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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二十首
河南府重修使院记〈明道元年〉
郡府统理民务,调发赋税,稽功会事,事无不举,代君理物,政教系之。
汉承秦余,精意牧民之官,置部刺史以督察,出御史以监掌之。
太守二千石,莫不尽诚率下奉上。
李唐酌用旧典,使天下以大权小。
故有州、有府,刺史专守理所,大镇观察旁郡,后增置胥吏、史以总治诸州,绳宽刺善,理务祥焉。
府之有使院也,厥惟尚矣。
皇朝政教清明,制度适中,虽镇守自占,总领委于均输,惟使幕置吏,用而不革。
洛都天下之仪表,提封万井,隶县十九,王事浩穰,百倍他邑,而典史之局甚陋不称。
彭城相居守之明年,若曰:"政教之废兴出于是,官吏之缓猛系于是,义不可忽。"
始谋新之。
乃度地于府之西偏,斥大其旧居,列司存整按牒,以图经久之制。
夏某月,工徒告成。
制作虽壮,不逾距;官司虽冗,执其方。
君子谓是举也,得为政之本焉。
乌有端其本而末不正者哉!宜乎书厥旨以示方来,且志岁月也。
河南府重修净垢院记〈明道元年〉
河南自古天子之都,王公戚里、富商大姓处其地,喜于事佛者,往往割脂田、沐邑、货布之赢,奉祠宇为庄严。
故浮图氏之居与侯家主第之楼台屋瓦,高下相望于洛水之南北,若弈棋然。
及汴建庙社,称京师,河南空而不都,贵人、大贾废散,浮图之奉养亦衰。
岁坏月{随氽},其居多不克完,与大游台、钓池并为榛芜者,十有八九。
净垢院在洛北,废最甚,无刻识,不知谁氏之为,独榜其梁曰长兴四年建。
丞相彭城钱公来镇洛之明年,祷雨九龙祠下。
过之,叹其空阔,且呼主藏者给缗钱二十万。
洛阳知县李宋卿干而辑焉,于是规其广而小之,即其旧而新之。
即旧焉,所以速于集工;损小焉,所以易于完修。
易坏补阙三十六间。
工既毕,宋卿愿刻于石以纪。
夫修旧起废,田彭城公赐也,且志其复兴之岁月云。
从事欧阳修遂为记。
陈氏荣乡亭记
什邡,汉某县,户若干,可征役者家若干,任里胥给吏事又若干,其豪又若干。
县大以饶,吏与民尤骜恶猾骑,善货法,为蠹孽。
中州之人凡仕宦之蜀者,皆远客孤寓思归,以苟满岁脱过失得去为幸。
居官既不久,又不究知其俗,常不暇刂剔,已辄易去。
而县之大吏,皆宿老其事,根坚穴深。
为其长者,非甚明锐,难卒攻破。
故一县之政,吏常把持而上下之,然其特不喜秀才儒者,以能接见官府、知己短长以谗之为己病也。
每儒服持谒向县门者,吏辄坐门下,嘲咻踞骂辱之,俾惭以去。
甚则阴用里人无赖苦之,罗中以法,期必破坏之而后已。
民既素饶,乐乡里,不急禄仕,又苦吏之所为,故未尝有儒其业与服以游者。
其好学者,不过专一经,工歌诗,优游自养,为乡丈人而巳。
比年,蜀之士人以进士举试有司者稍稍增多,而什邡独绝少。
陈君,什邡之乡丈人,有贤子曰岩夫。
岩夫幼喜读书为进士,力学,甚有志。
然亦未尝敢儒其衣冠以谒县门,出入闾必乡其服,乡人莫知其所为也。
已而州下天子诏书,索乡举秀才,岩夫始改衣,诣门应诏。
吏方相惊,然莫能为也。
既州试之,送礼部。
将行,陈君戒且约曰:"嘻!吾知恶进士之病己,而不知可以为荣。 若行幸得选于有司,吾将有以旌志之,使荣吾乡以劝也。"
