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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山聂松岩言,安邱张卯君先生家有书楼,为狐所据,每与人对语,媪婢僮仆,凡有隐匿,必对众暴之。
一家畏若神明,惕惕然不敢作过。
斯亦能语之绳规,无形之监史矣。
然奸黠者,或敬事之,则讳其所短,不肯质言,盖聪明有余,正直则不足也。
斯狐之所以为狐欤。
*****
沧州插花庙老尼董氏言,尝夜半睡醒,闻佛殿磬声铿然,如有人礼拜者。
次日告其徒,曰:师耳鸣。
至夜复然,乃潜起蹑足窥之,佛光青荧,依稀辨物,见击磬者,乃其亡师,一少妇对佛长跪,喁喁絮祝,回面向内,不识为谁,细听所祝,则为夫病求福也。
恐怖失措,触朱眔有声,阴气冥盌,灯光骤暗,再明则已无睹矣。
先外祖雪峰张公曰:此少妇已入黄壤,犹忧夫病,闻之使人增伉俪之情。
董尼有言,近一卖花老媪,夜经某氏墓,突见某夫人魂立树下,以手招之。
无路可避,因战栗拜谒。
某夫人曰:吾夜夜在此,待一相识人寄信,望眼几穿,今乃见尔,归告我女我婿,一切阴谋,鬼神皆已全知,无更枉抛心力。
吾在冥府,大受鞭笞,地下先亡,更人人唾詈,无地自容,惟日避此树边,苦雨凄风,酸辛万状,尚不知沉沦几辈,得付转轮。
似闻须所夺小郎赀财,耗散都尽,始冀有生路也。
又婿有密札数纸,病中置螺甸小箧中,嘱其检出毁灭,免得他日口实。
丁宁再三,呜咽而灭,媪潜告其女。
女怒曰:为小郎游说耶?迨于箧中见前札,乃始悚然。
后女家日渐消败,亲串中知其事者,皆合掌曰:某夫人生路近矣。
*****
乌鲁木齐提督巴公彦弼言,昔从征乌什时,梦至一处山麓,有六七行幄,而不见兵卫,有数十人出入往来,亦多似文吏,试往窥视,遇故护军统领某公,某名--凡五字,公以滚舌音急呼之,今不能记。
握手相劳苦,问公久逝,今何事到此?曰:吾以平生拙直,得受冥官,今随军籍记战没者也。
见其几上诸册,有黄色红色,紫色黑色数种。
问此以旗分耶?微笑曰:安有紫旗黑旗。
虽旧有黑旗,以黑色夜中难辨,乃改为蓝旗,此公盖偶未知也。
此别甲乙之次第耳。
问次第安在,曰:赤心为国,奋不顾身者,登黄册;恪遵军令,宁死不挠者,登红册;随众驱驰,转辗而殒者,登紫册;仓皇奔溃,无路求生,蹂践裂尸,追歼断眕者,登黑册。
问同时受命,血溅尸横,岂能一一区分,毫无舛误。
曰:此惟冥官能辨矣。
大抵人亡魂在,精气如生。
应登黄册者,其精气如烈火炽腾,蓬蓬勃勃;应登红册者,其精气如烽烟直上,风不能摇;应登紫册者,其精气如云漏电光,往来闪烁。
此三等中,最上者为神明,最下者亦归善道。
至应登黑册者,其精气瑟缩摧颓,如死灰无焰,在朝廷褒崇忠义,自一例哀荣,阴曹则以常鬼视之,不复齿数矣。
巴公侧耳敬听,悚然心折,方欲自问将来,忽炮声惊觉。
后常以告麾下,曰:吾临阵每忆斯语,便觉捐身锋镝,轻若鸿毛。
*****
夜灯丛录载谢梅庄戆子事,而不知戆子姓卢名志仁,盖未见梅庄自作戆子传,仅据传闻也。
霍京兆易书,戌癸苏图时,轿夫王二与戆子事相类,后殁于塞外,京兆哭之恸。
一夕,忽闻帐外语曰:羊被盗矣,可急向西北追。
出视果然,听其语音,灼然王二之魂也。
京兆有一仆方辞归,是日睹此异,遂解装不行,谓其曹曰:恐冥冥王二笑人。
*****
沧州瞽者蔡某,每过南山楼下,即有一叟邀之弹唱,且对饮,渐相狎,亦时至蔡家共酌。
自云姓蒲,江西人,因贩磁到此,久而觉其为狐。
然契合甚深,狐不讳,蔡亦不畏也。
会有以闺阃蜚语涉讼者,众议不一,偶与言及曰:君既通灵,必知其审。
狐艴然曰:我辈修道人,岂干预人家琐事。
夫房帏秘地,男女幽期,暧昧难明,嫌疑易起,一犬吠影,每至于百犬吠声,即使果真,何关外人之事,乃快一日之口,为人子孙数世之羞?斯已伤天地之和,召鬼神之忌矣。
况蛇杯弓影,恍惚无凭,而点缀铺张,宛如目睹,使人忍之不可,辨之不能,往往致抑郁难言,含冤毕命,其怨毒之气,尤历劫难消,苟有幽灵,岂无业报,恐刀山剑树之上,不能不为是人设一座也。
汝素朴诚,闻此事亦当掩耳,乃考求真伪,意欲何为?岂以失明不足,尚欲犁舌乎?投杯径去,从此遂绝。
蔡愧悔,自批其颊,恒述以戒人,不自隐匿也。
*****
舅氏张公梦征言,所居吴家庄西,一丐者死于路,所畜犬守之不去,夜有狼来啖其尸,犬奋啮不使前,俄诸狼大集,犬力尽踣,遂并为所啖。
惟存其首,尚双目怒张,皆如欲裂。
有佃户守瓜田者亲见之。
又程易门在乌鲁木齐,一夕有盗入室,已逾墙将出,所畜犬追啮其足,盗抽刃斫之。
至死啮终不释,因就擒。
时易门有仆曰龚起龙,方负心反噬。
皆曰:程太守家有二异,一人面兽心,一兽面人心。
*****
余在乌鲁木齐日,骁骑校萨音绰克图言,曩守江山口卡伦,一日将曙,有乌哑哑对户啼,恶其不吉,引敫矢射之,噭然有声,掠乳牛背上过,牛骇而奔,呼数卒急追。
入一山坳,遇耕者二人,触一人仆,扶视无大伤,惟足跛难行,问其家不远,共舁送归。
入室坐未定,闻小儿连呼有贼,同出助捕,则逃遣犯韩云,方逾垣盗食其瓜,因共执焉。
使乌不对户啼,则萨音绰克图不射,萨音绰克图不射,则牛不惊逸,牛不惊逸,则不触人仆,不触人仆,则数卒不至其家,徒一小儿见人盗瓜,其势必不能絷缚。
乃转辗相引,终使受絷伏诛,此乌之来,岂非有物凭之哉。
盖云本剧寇,所劫杀者多矣,尔时虽无所睹,实与刘刚遇鬼因果相同也。
*****
又佐领额尔赫图言,曩守吉木萨卡伦,夜闻团焦外呜呜有声,人出逐,则渐退,人止则止,人返则复来,如是数夕。
一戍卒有胆,竟操刃随之,寻声迤逦入山中,至一僵尸前而寂。
视之,有野兽啮食痕,已久枯矣。
卒还以告,心知其求瘗也。
具棺葬之,遂不复至。
夫神识已离,形骸何有,此鬼沾沾于遗蜕,殊未免作茧自缠。
