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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再掌乌台,每有法司会谳事,故寓直西苑之日多。
借得袁氏婿数楹,榜曰槐西老屋,公余退食,辄憩息其间。
距城数十里,自僚属白事外,宾客殊稀,昼长多暇,晏坐而已。
旧有滦阳消夏录、如是我闻二书,为书肆所刊刻,缘是友朋聚集,多以异闻相告,因置一册于是地,遇轮直则忆而杂书之,非轮直之日则已。
其不能尽忆则亦已。
岁月盓寻,不觉又得四卷,孙树馨录为一帙,题曰槐西杂志。
其体例则犹之前二书耳。
自今以往,或竟懒而辍笔欤?则以为挥尘之三录可也,或老不能闲,又有所缀欤?则以为夷坚之丙志亦可也。
壬子六月,观弈道人识。
*****隋书载兰陵公主死殉后夫,登于列女传之首,颇乖史法--祖君彦檄隋文称,兰陵公主逼幸告终,盖欲甚炀帝之恶,当以史文为正。
沧州医者张作霖言,其乡有少妇,夫死未周岁辄嫁,越两岁,后夫又死,乃誓不再适,竟守志终身。
尝问一邻妇病,邻妇忽嗔目作其前夫语曰:尔甘为某守,不为我守,何也?少妇毅然对曰:尔不以结发视我,三年曾无一肝鬲语,我安得为尔守;彼不以再醮轻我,两载之中,恩深义重,我安得不为彼守。
尔不自反,乃敢咎人耶?鬼竟语塞而退。
此与兰陵公主事相类。
盖亦豫让众人遇我,众人报之;国士遇我,国士报之之意也。
然五伦之中,惟朋友以义合,不计较报施,厚道也。
即计较报施,犹直道也。
兄弟天属,已不可言报施,况君臣父子夫妇,义属三纲哉。
渔洋山人作豫让桥,诗曰:国士桥边水,千年恨不穷,如闻柱厉叔,死报莒傲公。
自谓可以敦薄,斯言允矣。
然柱厉叔以不见知而放逐,乃挺身死难,以愧人君不知其臣者--事见刘向说苑,是犹怨怼之意,特与君较是非,非为君捍社稷也。
其事可风,其言则未协乎义。
或记载者之失乎?
*****江宁王金英,字菊庄,余壬午分校所取士也。
喜为诗,才力稍弱,然秀削不俗,颇近宋末四灵。
尝画艺菊小照,余戏仿其体格题之,有以菊为名字,随花入画图,句菊庄大喜,则所尚可知矣。
撰有诗话数卷,尚未成书。
霜雕夏绿,其稿不知流落何所。
犹记其中一条云:江宁一废宅,壁上微有字迹,拂尘谛视,乃绝句五首,其一曰:新绿渐长残红稀,美人清泪沾罗衣,蝴蝶不管春归否,只趁菜花黄处飞。
其二曰:六朝燕子年年来,朱雀桥圮花不开,未须惆怅问王谢,刘郎一去何曾回。
其三曰:荒池废馆芳草多,踏青年少时行歌,谯楼鼓动人去后,回风袅袅吹女萝。
其四曰:土花漠漠围颓垣,中有桃叶桃根魂,夜深踏遍阶下月,可怜罗袜终无痕。
其五曰:清明处处啼黄鹂,春风不上枯柳枝,惟应夹溪双石兽,记汝曾挂黄金丝。
字亦英伟,不著姓名,不知为人语鬼语。
余谓此福王破灭以后,前明故老之词也。
*****
董秋原言,昔为钜野学官时,有门役典守节孝词,即携家居祠侧。
一日秋祀,门役夜起洒扫,其妻犹寝,梦中见妇女数十辈,联袂入祠,心知神降,亦不恐怖,忽见所识二贫媪亦在其中,再三审视,真不谬。
怪问其未邀旌表,何亦同来?一媪答曰:人世旌表,岂能遍及穷乡蔀屋。
湮没不彰者在在有之,鬼神愍其荼苦,虽祠不设位,亦招之来飨,或藏瑕匿垢,冒滥馨香,虽位设祠中,反不容入。
故我二人得至此也。
此事颇创闻。
然揆以神理,似当如是。
又献县礼房吏魏某,临终喃喃自语曰:吾处闲曹,自谓未尝作恶业,不虞贫妇请旌,索其常例,冥谪如是其重也。
二事足相发明。
信忠孝节义,感天地动鬼神矣。
*****
族叔行止言,有农家妇与小姑并端丽,月夜纳凉,共睡檐下,突见赤发青面鬼,自牛栏后出,旋舞跳掷,若将搏噬。
时男子皆外出守场圃,姑嫂悸不敢语。
鬼一一攫搦强污之。
方跃上短墙,忽嗷然失声,倒投于地,见其久不动,乃敢呼人。
邻里趋视,则墙内一鬼,乃里中恶少某,已昏仆不知人。
墙外一鬼屹然立,则社公祠中土偶也。
父老谓社公有灵,议至晓报赛。
一少年哑然曰:某甲恒五鼓出担粪,吾戏抱神祠鬼卒置路侧,便骇走,以博一笑,不虞遇此伪鬼,误为真鬼惊踣也,社公何灵哉。
中一叟曰:某甲日日担粪,尔何他日不戏之,而此日戏之也,戏之术亦多矣,尔何忽抱此土偶也,土偶何地不可置,尔何独置此家墙外也,此其间神实凭之,尔自不知耳。
乃共醵金以祀,其恶少为父母舁去,困卧数日,竟不复苏。
*****
山西太谷县西南十五里白城村,有糊涂神祠。
土人奉事之甚严,云稍不敬辄致风雹,然不知神何代人,亦不知其何以得此号。
后检通志,乃知为狐突祠。
元中统三年敕建,本名利应狐突神庙,狐糊同音,北人读入皆似平,故突转为涂也,是又一杜十姨矣。
*****
石中物象往往有之。
姜绍书韵石轩笔记言,见一石子,作太极图,是犹纹理旋螺,偶分黑白也。
颜介子尝见一英德砚山,上有白脉,作山高月小四字,炳然分明,其脉直透石背,尚依稀似字之反面,但模糊散漫,不具点画波磔耳。
谛视非嵌非雕,亦非渍染,真天成也,不更异哉。
夫山与地俱有,石与山俱有,岂开辟以来,即预知有程邈隶书欤?即预知有东坡赤壁赋欤?即曰山孕此石,在宋以后,又谁使仿此字,谁使题此语欤?然则天工之巧,无所不有,精华蟠结,自成文章。
非常理所可测矣。
世传河图洛书,出于北宋,唐以前所未见也,河图作黑白圈五十五,洛书作黑白圈四十五,考孔安国论语注,称河图即八卦。
"孔安国论语注今已不传,此条乃何晏论语集解所引。 "是孔氏之门,本无此五十五点之图矣,陈抟何自而得之?至洛书既谓之书,当有文字,乃亦四十五圈,与河图相同,是宜称洛图,不得称书,系词又何以别之曰书乎?刘向刘歆班固,并称洛书有文,孔颖达尚书正义并详载其字数。
"洪范初一曰五行一章,疏曰五行志全载此一章,云此六十五字皆洛书本文,计天言简要,必无次第之数。 初一曰等二十七字,是禹加之也。 其敬用农用等一十八字,大刘及顾氏以为龟背先有,总三十八字,小刘以为敬用等皆禹所叙第,其龟文惟有二十字云云。 虽所说字数不同,而足见由汉至唐,洛书无黑白点之伪图也,"观此砚山,知石纹成字,凿然不诬,未可执卢辨晚出之说。
"明堂九室法龟文,始见北齐卢辨大戴礼注。 朱子以郑康成说,偶误记也,"遂以太乙九宫真为神禹所受也。
"今术家所用洛书,乃太乙行九宫法,出于易纬干凿度,即汉书艺文志所谓太乙家,当明原不称为洛书也。 "
*****
表兄刘香畹言,昔官闽中,闻有少妇,素幽静。
殁葬山麓,每月明之夕,辄遥见其魂,反接缚树上,渐近则无睹,莫喻其故也。
余曰:此有所示也,人莫喻其受谴之故,而必使人见其受谴,示人所不知,鬼神知之也。
*****
陈太常枫厓言,一童子年十四五,每睡辄作呻吟声,疑其病也。
问之,云无有。
既而时作呓语,呼之不醒,其语颇了了。
谛听皆媟狎之词,其呻吟亦受淫声也。
然问之终不言。
知为魅,牒于社公,夜梦社公曰:魅诚有之。
非吾力所能制也。
乃牒于城隍。
越一宿,城隍祠中泥塑控马卒,无故首自陨。
始悟社公所谓力不能制也。
然一驺耳,未必城隍之所爱;即城隍之所爱,神正直而聪明,亦必不以所爱之故,曲法庇一驺。
牒一陈而伏冥诛,城隍之心事昭然矣。
彼社公者,乃揣摩顾畏,隐忍而不敢言,其视城隍何如也。
