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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宁县云峰院记
分宁人勤生而啬施,薄义而喜争,其土俗然也。
自府来抵其县五百里,在山谷穷处。
其人修农桑之务,率数口之家,留一人守舍行饣盍,其外尽在田。
田高下硗腴,随所宜杂殖五谷,无废壤。
女妇蚕杼,无懈人。
茶盐蜜纸竹箭材苇之货,无有纤钜,治咸尽其身力。
其勤如此。
富者兼田千亩,廪实藏钱,至累岁不发,然视捐一钱,可以易死,宁死无所捐。
其于施何如也?其间利害不能以ㄗ米,父子、兄弟、夫妇,相去若弈棋然。
于其亲固然,于义厚薄可知也。
长少族坐里闾,相讲语以法律。
意向小戾,则相告讦,结党诈张,事关节以动视听。
甚者画刻金木为章印,摹文书以绐吏,立县庭下,变伪一日千出,虽笞扑徙死交迹,不以属心。
其喜争讼,岂比他州县哉?民虽勤而习如是,渐涵入骨髓,故贤令长佐吏比肩,常病其未易治教使移也。
云峰院在县极西界,无籍图,不知自何时立。
景德三年,邑僧道常治其院而侈之。
门闼靓深,殿寝言言。
栖客之庐,斋庖库庾,序列两傍。
浮图所用铙鼓鱼螺钟磬之编,百器备完。
吾闻道常气质伟然,虽索其学,其归未能当于义,然治生事不废,其勤亦称其土俗。
至有余辄斥散之,不为黍累计惜,乐淡泊无累,则又若能胜其啬施喜争之心,可言也。
或曰使其人不汩溺其所学,其归一当于义,则杰然视邑人者,必道常乎?未敢必也。
庆历三年九月,与其徒谋曰:"吾排蓬ワ治是院,不自意成就如此。 今老矣,恐泯泯无声畀来人,相与图文字,买石刻之,使永永与是院俱传,可不可也?"咸曰:"然。"
推其徒子思来请记,遂来,予不让,为申其可言者宠嘉之,使刻示邑人,其有激也。
二十八日,南丰曾巩记。
仙都观三门记
门之作,取备豫而已。
然天子、诸侯、大夫各有制度,加于度则讥之,见于《易》、《礼记》、《春秋》。
其旁三门,门三途,惟王城为然。
老子之教行天下,其宫视天子或过焉,其门亦三之。
其备豫之意,盖本于《易》,其加于度,则知《礼》者所不能损,知《春秋》者所太息而已。
甚矣!其法之蕃昌也。
建昌军南城县麻姑山仙都观,世传麻姑于此仙去,故立祠在焉。
距城六七里,由绝岭而上,至其处,地反平宽衍沃,可宫可田。
其获之多,与他壤倍,水旱之所不能灾。
予尝视而叹曰:"岂天遗此以安且食其众,使世之ぅぅ施施,趋之者不已欤?不然,安有是邪?"则其法之蕃昌,人力固如之何哉?其田入既饶,则其宫从而侈也宜。
庆历六年,观主道士凌齐晔相其室无不修而门独庳,曰:"是不足以称吾法与吾力。"
遂大之。
既成,托予记。
予与齐晔,里人也,不能辞。
噫!为里人而与之记,人之情也;以《礼》、《春秋》之义告之,天下之公也。
不以人之情易天下之公,齐晔之取予文,岂不得所欲也夫?岂以予言为厉已也夫?八月日记。
秃秃记
秃秃,高密孙齐儿也。
齐明法,得嘉州司法。
先娶杜氏,留高密。
更绐娶周氏,与抵蜀。
罢归,周氏恚齐绐,告县。
齐赀谢得释。
授歙州休宁县尉,与杜氏俱迎之官,再期,得告归。
周氏复恚,求绝,齐急曰:"为若出杜氏。"
祝发以誓。
周氏可之。
齐独之休宁,得娼陈氏,又纳之。
代受抚州司法,归间周氏,不复见,使人窃取其所产子,合杜氏、陈氏,载之抚州。
明道二年正月,至是月,周氏亦与其弟来,欲入据其署,吏遮以告齐。
齐在宝应佛寺受租米,趋归,ㄏ挽置庑下,出伪券曰:"若佣也,何敢尔!"辨于州,不直。
周氏诉于江西转运使,不听。
久之,以布衣书里姓联诉事,行道上乞食。
萧贯守饶州,驰告贯。
饶州,江东也,不当受诉。
贯受不拒,转运使始遣吏祝应言为复。
周氏引产子为据,齐惧子见事得,即送匿旁方政舍。