于是呼工理材,若将构筑者。
明年,岩夫中丙科以归。
陈君成是亭,与乡人宴其下。
县之吏悔且叹曰:"陈氏有善子,而吾乡有才进士,岂不荣邪!岩夫初为伊阙县主簿,时予为西京留守推官,尝语予如此,欲予之志之也。 岩夫为县吏材而有内行,不求闻知于上官,而上官荐用下吏之能者岁无员数,然卒亦不及。 噫!岩夫为乡进士,而乡人始不知之,卒能荣之。 为下吏,有可进之势,而不肯一鬻所长以干其上,其守道自修可知矣。 陈君有子如此,亦贤丈人也。 予既友岩夫,恨不一登是亭,往拜陈君其下,且以识彼邦之长者也。 又嘉岩夫之果能荣是乡也,因以命名其亭,且志之也。 某年某月,欧阳修记。 游大字院记〈天圣九年〉 六月之庚,金伏火见,往往暑虹昼明,惊雷破柱,郁云蒸雨,斜风酷热,非有清胜不可以消烦炎,故与诸君子有普明后园之游。 春笋解箨,夏潦涨渠,引流穿林,命席当水,红薇始开,影照波上,折花弄流,衔觞封弈。 非有清吟啸歌,不足以开欢情,故与诸君子有避暑之咏。 太素最少饮,诗独先成,坐者欣然继之。 日斜酒欢,不能遍以诗写,独留名于壁而去。 他日语且道之,拂尘视壁,某人题也。 因共索旧句,揭之于版,以志一时之胜,而为后会之寻云。 伐树记〈天圣九年〉 署之东园,久不治。 修至,始辟之,粪瘠溉枯,为蔬圃十数畦,又植花果桐竹凡百本。 春阳既浮,萌者将动。 园之守启曰:“园有樗焉,其根壮而叶大。 根壮则梗地脉,耗阳气,而新植者不得滋;叶大则阴翳蒙碍,而新植者不得畅以茂。 又其材拳曲臃肿,疏轻而不坚,不足养,是宜伐。"
因尽薪之。
明日,圃之守又曰:"圃之南有杏焉,凡其根庇之广可六七尺,其下之地最壤腴,以杏故,特不得蔬,是亦宜薪。"
修曰:"噫!今杏方春且华,将待其实,若独不能损数畦之广为杏地邪?"因勿伐。
既而悟且叹曰:"吁!庄周之说曰:樗、栎以不材终其天年,桂、漆以有用而见伤夭。 今樗诚不材矣,然一旦悉翦弃;杏之体最坚密,美泽可用,反见存。 岂才不才各遭其时之可否邪?"
他日,客有遇修者,仆夫曳薪过堂下,因指而语客以所疑。
客曰:"是何怪邪?夫以无用处无用,庄周之贵也。 以无用而贼有用,乌能免哉!彼杏之有华实也,以有生之具而庇其根,幸矣。 若桂、漆之不能逃乎斤斧者,盖有利之者在死,势不得以生也,与乎杏实异矣。 今樗之臃肿不材,而以壮大害物,其见伐,诚宜尔,与夫才者死、不才者生之说又异矣。 凡物幸之与不幸,视其处之而已。"
客既去,修然其言而记之。
丛翠亭记〈明道元年〉
九州皆有名山以为镇,而洛阳天下中,周营、汉都,自古常以王者制度临四方,宜其山川之势雄深伟丽,以壮万邦之所瞻。
由都城而南以东,山之近者阙塞、万安、に辕、缑氏,以连嵩室,首尾盘屈逾百里。
从城中因高以望之,众山逶迤,或见或否,惟嵩最远最独出。
其崭岩耸秀,拔立诸峰上,而不可掩蔽。
盖其名在祀典,与四岳俱备天子巡狩望祭,其秩甚尊,则其高大殊杰当然。
城中可以望而见者,若巡检署之居洛北者为尤高。
巡检使、内殿崇班李君,始入其署,即相其西南隅而增筑之,治亭于上,敞其南北向以望焉。
见山之连者、峰者、岫者,骆驿聊亘,卑相附,高相摩,亭然起,然止,来而向,去而背,倾崖怪壑,若奔若蹲,若斗若倚,世所传嵩阳三十六峰者,皆可以坐而数之。