然蝼蚁鱼鳖之谈,自庄生之旷见。
岂能使含生之属,均如太上忘情。
观于兹事,知棺衾必慎,孝子之心;胔骼必藏,仁人之政。
圣人通鬼神之情状,何尝谓魂升魄降,遂冥冥无知哉。
*****
献县令某,临殁前,有门役夜闻书斋人语曰:渠数年享用奢华,禄已耗尽。
其父诉于冥司,探支来生禄一年治未了事,未知许否也。
俄而令暴卒。
董文恪公尝曰:天道凡事忌太甚,故过奢过俭,皆足致不祥。
然历历验之,过奢之罚,富者轻,而贵者重;过俭之罚,贵者轻,而富者重。
盖富而过奢,耗己财而已。
贵而过奢,其势必至于贪婪权力,重则取求易也。
贵而过俭守己财而已。
富而过俭,其势必至于刻薄计较,明则机械多也。
士大夫时时深念,知益己者必损人,凡事留其有余,则召福之道也。
*****
小奴玉保言,特纳格尔农家,忽一牛入其牧群,甚肥健,久而无追寻者,询访亦无失牛者,乃留畜之,其女年十三四,偶跨此牛往亲串家,牛至半途,不循蹊径,负女渡岭蓦涧,直入乱山,崖陡谷深,堕必糜碎,惟抱牛颈呼号,樵牧者闻声追视,已在万峰之顶,渐灭没于烟霭间。
其或饲虎狼,或委溪壑,均不可知矣。
皆咎其父贪攘此牛,致罹大害。
余谓此牛与此女,合是夙冤,即驱逐不留,亦必别有以相报也。
*****故城刁飞万言,一村有二塾师,雨后同步至土神祠,踞砌对谈,移时未去。
祠前地净如掌,忽见坌起似字迹,共起视之,则泥土杖画十六字曰:不趁凉爽,自课生徒,溷入书馆,不亦愧乎。
盖祠无居人,狐据其中,怪二人久聒也。
时程试方增律诗,飞万戏曰:随手成文,即四言叶韵,我愧此狐。
*****
飞万又言,一书生最有胆。
每求见鬼,不可得。
一夕,雨霁月明,命小奴携罂酒诣丛冢间,四顾呼曰:良夜独游,殊为寂寞,泉下诸友,有肯来共酌者乎?俄见磷光荧荧,出没草际,再呼之,呜呜相距丈许,皆止不进。
数其影约十余,以巨杯挹酒,洒之,皆俯嗅其气,有一鬼称酒绝佳,请再赐。
因且洒且问曰:公等何故不轮回,曰:善根在者转生矣,恶贯盈者堕狱矣,我辈十三人,罪根未满,待轮回者四;业报沉沦,不得轮回者九也。
问,何不忏悔求解脱,曰:忏悔须及未死时,死后无着力处矣。
洒酒既尽,举罂视之,各踉跄去。
中一鬼回首丁宁曰:饿鬼得饫壶觞,无以报德,谨以一语奉赠,忏悔须及未死时也。
*****
翰林院笔贴式伊实,从征伊犁时,血战突围,身中七矛,越两昼夜复苏,疾驰一昼夜,犹追及大兵。
余与博晰斋同在翰林时,见有伤痕,细询颠末,自言被创时,绝无痛楚,但忽如沉睡,既而渐有知觉,则魂已离体,四顾皆风沙眒洞,不辨东西。
了然自知为巳死,倏念及子幼家贫,酸彻心骨,便觉身如一叶,随风漾漾欲飞,倏念及虚死不甘,誓为厉鬼杀贼,即觉身如铁柱,风不能摇。
徘徊眖立间,方欲直上山顶,望敌兵所在,俄如梦醒,已僵卧战血中矣。
晰斋太息曰:闻斯情状,使人觉战死无可畏,然则忠臣烈士,正复易为,人何惮而不为也。
*****
里有古氏,业屠牛,所杀不可缕数,后古叟目双瞽,古媪临殁时,肌肤溃裂,痛苦万状。
自言冥司仿屠牛之法宰割我,呼号月余,乃终。
侍姬之母沈媪亲见其事。
杀业至重,牛有功于稼穑,杀之业尤重。
冥祥记载晋庾绍之事,已有宜勤精进,不可杀生,若不能都断,可勿宰牛之语。
此牛戒之最古者。
宣室志载夜叉与人杂居则疫生,惟避不食牛人。
酉阳杂俎亦载之。
今不食牛人遇疫,实不传染,小说固非尽无据也。
*****
海宁陈文勤公言,昔在人家遇扶乩降坛者,安溪李文贞公也。
公拜问涉世之道,文贞判曰:得意时毋太快意,失意时毋太快口,则永保终吉。
公终身诵之,尝诲门人曰:得意时毋太快意,稍知利害者能之;失意时毋太快口,则贤者或未能。
夫快口岂特怨尤哉,夷然不屑,故作旷达之语,其招祸甚于怨尤也。
余因忆先高祖花王阁剩稿中载,宋盛阳先生,讳大壮,河间诸生,先高祖之外舅也,赠诗曰:狂奴犹故态,旷达是牢骚。
与公所论殆似重规迭矩矣。
*****
有额鲁特女,为乌鲁木齐民间妇,数年而寡,妇故有姿首,媒妁日叩其门,妇谢曰:嫁则必嫁,然夫死无子,翁已老,我去将谁依,请待养翁事毕,然后议。
有欲入赘其家代养其翁者,妇又谢曰:男子性情不可必,万一与翁不相安,悔且无及。
亦不可。
乃苦身操作,翁温饱安乐,竟胜于有子时。
越六七年,翁以寿终。
营葬毕,始痛哭别墓,易采服升车去。
论者惜其不贞,而不能不谓之孝。
内阁学士永公时镇其地,闻之叹曰:此所谓质美而未学。
*****新城王符九言,其友人某,选贵州一令,贷于西商,抑勒剥削,机械百出,某迫于程限,委曲迁就,而西商枝节益多,争论至夜分,始茹痛书券。
计券上百金,实得不及三十金耳。
西商去后,持金贮箧,方独坐太息,忽闻檐上人语曰:世间无此不平事,公太柔懦,使人愤填胸臆。
吾本意来盗公,今且一惩西商,为天下穷官吐气也。
某悸不敢答。
俄屋角窸窣有声,已越垣径去。
次日,闻西商被盗,箧中新旧借券,皆席卷去矣。
此盗殊多侠气。
然亦西商所为太甚,干造物之忌,故鬼神巧使相值也。
*****
许文木言,其亲串有得新官者,盛具牲醴享祖考,有巫能视鬼,窃语人曰:某家先灵受祭时,皆颜色惨沮,如欲下泪,而后巷某甲之鬼,乃坐对门屋脊上,翘足而笑,是何故也。
后其人到官,未久即服法,始悟其祖考悲泣之由。
而某甲之喜,则终不解。
久而有知其阴事者,曰:某甲女有色,是尝遣某妪,诱以金珠,同宿数夕,人不知而鬼知也。
谁谓冥冥可堕行哉。
*****
王梅序孝廉言,交河城西有古墓,林木丛杂,云藏妖魅,犯之者多患寒热。
樵牧不敢近。
一老儒耿直负气,由所居至县城,其地适中过,必憩息,偃蹇傲倪,竟无所见闻,如是数年。
一日,又坐墓,袒裼纳凉,归而发狂谵语曰:曩以汝为古君子,故任汝放诞,未敢侮汝,汝近乃作负心事,知从前规言矩步,皆貌是心非,今不复畏汝矣。
其家再三拜祷,昏愦数日,自是索然气馁,每经其地,辄俯首疾趋。