又惧,则收以归,扼其咽,不死。
陈氏从旁引儿足,倒持之,抑其首瓮水中乃死,秃秃也。
召役者邓旺,穿寝后垣下为坎,深四尺,瘗其中,生五岁云。
狱上更赦,犹停齐官,徙濠州,八月也。
庆历三年十月二十二日,司法张彦博改作寝庐,治地得坎中死儿,验问知状者,小吏熊简对如此。
又召邓旺诘之,合狱辞,留州者皆是,惟杀秃秃状盖不见。
与予言而悲之,遂以棺服敛之,设酒脯奠焉。
以钱与浮图人升伦,买砖为圹,城南五里张氏林下瘗之,治地后十日也。
呜呼!人固择于禽兽夷狄也。
禽兽夷狄于其配合孕养,知不相祸也,相祸则其类绝也久矣。
如齐何议焉?买石刻其事,纳之圹中,以慰秃秃,且有警也。
事始末,惟杜氏一无忌言。
二十九日,南丰曾巩作。
醒心亭记
滁州之西南,泉水之涯,欧阳公作州之二年,构亭曰丰乐,自为记以见其名之意。
既又直丰乐之东几百步,得山之高,构亭曰醒心,使巩记之。
凡公与州之宾客者游焉,则必即丰乐以饮。
或醉且劳矣,则必即醒心而望。
以见夫群山之相环,云烟之相滋,旷野之无穷,草树众而泉石嘉,使目新乎其所睹,耳新乎其所闻,则其心洒然而醒,更欲久而忘归也。
故即其所以然而为名,取韩子退之《北湖》之诗云。
噫!其可谓善取乐于山泉之间,而名之以见其实,又善者矣。
虽然,公之乐,吾能言之。
吾君优游而无为于上,吾民给足而无憾于下,天下学者皆为材且良,夷狄鸟兽草木之生者皆得其宜,公乐也。
一山之隅,一泉之旁,岂公乐哉?乃公所以寄意于此也。
若公之贤,韩子殁数百年而始有之。
今同游之宾客,尚未知公之难遇也。
后百千年,有慕公之为人而览公之迹,思欲见之,有不可及之叹,然后知公之难遇也。
则凡同游于此者,其可不喜且幸欤!而巩也,又得以文词托名于公文之次,其又不喜且幸欤!庆历七年八月十五日记。
繁昌县兴造记
太宗二年,取宣之三县为太平州,而繁昌在籍中。
繁昌者,故南陵地,唐昭宗始以为县。
县百四十余年,无城垣而滨大江,常编竹为障以自固,岁辄更之,用材与力一取于民,出入无门关,宾至无舍馆。
今治所虽有屋,而庳逼破露,至听讼于庑下,案牍簿书,栖列无所,往往散乱不可省,而狱讼、赋役失其平。
历七代,为令者不知几人,恬不知改革,日入于坏。
故世指繁昌为陋县,而仕者不肯来,行旅者不肯游,政事愈以疵,市区愈以索寞,为乡老吏民者羞且憾之。
事之穷必变,故今有能令出,因民之所欲为,悉破去竹障,而垣其故基,为门以通道往来,而屋以取固。
即门之东北,构亭瞰江,以纳四方之宾客。
既又自大其治所,为重门步廊。
门之上为楼,敛敕书置其中。
廊之两旁,为群吏之舍,视事之厅,便坐之斋,寝庐疱氵,各以序为。
厅之东西隅,凡案牍簿书,室而藏之,于是乎在。
自门至于寝庐,总为屋凡若干区。
自计材至于用工,总为日凡二千三百九十六日而落成焉。
夏希道太初,此令之姓名字也。
庆历七年十月二十三日,此成之年月日也。
始繁昌为县,止三千户。
九十年间,四圣之德泽,覆露生养,今几至万家。
田利之入倍他壤有余,鱼、虾、竹、苇、柿、栗之货,足以自资,而无贫民。
其江山又天下之胜处,可乐也。
今复得能令,为树立如此,使得无岁费而有巨防,宾至不惟得以休,而耳目尚有以为之观。
令居不惟得以安,而民吏之出入仰望者,益知尊且畏之。
狱讼、赋役之书悉完,则是非倚而可定也。
予知县之去陋名,而仕者争欲来,行旅者争欲游,昔之疵者日以减去,而索寞者日以富蕃。
称其县之名,其必自此始。
夏令用荐者为是县,至二十七日,而计材以至于落成,不惟兴利除弊可法也,而其变因循,就功效,独何其果且速与!昔孟子讥子产惠而不知为政,呜呼,如夏令者,庶几所谓知为政者与!于是过子产矣。
凡县之得能令为难,幸而得能令,而兴事尤难;幸而事兴,而得后人不废坏之又难也。
今繁昌民既幸得其所难得,而令又幸无不便己者,得卒兴其所尤难,皆可喜无憾也。