因取其苍翠丛列之状,遂以丛翠名其亭。
亭成,李君与宾客以酒食登而落之,其古所谓居高明而远眺望者欤!既而欲纪其始造之岁月,因求修辞而刻之云。
非非堂记〈明道元年〉权衡之平物,动则轻重差,其于静也,锱铢不失。
水之鉴物,动则不能有睹,其于静也,毫发可辨。
在乎人,耳司听,目司视,动则乱于聪明,其于静也,闻见必审。
处身者不为外物眩晃而动,则其心静,心静则智识明,是是非非,无所施而不中。
夫是是近乎谄,非非近乎讪,不幸而过,宁讪无谄。
是者君子之常是之何加一以观之未若非非之为正也。
予居洛之明年,既新厅事,有文纪于壁末。
营其西偏作堂,户北向,植丛竹,辟户于其南,纳日月之光。
设一几一榻,架书数百卷,朝夕居其中。
以其静也,闭目澄心,览今照古,思虑无所不至焉。
故其堂以非非为名云。
明因大师塔记〈明道二年〉
明因大师道诠,姓卫氏,并州文水县民家子。
生于太平兴国辛巳之岁,终于明道癸酉之正月,寿五十有三年。
始为童子,辞家人,入洛阳妙觉禅院,依真行大师惠,学浮图法。
咸平五年,始去氏,削发入僧籍。
后二十四年,赐紫衣,遂主其众。
又四年,赐号明因,兼领右街教门事。
凡为僧三十有一年。
卒之明年,其徒以骨葬城南龙门山下。
始道诠未死时,予过其庐,问其年几何,曰五十有二矣。
问其何许人也,曰本太原农家也。
因与语曰:《诗。
唐风》言晋本唐之俗,其民被尧之德化,且诗多以俭刺,然其勤生以俭啬,朴厚而纯固,最得古之遗风。
今能言其土风乎?其民俗何若?信若《诗》之所谓乎?《诗》去今千余岁矣,犹若《诗》之时乎?其亦随世而迁变也?”曰:"树麻而衣,陶瓦而食,筑土而室,甘辛苦薄滋味。 岁耕日积,有余则窖而藏之,率千百年不辄发。 其勤且俭诚有古之遗风,至今而不变也。"
又言:"为儿时闻长老语,晋自春秋为盛国。 至唐基并以兴,世为北京。 及朱氏有中土,后唐倚并为雄,亦卒以王,既而晋祖又以王,汉又以王。 遭时之故,相次出三天子。 刘崇父子又自为国。 故民熟兵斗,饣襄军死战,劳苦几百年不得息。 既而圣人出,四方次第平,一日兵临城门,系继元以归。 并民然后被政教,弃兵专农,休息劳苦,为太平之幸人。 并平后二岁,我始生,幼又依浮图,生不见干戈,长不执耒耜,衣不麻,食不瓦,室不土,力不穑而休,乃并人之又幸者也。 今老矣,且病,即死无恨。"
予爱其语朴而详。
他日,复过其庐,莫见也。
访之,曰死矣,为之恻然。
及其葬,其徒有求予志其始终者,因并书其常语予者,志岁月云尔。
李秀才东园亭记〈明道二年〉
修友李公佐有亭,在其居之东园。
今年春,以书抵洛,命修志之。
李氏世家随。
随,春秋时称汉东大国。
鲁桓之后,楚始盛,随近之,常与为斗,国相胜败。
然怪其山川土地,既无高深壮厚之势,封域之广与郧、蓼相介,才一二百里,非有古强诸侯制度,而为大国,何也?其春秋世,未尝通中国盟会朝聘。
僖二十年,方见于经,以伐见书。
哀之元年,始约列诸侯,一会而罢。
其后乃希见。
僻居荆夷,盖于蒲骚、郧、蓼小国之间,特大而已。
故于今虽名藩镇,而实下州,山泽之产无美材,土地之贡无上物。
朝廷达官大人自闽陬岭徼出而显者,往往皆是,而随近在天子千里内,几一百年间未出一士,岂其庳贫薄陋自古然也?