观此知魅不足畏,心苟无邪,虽凌之而不敢校。
亦观此而知魅大可畏,行苟有玷,虽秘之而皆能窥。
*****
门人萧山汪生辉祖,字焕曾,干隆乙未进士,今为湖南宁远县知县。
未第时,久于幕府,撰佐治药言二卷。
中载近事数条,颇足以资法戒。
其一曰:孙景溪先生,讳尔周,令吴桥时,幕客叶某,一夕方饮酒,偃卧于地,历二时而苏。
次日闭户书黄纸疏,赴城隍庙拜眗,莫喻其故。
越六日,又偃仆如前,良久复起,则请迁居于署外。
自言八年前,在山东馆陶幕,有士人告恶少调其妇,本拟请主人专惩恶少,不必妇对质,而问事谢某,欲窥妇姿色,恿怂传讯,致妇投环,恶少亦抵法。
今恶少控于冥府,谓妇不死则渠无死法,而妇死由内幕之传讯,馆陶城隍神移牒来拘,昨具疏申辨,谓妇本应对质,且造意者为谢某,顷又移牒,谓传讯之意在窥其色,非理其冤,念虽起于谢,笔实操于叶,谢已摄至,叶不容宽。
余必不免矣。
越夕而殒。
其一曰:浙江臬司同公言,干隆乙亥秋审时,偶一夜潜出察诸吏治事,状皆已酣寝,惟一室灯烛明,穴窗窃窥,见一吏方理案牍,几前立一老翁一少妇,甚骇异,姑视之。
见吏初抄一签,旋毁稿更书,少妇敛衽退,又抽一卷沉思良久,书一签,老翁亦揖而退。
传诘此吏,则先理者为台州因奸致死一案,初拟缓决,旋以身列青衿,败检酿命,改情实;后抽之卷,为宁波迭殴致死一案,初拟情实,旋以索逋理直,死由还殴,改缓决。
知少妇为捐生之烈魄,老翁累囚之先灵矣。
其一曰:秀水县署有爱日楼,板梯久毁,阴雨辄闻鬼泣声,一老吏言,康熙中,令之母善诵佛号,因建此楼。
雍正初有令挈幕友胡姓来,盛夏不欲见人,独处楼中,案牍饮食皆缒而上下。
一日闻楼上惨号声,从者急梯而上,则胡裸体浴血,自刺其腹,并碎眘周身,如刻画。
自云曩在湖南某县幕,有奸夫杀本夫者,奸妇首于官,吾恐主人有失察咎,以访拿报,妇遂坐磔。
顷见一神引妇来,剚刃于吾腹,他不知也。
号呼越夕而死。
其一曰:吴兴某以善治钱谷有声,偶为同事者所慢,因密讦其寝,盗阴事于上官,竟成大狱,后自啮其舌而死。
又无锡张某在归安令裘鲁青幕,有奸夫杀本夫者,裘以妇不同谋,欲出之,张大言曰:赵盾不讨贼为杀君,许止不尝药为弑父,春秋有诛意之法,是不可纵也。
妇竟论死。
后张梦一女子披发持剑,搏膺而至曰:我无死法,汝何助之急也。
以刃刺之,觉而刺处痛甚,自是夜夜为厉,以至于死。
其一曰:萧山韩其相先生,少工刀笔,久困场屋,且无子,已绝意进取矣。
雍正癸卯在公安县幕,梦神语曰:汝因笔孽多,尽削禄嗣。
今治狱仁恕,赏汝科名及子,其速归,未以为信,次夕梦复然,时已七月初旬,答以试期不及。
神曰:吾能送汝也,寤后急理归装,江行风利,八月初二日竟抵杭州,以遗才入闱中式。
次年,果举一子。
焕曾笃实有古风,其所言当不妄。
又所记囚关绝嗣一条曰:平湖杨研耕,在虞乡县幕时,主人兼署临晋,有疑狱久未决。
后鞫实为弟殴兄死,夜拟谳牍毕,未及灭烛而寝,忽闻床上钩鸣,帐微启,以为风也,少顷复鸣,则帐悬钩上,有白须老人跪床前叩头,叱之不见,而几上纸翻动有声,急起视,则所拟谳牍也。
反覆详审,罪实无枉,惟其家四世单传,至其父始生二子,一死非命,一又伏罪,则五世之祀斩矣。
因毁稿存疑如故。
盖以存疑为是也。
余谓以王法论,灭伦者必诛;以人情论,绝祀者亦可悯。
生与杀皆碍,仁与义竟两妨矣。
如必委曲以求通,则谓杀人者抵以死,死者之冤已伸,伸己之冤以绝祖父之祀,其兄有知,必不愿。
使其竟愿,是无人心矣。
虽不抵不为枉,是一说也。
或又谓情者一人之事,法者天下之事也,使凡仅兄弟二人者,弟杀其兄,哀其绝祀皆不抵,则夺产杀兄者多矣,何法以正伦纪乎?是又未尝非一说也。
不有皋陶,此狱实为难断,存以待明理者之论定可矣。
*****
姚安公言,昔在舅氏陈公德音家,遇骤雨,自巳至午乃息,所雨皆沤麻水也,时西席一老儒方讲学,众因叩曰:此雨究竟是何理,老儒掉头面壁曰:子不语怪。
*****
刘香畹言,曩客山西时,闻有老儒经古冢,同行者言中有狐,老儒詈之,亦无他异。
老儒故善治生,冬不裘,夏不眛,食不肴,饮不眜,妻子不宿饱,铢积锱累得四十金,溶为四锭,秘缄之,而对人自诉无担石。
自詈狐后,所储金或忽置屋颠树杪,使梯而取,或忽在淤泥浅水,使濡而求,甚或忽投溷圊,使探而濯,或移易其地,大索乃得,或失去数日,从空自堕,或与客对坐,忽纳于帽檐,或对人供揖,忽铿然脱袖,千变万化,不可思议。
一日,突四铤跃掷空中,如蛱蝶飞翔,弹丸击触,渐高渐远,势将飞去,不得已,焚香拜祝,始自投于怀,自是不复相嬲,而讲学之气焰,已索然尽矣。
说是事时,一友曰:吾闻以德胜妖,不闻以詈胜妖也,其及也固宜。
一友曰:使周张程朱詈,妖必不兴,惜其古貌不古心也。
一友曰:周张程朱必不轻詈,惟其不足于中,故眝眝于怀也。
香畹首肯曰:斯言洞症结矣。
*****香畹又言,一孝廉颇善储蓄,而性啬。
其妹家至贫,时逼除夕,炊烟不举,冒风雪徒步数十里,乞贷三五金,期明春以其夫馆谷偿,坚以窘辞。
其母涕泣助请,辞如故。
母脱簪珥付之去,孝廉如弗闻也。
是夕有盗穴壁入,罄所有去,迫于公论,弗敢告官捕。
越半载,盗在他县败,供曾窃孝廉家,其物犹存十之七,移牒来问,又迫于公论,弗敢认。
其妇惜财不能忍,因遣子往认焉。
孝廉内愧,避弗见客者半载。
夫母子天性,兄妹至情,以啬之故,人如陌路,此真闻之扼腕矣。
乃盗遽乘之,使人一快,失而弗敢言,得而弗敢取,又使人再快,至于椎心茹痛,自匿其瑕,复败于其妇,瑕终莫匿,更使人不胜其快。
颠倒播弄,如是之巧。
谓非若或使之哉。
然能愧不见客,吾犹取其足为善,充此一愧,虽以孝友闻可也。
*****
卢霁渔编修,患寒疾,误延读景岳全书者,投人参,立卒。
太夫人悔焉,哭极恸然,每一发声,辄闻板壁格格响,夜或绕床呼阿母,灼然辨为霁渔声。
盖不欲高年之过哀也。
悲哉,死而犹不忘亲乎?