城隍之视此社公又何如也。
*****
赵太守书三言,有夜遇狐女者,近前挑之,忽不见。
俄飞瓦击落其帽。
次日睡起,见窗纸细书一诗曰:深院满枝花,只应蝴蝶采,皀皀草下虫,尔有蓬蒿在。
语殊轻薄,然风致楚楚,宜其不爱纨袴儿。
*****
田白岩言,尝与诸友扶乩,其仙自称真山民,宋末隐君子也。
按山民有诗集,今著录四库全书中。
倡和方洽,外报某客某客来,乩忽不动。
他日复降,众叩昨遽去之故,乩判曰:此二君者,其一世故太深,酬酢太熟,相见必有谀词数百句,云水散人拙于应对,不如避之为佳;其一心思太密,礼数太明,其与人语,恒字字推敲,责备无已,闲云野鹤,岂能耐此苛求,故逋逃尤恐不速耳。
后先姚安公闻之,曰:此仙究狷介之士,器量未宏。
*****
从兄懋园言,干隆丙辰乡试,坐秋字号中,续一人入号,号军问姓名籍贯,拱手致贺曰:昨梦女子持杏花一枝插号舍上,告我曰:明日某县某人至,为言杏花在此地,君名姓籍贯适符,岂非佳兆哉。
其人愕然失色,竟不解考具,称疾而出。
乡人有知其事者曰:此生有小婢名杏花,逼乱之而终弃之,竟流落不知所终,意其赍恨以殁矣。
*****
从孙树森言,晋人有以资产托其弟而行商于外者,客中纳妇,生一子,越十余年,妇病卒,乃携子归。
弟恐其索还资产也,诬其子抱养异姓,不得承父业,纠纷不决,竟鸣于官。
官故愦愦,不牒其商所问其赝,而依古法滴血试,幸血相合,乃笞逐其弟。
弟殊不信滴血事,自有一子,刺血验之果不合,遂执以上诉。
谓县令所断不足据。
乡人恶其贪媢,无人理。
佥曰:其妇夙与其私昵,子非其子,血宜不合。
众口分明,具有征验,卒证实奸状,拘妇所欢鞫之,亦俯首引伏,弟愧不自容,竟出妇逐子,窜身逃去,资产反尽归其兄,闻者快之。
按陈业滴血,见汝南先贤传。
则自汉已有此说。
然余闻诸老吏曰:骨肉滴血必相合,论其常也;或冬月以器置冰雪上,冻使极冷,或夏月以盐醋拭器,使有酸咸之味,则所滴之血,入器即凝,虽至亲亦不合,故滴血不足成信谳。
然此令不刺血,则商之弟不上诉,商之弟不上诉,则其妇之野合生子,亦无从而败。
此殆若或使之,未可全咎此令之泥古矣。
*****都察院蟒,余载于滦阳消夏录中,尝两见其蟠迹,非乌有子虚也。
吏役畏之,无敢至库深处者。
壬子二月,奉旨修院署,余启库检视,乃一无所睹,知帝命所临,百灵慑伏矣。
院长舒穆噜公因言,内阁学士札公祖墓亦有巨蟒,恒遥见其出入曝鳞,墓前两槐树,相距数丈,首尾各挂于一树,其身如彩虹横亘也。
后葬母卜圹,适当其地,祭而祝之,果率其族类千百,蜿蜓去。
葬毕乃归。
去时其行如风,然渐行渐缩,乃至长仅数尺,盖能大能小,已具神龙之技矣。
乃悟都察院蟒,其围如柱,而能出入窗棂中,隙才寸许,亦犹是也。
是月与汪蕉雪副宪同在山西马观察家,遇内务府一官言,西十库贮硫黄处亦有二蟒,皆首矗一角,鳞甲作金色,将启钥,必先鸣钲。
其最异者,每一启钥,必见硫黄堆户内,磊磊如假山,足供取用,取尽复然。
意其不欲人入库,人亦莫敢入也。
或曰即守库之神,理或然欤?山海经载诸山之神,蛇身鸟首,种种异状,不必定作人形也。
*****
先兄晴湖言,有王震升者,暮年丧爱子,痛不欲生,一夜偶过其墓,徘徊凄恋不能去,忽见其子独坐陇头,急趋就之,鬼亦不避,然欲握其手,辄引退,与之语,神意索漠,似不欲闻。
怪问其故,鬼哂曰:父子宿缘也,缘尽则尔为尔,我为我矣,何必更相问讯哉。
掉头竟去。
震升自此痛念顿消。
客或曰:使西河能知此义,当不丧明。
先兄曰:此孝子至情,作此变幻,以绝其父之悲思,如郗超密札之意耳。
非正理也。
使人存此见,父子兄弟夫妇,均视如萍水之相逢,不日趋于薄哉。
*****
某公纳一姬,姿采秀艳,言笑亦婉媚,善得人意,然独坐则凝然若有思。
习见亦不讶也。
一日称有疾,键户昼卧,某公穴窗纸窥之,则涂脂傅粉,钗钏衫裙一一整饬,然后陈设酒果,若有所祀者,排闼入问,姬蹙然敛衽跪曰:妾故某翰林之宠婢也。
翰林将殁,度夫人必不相容,虑或鬻入青楼,乃先遣出,临别切切私嘱曰:汝嫁我不恨,嫁而得所我更慰,惟逢我忌日,汝必于密室,靓妆私祭我,我魂若来,以香烟绕汝为验也。
某公曰:徐铉不负李后主,宋主弗罪也,吾何妨听汝。
姬再拜,炷香,泪落入俎。
烟果袅袅然三绕其颊,渐蜿蜒绕至足。
温庭筠达摩支曲,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此之谓欤?虽琵琶别抱,已负旧恩,然身去而心留,不犹愈于同床各梦哉。
*****
交河一节妇建坊,亲串毕集,有表姊妹自幼相谑者,戏问曰:汝今白首完贞矣,不知此四十余年中,花朝月夕,曾一动心否乎?节妇曰:人非草木,岂得无情,但觉礼不可逾,义不可负,能自制不行耳。
一日,清明祭扫毕,忽似昏眩,喃喃作呓语,扶掖归,至夜乃苏。
顾其子曰:顷恍惚见汝父,言不久相迎,且劳慰甚至,言人世所为,鬼神无不知也。
幸我平生无瑕玷,否则黄泉会晤,以何面目相对哉。
越半载,果卒。
此王孝廉梅序所言。
梅序论之曰:佛戒意恶,是铲除根本工夫,非上流人不能也。
常人胶胶扰扰,何念不生,但有所畏而不敢为,抑亦贤矣。
此妇子孙,颇讳此语,余亦不敢举其氏族。
然其言光明磊落,如白日青天,所谓皎然不自欺也,又何必讳之。
*****姚安公监督南新仓时,一廒后壁无故圮,掘之,得死鼠近一石,其巨者形几如猫。
盖鼠穴壁下,滋生日众,其穴亦日廓,廓至壁下全空,力不任而覆压也。
公同事福公海曰:方其坏人之屋以广己之宅,殆忘其宅之托子屋也耶?余谓李林甫杨国忠辈尚不明此理,于鼠乎何尤。
*****
先曾祖润生公,尝于襄阳见一僧,本惠登相之幕客也,述流寇事颇悉,相与叹劫数难移。
僧曰:以我言之,劫数人所为,非天所为也。
明之末年,杀戮淫掠之惨,黄巢流血三千里不足道矣。
由其中叶以后,官吏率贪虐,绅士率暴横,民俗亦率奸盗诈伪,无所不至。
是以下伏怨毒,上干神怒,积百年冤愤之气,而发之一朝。
以我所见闻,其受祸最酷者,皆其稔恶最甚者也。
是可曰天数耶?昔在贼中,见其缚一世家子跪于帐前,而拥其妻妾饮酒,问敢怒乎,曰不敢。
问愿受役乎?曰愿,则释缚使行酒于侧。
观者或太息不忍,一老翁陷贼者曰:吾今乃始知因果,是其祖尝调仆妇,仆有违言,捶而缚之槐,使旁观与妇卧也。
即是一端,可类推矣。
座有豪者曰:巨鱼吞细鱼,鸷鸟搏群鸟,神弗怒也,何独于人而怒之?僧掉头曰:彼鱼鸟耳,人鱼鸟也耶?豪者拂衣起。
明日,邀客游所寓寺,欲挫辱之,已打包去壁,上大书二十字曰:尔亦不必言,我亦不必说,楼下寂无人,楼上有明月。
疑刺豪者之阴事也。
后豪者卒覆其宗。
*****
有郎官覆舟于卫河,一姬溺焉,求得其尸,两掌各握粟一掬。
咸以为怪,河干一叟曰:是不足怪也,凡沉于水者,上视暗而下视明,惊惶瞀乱,必反从明处求出,手皆掊土,故检验溺人,对十指甲有泥无泥,别生投死弃也。
此先有运粟之舟沉于水底,粟尚未腐,故掊之盈手耳。
此论可谓入微。
惟上暗下明之故,则不能言其所以然。
按张衡灵宪曰:日譬犹火,月譬犹水,火则外光,水则含景。
又刘邵人物志曰:火日外照,不能内见,金水内映,不能外光。
然则上暗下明,固水之本性矣。