予少以江南就食居之,能道其风土,地既瘠枯,民给生不舒愉,虽丰年,大族厚聚之家,未尝有树林池沼之乐,以为岁时休暇之嬉。
独城南李氏为著姓,家多藏书,训子孙以学。
予为童子,与李氏诸儿戏其家,见李氏方治东园,佳木美草,一一手植,周视封树,日日去来园间甚勤。
李氏寿终,公佐嗣家,又构亭其间,益修先人之所为。
予亦壮,不复至其家。
已而去客汉沔,游京师。
久而乃归,复行城南,公佐引予登亭上,周寻童子时所见,则树之蘖者抱,昔之抱者,草之茁者丛,ぼ之甲者今果矣。
问其游儿,则有子,如予童子之岁矣。
相与逆数昔时,则于今七闰矣,然忽忽如前日事,因叹嗟徘徊不能去。
噫!予方仕宦奔走,不知再至城南登此亭复几闰,幸而再至,则东园之物又几变也。
计亭之梁木其蠹,瓦甓其溜,石物其泐乎!随虽陋,非予乡,然予之长也,岂能忘情于随哉!公佐好学有行,乡里推之,与予友善。
明道二年十月十二日记。
樊侯庙灾记
郑之盗,有入樊侯庙刳神象之腹者。
既而大风雨雹,近郑之田麦苗皆死。
人咸骇曰:"侯怒而为之也。"
余谓樊侯本以屠狗立军功,佐沛公至成皇帝,位为列侯,邑食舞阳,剖符传封,与汉长久,《礼》所谓有功德于民则祀之者欤!舞阳距郑既不远,不汉、楚常苦战荥阳、京、索间,亦侯平生提戈斩级所立功处,故庙而食之,宜矣。
方侯之参乘沛公,事危鸿门,振目一顾,使羽失气,其勇力足有过人者,故后世言雄武称樊将军,宜其聪明正直,有遗灵矣。
然当盗之倳刃腹中,独不能保其心腹肾肠哉?而反贻怒于无罪之民,以骋其恣睢,何哉?岂生能万人敌,而死不能庇一躬邪!岂其灵不神于御盗,而反神于平民以骇其耳目邪!风雷雨雹,天之所以震耀威罚有司者,而侯又得以滥用之邪?
盖闻阴阳之气,怒则薄而为风霆,其不和之甚者凝结而为雹。
方今岁且久旱,伏阴不兴,壮阳刚燥,疑有不和而凝结者,岂其适会民之自灾也邪?不然,则喑呜叱吒,使风驰霆击,则侯之威灵暴矣哉!东斋记〈明道二年〉
官署之东有阁以燕休,或曰斋,谓夫闲居平心以养思虑,若于此而斋戒也,故曰斋。
河南主簿张应之居县署,亦理小斋。
河南虽赤县,然征赋之民户才七八千,田利之入率无一锺之亩。
人稀,土不膏腴,则少争讼。
幸而岁不大凶,亦无逋租。
凡主簿之所职者甚简少,故未尝忧吏责,而得优游以嬉。
应之又素病羸,宜其有以闲居而平心者也。
应之虽病,然力自为学,常曰:"我之疾,气留而不行,血滞而流逆,故其病咳血。 然每体之不康,则或取六经,百氏,若古人述作之文章诵之,爱其深博闳达、雄富伟丽之说,则必茫乎以思,畅乎以平,释然不知疾之在体。 因多取古书文字贮斋中,少休,则探以览焉。 夫世之善医者,必多畜金石百草之物以毒其疾,须其瞑眩而后瘳。 应之独能安居是斋以养思虑,又以圣人之道和平其心而忘厥疾,真古之乐善者欤。 傍有小池,竹树环之,应之时时引客坐其间,饮酒言笑,终日不倦。 而某尝从应之于此,因书于其壁。 戕竹记 洛最多竹,樊圃棋错。 包箨时笋之赢,岁尚十数万缗,坐安候利,宁肯为渭川下?然其治水庸,任土物,简厉芟养,率须谨严。 家必有小斋闲馆在亏蔽间,宾欲赏,辄腰舆以入,不问辟疆,恬无怪让也。 以是名其俗为好事。 壬申之秋,人吏率持镰斧,亡公私谁何,且戕且桴,不竭不止。 守都出令:有敢隐一毫为私,不与公上急病,服王官为慢,齿王民为悖。 如是累日,地榛园秃,下亡有啬色少见于颜间者,由是知其民之急上。 噫!古者伐山林,纳材苇,惟是地物之美,必登王府,以经于用,不供谓之畔废,不时谓之暴殄。 今土宇广斥,赋入委迭,上益笃俭,非有广居盛囿之侈。 县官材用,顾不衍溢朽蠹,而一有非常,敛取无艺。 意者营饰像庙遇差乎!《书》不云“不作无益害有益,"又曰"君子节用而爱人"。