惟其欲后人不废坏之,未可必得也。
故属予记,其不特以著其成,其亦有以警也。
某月日,南丰曾巩记。
墨池记
临川之城东,有地隐然而高,以临于溪,曰新城。
新城之上,有池洼然而方以长,曰王羲之之墨池者,荀伯子《临川记》云也。
羲之尝慕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此为其故迹,岂信然邪?方羲之之不可强以仕,而尝极东方,出沧海,以娱其意于山水之间,岂其徜徉肆恣,而又尝自休于此邪?羲之之书晚乃善,则其所能,盖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
然后世未有能及者,岂其学不如彼邪?则学固岂可以少哉!况欲深造道德者邪?墨池之上,今为州学舍。
教授王君盛恐其不章也,书"晋王右军墨池"之六字于楹间以揭之,又告于巩曰:"愿有记。"
推王君之心,岂爱人之善,虽一能不以废,而因以及乎其迹邪?其亦欲推其事以勉学者邪?夫人之有一能,而使后人尚之如此,况仁人庄士之遗风余思,被于来世如何哉。
庆历八年九月十二日,曾巩记。
菜园院佛殿记
庆历八年四月,抚州菜园僧可栖,得州之人高庆、王明、饶杰相与率民钱为殿于其院成,以佛之像置其中,而来乞予文以为记。
初,菜园有籍于尚书,有地于城南五里,而草木生之,牛羊践之,求屋室居人焉,无有也。
可栖至,则喜曰:"是天下之废地也,人不争,吾得之以老,斯足矣。"
遂以医取资于人,而即其处立寝庐、讲堂、重门、斋庖之房、栖客之舍,而合其徒入而居之。
独殿之役最大,自度其力不能为,乃使庆、明、杰持簿乞民间,有得辄记之,微细无不受,浸渐积累,期月而用以足,役以既。
自可栖之来居至于此,盖十年矣。
吾观佛之徒,凡有所兴作,其人皆用力也勤,刻意也专,不肯苟成,不求速效,故善以小致大,以难致易,而其所为,无一不如其志者,岂独其说足以动人哉?其中亦有智然也。
若可栖之披攘经营,扌摭纤悉,忘十年之久,以及其志之成,其所以自致者,岂不近是哉?噫!佛之法固方重于天下,而其学者又善殖之如此。
至于世儒,习圣人之道,既自以为至矣,及其任天下之事,则未尝有勤行之意,坚持之操,少长相与语曰:"苟一时之利耳,安能必世百年,为教化之渐,而待迟久之功哉!"相薰以此,故历千余载,虽有贤者作,未可以得志于其间也。
由是观之,反不及佛之学者远矣。
则彼之所以盛,不由此之所自守者衰欤?与之记,不独以著其能,亦愧吾道之不行也已。
曾巩记。
宜黄县县学记
古之人,自家至于天子之国皆有学,自幼至于长,未尝去于学之中。
学有《诗》《书》六艺、弦歌洗爵、俯仰之容、升降之节,以习其心体、耳目、手足之举措;又有祭祀、乡射、养老之礼,以习恭让;进材、论狱、出兵授捷之法,以习其从事。
师友以解其惑,劝惩以勉其进,戒其不率,其所为具如此。
而其大要,则务使人人学其性,不独防其邪僻放肆也。
虽有刚柔缓急之异,皆可以进之中,而无过不及。
使其识之明,气之充于其心,则用之于进退语默之际,而无不得其宜;临之以祸福死生之故,无足动其意者。
为天下之士,为所以养其身之备如此,则又使知天地事物之变,古今治乱之理,至于损益废置、先后始终之要,无所不知。
其在堂户之上,而四海九州之业、万世之策皆得,及出而履天下之任,列百官之中,则随所施为,无不可者。
何则?其素所学问然也。
盖凡人之起居、饮食、动作之小事,至于修身为国家天下之大体,皆自学出,而无斯须去于教也。
其动于视听四支者,必使其洽于内;其谨于初者,必使其要于终。
驯之以自然,而待之以积久。
噫!何其至也。
故其俗之成,则刑罚措;其材之成,则三公百官得其士;其为法之永,则中材可以守;其入人之深,则虽更衰世而不乱。
为教之极至此,鼓舞天下,而人不知其从之,岂用力也哉!