*****
程念伦名思孝,干隆癸酉甲戌间,来游京师,弈称国手,如皋冒祥珠曰:是与我皆第二手,时无第一手,遽自雄耳。
一日,门人吴惠叔等扶乩,问仙善弈否,判曰能。
问肯与凡人对局否,判曰可。
时念伦寓余家,因使共弈,凡弈谱以子记数,象戏谱以路记数,与乩仙弈,则以象戏法行之,如纵第九路横第三路下子,则判曰九三,余皆仿此。
初下数子,念伦茫然不解,以为仙机莫测也,深恐败名,凝思冥索,至背汗手颤,始敢应一子,意犹惴惴。
稍久,似觉无他异,乃放手攻击,乩仙竟全局覆没,满室哗然。
乩忽大书曰:吾本幽魂,暂来游戏,托名张三丰耳,因粗解弈,故尔率答,不虞此君之见困,吾今逝矣。
惠叔慨然曰:长安道上,鬼亦诳人。
余戏曰:一败即吐实,犹是长安道上钝鬼也。
*****
景州申谦居先生讳诩,姚安公癸巳同年也,天性和易,平生未尝有忤色。
而孤高特立,一介不取,有古狷者风。
衣必缊袍,食必粗粝,偶门人馈祭肉,持至市中易豆腐,曰:非好苟异,实食之不惯也。
尝从河间岁试归,使童子控一驴,童子行倦,则使骑而自控之。
薄暮遇雨,投宿破神祠中,祠止一楹,中无一物,而地下芜秽不可坐,乃摘板扉一扇横卧户前。
夜半睡醒,闻祠中小声曰:欲出避公,公当户不得出。
先生曰:尔自在户内,我自在户外,两不相害,何必避。
久之又小声曰:男女有别,公宜放我出。
先生曰:户内户外即是别,出反无别。
转身酣睡。
至晓,有村民见之,骇曰:此中有狐,尝出媚少年,人入祠辄被瓦砾击,公何晏然也。
后偶与姚安公语及,掀髯笑曰:乃有狐欲媚中谦居,亦大异事。
姚安公戏曰:狐虽媚尽天下人,亦断不到君。
当是诡状奇形,狐所未睹,不知是何怪物,故惊怖欲逃耳。
可想见先生之为人矣。
*****
董曲江前辈言,干隆丁卯乡试,寓济南一僧寺,梦至一处,见老树下破屋一间,欹斜欲圮,一女子靓妆坐户内,红愁绿惨,摧抑可怜。
疑误入人内室,止不敢进。
女子忽向之遥拜,泪涔涔沾衣袂,然终无一言,心悸而悟。
越数夕,梦复然,女子颜色益戚,叩额至百余,欲逼问之,倏又醒,疑不能明,以告同寓,亦莫解。
一日散步寺园,见庑下有故柩,已将朽,忽仰视其树,则宛然梦中所见也。
询之寺僧,云是某官爱妾,寄停于是,约来迎取,至今数十年寂无音问,又不敢移瘗,旁皇无计者久矣。
曲江豁然心悟,故与历城令相善,乃醵金市地半亩,告于官而迁葬焉。
用知亡人以入土为安,停搁非幽灵所愿也。
*****
朱青雷言,高西园尝梦一客来谒,名刺为司马相如,惊怪而寤,莫悟何祥,越数日,无意得司马相如一玉印,古泽斑驳,篆法精妙,真昆吾刀刻也,恒佩之不去身,非至亲昵者不能一见。
官盐场时,德州卢丈雅雨为两淮运使,闻有是印,燕见时偶索观之,西园离席半跪,正色启曰:凤翰一生结客,所有皆可与朋友共,其不可共者,惟二物,此印及山妻也。
卢丈笑遣之曰:谁夺尔物者,何痴乃尔耶?西园画品绝高,晚得末疾,右臂偏枯,乃以左臂挥毫,虽生硬倔强,乃弥有别趣。
诗格亦脱洒,虽托迹微官,蹉跎以殁,在近时士大夫间,犹能追前辈风流也。
*****
杨铁厓词章奇丽,虽被文妖之目,不损其名。
惟鞋杯一事,猥亵淫秽,可谓不韵之极,而见诸赋咏,传为佳话。
后来狂诞少年,竞相依仿,以为名士风流,殊不可解。
闻一巨室,中元家祭,方举酒置案上,忽一杯声如爆竹,剨然中裂。
莫解何故。
久而知数日前其子邀妓,以此杯效铁厓故事也。
*****太常寺仙蝶,国子监瑞柏,仰邀圣藻,人尽知之。
翰林院金槐,数人合抱,瘿磊砢如假山,人亦或知之。
礼部寿草,则人不尽知也。
此草春开红花,缀如火齐,秋结实如珠,群芳谱、野菜谱皆未之载,不知其名。
或曰即田塍公道老--此草种两家田塍上,用识界限,犁不及则一茎不旁生,犁稍侵之即蔓延不止,反过所侵之数,故得此名。
余谛审之,叶作锯齿,略相似,花则不似,其说非也。
在穿堂之北,治事处阶前,甬道之西,相传生自国初,岁久渐成藤本。
今则分为二歧,枝格杈丫,挺然老木矣。
曹地山先生名之曰长春草,余官礼部尚书时,作木栏护之。
门人陈太守渼,时官员外,使为之图,盖醲化湛深,和气涵育,虽一草一虫,亦各遂其生若此也。
礼部又有连理槐,在斋戒处南荣下,邹小山先生官侍郎,尝绘图题诗,今尚贮库中。
然特大小二槐,相并而生,枝干互相缠抱耳。
非真连理也。
*****
道家言祈禳,佛家言忏悔,儒家则言修德以胜妖、二氏治其末,儒者治其本也。
族祖雷阳公畜数羊,一羊忽人立而舞,众以为不祥,将杀羊,雷阳公曰:羊何能舞,有凭之者也。
石言于晋,左传之义明矣,祸已成欤,杀羊何益,祸未成而鬼神以是警余也,修德而已。
岂在杀羊?自是一言一动,如对圣贤。
后以顺治乙酉拔贡,戊子中副榜,终于通判,讫无纤芥之祸。
*****三从兄晓东言,雍正丁未会试归,见一丐妇,口生于项上,饮啜如常人,其人妖也耶?余曰:此偶感异气耳,非妖也。
骈拇枝指,亦异于众,可曰妖乎哉。
余所见有豕两身一首者,有牛背生一足者,又于闻家庙社会,见一人右手掌大如箕,指大如椎,而左手则如常,日以右手操笔鬻字画。
使谈谶纬者见之,必曰此豕祸,此牛祸,此人疴也,是将兆某患。
或曰是为某事之应。
然余所见诸异,讫毫无征验也,故余于汉儒之学最不信春秋阴阳、洪范五行,传于宋儒之学最不信河图洛书、皇级经世。
*****
房师孙端人先生,文章淹雅而性嗜酒,醉后所作,与醒时无异,馆阁诸公,以为斗酒百篇之亚也。
督学云南时,月夜独饮竹丛下,恍惚见一人注视壶盏,状若朵颐,心知鬼物,亦不恐怖,但以手按盏曰:今日酒无多,不能相让。
其人瑟缩而隐。
醒而悔之曰:能来猎酒,定非俗鬼,肯向我猎酒,视我亦不薄,奈何辜其相访意。
市佳酿三巨碗,夜以小几陈竹间,次日视之,酒如故。
叹曰:此公非但风雅,兼亦狷介,稍与相戏,便涓滴不尝。
幕客或曰:鬼神但歆其气,岂真能饮?先生慨然曰:然则饮酒宜及未为鬼时,勿将来徒歆其气。
先生侄渔珊,在福建学幕为余述之,觉魏晋诸贤,去人不远也。
*****钱塘俞君祺,偶忘其字,似是佑申也。
干隆癸未,在余学署,偶见其野泊不寐诗曰:芦荻荒寒野水平,四围唧唧夜虫声,长眠人亦眠难稳,独倚枯松看月明。
余曰:杜甫诗曰巴童浑不寝,夜半有行舟,张继诗曰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均从对面落笔,以半夜得闻,写出未睡,非咏巴童舟、寒山寺钟也。
君用此法,可谓善于夺胎,然杜、张所言是眼前景物,君忽然说鬼,不太鹘兀乎?俞君曰:是夕实遥见月下一人倚树立,似是文士,拟就谈以破岑寂,相去十余步,竟冉冉没,故有此语。
钟忻湖戏曰:云中鸡犬刘安过,月里笙歌炀帝归,唐人谓之见鬼诗,犹嫌假借。
如公此作,乃真不愧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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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丈易书言,闻诸海大司农曰:有世家子读书坟园,园外居民数十家,皆巨室之守墓者也。