*****
海阳鞠前辈庭和言,一宦家妇临卒,左手挽幼儿,右手挽幼女,呜咽而终,力擘之乃释,目炯炯尚不瞑也。
后灯前月下,往往遥见其形,然呼之不应,问之不言,招之不来,即之不见,或数夕不出,或一夕数出,或望之在某人前,而某人反无睹,或此处方睹,而彼处又睹,大抵如泡影空花,电光石火,一转瞬而即灭,一弹指而倏生。
虽不为害,而人人意中有一先亡夫人在,故后妻视其子女,不敢生分别心,婢媪僮仆,视其子女,亦不敢生凌侮心。
至男婚女嫁,乃渐不睹,然越数载,或一见。
故一家恒栗栗危惧,如在其旁,或疑为狐魅所托,亦是一说。
惟是狐魅扰人,而此不近人,且狐魅又何所取义,而辛苦十余年,为时时作此幻影哉。
殆结恋之极,精灵不散,而为人子女者,知父母之心,殁而弥切如是也。
其亦可以怆然感乎?
*****庭和又言,有兄死而吞噬其孤侄者,迫胁侵蚀,殆无以自存。
一夕,夫妇方酣眠,忽梦兄仓皇呼曰:起起,火已至,醒而烟焰迷漫,无路可脱,仅破窗得出,喘息未定,室已崩摧,缓须臾则灰烬矣。
次日,急召其侄,尽还所夺,人怪其数朝之内,忽跖忽夷。
其人流涕自责,始知其故。
此鬼善全骨肉,胜于为厉多多矣。
*****
高淳令梁公钦,官户部额外主事时,与姚安公同在四川司,是时六部规制严,凡有故不能入署者,必遣人告掌印,掌印遣牒司务,司务每日汇呈堂,谓之出付,不能无故不至也。
一日,梁公不入署,而又不出付,众疑焉,姚安公与福建李公根侯,寓皆相近,放衙后,同往视之。
则梁公昨夕睡后,忽闻砰訇撞触声,如怒马腾踏,呼问无应者,悸而起视,乃二仆一御者,裸体相搏,捶击甚苦,然皆缄口无一言。
时四邻已睡,寓中别无一人,无可如何,坐视其斗,至钟鸣乃并仆,迨晓而苏,伤痕鳞迭,面目皆败,问之都不自知,惟忆是晚同坐后门纳凉,遥见破屋址上有数犬跳踉,戏以砖掷之,嗥而跳。
就寝后,遂有是变。
意犬本是狐,月下视之未审欤?梁公泰和人,与正一真人为乡里,将往陈诉。
姚安公曰:狐自游戏,何预于人,无故击之,曲不在彼,袒曲而攻直,于理不顺。
李公亦曰:凡仆隶与人争,宜先克己,理直尚不可纵,使有恃而妄行,况理曲乎?梁公乃止。
*****
干隆乙未会试前,一举人过永光寺西街,见好女立门外,意颇悦之,托媒关说以三百金纳为妾,因就寓其家,亦甚相得,迨出闱返舍,则破窗麈壁,阒无一人。
污秽堆积,似废坏多年者。
访问邻家,曰:是宅久空,是家来住仅月余,一夕自去,莫知所往矣。
或曰狐也,小说中盖尝有是事。
或曰是女为饵,窃赀远遁,伪为狐也。
夫狐而伪人,斯亦黠矣;人而为狐,不更黠乎哉。
余居京师五六十年,见此类者不胜数,此其一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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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御史泉香言,布商韩某,阗一狐女,日渐眡羸,其侣求符箓劾禁,暂去仍来。
一夕,与韩共寝,忽披衣起坐曰:君有异念耶?何忽觉刚气砭人,刺促不宁也。
韩曰:吾无他念,惟邻人吴某,逼于偿负,鬻其子为歌童,吾不忍其衣冠之后沦下贱,捐四十金欲赎之,故转辗未眠耳。
狐女蹶然推枕曰:君作是念,即是善人,害善人者有大罚,吾自此逝矣。
以吻相接,嘘气良久,乃挥手而去,韩自是壮健如初。
*****戴遂堂先生曰:尝见一巨公,四月八日,在佛寺礼忏放生,偶散步花下,遇一游僧合掌曰:公至此何事,曰:作好事也,又问何为今日作好事,曰:佛诞日也。
又问佛诞日乃作好事,余三百五十九日,皆不当作好事乎?公今日放生,是眼前功德,不知岁岁庖厨之所杀,足当此数否乎?巨公猝不能对。
知客僧代叱曰:贵人护法,三宝增光,穷和尚何敢妄语。
游僧且行且笑曰:紫衣和尚不语,穷和尚不得不语也。
掉臂径出,不知所往。
一老僧窃叹曰:此眤黎大不晓事,然在我法中,自是突闻狮子吼矣。
昔五台僧明玉尝曰:心心念佛,则恶意不生,非日念数声佛,为功德也;日日持斋,则杀业永除,非月除数日,即为功德也。
燔炙肥甘,晨昏厌饫,而月限某日某日不食肉,谓之善人。
然则苞苴公行,眣簋不饰,而月限某日某日不受钱,谓之廉吏乎?与此游僧之言若相印合。
李杏甫总宪则曰:此为彼教言之耳。
士大夫终身茹素,势必不行,得数日持月斋,则此数日可减杀,得数人持月斋,则此数人可减杀。
不愈于全不持乎?是亦见智见仁,各明一义,第不知明玉倘在,尚有所辩难否耳。
*****恒王府长史东鄂洛--据八旗氏族谱尝为董鄂,然自书为东鄂。
案牍册籍,亦书为东鄂。
公羊传所谓名从主人也。
谪居玛纳斯,乌鲁木齐之支属也,一日诣乌鲁木齐,因避暑夜行,息马树下,遇一人半跪。
问起居,云是戍卒刘青。
与语良久,上马欲行。
青曰:有琐事乞公寄一语,印房官奴喜儿欠青钱三百,青今贫甚,宜见还也。
次日见喜儿,告以青语,喜儿骇汗如雨,面色如死灰,怪诘其故,始知青久病死,初死时,陈竹山闵其勤慎,以三百钱付喜儿市酒脯青钱奠之。
喜儿以青无亲属,遂尽干没,事无知者,不虞鬼之见索也。
竹山素不信因果,至是悚然曰:此事不诬,此语当非依托也。
吾以为人生作恶,特畏人知,人不及知之处,即可为所欲为也。
今乃知无鬼之论,竟不足恃。
然则负隐慝者,其可虑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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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吉平定后,以军俘逆党子女,分赏诸将,乌鲁木齐参将某,实司其事。
自取最丽者四人,教以歌舞,脂香粉泽,彩服明珰,仪态万方,宛如娇女,见者莫不倾倒。
后迁金塔寺副将,届期启行,诸童检点衣装,忽箧中绣履四双,翩然跃出,满堂翔舞,如蛱蝶群飞,以杖击之,乃堕地,尚蠕蠕欲动,呦呦有声,识者讶其不祥。
行至辟展,以鞭挞台员,为镇守大臣所劾,论戍伊犁,竟卒于谪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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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危至急之地,或忽出奇焉,无理无情之事,或别有故焉,破格而为之,不能胶柱而断之也。
吾乡一媪,无故率媪妪数十人,突至邻村一家,排闼强劫其女去。
以为寻衅,则素不往来;以为夺婚,则媪又无子。
乡党骇异,莫解其由。
女家讼于官,官即出牒拘摄,媪已携女先逃,不知踪迹。
同行婢妪亦四散逋亡,累眥多人。
辗转推鞫,始有一人吐实曰:媪一子病瘵垂殁,媪抚之恸曰:汝死自命,惜哉不留一孙,使祖父竟为饿鬼也。