及三代衰,圣人之制作尽坏,千余年之间,学有存者,亦非古法。
人之体性之举动,唯其所自肆,而临政治人之方,固不素讲。
士有聪明朴茂之质,而无教养之渐,则其材之不成,固然。
盖以不学未成之材,而为天下之吏,又承衰弊之后,而治不教之民。
呜呼!仁政之所以不行,贼盗刑罚之所以积,其不以此也欤!宋兴几百年矣。
庆历三年,天子图当世之务,而以学为先,于是天下之学乃得立。
而方此之时,抚州之宜黄犹不能有学。
士之学者皆相率而寓于州,以群聚讲习。
其明年,天下之学复废,士亦皆散去,而春秋释奠之事以著于令,则常以庙祀孔氏,庙不复理。
皇祐元年,会令李君详至,始议立学。
而县之士某某与其徒皆自以谓得发愤于此,莫不相励而趋为之。
故其材不赋而羡,匠不发而多。
其成也,积屋之区若干,而门序正位,讲艺之堂、栖士之舍皆足。
积器之数若干,而祀饮寝食之用皆具。
其像孔氏而下,从祭之士皆备。
其书经史百氏、翰林子墨之文章无外求者。
其相基会作之本末,总为日若干而已,何其周且速也!当四方学废之初,有司之议,固以谓学者人情之所不乐。
及观此学之作,在其废学数年之后,唯其令之一唱,而四境之内响应而图之,如恐不及。
则夫言人之情不乐于学者,其果然也与?宜黄之学者,固多良士。
而李君之为令,威行爱立,讼清事举,其政又良也。
夫及良令之时,而顺其慕学发愤之俗,作为宫室教肄之所,以至图书器用之须,莫不皆有,以养其良材之士。
虽古之去今远矣,然圣人之典籍皆在,其言可考,其法可求,使其相与学而明之,礼乐节文之详,固有所不得为者。
若夫正心修身,为国家天下之大务,则在其进之而已。
使一人之行修移之于一家,一家之行修移之于乡邻族党,则一县之风俗成,人材出矣。
教化之行,道德之归,非远人也,可不勉与!县之士来请曰:"愿有记。"
其记之。
十二月某日也。
学舍记
予幼则从先生受书,然是时,方乐与家人童子嬉戏上下,未知好也。
十六七时,窥六经之言与古今文章,有过人者,知好之,则于是锐意欲与之并。
而是时,家事亦滋出。
自斯以来,西北则行陈、蔡、谯、苦、瞧、汴、睢、泗,出于京师;东方则绝江舟漕河之渠,逾五湖,并封禺会稽之山,出于东海上;南方则载大江,临夏口而望洞庭,转彭蠡,上庾岭,繇浈阳之泷,至南海上。
此予之所涉世而奔走也。
蛟鱼汹涌湍石之川,巅崖莽林ァ虺之聚,与夫雨寒燠风波雾毒不测之危,此予之所单游远寓,而冒犯以勤也。
衣食药物,庐舍器用,箕碎细之间,此予之所经营以养也。
天倾地坏,殊州独哭,数千里之远,抱丧而南,积时之劳,乃毕大事,此予之所遘祸而忧艰也。
太夫人所志,与夫弟婚妹嫁,四时之祠,属人外亲之问,王事之输,此予之所皇皇而不足也。
予于是力疲意耗,而又多疾,言之所序,盖其一二之粗也。
得其间时,挟书以学,于夫为身治人,世用之损益,考观讲解,有不能至者。
故不得专力尽思,琢雕文章,以载私心难见之情,而追古今之作者为并,以足予之所好慕,此予之所自视而嗟也。
今天子至和之初,予之侵扰多事故益甚,予之力无以为,乃休于家,而即其旁之草舍以学。
或疾其卑,或议其隘者,予顾而笑曰:"是予之宜也。 予之劳心困形,以役于事者,有以为之矣。 予之卑巷穷庐,冗衣砻饭,芑苋之羹,隐约而安者,固予之所以遂其志而有待也。 予之疾则有之,可以进于道者,学之有不至。 至于文章,平生所好慕,为之有不暇也。 若夫土坚木好高大之观,固世之聪明豪隽挟长而有恃者所得为,若予之拙,岂能易而志彼哉?"遂历道其少长出处,与夫好慕之心,以为学舍记。