一日于墙缺见丽女露半面,方欲注视,已避去。
越数日,见于墙外采野花,时时凝睇望墙内,或竟登墙缺,露其半身,以为东家之窥宋玉也。
颇萦梦想,而私念居此地者皆粗材,不应有此艳质。
又所见皆荆布,不应此女独靓妆,心疑为狐鬼,故虽流目送盼,而未通一词。
一夕,独立树下,闻墙外二女私语,一女曰:汝意中人方步月,何不就之。
一女曰:彼方疑我为狐鬼,何必徒使惊怖。
一女又曰:青天白日安有狐鬼,痴儿不解事至此。
世家子闻之窃喜,褰衣欲出,忽猛省曰:自称非狐鬼,其为狐鬼也确矣。
天下小人未有自称小人者,岂惟不自称,且无不痛诋小人以自明非小人者,此魅用此术也。
掉臂竟返。
次日密访之,果无此二女,此二女亦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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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林塘言,曩游秦陇,闻有猎者在少华山麓,见二人累然卧树下,呼之犹能强起。
问何困踬于此,其一曰:吾等皆为狐魅者也,初,我夜行失道,投宿一山家,有一少女绝妍丽,伺隙调我,我意不自持,即相媟狎,为其父母所窥,甚见詈辱,我拜跪,始免捶挞。
既而闻其父母絮絮语,若有所议者。
次日,竟纳我为婿,惟约山上有主人女,须更番执役,五日一上直,五日乃返,我亦安之。
半载后病瘵,夜嗽不能寝,散步林下,闻有笑语声,偶往寻视,见屋数楹有人,拥我妇坐石看月,不胜恚忿,力疾欲与角,其人亦怒曰:鼠辈乃敢瞰我妇,亦奋起相搏。
幸其亦病惫,相牵并仆,妇安坐石上,嬉笑曰:尔辈勿斗,吾明告尔,吾实往来于两家,皆托云上直,使尔辈休息五日,蓄精以供采补耳。
今吾事已露,尔辈精亦竭,无所用尔辈,吾去矣。
奄忽不见,两人迷不能出,故饿踣于此,幸遇君等得拯也。
其一人语亦同。
猎者食以干秭,稍能举步,使引视其处,二人共诧曰:向者墙垣故土,梁柱故木,门故可开合,窗故可启闭,皆确有形质,非幻影也,今何皆土窟耶?院中地平如砥,净如拭,今何土窟以外,崎岖不容足耶?窟广不数尺,狐自容可矣,何以容我二人,岂我二人之形亦为所幻化耶?一人见对面崖上有破磁,曰此我持以登楼,失手所碎,今峭壁无路,当时何以上下耶?四顾徘徊,皆惘惘如梦,二人恨狐女甚,请猎者入山捕之。
猎者曰:邂逅相遇,便成佳偶,世无此便宜事,事太便宜,必有不便宜者存。
鱼吞钩贪饵故也,猩猩刺血,嗜酒故也,尔二人宜自恨,亦何恨于狐。
二人乃悯默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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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塘又言,有少年为狐所媚,日渐羸困,狐犹时时来。
后复共寝,已疲顿不能御女,狐乃披衣欲辞去,少年泣涕挽留,狐殊不顾,怒责其寡情,狐亦怒曰:与君本无夫妇义,特为采补来耳。
君膏髓已竭,吾何所取而不去?此如以势交者,势败则离,以财交者,财尽则散。
当其委曲相媚,本为势与财,非有情于其人也。
君于某家某家,皆向日附门墙,今何久绝音问耶,乃独责我?其音甚厉,侍疾者闻之皆太息。
少年乃反面向内,寂无一言。
*****汪旭初言,见扶乩者,其仙自称张紫阳,叩以悟真篇,弗能答也,但判曰金丹大道,不敢轻传而已。
会有仆妇窃资逃,仆叩问尚可追捕否,仙判曰:尔过去生中,以财诱人,买其妻,又诱之饮博,仍取其财,此人今世相遇,诱汝妇逃者,买妻报;并窃资者,取财报也。
冥数先定,追捕亦不得,不如已也。
旭初曰:真仙自不妄语,然此论一出,凡奸盗皆诿诸夙因,可勿追捕,不推波助澜尔。
乩不能答,有疑之者曰:此扶乩人多从狡狯恶少游,安知不有人匿仆妻,而教之作此语?阴使人侦之,薄暮果赴一曲巷,登屋脊密伺,则聚而呼卢,仆妇方艳饰行酒矣。
潜呼逻卒围所居,乃弭首就缚。
律禁师巫,为奸民窜伏其中也。
蓝道行尝假此术以败严嵩。
论者不甚以为非,恶嵩故也。
然杨沈诸公,喋血碎首而不能争者,一方士从容谈笑,乃制其死命,则其力亦大矣。
幸所排者为嵩,使因而排及清流,虽韩范富欧阳,能与枝梧乎?故乩仙之术,士大夫偶然游戏,倡和诗词,等诸观剧,则可。
若借卜吉凶,君子当怖其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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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叔梅庵公曰:淮镇人家有空屋五间,别为院落,用以贮杂物,儿童多往嬉游,跳掷践踏,颇为喧扰,键户禁之,则窃逾短墙入。
乃大书一贴粘户上,曰此房狐仙所住,毋得秽污,姑以怖儿童云尔。
数日后,夜闻窗外语:感君见招,今已移入,当为君坚守此院也。
自后人有入者,辄为砖瓦所击,并僮奴运杂物者,亦不敢往,久而不治,竟全就圮颓。
狐仙乃去。
此之谓妖由人兴。
*****余有庄在沧州南,曰上河涯,今鬻之矣。
旧有水明楼五楹,下瞰卫河,帆墙来往栏楯下,与外祖雪峰张公家度帆楼,皆游眺佳处。
先祖母太夫人夏月每居是纳凉,诸孙更番随侍焉。
一日,余推窗南望,见男妇数十人登一渡船,缆已解,一人忽奋拳,击一叟落近岸浅水中,衣履皆濡,方坐起愤詈,船已鼓棹去。
时卫河暴涨,洪波直泻,汹涌有声,一粮艘张双帆顺流来,急如激箭,触渡船碎如柹,数十人并没,惟此叟存。
乃转怒为喜,合掌诵佛号。
问其何适,曰:昨闻有族弟得二十金,鬻童养媳为人妾,以今日成券,急质田得金如其数,赍之往赎耳。
众同声曰:此一击,神所使也。
促换渡船送之过。
时余方十岁,但闻为赵家庄人,惜未问其名姓,此雍正癸丑事。
又先太夫人言,沧州人有逼嫁其弟妇,而鬻两侄女于青楼者,里人皆不平,一日,腰金贩绿豆,泛巨舟诣天津,晚泊河干,坐船舷濯足,忽西岸一盐舟,纤索中断,横扫而过。
两舷相切,自膝以下筋骨糜碎如割截,号呼数日乃死。
先外祖一仆闻之,急奔告曰:某甲得如是惨祸,真大怪事。
先外祖徐曰:此事不怪,若竟不如此,反是怪事。
此雍正甲辰乙巳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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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河王洪绪言,高川刘某住屋七楹,自居中三楹,东厢三楹以妻殁无葬地,停柩其中。
西厢二楹,幼子与其妹居之。
一夕,闻儿啼甚急,而不闻妹语,疑其在灶室未归,从窗罅视已息灯否,月明之下,见黑烟一道,蜿蜒从东厢户下出,萦绕西厢窗下,久之不去。
迨妹醒拊儿,黑烟乃冉冉敛入东厢去,心知妻之魂也。