子呻吟曰:孙不可必得,然有望焉。
吾与某氏女私阗,孕八月矣。
但恐产必见杀耳。
子殁后,媪咄咄独语十余日,突有此举,殆劫女以全其胎耳。
官怃然曰:然则是不必缉。
过二三月自返耳。
届期果抱孙自首。
官无如之何,仅断以不应重律,拟杖纳赎而已。
此事如兔起鹘落,少纵即逝,此媪亦捷疾若神矣。
安静涵言,其携女宵遁时,以三车载婢妪,与己分四路行,故莫测所在,又不遵官路,横斜曲折,歧复有歧,故莫知所向,且晓行夜宿,不淹留一日,俟分娩乃税宅,故莫迹所居停。
其心计尤周密也。
女归为父母所弃,遂偕媪抚孤,竟不再嫁。
以其初涉溱洧,故旌典不及,今亦不著其氏族也。
*****
李庆子言,尝宿友人斋中,天欲晓,忽二鼠腾掷相逐,满室如飚轮旋转,弹丸迸跃,瓶彝痒洗,击触皆翻,砰铿碎裂之声,使人心戒久之。
一鼠跃起数尺,复堕于地,再踊再仆,乃僵。
视之七窍皆流血,莫知其故,急呼其家僮收验器物,见眪中所晾媚药数十丸,啮残过半,乃悟鼠误吞此药,狂淫无度,牝不胜嬲而窜避,牡无所发泄,蕴热内燔以毙也。
友人出视,且骇且笑,既而悚然曰:乃至是哉,吾知惧矣。
尽复所蓄药于水,夫燥烈之药,加以锻炼,其力既猛,其毒亦深。
吾见败事者多矣。
盖退之硫黄,贤者不免。
庆子此友,殆数不应尽,故鉴于鼠而忽悟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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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鷟朝野佥载曰:唐青州刺吏刘仁轨,以海运失船过多,除名为民,遂辽东效力,遇病,卧平壤城下,褰幕看兵士攻城,有一兵直来前头背坐,叱之不去,须臾,城头放箭,正中心而死。
微此兵,仁轨几为流矢所中。
大学士温公征乌什时为领队大臣,方督兵攻城,渴甚归帐饮,适一侍卫亦来求饮,因让茵与坐,甫拈碗,贼突发巨炮,一铅丸洞其胸死,使此人缓来顷刻,则必不免矣。
此公自为余言,与刘仁轨事绝相似。
后公征大金川,卒战殁于木果木,知人之生死,各有其地,虽命当阵陨者,苟非其地,亦遇险而得全。
然畏缩求免者,不徒多一趋避乎哉。
*****人物异类,狐则在人物之间,幽明异路,狐则在幽明之间。
仙妖殊途,狐则在仙妖之间,故谓遇狐为怪可,谓遇狐为常亦可。
三代以上无可考,史记陈涉世家,称篝火作狐鸣,曰:大楚兴,陈胜王,必当是已有是怪,是以托之。
吴均西京杂记称,广川王发栾书冢,击伤冢中狐,后梦见老翁报冤,是初化人形,见于汉代。
张鷟朝野佥载,称唐初已来,百姓多事狐神,当时谚曰:无狐魅,不成村,是至唐代乃最多。
太平广记载狐事十二卷,唐代居十之九,是可以证矣。
诸书记载不一,其源流始末,则刘师退先生所述为详。
盖旧沧州南一学究与狐友,师退因介学究与相见,躯干短小,貌如五六十人,衣冠不古不时,乃类道士。
拜揖亦安详谦谨。
寒温毕,问枉顾意。
师退曰:世与贵族相接者,传闻异词,其间颇有所未明,闻君豁达,不自讳,故请祛所惑。
狐笑曰:天生万物,各命以名,狐名狐,正如人名人耳。
呼狐为狐,正如呼人为人耳,何讳之有?至我辈之中。
好眫不一,亦如人类之内良莠不齐,人不讳人之恶,狐何讳狐之恶乎?第言无隐。
师退问狐有别乎?曰:凡狐皆可以修道,而最灵者曰狴狐,此如农家读书者少,儒家读书者多也。
问肶狐生而皆灵乎?曰:此系乎其种类,未成道者所生则为常狐,已成道者所生,则自能变化也。
问既成道矣,自必驻颜,而小说载狐亦有翁媪,何也?曰:所谓成道,成人道也。
其饮食男女,生老病死,亦与人同,若夫飞升霞举,又自一事,此如千百人中,有一二人求仕宦,其炼形服气者,如积学以成名,其媚惑采补者,如捷径以求售。
然游仙岛,登天曹者,必炼形服气乃能。
其媚惑采补,伤害或多,往往干天律也。
问禁令赏罚,孰司之乎?曰:小赏罚统于长,其大赏罚则地界鬼神鉴察之。
苟无禁令,则往来无形,出入无迹,何事不可为乎?问媚惑采补,既非正道,何不列诸禁令,必俟伤人乃治乎?曰:此譬诸巧诱人财,使人喜助,王法无禁也,至夺人杀人,斯论抵耳。
列仙传载酒家妪,何尝干冥诛乎?问闻狐为人生子,不闻人为狐生子,何也?微哂曰:此不足论。
盖有所取,无所与耳。
问支机别赠,不惮牵牛妒乎?又哂曰:公太放言,殊未知其审。
凡女则如季姬郐子之故事,可自择配,妇则既有定偶,弗敢逾防。
若夫赠芍采兰,偶然越礼,人情物理,大抵不殊,固可比例而知耳。
问或居人家,或居旷野,何也?曰:未成道者,未离乎兽,利于远人,非山林弗便也。
已成道者,事事与人同,利于近人,非城市弗便也。
其道行高者,则城市山林皆可居,如大富大贵家,其力百物皆可致,住荒村僻壤与通都大邑。
一也。
师退与纵谈其大旨,惟劝人学道,曰:吾曹辛苦一二百年,始化人身,公等现是人身,功成已抵大半,而悠悠忽忽,与草木同朽,殊可惜也。
师退腹笥三藏,引与谈禅,则谢曰:佛家地位绝高,然或修持未到,一入轮回,便迷却本来面目,不如且求不死,为有把握。
吾亦屡逢善知识,不敢见异而迁也。
师退临别曰:今日相逢,亦是天幸,君有一言赠我乎?踌躇良久曰:三代以下,恐不好名,此为下等人言。
自古圣贤,却是心气和平,无一毫做作,洛闽诸儒,撑眉弩目,便生出如许葛藤,先生其念之。
师退怃然自失。
盖师退崖岸太峻,时或过当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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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文达公言,尝闻诸石东村曰:有骁骑校,颇读书,喜谈文义,一夜寓直宣武门城上乘凉,散步至丽樵之东,见二人倚堞相对语。
心知为狐鬼,屏息伺之,其一举手北指曰:此故明首善书院,今为西洋天主堂矣,其推步星象,制作器物,实巧不可阶,其教则变换佛经,而附会以儒理,吾曩往窃听,每谈至无归宿处,辄以天主解结,故迄不能行,然观其作事,心计亦殊黠。
其一曰:君谓其黠,我则怪其太痴,彼奉其国王之命,航海而来,不过欲化中国为彼教,揆度事势,宁有是理,而自利玛窦以后,源源续至,不偿其所愿,终不止。
不亦傎乎?其一又曰:岂但此辈痴,即彼建首善书院者,亦复大痴。
奸珰柄国,方阴伺君子之隙,肆其诋排,而群聚清谈,反予以钩党之题目,一网打尽,亦复何尤。
且三千弟子,惟孔子则可,孟子揣不及孔子,所与讲肄者,公孙丑万章等数人而已。
洛闽诸儒,无孔子之道德,而亦招聚生徒,盈千累万,枭鸾并集,门户交争,遂酿为朋党,而国随以亡;东林诸儒不鉴覆辙,又鹜虚名而受实祸。
今凭吊遗踪,能无责备于贤者哉!方相对叹息,忽回顾见人,翳然而灭。
东村曰:天下趋之如鹜,而世外之狐鬼,乃窃窃不满也。
人误耶?狐鬼误耶?