南轩记
得邻之地蕃之,树竹木灌蔬于其间,结茅以自休,嚣然而乐。
世固有处廊庙之贵,抗万乘之富,吾不愿易也。
人之性不同,于是知伏闲隐奥,吾性所最宜。
驱之就烦,非其器所长,况使之争于势利、爱恶、毁誉之间邪?然吾亲之养无以修,吾之昆弟饭菽藿羹之无以继,吾之役于物,或田于食,或野于宿,不得常此处也,其能无焰然于心邪?少而思,凡吾之拂性苦形而役于物者,有以为之矣。
士固有所勤,有所肆识,其皆受之于天而顺之,则吾亦无处而非其乐,独何必休于是邪?顾吾之所好者远,无与处于是也。
然而六艺百家史氏之籍,笺疏之书,与夫论美剌非、感微托远、山冢刻、浮夸诡异之文章,下至兵权、历法、星官、乐工、山农、野圃、方言、地记、佛老所传,吾悉得于此,皆伏羲以来,下更秦汉至今,圣人贤者魁杰之材,殚岁月,惫精思,日夜各推所长,分辨万事之说,其于天地万物,小大之际,修身理人,国家天下治乱安危存亡之致,罔不毕载。
处与吾俱,可当所谓益者之友非邪?
吾窥圣人旨意所出,以去疑解蔽,贤人智者所称事引类,始终之概以自广,养吾心以忠,约守而恕行之。
其过也改,趋之以勇,而至之以不止,此吾之所以求于内者。
得其时则行,守深山长谷而不出者,非也。
不得其时则止,仆仆然求行其道者,亦非也。
吾之不足于义,或爱而誉之者,过也。
吾之足于义,或恶而毁之者,亦过也。
彼何与于我哉?此吾之所任乎天与人者。
然则吾之所学者虽博,而所守者可谓简;所言虽近而易知,而所任者可谓重也。
书之南轩之壁间,蚤夜览观焉,以自进也。
南丰曾巩记。
金山寺水陆堂记
庆历八年,润之金山寺火。
明年,寺之僧瑞新来治寺事。
某月,择山之阳,亢爽之地,劝州之人某氏为水陆堂,积钱之数百三十万,积日之数若干而成。
夫金山之以观游之美取胜于天下,非独据江瞰海,并楚之冲而滨吴之要也。
盖其浮江之槛,负崖之屋,椽摩栋揭,环山而四出,亦有以夸天下者。
则天下之东驰而莫不顾慕者,岂特一山之好哉?而其作之完,盖非一人一日之力。
及火,余固嗟夫未尝得与时之君子者游,而纵夫余心之所乐焉。
至于今未久也,则闻夫山之穹堂奥殿、瑰杰之观滋起矣。
此非徒佛之法足以动天下,盖新者,余尝与之从容,彼其材且辨有以动人者,故成此不难也。
夫废于一时,而后人不能更兴者,天下之事多如此。
至于更千百年,委弃郁塞而不得振行于天下者,吾之道是也。
岂独牵于势哉?盖学者之难得,而天下之材不足也。
使如此寺之坏,而有新之材,一日之作,轶于百年累世之迹,则事之废者岂足忧,而世之治可胜道哉!新方以书告某氏之世善,而其子某又业为士,因以求予记堂之始,故为之历道其兴坏之端,而并予之所感者寓焉。
鹅湖院佛殿记
庆历某年某月日,信州铅山县鹅湖院佛殿成,僧绍元来请记,遂为之记曰:自西方用兵,天子宰相与士大夫劳于议谋,材武之士劳于力,农工商之民劳于赋敛。
而天子尝减乘舆掖庭诸费,大臣亦往往辞赐钱,士大夫或暴露其身,材武之士或秉义而死,农工商之民或失其业。
惟学佛之人不劳于谋议,不用其力,不出赋敛,食与寝自如也。
资其宫之侈,非国则民力焉,而天下皆以为当然,予不知其何以然也。
今是殿之费,十万不已,必百万也;百万不已,必千万也;或累累而千万之不可知也。
其费如是广,欲勿记其日时,其得邪?而请予文者,又绍元也。
故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