自后每月夜闻儿啼,潜起窥视,所见皆然。
以语其妹,妹为之感泣。
悲哉,父母之心,死尚不忘其子乎?人子追念其父母,能如是否乎?*****
先师桂林吕公闇斋言,其乡有官邑令者,莅任之日,梦其房师某公,容色憔悴,若重有忧者,邑令蹙然迎拜曰:旅榇未归,是诸弟子之过也,然念之未敢忘,今幸托荫得一官,将拮据营窀穸矣。
盖某公卒于戍所,尚浮厝僧院也。
某公曰:甚善,然归我之骨,不如归我之魂,子知我骨在滇南,不知我魂羁于此也。
我初为此邑令,有试垦汙莱者,吾误报升科,诉者纷纷,吾心知其词直,而恐干吏议,百计回护,使不得申,遂至今为民累,土神诉与东岳,岳神谓事由疏舛,虽无自利之心,然恐以检举妨迁擢,则其罪与自利等,牒摄吾魂,羁留于此,待此浮粮减免,然后得归。
困苦饥寒,所不忍道,回思一时爵禄,所得几何,而业海茫茫,竟杳无崖岸,诚不胜泣血椎心。
今幸子来官此,傥念平生知遇,为吁请蠲除,则我得重入转轮,脱离鬼趣,虽生前遗蜕,委诸蝼蚁,亦非所憾矣。
邑令检视旧牍,果有此事,后为宛转请豁,又恍惚梦其来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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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河及方言曰:说鬼者多诞,然亦有理似可信者,雍正乙卯七月,泊舟静海之南,微月朦胧,散步岸上,见二人坐柳下对谈,试往就之,亦欣然延坐。
谛听所说,乃皆幽冥事,疑其为鬼,瑟缩欲遁,二人止之曰:君勿讶,我等非鬼,一走无常,一视鬼者也。
问何以能视鬼,曰:生而如是,莫知所以然。
又问何以走无常,曰梦寝中忽被拘役,亦莫知所以然也。
共话至二鼓,大抵缕陈报应。
因问冥司以儒理断狱耶?以佛理断狱耶?视鬼者曰:吾能见鬼。
而不能与鬼语,不知此事。
走无常曰:君无须问此,只问己心,问心无愧,即阴律所谓善,问心有愧,即阴律所谓恶,公是公非,幽明一理,何分儒与佛乎?其说平易,竟不类巫觋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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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有视鬼者曰:鬼亦恒憧憧扰扰,若有所营,但不知所营何事,亦有喜怒哀乐,但不知其何由。
大抵鬼与鬼竞,亦如人与人竞耳。
然微阴不足敌盛阳,故莫不畏人,其不畏人者,一由人据所居,鬼刺促不安,故现变相驱之去;一由祟人求祭享,一由桀骜强魂,戾气未消,如人世无赖,横行为暴,皆遇气旺者避,遇运蹇者乃敢侵。
或有冤魂厉魄,得请于神,报复以申积恨者,不在此数。
若夫欲心所感,淫鬼应之,杀心所感,厉鬼应之,愤心所感,怨鬼应之,则皆由其人之自召,更不在此数矣。
我尝清明上冢,见游女踏青,其妖媚弄姿者,诸鬼随之嬉笑,其幽闲贞静者,左右无一鬼。
又尝见学宫有数鬼,教谕鲍先生出--先生讳梓,南宫人,官献县教谕,载县志循吏传。
则瑟缩伏草间。
训导某先生出,则跳掷自如,然则鬼之敢侮与否,尤视乎其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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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姬之母沈媪言,盐山有刘某者,患癃闭,百药不验。
一夕,梦神语曰:铜头煅灰酒服之即通。
问铜头何物,曰:汝辈所谓蝼蛄也。
试之果愈。
余谓此湿热蕴结,以湿热攻湿热,借其窜利下行之性耳。
若州都之官,气不能化,则求之于本原,非此物所能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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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铁幢副宪言,有夜行者于竹林边见一物,似人非人,蠢蠢然摸索而行,叱之不应,知为精魅,拾瓦石击之,其物化为黑烟,缩入林内,啾啾作声曰:我缘宿业堕饿鬼道中,既瞽且聋,艰苦万状,公何忍复相逼。
乃委之而去。
余滦阳消夏录中记王菊庄所言女鬼,以巧于谗构受哑报,此鬼受聋瞽报,其聪明过甚者乎?
*****先师汪文端公言,有欲谋害异党者,苦无善计,有黠者密侦知之,阴裹药以献曰:此药入腹即死,然死时情状,与病卒无异,虽蒸骨验之,亦与病卒无异也。
其人大喜,留之饮。
归则以是夕卒矣。
盖先以其药饵之为灭口计矣。
公因太息曰:献药者杀人以媚人,而先自杀也。
用其药者,先杀人以灭口,而口终不可灭也。
纷纷机械何为乎?张樊川前辈时在坐,因言,有好娈童者,悦一宦家子,度无可得理,阴属所爱姬托媒妪招之,约会于别墅,将执而胁污焉,届期闻已至,疾往掩捕,突失足堕荷塘板桥下,几于灭顶,喧呼掖出,则宦家子已遁,姬已鬓乱钗横矣。
盖是子美秀,甚姬亦悦之故也。
后无故开阁放此姬,婢妪乃稍泄其事。
阴谋者鬼神所忌,殆不虚矣。
*****卖花者顾媪,持一旧磁器求售,似笔洗而略浅,四周内外及底皆有盷色,似哥窑而无冰纹,中平如砚,独露磁骨,边线界画甚明,不出入毫发,殊非剥落,不知何器,以无用还之。
后见广异志,载嵇胡见石室道士案头朱笔及杯语,干巽子载,何让之所见天狐有朱盏笔砚语,又逸史载叶法善有持朱钵画符语。
乃悟唐以前无朱砚,点勘文籍,则研朱于杯盏;大笔濡染,则贮朱于钵。
杯盏略小而口哆,以便掭笔;钵稍大而口敛,以便多注浓沈也。
顾媪所持,盖即朱盏,向来赏鉴家未及见耳,急呼之来,问此盏何往。
曰:本以三十钱买得,云出自井中,因公斥为无用,以二十钱卖诸杂物摊上,今将及一年,不能复问所在矣。
深为惋惜。
世多以高价市赝物,而真古器或往往见摈。
余尚非规方竹漆断纹者,而交臂失之尚如此,然则蓄宝不彰者,可胜数哉!余后又得一朱盏,制与此同,为陈望之抚军持去。
乃知此物世尚多有,第人不识耳。
*****先师介公野园言,亲串中有不畏鬼者,闻有凶宅,辄往宿,或言西山某寺后阁,多见变怪,是岁值乡试,因僦住其中。
奇形诡状,每夜环绕几榻间,处之恬然,然亦弗能害也。
一夕月明,推窗四望,见艳女立树下,咥然曰:怖我不动,来魅我耶?尔是何怪,可近前。
女亦咥然曰:尔固不识我,我尔祖姑也,殁葬此山,闻尔日日与鬼角,尔读书十余年,将徒博一不畏鬼之名耶?抑亦思奋身科目,为祖父光,为门户计耶?今夜而斗争,昼而倦卧,试期日近,举业全荒,岂尔父尔母遣尔裹粮入山之本志哉!我虽居泉壤于母家,不能无情,故正言告尔,尔试思之。
言讫而隐。
私念所言颇有理,乃束装归,归而详问父母,乃无是祖姑。