*****王西园先生,守河间时,人言献县八里庄河,夜行者多遇鬼,惟县役冯大邦,过则鬼不敢出。
有遇鬼者,或诈称冯姓名,鬼亦却避。
先生闻之曰:一县役能使鬼畏,此必有故矣,密访将惩之。
或为解曰:本无是事,百姓造言耳。
先生曰:县役非一,而独为冯大邦造言,此亦必有故矣。
仍檄拘之,大邦惧而亡去。
此庚午辛未间事。
去郡后数载,大邦尚未归,今不知如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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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有崔某者,与豪强讼,理直而弗能伸也,不胜其愤,殆欲自戕。
夜梦其父语曰:人可欺,神则难欺,人有党,神则无党。
人间之屈弥甚,则地下之伸弥畅。
今日之纵横如志者,皆十年外业镜台前觳觫对簿者也。
吾为冥府司茶,更见判司注籍矣。
汝何恚焉。
崔自是怨尤都泯,更不复一言。
*****
有善讼者,一日,为人书讼牒,将罗织多人,端绪缴绕,猝不得分明。
欲静坐构思,乃戒毋通客,并妻亦避居别室。
妻先与邻子目成,家无隙所窥,伺岁余无由一近也,至是乃得间焉。
后每构思,妻则嘈杂以乱之,必叱其避出,袭为例。
邻子乘间而来,亦袭为例,终其身不败。
殁后岁余,妻以私孕,为怨家所讦,官鞫外遇之由,乃具吐实。
官拊几喟然曰:此生刀笔巧矣,乌知造物更巧乎?
*****必不能断之狱,不必在情理外也。
愈在情理中,乃愈不能明。
门人吴生冠贤,为安定令时,余自西域从军还,宿其署中,闻有幼男幼女,皆十六七岁,并呼冤于舆前。
幼男曰:此我童养之妇,父母亡,欲弃我别嫁。
幼女曰:我故其胞妹,父母亡,欲占我为妻。
问其姓犹能记,问其乡里,则父母皆流丐,朝朝转徙,已不记为何处人也。
问同丐者,则曰:是到此甫数日,即父母并亡,未知其始末,但闻其以兄妹称,然小家童养媳与夫亦例称兄妹,无以别也。
有老吏请曰:是事如捉风捕影,杳无实证,又不可刑求,断离断合,皆难保不误,然断离而误,不过误破婚姻,其失小;断合而误,则误乱人伦,其失大矣。
盍断离乎?推研再四,无可处分,竟从老吏之言。
因忆姚安公官刑部时,织造海保,方籍没官,以三步军守其宅。
宅凡数百间,夜深风雪,三人坚扃外户,同就暖于邃密寝室中。
篝灯共饮,沉醉以后,偶剔灯灭,三人暗中相触击,因而互殴,殴至半夜,各困掊卧,至曙则一人死焉。
其二人,一曰戴符,一曰七十五,伤亦深重,幸不死耳。
鞫讯时并云共殴致死,论抵无怨,至是夜昏黑之中,觉其扭者即相扭,觉有殴者即还殴,不知谁扭我,谁殴我,亦不知我所扭为谁,所殴为谁,其伤之重轻,与某伤为某殴,非惟二人不能知,即起死者问之,亦断不能知也。
既一命不必二抵,任官随意指一人,无不可者。
如必研讯为某人,即三木严求,亦不过妄供耳。
竟无如之何,相持月余,会戴符病死,藉以结案。
姚安公尝曰:此事坐罪起衅者,亦可以成狱,然考其情词,起衅者实不知,虽锻炼而求,更不如随意指也。
迄今反覆追思,究不得一推鞫法,刑官岂易为哉。
*****文安王岳芳言,其乡有女巫能视鬼,尝至一宦家,私语其仆妇曰:某娘子床前一女鬼,著惨绿衫,血渍胸臆,颈垂断而不殊,反折其首,倒悬于背后,状甚可怖,殆将病乎。
俄而寒热大作,仆妇以女巫言告,具楮钱酒食送之,顷刻而痊。
余尝谓风寒暑暍,皆可作疾,何必定有鬼为祟。
一女巫曰:风寒暑暍之疾,其起也以渐而觉,其愈也以渐而灭,鬼病则陡然而剧,陡然而止,以此为别。
历历不失也。
此言似亦有理。
*****
陈石闾言,有旧家子偕数客观剧九如楼,饮方酣,见一客中恶仆地,方扶掖灌救,突起坐,张目直视,先拊膺痛哭,责其子之冶游,次啮齿握拳,数诸客之诱引,词色俱厉,势若欲相搏噬。
其子识是父声语,蒲伏战栗,殆无人色。
诸客皆瑟缩潜遁,有踉跄失足破额者,四坐莫不太息。
此雍正甲寅事,石闾曾目击之,但不肯道其姓名耳。
先师阿文勤公曰:人家不通宾客,则子弟不亲士大夫,所见惟妪婢僮奴,有何好样。
人家宾客太广,必有淫朋匪友,参杂其间,狎昵濡染,贻子弟无穷之害。
数十年来,历历验所见闻,知公言真药石也。
*****
五军塞王生言,有田父夜守枣林,见林外似有人影,疑为盗,密伺之,俄一人自东来问,汝立此有何事。
其人曰:吾就木时,某在旁窃有幸词,衔之二十余年矣。
今渠亦被摄,吾在此待其缧絏过也。
怨毒之于人,甚矣哉。
*****甲与乙有隙,甲妇弗知也。
甲死,妇议嫁,乙厚币娶焉。
三朝后,共往谒兄嫂,归而迂道至甲墓,对诸耕者馌者拍妇肩呼曰:某甲识汝妇否耶?妇恚,欲触树,众方牵挽,忽旋飚飒然,尘沙眯目,则夫妇已并似失魂矣。
扶回后,倏迷倏醒,竟终身不瘥。
外祖家老仆张才,其至戚也,亲目睹之。
夫以直报怨,圣人弗禁。
然已甚,则圣人所不为。
素问曰:亢则害家。
语曰:满则覆。
乙亢极满极矣,其及也固宜。
*****
僧所诵焰口经,词颇俚,然闻其召魂施食诸梵咒,则实佛所传。
余在乌鲁木齐,偶与同人论是事,或然或否,印房官奴白六,故剧盗遣戍者也,卒然曰:是不诬也,曩遇一大家放焰口,欲伺其匆扰取事,乃无隙可乘,伏卧高楼檐角上,俯见摇铃诵咒时,有黑影无数,高可二三尺,或逾垣入,或由窦入,往来摇漾,凡无人处皆满。
迨撒米时,倏聚倏散,倏前倏后,如环绕攘夺,并仰接俯拾之态,并仿佛依稀,其色如轻烟,其状略似人形,但不辨五官四体耳。
然则鬼犹求食,不信有之乎?
*****后汉敦煌太守裴岑破呼衍王碑,在巴里坤海子上关帝祠中。
屯军耕垦,得之土中也。
其事不见后汉书,然文句古奥,字画浑朴,断非后人所依托,以僻在西域,无人摹石刻,锋棱犹完整。
干隆庚寅游击刘存仁--此是其字,其名偶忘之矣。
武进人也,摹刻一木本,洒火药于上,烧为斑驳,绝似古碑。
二本并传于世,赏鉴家率以旧石本为新,新木本为旧,与之辩,傲然弗信也。
以同时之物,有目睹之人,而真伪颠倒尚如此,况以千百年外哉!易之象数,诗之小序,春秋之三传,或亲见圣人,或去古未远,经师授受,端绪分明。
宋儒曰:汉前人皆不知,吾以理知之也,其类此也。
*****
康熙十四年,西洋贡狮,馆阁前辈多有赋咏。
相传不久即逸去,其行如风,巳刻绝锁,午刻即出嘉峪关,此齐东语也。
圣祖南巡,由卫河回銮,尚以船载此狮。
先外祖母曹太夫人,曾于度帆楼窗隙窥之,其身如黄犬,尾如虎而稍长,面圆如人,不似他兽之狭削,系船头将军柱上,缚一豕饲之,在岸犹号叫,近船即噤不出声。
及置狮前,狮俯首一嗅,已怖而死。
临解缆时,忽一震吼,声如无数铜钲陡然合击,外祖家厩马十余,隔垣闻之,皆战栗伏枥下,船去移时,尚不敢动,信其为百兽王矣。
狮初至时,吏部侍郎阿公礼稗画,为当代顾陆,曾盏笔对写一图,笔意精妙,旧藏博晰斋前辈家,阿公手赠其祖者也。
后售于余,尝乞一赏鉴家题签,阿公原未署名,以元代曾有献狮事,遂题曰元人狮子真形图。
晰斋曰:少宰丹青,原不在元人下,此赏鉴未为谬也。
*****
干隆庚辰,戈芥舟前辈扶乩,其仙自称唐人张紫鸾,将访刘长卿于瀛洲岛,偕游天姥。
或叩以事,书一诗曰:身从异域来,时见瀛洲岛,日落晚风凉,一雁入云杳。
隐示鸿冥物外,不预人世之是非也。
芥舟与论诗,即欣然酬答,以所游名胜破石崖,天姥峰,庐山联句三篇而去。
芥舟时修献县志,因附录志末。
其破石崖一篇,前为五言律诗,八韵对偶,声韵俱谐。
第九韵以下,忽作鲍参军行路难,李太白蜀道难体,唐三百年诗人无此体裁,殊不入格。
其以东冬庚青四韵通押,仿昌黎此日足可惜诗,以穿鼻声七韵为一部例,又似稍读古书者。
盖略涉文翰之鬼,伪托唐人也。
*****
河城在县东十五里,隋乐寿县故城也。
西村民掘地得一镜,广丈余,已触碎其半,见者人持一片去,置室中,每夕吐光,凡数家皆然,是亦王度神镜,应月盈亏之类。
但残破之余,尚能如此更异耳。
或疑镜何以如此之大,余谓此必河间王宫殿中物。
陆机与弟云书曰:仁寿殿中,有大方镜广丈余,过之辄写人影,是晋代犹沿此制也。
*****
干隆己卯庚辰间,献县掘得唐张君平墓志,大中七年明经刘伸撰。
字画尚可观,文殊鄙俚,余拓示李廉衣前辈,曰:公谓古人事事胜今人,此非唐文耶?天下率以名相耀耳。
如核其实,善笔札者必称晋,其时亦必有极拙之字;善吟咏者必称唐,其时亦必有极恶之诗。
非晋之厮役皆羲献,唐之屠沽皆李杜也。
西子东家,实为一姓;盗跖柳下,乃是同胞。
岂能美则俱美,贤则俱贤耶?赏鉴家得一宋砚,虽滑不受墨,亦宝若球图;得一汉印,虽谬不成文,亦珍逾珠璧。
问何所取,曰:取其古耳。
东坡诗曰:嗜好与俗殊酸咸。
斯之谓欤?