大悔顿足曰:吾乃为黠鬼所卖,奋然欲再往,其友曰:鬼不敢以力争,而幻其形以善言解,鬼畏尔矣,尔何必追穷寇。
乃止。
此友可谓善解纷矣。
然鬼所言者正理也,正理不能禁,而权词能禁之,可以悟销熔刚气之道也。
*****
前记阁学札公祖墓巨蟒事,据总宪舒穆噜公之言也,壬子三月初十日,蒋少司农戟门邀看桃花,适与札公联坐,因叩其详,知舒穆噜公之语不诬。
札公又曰:尚有一轶事,舒穆噜公未知也。
守墓者之妻刘媪,恒与此蟒同寝处,蟠其榻上几满,来必饮以火酒,注巨碗中。
蟒举首一嗅,酒减分许,所余已味淡如水矣。
凭刘媪与人疗病,亦多有验。
一旦有欲买此蟒者,给刘媪钱八千,乘其醉而舁之去。
去后媪忽发狂曰:我待汝不薄,汝乃卖我,我必褫汝魄,自挝不止。
媪之弟奔告札公,札公自往视,亦无如何。
逾数刻竟死。
夫妖物凭附女巫,事所恒有,忤妖物而致祸,亦事所恒有。
惟得钱卖妖,其事颇奇,而有人出钱以买妖,尤奇之奇耳。
此蟒今犹在其地,在西直门外,土人谓之红果园。
*****
育婴堂、养济院是处有之。
惟沧州别有一院养瞽者,而不隶于官,瞽者刘君瑞曰:昔有选人陈某过沧州,资斧匮竭,无可告贷,进退无路,将自投于河,有瞽者悯之,倾囊以助其行。
选人入京,竟得官,荐至州牧,念念不能忘瞽者,自费数百金,将申漂母之报,而偏觅瞽者不可得,并其姓名无知者,乃捐金建是院,以收养瞽者。
此瞽者与此选人,均可谓古之人矣。
君瑞又言,众瞽者留室一楹,旦夕炷香拜陈公,余谓陈公之侧,瞽者亦宜设一坐。
君瑞嗫嚅曰:瞽者安可与官坐。
余曰:如以其官而祀之,则瞽者自不可坐;如以其义而祀之,则瞽者之义与官等,何不可坐耶?此事在康熙中。
君瑞告余在干隆乙亥丙子间,尚能举居是院者为某某,今已三十余年,不知其存与废矣。
*****
明季兵乱,曾伯祖镇番公年甫十一,被掠至临清,遇旧客作李守敬,以独轮车送归。
崎岖戎马之间,濒危者数,终不舍去也。
时宋太夫人在,酬以金,先顿首谢,然后置金于案曰:故主流离,心所不忍,岂为求赏来耶?泣拜而别,自后不复再至矣。
守敬性戆直,侪辈有作奸者,辄癳癳与争,故为众口所排去,而患难之际,不负其心仍如此。
*****
事有先兆,莫知其然,如日将出而霞明,雨将至而础润动乎?彼则应乎此也。
余自四岁至今,无一日离笔砚,壬子三月初二日,偶在直庐,戏语诸公曰:昔陶靖节自作挽歌,余亦自题一联曰:浮沉宦海如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百年之后,诸公书以见挽,足矣。
刘石庵参知曰:上句殊不类公,若以挽陆耳山,乃确当耳。
越三日而耳山讣音至,岂非机之先见欤。
*****
申苍岭先生言,有士人读书别业,墙外有废冢,莫知为谁。
园丁言夜中或有吟哦声,潜听数夕,无所闻。
一夕,忽闻之,急持酒往浇冢上曰:泉下苦吟,定为词客,幽明虽隔,气类不殊,肯现身一共谈乎?俄有人影冉冉出树荫中,忽掉头竟去。
殷勤拜祷,至再至三,微闻树外人语曰:感君见赏,不敢以异物自疑,方拟一接清,谈破百年之岑寂,及遥观丰采,乃衣冠华美,翩翩有富贵之容,与我辈缊袍,殊非同调,士各有志,未敢相亲,惟君委曲谅之。
士人怅怅而返,自是并吟哦亦不闻矣。
余曰:此先生玩世之寓言耳。
此语既未亲闻,又旁无闻者,岂此士人为鬼揶揄,尚肯自述耶?先生掀髯曰:鉏麂槐下之词,浑良夫梦中之噪,谁闻之欤?子乃独诘老夫也。
*****
邱孝廉二田言,永春山中有废寺,皆焦土也。
相传初有僧居之,僧善咒术,其徒夜或见山魈,请禁制之。
僧曰:人自人,妖自妖,两无涉也,人自行于昼,妖自行于夜,两无害也。
万物并生,各适其适,妖不禁人昼出,而人禁妖夜出乎?久而昼亦嬲人,僧寮无宁宇,始施咒术,而气候已成,党羽已众,竟不可禁制矣。
愤而云游,求善劾治者偕之归,登坛檄将,雷火下击,妖歼而寺亦烬焉。
僧拊膺曰:吾之罪也,夫吾咒术始足以胜之,而弗肯胜也,吾道力不足以胜之,而妄欲胜也,博善化之虚名,溃败决裂乃至此。
养痈贻患,我之谓也夫。
*****飞车刘八,从孙树珊之御者也。
其御车极鞭策之威,尽驰驱之力,遇同行者,必蓦越其前而后已。
故得此名。
马之强弱所不问,马之饥饱所不问,马之生死亦所不问也,历数主杀马颇多,一日,御树珊往群从家,以空车返,中路马轶,为轮所轧,仆辙中,其伤颇轻,竟昏瞀不知人。
舁归,则气已绝矣。
好胜者必自及,不仁者亦必自及,东野稷以善御名一国,而极马之力,终以败驾,况此役夫哉、自陨其生,非不幸也。
*****
先祖光禄公,有庄在沧州卫河东,以地恒积潦其水,左右斜袤如人字,故名人字汪,后土语讹人字曰银子,又转汪为洼,以吹唇声轻呼之音乃近娃,弥失其真矣。
土瘠而民贫,雕敝日甚,庄南八里为狼儿口--土语以狼儿二字合声吹唇呼之,音近辣,平声。
光禄公曰:人对狼口,宜其不蕃也,乃改庄门北向,直北五里,曰木沽口--沽字土音在果戈之间,自改门后,人字洼渐富腴,而木沽口渐雕敝矣。
其地气转移欤?抑孤虚之说,竟真有之。
*****
人字汪场中有积柴--俗谓之垛,多年矣。
土人谓中有灵怪,犯之多致灾祸,有疾病祷之亦或验,莫敢撷一茎,拈一叶也。
雍正乙巳,岁大饥,光禄公捐粟六千石,煮粥以赈,一日,柴不给,欲用此柴而莫敢举身,乃自往祝曰:汝既有神,必能达理,今数千人枵腹待毙,汝岂无恻隐心,我拟移汝守仓,而取此柴活饥者,谅汝不拒也。
祝讫,麾众拽取,毫无变异。
柴尽,得一秃尾巨蛇,蟠伏不动,以巨畚舁入仓中,斯须不见、从此亦遂无灵,然迄今六七十年,无敢窃入盗粟者。
以有守仓之约故也,物至毒而不能不为理所屈,妖不胜德,此之谓矣。
*****
从孙树宝言,韩店史某,贫彻骨,父将殁,家惟存一青布袍,将以敛,其母曰:家久不举火,持此易米尚可多活月余,何为委之土中乎?史某不忍,卒以敛。
此事人多知之,会有失银钏者,大索不得,史某忽得于粪壤中。
皆曰:此天偿汝衣,旌汝孝也。
失钏者以钱六千赎之,恰符衣价。
此近日事。
或曰偶然也。
余曰:如以为偶,则王祥固不再得鱼,孟宗固不再生笋也。
幽明之感应,恒以一事示其机耳,汝乌乎知之。
*****
景州李晴嶙言,有刘生训蒙于古寺,一夕,微月之下,闻窗外淅淅声,自隙窥之,墙缺似有二人影,急呼有盗,忽隔墙语曰:我辈非盗,来有求于君者也。
骇问何求,曰:猥以夙业,堕饿鬼道中,已将百载,每闻僧厨炊煮,辄饥火如焚,窥君似有慈心,残羹冷粥,赐一浇奠,可乎?问佛家经忏,足济冥途,何不向寺僧求超拔?曰:鬼逢超拔,是亦前因,我辈过去生中,营营仕宦,势盛则趋附,势败则掉臂如路人,当其得志,本未扶穷救厄,造有善因,今日势败,又安能遇是善缘乎?所幸货赂丰盈,不甚爱惜,孤寒故旧,尚小有周旋,故或能时遇矜怜,得一沾余沥,不然,则如目连母键在大地狱中,食至口边,皆化猛火,虽佛力亦无如何矣。
生恻然悯之,许如所请,鬼感激鸣咽去。
自是每以残羹剩酒浇墙外,亦似有肸蛮,然不见形,亦不闻语。
越岁余,夜闻墙外呼曰:久叨嘉惠,今来别君。
生问何往,曰:我二人无计求脱,惟思作善以自拔,此林内野鸟至多,有弹射者,先惊之使高飞;有网罟者,先驱之使勿入,以是一念,感动神明,今已得付转轮也。
生尝举以告人曰:沉沦之鬼,其力犹可以济物,人奈何谢不能乎?