*****交河老儒刘君琢,名璞,素谨厚,以长者称,在余家设帐二十余年。
从兄懋园坦居,从弟东白羲轩,皆其弟子也。
尝自河间岁试归,中途遇雨,借宿民家,主人曰:家惟有屋两楹,尚可栖止,然素有魅,不知狐与鬼也,君能不畏,则请解装。
不得已宿焉。
灭烛以后,承尘上轰轰震响,如怒马奔腾,君琢起著衣冠,长揖仰祝曰:偃蹇寒儒,偶然宿此,欲祸我耶?我非君仇。
欲戏我耶?与君素不狎昵。
欲逐我耶?今夜必不能行。
明朝亦必不能住,何必多此扰攘耶?俄闻承尘上似老媪语曰:客言殊有理,尔辈勿太造次。
闻足音橐橐然,向西北隅去,顷刻寂然矣。
君琢尝以告门人曰:遇意外之横逆,平心静气,或有解时。
当时如怒詈之,未必不抛砖掷瓦。
又刘景南尝僦一寓,迁入之夕,大为狐扰,景南诃之曰:我自出钱租宅,汝何得鸠占鹊巢。
狐厉声答曰:使君先居此,我续来争,则曲在我,我居此宅五六十年,谁不知者,君何处不可租宅,而必来共住,是恃气相凌也,我安肯让君。
景南次日遂移去。
何励庵先生曰:君琢所遇之狐能为理屈,景南所遇之狐能以理屈人。
先兄晴湖曰:屈狐易,能屈于狐难。
*****
道家有太阴炼形法,葬数百年,期满则复生。
此但有是说,未睹斯事。
古以水银敛者,尸不朽,则凿然有之。
董曲江曰:凡罪应戮尸者,虽葬多年,尸不朽,吕留良焚骨时,开其棺,貌如生,刃之尚有微血。
盖鬼神留尸伏诛也。
某人是曲江之亲族,当时举其字,今忘之矣,时官浙江,奉檄莅其事,亲目击之。
然此类皆不为祟,其为祟者曰僵尸。
僵尸有二,其一新尸未敛者,忽跃起搏人;其一久葬不腐者,变形如魑魅,夜或出游,逢人即攫。
或曰旱魃即此,莫能详也。
夫人死则形神离矣,谓神不附形,安能有知觉运动;谓神乃附形,是复生矣,何又不为人而为妖。
且新死尸厥者,并其父母子女,或抱持不释,十指抉入肌骨,使无知何以能踊跃,使有知何以一息才绝?即不识其所亲,是则殆有邪物凭之,戾气惑之,而非游魂之为变欤。
袁子才前辈新齐谐载南昌士人行尸夜见其友事,始而祈请,继而感激,继而凄恋,继而变形搏噬。
谓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
其始来也,一灵不泯,魄附魂以行;其既去也,心事既毕,魂一散百魄滞。
魂在则为人也,魂去则非其人也。
世之移尸走影皆魄为之,惟有道之人,为能制魄,语亦凿凿有精理。
然管窥之见,终疑其别有故也。
*****任子田言,其乡有人夜行,月下见墓道松柏间有两人并坐,一男子年约十六七,韶秀可爱,一妇人白发垂项,佝偻携杖,似七八十以上人。
倚肩笑语,意若甚相悦,窃讶何物淫妪,乃与少年狎阗。
行稍近,冉冉而灭。
次日询是谁家冢,始知某早年夭折,其妇孀守五十余年,殁而合窆于是也。
诗曰:生则异室,死则同穴。
情之至也。
礼曰:殷人之葬也离之;周人之葬也合之。
善夫,圣人通幽明之礼,故能以人情知鬼神之情也。
不近人情,又乌知礼意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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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侄肇先言,有书生读书僧寺,遇放焰口,见其威仪整肃,指挥号令,若可驱役鬼神。
喟然曰:冥司之敬彼教,乃逾于儒。
灯影朦胧间,一叟在旁语曰:经纶宇宙,惟赖圣贤,彼仙佛特以神道补所不及耳。
故冥司之重圣贤,在仙佛上。
然所重者真圣贤,若伪圣贤则阴干天怒,罪亦在伪仙伪佛上。
古风淳朴,此类差稀,四五百年以来,累囚日众,已别增一狱矣。
盖释道之徒,不过巧陈罪福,诱人施舍,自妖党聚徒,谋为不轨外,其伪称我仙我佛者,千万中无一。
儒则自命圣贤者,比比皆是,民听可惑,神理难诬,是以生拥皋比,殁沉阿鼻。
以其贻害人心,为圣贤所恶故也。
书生骇愕,问此地府事,公何由知?一弹指间,已无所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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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乙有夙怨,乙日夜谋倾甲。
甲知之,乃阴使其党某,以他途入乙家,凡为乙谋,皆算无遗策。
凡乙有所为,皆以甲财密助其费,费省而功倍。
越一两岁,大见信,素所倚任者皆退听。
乃乘间说乙曰:甲昔阴调我妇,讳弗敢言,然衔之实刺骨,以力弗敌,弗敢婴。
闻君亦有仇于甲,故效犬马于门下,所以尽心于君故,以报知遇,亦为是谋也。
今有隙可抵,合图之。
乙大喜过望,出多金使谋甲。
某乃以乙金,为甲行赂,无所不曲到。
井既成,伪造甲恶迹,乃证佐姓名以报乙,使具牒。
比庭鞫,则事皆子虚乌有,证佐亦莫不倒戈,遂一败涂地,坐诬论戍。
愤恚甚,以阗某久,平生阴事,皆在其手,不敢再举,竟气结死。
死时誓诉于地下,然越数十年,卒无报。
论者谓难端发自乙,甲势不两立,乃铤而走险,不过自救之兵,其罪不在甲。
某本为甲反间,各忠其所事,于乙不为负心,亦不能甚加以罪,故鬼神弗理也。
此事在康熙末年,越绝书载子贡谓越王曰:夫有谋人之心,而使人知之者,危也。
岂不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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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人范鸿禧,与一狐友阗,狐善饮,范亦善饮,约为兄弟,恒相对醉眠。
忽久不至,一日遇于秫田中,问何忽见弃,狐掉头曰:亲兄弟尚相残,何有于义兄弟耶?不顾而去。
盖范方与弟讼也。
杨铁崖白头吟曰:买妾千黄金,许身不许心,使君自有妇,夜夜白头吟。
与此狐所见正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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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县捕役樊长,与其侣捕一剧盗,盗跳免,絷其妇于官店--捕役拷盗之所,谓之官店,实是私居也。
其侣拥之调谑,妇畏捶楚,噤不敢动,惟俯首饮泣,已缓结矣。
长突见之,怒曰:谁无妇女,谁能保妇女不遭患难。
落人手,汝敢如是,吾此刻即鸣官。
其侣惧而止。
时雍正四年七月十七日戌刻也。
长女嫁为农家妇,是夜为盗所劫,已褫衣反缚,垂欲受污,亦为一盗呵而止,实在子刻。
中间仅仅隔一亥刻耳。
次日,长闻报,仰面视天,舌挢不能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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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文达公赐第,在宣武门内石虎胡同,文达之前,为右翼宗学,宗学之前,为吴额驸府,吴额驸之前,为前明大学士周延儒第。
越年既久,又窈窕闳深,故不免时有变怪,然不为人害也。
厅事西小屋两楹,曰好春轩,为文达燕见宾客地,北壁一门,又横通小屋两楹,僮仆夜宿其中,睡后多为魅舁出,不知是鬼是狐,故无敢下榻其中。
琴师钱生独不畏,亦竟无他异。
钱面有癜风,状极老丑,蒋春农戏曰:是尊容更胜于鬼,鬼怖而逃耳。
一日,键户外出,归而几上得一雨缨帽,制作绝佳,新如未试,互相传视,莫不骇笑。
由此知是狐非鬼,然无敢取者。
钱生曰:老病龙钟,多逢厌贱,自司空以外,文达公时为工部尚书,怜念者曾不数人,我冠诚敝,此狐哀我贫也。
欣然取著,狐亦不复摄去,其果赠钱生耶?赠钱生者又何意耶?斯真不可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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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与杜少司寇凝台,同宿南石槽,闻两家轿夫相语曰:昨日怪事。
我表兄朱某在海淀为人守墓,因入城未返,其妻独宿,闻园中树下有斗声,破窗纸窃窥,见二人攘臂奋击,一老翁举杖隔之不能止,俄相搏仆地,并现形为狐,跳踉摆拨,触老翁亦仆,老翁蹶起,一手按一狐,呼曰:逆子不孝,朱五嫂可助我。
朱伏不敢出,老翁顿足曰:当诉诸土神。
恨恨而散。
次夜闻满园铃铛声,似有所搜捕,觉几上瓦瓶似微动,怪而视之,瓶中小语曰:乞勿言,当报恩。
朱怒曰:父母恩且不肯报,何有于我。
举瓶掷门外碑趺上,訇然而碎,即闻噭噭有声,意其就执矣。
一轿夫曰:斗触父母倒,是何大事,乃至为土神捕捉,殊可怖也。
凝台顾余笑曰:非轿夫不能作此言。
*****里有张媪,自云尝为走无常,今告免矣。
昔到阴府,曾问冥吏,事佛有益否,吏曰:佛只是劝人为善,为善自受福,非佛降福也。
若供养求佛降福,则廉吏尚不受赂,曾佛受赂乎?又问忏悔有益否,吏曰:忏悔须勇猛精进,力补前愆。
今人忏悔,只是首求免罪,又安有益耶?此语非巫者所肯言,似有所受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