*****
族兄中涵知旌德县时,近城有虎暴,伤猎户数人,不能捕,邑人请曰:非聘徽州唐打猎,不能除此患也--休宁戴东原曰:明代有唐某,甫新婚而戕于虎,其妇后生一子,祝之曰:尔不能杀虎,非我子也。
后世子孙,如不能杀虎,亦皆非我子孙也。
故唐氏世世能捕虎--乃遣吏持币往,归报唐氏选艺至精者二人,行且至,至则一老翁,须发皓然,时咯咯作嗽,一童子十六七耳,大失望,姑命具食,老翁察中涵意不满,半跪启曰:闻此虎距城不五里,先往捕之,赐食未晚也。
遂命役导往,役至谷口,不敢行,老翁哂曰:我在,尔尚畏耶?入谷将半,老翁顾童子曰:此畜似尚睡,汝呼之醒。
童子作虎啸声,果自林中出,径搏老翁,老翁手一短柄斧,纵八九寸,横半之,奋臂屹立,虎扑至,侧首让之,虎自顶上跃过,已血流仆地。
视之,自颔下至尾闾,皆触斧裂矣。
乃厚赠遣之。
老翁自言炼臂十年,炼目十年,其目以毛帚扫之不瞬,其臂使壮夫攀之,悬身下缒不能动,庄子曰:习伏众神。
巧者不过习者之门,信夫。
尝见史舍人嗣彪,暗中捉笔书条幅,与秉烛无异。
又闻静海励文恪公,剪方寸纸一百片,书一字其上,片片向日迭映,无一笔丝毫出入。
均习而已矣,非别有谬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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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庆子言,山东民家有狐,居其屋数世矣,不见其形,亦不闻其语,或夜有火烛盗贼,则击扉撼窗,使主人知觉而已。
屋或漏损,则有银钱铿然坠几上,即为修葺,计所给恒浮所费十之二,若相酬者。
岁时必有小馈遗置窗外,或以食物答之,置其窗下,转瞬即不见矣。
从不出嬲人,儿童或反嬲之,戏以瓦砾掷窗内,仍自窗还掷出。
或欲观其掷出,投之不已,亦掷出不已,终不怒也。
一日,忽檐际语曰:君虽农家,而子孝弟友,妇姑娣姒皆婉顺,恒为善神所护,故久住君家避雷劫,今大劫已过,敬谢主人,吾去矣。
自此遂绝,从来狐居人家,无如是之谨饬者。
其有得于老氏和光之旨欤?卒以谨饬自全,不遭劾治之祸,其所见加人一等矣。
*****从侄虞惇,从兄懋园之子也,壬子三月,随余勘文渊阁书,同在海淀槐西老屋--余婿彭煦之别业,余葺治之,为轮对上直憩息之地--言懋园有朱漆藤枕,崔庄社会之所买,有年矣。
一年夏日,每枕之,辄嗡嗡有声,以为作劳耳鸣也。
旬余后,其声渐厉,似飞虫之振羽,又月余,声达于外,不待就枕始闻矣。
疑而剖视,则一细腰蜂,鼓翼出焉。
枕四围无针芥隙,蜂何能遗种于内,如未漆时先遗种,何以越数岁乃生。
或曰化生也,然蜂生以蛹,不以化,即果化生,何以他处不化,而化于枕,他枕不化,而化于此枕?枕中不饮不食,何以两月余犹活?设不剖出,将不死乎?,此理殊不可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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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惇又言,掖县林知州禹门,其受业师也,自言其祖年八十余,已昏耄不识人,亦不能步履,然犹善饭,惟枯坐一室,苦郁郁不适,子孙恒以椅舁至门外延眺,以为消遣。
一日,命侍者入取物,独坐以俟,侍者出,则并椅失之矣。
合家悲泣惶骇,莫知所为,裹粮四出求之,亦无踪迹。
会有友人自劳山来,途遇禹门,遥呼曰:若非觅若祖乎?今在山中某寺,无恙也。
急驰访之,果然。
其地距掖数百里,僧不知其何以至,其祖但觉有二人舁之飞行,亦不知其为谁也。
此事极怪而非怪,殆山魈狐魅,播弄老人,以为游戏耳。
*****戈孝廉廷模,字式之,芥舟前辈长子也,天姿朗彻,诗格书法,并有父风。
于父执中独师事余,余期以远到,乃年四十余,始选一学官,后得心疾,忽发忽止,竟夭天年,余深悲之。
偶与从孙树珏谈及,树珏因言其未殁以前,读书至夜半,偶即景得句曰:秋入幽窗灯黯淡,属对未就,忽其友某揭帘入,延与坐谈,因告以此句,其友曰:何不对以魂归故里月凄清。
式之愕然曰:君何作鬼语。
转瞬不见。
乃悟其非人,盖衰气先见,鬼感衰气应之也。
故式之不久亦下世,与灵怪集载曹唐江陵佛寺诗,水底有天春漠漠一联事颇相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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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慕堂宗丞言,有夜行遇鬼者,奋力与角,俄群鬼大集,或抛掷沙砾,或牵拽手足,左右支吾,大受捶击,颠踣者数矣,而愤恚弥甚,犹死斗不休,忽坡上有老僧持灯呼曰:檀越且止,此地鬼之窟宅也,檀越虽猛士,已陷重围,客主异形,众寡异势,以一人气血之勇,敌此辈无穷之变幻,虽贲育无幸胜也。
况不如贲育者乎?知难而退,乃为豪杰,何不暂忍一时,随老僧权宿荒刹耶?此人顿悟,奋身脱出,随其灯影而行,群鬼渐远,老僧亦不知所往。
坐息至晓,始觅得路归。
此僧不知是人是鬼,可谓善知识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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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淀人捕得一巨鸟,状类苍鹅,而长喙利吻,目睛突出,眈眈可畏,非皍非鹳,非鸨非鸬鹚,莫能名之,无敢买者。
金海住先生时寓直澄怀园,独买而烹之。
味不甚佳,甫食一二脔,觉胸膈间冷如冰雪,坚如铁石,沃以烧春,亦无暖气。
委顿数日乃愈。
或曰张读宣室志载,俗传人死数日后当有禽自柩中出,曰杀,有郑生者,尝在隰川,与郡官猎于野,网得巨鸟色苍,高五尺余,解而视之,忽然不见,里中人言,有人死且数日,卜者言此日杀当去,其家伺而视之,果有巨鸟苍色自柩中出。
又原化记载,韦滂借宿人家,射落杀鬼,烹而食之,味极甘美,先生所食,或即杀鬼所化,故阴凝之气如是欤?倪余疆时方同直,闻之笑曰:是又一终南进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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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黄村至丰宜门,俗之谓之南西门,凡四十里,泉源水脉,络带钩连,积雨后污潦沮洳,车马颇为阻滞。
有李秀者,御空车自固安返,见少年约十五六,娟丽如好女,蹩躄泥涂,状甚困惫,时日已将没,见秀行过,有欲附载之色,而愧沮不言,秀故轻薄,挑与语,邀之同车,忸怩而上。
沿途市果饵食之,亦不甚辞。
渐相软款,间以调谑,面癴微笑而已。
行数里后视其貌似稍苍,尚不以为意,又行十余里,暮色昏黄,觉眉目亦似渐改,将近南苑之西门,则广颡高颧,瘫瘫有须矣。
自讶目眩,不敢致诘。
比至逆旅下车,乃须髩皓白,成一老翁,与秀握手作别曰:蒙君见爱,怀感良深,惟暮齿衰颜,今夕不堪同榻,愧相负耳。
一笑而去,竟不知为何怪也。
秀表弟为余厨役,尝闻秀自言之,且自悔少年无状,致招狐鬼之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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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安王岳芳言,有杨生者,貌姣丽,自虑或遇强暴,乃精习技击,十六七时,已可敌数十人,会诣通州应试,暂住京城,偶独游陶然亭,遇二回人,强邀入酒肆。
心知其意,姑与饮啖,且故索珍味食,二回人喜甚,因诱至空寺,左右挟坐,遽拥于怀。
生一手按一人,并踣于地,以足踏背,各解带反接,抽刀拟颈曰:敢动者死。
褫其下衣并淫之,且数之曰:尔辈年近三十,岂足供狎昵,然尔辈污人多矣,吾为孱弱童子复仇也。
徐释其缚,掉臂径出。
后与岳芳同行,遇其一于途,顾之一笑,其人掩面鼠窜去,乃为岳芳具道之。
岳芳曰:戕命者使还命,攘财者使还财,律也。
此当相偿者也。
惟淫人者有治罪之律,无还使受淫之律,此不当偿者也。
子之所为,谓之快心则可,谓之合理则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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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孙树棂言,南村戈孝廉仲坊,到遵祖庄--土语呼榛子庄,遵榛迭韵之讹,祖子双声之转也,相近又有念祖桥,今亦讹为验左。
会曹氏之葬,闻其邻家鸡产一卵,入夜有光,仲坊偕数客往观,时已昏暮,灯下视之,无异常卵,撤去灯火,果吐光荧荧,周卵四围,如盘盂,置诸室隅,立门外视之,则一室照耀如昼矣。
客或曰:是鸡为蛟龙所感,故生卵有是变怪,恐久而破壳出,不利主人。
仲坊次日即归,不知其究竟如何也。
案木华海赋曰:阳冰不冶,阴火潜然。
盖阳气伏积阴之内,则郁极而外腾。
岭南异物志称,海中所生鱼蜃,置阴处有光。
岭表录异亦称,黄蜡鱼头夜有光如笼,烛其肉亦片片有光。
水之所生,与水同性故也。
必海水始有火,必海错始有光者,积水之所聚,即积阴之所凝。
故百川不能郁阳气,惟海能郁也。
至暑月腐草之为萤,以层阴积雨,阳气蒸而化为虫。
塞北之夜亮木,以冰谷雪岩,阳气聚而附于木。
萤不久即死,夜亮木移植盆盎,越一两岁亦不生明。
出潜离隐,气得舒则渐散耳。
惟鸡卵夜光则理不可晓。
蛟龙所感之说,亦未必然。
按段成式酉阳杂俎称,岭南毒菌夜有光,杀人至速,盖瘴疠所钟,以温热发为阳焰,此卵或疠之气,偶聚于鸡,或鸡多食毒虫,久而蕴结,如毒菌有光之类,亦未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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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侄虞惇言,闻诸任丘刘宗万曰:有旗人赴任丘催租,适村民夜演剧,观至二鼓乃散,归途酒渴,见树旁茶肆,因系马而入,主人出言,火已熄,但冷茶耳。
入室良久,捧茶半杯出,色殷红而稠粘,气似微腥,饮尽,更求益,曰:瓶已罄矣。
当更觅残剩,须坐此稍待,勿相窥也。
既而久待不出,潜窥门隙,则见悬一裸女子,破其腹,以木撑之,而持杯刮取其血,惶骇退出,乘马急奔,闻后有追索茶钱声,沿途不绝。
比至居停,已昏瞀坠仆,居停闻马声出视,扶掖入,次日乃苏,述其颠末。
共往迹之,至系马之处,惟平芜老树,荒冢累累,丛棘上悬一蛇,中裂其腹,横支以草茎而已。
此与裴硎传奇载卢涵遇盟器婢子杀蛇为酒事相类,然婢子留宾,意在求偶,此鬼鬻茶胡为耶?鬼所需者冥镪,又向人索钱何为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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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香谷言,景河镇西南有小村,居民三四十家,有邹某者,夜半闻犬声,披衣出视,微月之下,见屋上有一巨人坐,骇极惊呼,邻里并出,稍稍审谛,乃所畜牛昂首而蹲,不知其何以上也。
顷刻喧传,男妇皆来看异事,忽一家火发,焰猛风狂,合村几尽为焦土,乃知此为牛祸兆回禄也。
姚安公曰:时方纳稼,豆秸谷草,堆秫篱茅屋间,袤延相接,农家作苦,家家夜半皆酣眠,突尔遭焚,则此村无噍类矣。
天心仁爱,以此牛惊使梦醒也,何反以为妖哉。
*****同郡某孝廉未第时,落拓不羁,多来往青楼中,然倚门者视之,漠然也,惟一妓名椒树者--此妓佚其姓名,此里巷中戏谐之称也。
独赏之,曰:此君岂长贫贱者哉。
时邀之狎饮,且以夜合资供其读书,比应试,又为捐金治装,且为其家谋薪米,孝廉感之,握臂与盟曰:吾傥得志,必纳汝。
椒树谢曰:所以重君者,怪姊妹惟识富家儿,欲人知脂粉绮罗中,尚有巨眼人耳。
至白头之约,则非所敢闻。
妾性冶荡,必不能作良家妇,如已执箕帚,仍纵怀风月,君何以堪;如幽闭闺阁,如坐囹圄,妾又何以堪。
与其始相欢合,终致仳离,何如各留不尽之情,作长相思哉。
后孝廉为县令,屡招之不赴,中年以后,车马日稀,终未尝一至其署,亦可云奇女子矣。
使韩淮阴能知此意,乌有鸟尽弓藏之憾哉。
*****胶州法南野,飘泊长安,穷愁颇甚,一日,于李符千御史座上言,曾于泺口旅舍见二诗,其一曰:流落江湖十四春,徐娘半老尚风尘,西楼一枕鸳鸯梦,明月窥窗也笑人。
其二曰:含情不忍诉琵琶,几度低头掠髩鸦,多谢西川贵公子,肯持红烛赏残花。
不署年月姓名,不知谁作也。
余曰:此君自寓坎坷耳,然五十六字足抵一篇琵琶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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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都李生文渊,南涧弟也,嗜古如南涧,而博辩则过之。
不幸夭逝,南涧乞余志其墓,匆匆未果,并其事状失之,至今以为憾也。
一日,在余生云精舍讨论古礼,因举所闻一事曰:博山有书生,夜行林莽间,见贵官坐松下,呼与语,谛视乃其已故表丈某公也。
不得已近前拜谒,问家事甚悉,生因问古称体魄藏于野,而神依于庙主,丈人有家祠,何为在此?某公曰:此泥于古不墓祭之文也,夫庙祭地也,主祭位也,神之来格,以是地是位为依归焉耳。
如神常居于庙,常附于主,是世世祖妣与子孙人鬼杂处也。
且有庙有主,为有爵禄者言之耳。
今一邑一乡之中,能建庙者万家不一二,能立祠者千家不一二,能设主者百家不一二,如神依主而不依墓,是百千亿万贫贱之家,其祖妣皆无依之鬼也,有是理耶?知鬼神之情状者,莫若圣人,明器之礼,自夏后氏以来矣。
使神在主而不在墓,则明器当设于庙,乃皆瘗之于墓中,是以器供神,而置于神所不至也,圣人顾若是颠耶?卫人之癙离之,殷礼也,鲁人之癙合之,周礼也。
孔子善周,使神不在墓,则墓之分合,了无所异,有何善不善耶?礼曰:父殁而不忍读,父之书手泽存焉尔。
母亡而不忍用其杯,睝口泽存焉尔。
一物之微,尚且如是,顾以先人体魄视如无物,而别植数寸之木,曰此吾父吾母之神也,毋乃不知类耶?寺钟将动,且与子别,子今见吾,此后可毋为竖儒所惑矣。
生匆遽起立,东方已白,视之正其墓道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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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裕斋言,有僦居道观者,与一狐女狎,靡夕不至,忽数日不见,莫测何故。
一夜,搴帘含笑入,问其旷隔之由,曰:观中新来一道士,众目曰仙,虑其或有神术,姑暂避之,今夜化形为小鼠,自壁隙潜窥,直大言欺世者耳,故复来也。
问何以知其无道力,曰:伪仙伪佛,技止二端:其一故为静默,使人不测,其一故为颠狂,使人疑其有所托。
然真静默者,必淳穆安恬,凡矜持者伪也;真托于颠狂者,必游行自在,凡张皇者伪也。
此如君辈文士,故为名高,或迂僻冷峭,使人疑为狷,或纵酒骂座,使人疑为狂,同一术耳。
此道士张皇甚矣,足知其无能为也。
时共饮钱稼轩先生家,先生曰:此狐眼光如镜,然词锋太利,未免不留余地矣。
*****司炊者曹媪,其子僧也,言尝见粤东一宦家,到寺营斋,云其妻亡已十九年,一夕,灯下见形曰:自到黄泉,无时不忆,尚冀君百年之后得一相见,不意今配入转轮,从此茫茫万古,无复会期。
故冒冥司之禁,赂监送者,来一取别耳。
其夫骇痛,方欲致词,忽旋风入室,卷之去,尚隐隐闻泣声,故为饭僧礼忏,资来世福也。
此夫此妇,可谓两个不相负矣。
长恨歌曰:但令心如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安知不以此一念,又种来世因耶。
*****桂苑丛谈记李卫公以方竹杖赠甘露寺僧,云此竹出大宛国,坚实而正方,节眼须牙,四面对出云云。
案方竹今闽粤多有,不为异物,大宛即今哈萨克,已隶职方,其地从不产竹,乌有所谓方者哉。
又古今注载,乌孙有青田核,大如六升瓠,空之以盛水,俄而成酒。
案乌孙即今伊犁地,问之额鲁特,皆云无此。
又杜阳杂编载,元载造芸晖堂于私第,芸香草名也,出于阗国,其香洁白如玉,入土不朽烂,舂之为屑,以涂其壁,故号曰芸晖,于阗即今和阗地,亦未闻此物,惟西域有草名玛努根,似苍术,番僧焚以供佛,颇为珍贵。
然色不白,亦不可泥壁,均小说附会之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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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荇塘言,有少年,其父商于外,久不归,无所约束,因为囊家所诱,博负数百金,囊家议代出金偿众,而勒写鬻宅之券,不得已从之,虑无以对母妻,遂不返其家,夜入林自缢。
甫结带,闻马蹄隆隆,回顾乃其父归也,骇问何以作此计,度不能隐,以实告,父殊不怒,曰:此亦常事,何至于此,吾此次所得尚可抵,汝自归家,吾自往偿金索券可也。
时囊家博未散,其父突排闼入,本皆相识,一一指呼姓字,先斥其诱引之非,次责以逼迫之过,众错愕无可置词。
既而曰:既不肖子写宅券,吾亦难以博诉官,今偿汝金,汝明日分给众人,还我宅券可乎?囊家知理屈,愿如命。
其父乃解腰缠付囊家,一一验入,得券即就灯焚之,愤然而出、其子还家具食,待至晓不归,至囊家侦探,曰:已焚券去。
方虑有他故,次日,囊家发箧,乃皆纸铤。
金所亲收,众目共睹,无以自白,竟出己橐以偿。
颇自疑遇鬼,后旬余,讣音果至,殁已数月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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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樵风言,杭州涌金门外有渔舟,泊神祠下,闻祠中人语嘈杂,既而神诃曰:汝曹野鬼,何辱文士,罪当笞。
又闻辩诉曰:人静月明,诸幽魂暂游水次,稍释羁愁,此二措大独讲学谈诗,刺刺不止,众皆不解,实所厌闻,窃相耳语,微示不满,稍稍引去则有之,非敢有所触犯也。
神默然少顷,曰:论文雅事,亦当择地择人。
先生休矣。
俄而磷火如萤,自祠中出,遥闻吃吃笑不已,四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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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睞,沧州人,其母以康熙壬申生,至干隆壬子,年一百一岁,尚强健善饭,屡逢恩诏,里胥欲为报官支粟帛,辄固辞弗愿。
去岁,欲为请旌建坊,亦固辞弗愿。
或询其弗愿之故,慨然曰:贫家嫠妇,赋命蹇薄,正以颠连困苦,为神道所怜,得此寿耳。
一邀过分之福,则死期至矣。
此媪所见殊高,计其生平,必无胶胶扰扰分外之营求,宜其恬然冲静,颐养天和,得以保此长龄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