天子有司所当朝夕谋虑,守官与道,不可以忽也。
推类而广之,则竹事犹末。
养鱼记
折檐之前有隙地,方四五丈,直对非非堂,修竹环绕荫映,未尝植物,因ㄜ以为池。
不方不圆,任其地形;不愁不筑,全其自然。
纵锸以浚之,汲井以盈之。
湛乎汪洋,晶乎清明,微风而波,无波而平,若星若月,精彩下入。
予偃息其上,潜形于毫芒;循漪沿岸,渺然有江潮千里之想。
斯足以舒忧隘而娱穷独也。
乃求渔者之罟,市数十鱼,童子养之乎其中。
童子以为斗斛之水不能广其容,盖活其小者而弃其大者。
怪而问之,且以是对。
嗟乎!其童子无乃へ昏而无识矣乎!予观巨鱼枯涸在旁不得其所,而群小鱼游戏乎浅狭之间,有若自足焉,感之而作养鱼记。
湘潭县修药师院佛殿记〈景祐三年〉
湘潭县药师院新修佛殿者,县民李迁之所为也。
迁之贾江湖,岁一贾,其入数千万。
迁之谋曰:夫民,力役以生者也,用力劳者其得厚,用力偷者其得薄。
以其得之丰约,必视其用力之多少而必当,然后各食其力而无惭焉。
士非我匹,若工农则吾等也。
夫琢磨煎炼,调筋柔革,此工之尽力也;斤锄夷,畎亩树艺,此农之尽力也,然其所食皆不过其劳。
今我则不然,徒幸物之废兴而上下其价,权时轻重而操其奇赢。
游嬉以浮于江湖,用力至逸以安,而得则过之,我有惭于彼焉。
凡诚我契而不我欺,平我斗斛权衡而不我逾,出入关市而不我虞,我何能焉,是皆在上而为政者有以庇我也。
何以报焉?闻浮屠之为善,其法曰:"有能舍己之有以崇饰尊严,我则能阴相之,凡有所欲,皆如志。"
乃曰:盍用我之有所得,于此施以报焉,且为善也。
于是得此寺废殿而新之,又如其法,作释迦佛、十八罗汉塑像皆备。
凡用钱二十万,自景祐二年十二月癸酉讫三年二月甲寅以成。
其秋,会予赴夷陵,自真州假其舟行。
次浔阳,见买一石,砻而载于舟,问其所欲用之,因具言其所为,且曰欲归而记其始造岁月也。
视其色,若欲得予记而不敢言也。
因善其以贾为生,而能知夫力少而得厚以为幸,又知在上者庇己而思有以报,顾其所为之心又趋为善,皆可喜也,乃为之作记。
问其寺始造之由及其岁月,皆不能道也。
九月十六日记。
游亭记〈景祐五年〉禹之所治大水七,岷山导江,其一也。
江出刑州,合沅、湘,合汉、沔,以输之海。
其为汪洋诞漫,蛟龙水物之所凭,负涛晦冥之变怪,壮哉!是为勇者之观也。
吾兄晦叔为人慷慨喜义,勇而有大志。
能读前史,识其盛衰之迹,听其言,豁如也。
困于位卑,无所用以老,然其胸中亦已壮矣。
夫壮者之乐,非登崇高之丘,临万里之流,不足以为适。
今吾兄家荆州,临大江,舍汪洋诞漫,壮哉,勇者之所观!而方规地为池,方不数丈,治亭其上,反以为乐,何哉?盖其击壶而歌,解衣而饮,陶乎不以汪洋为大,不以方丈为局,则其心岂不浩然哉!夫视富贵而不动,处卑困而浩然其心者,真勇者也。
然则,水波之涟漪,游鱼之上下,其为适也,与夫庄周所谓惠施游于濠梁之乐何以异?乌用蛟鱼变怪之为壮哉?故名其亭曰游亭。
景祐五年四月二日,舟中记。
淅川县兴化寺廊记〈明道二年〉
兴化寺新修行廊四行,总六十四间,匠者某人,用工之力凡若干,土木圬墁陶瓦铁石之费、匠工佣食之资凡若干。
营而主其事者,僧延遇。
延遇自言余杭人,少弃父母,称出家子。
之郓州,拜浮图人,师其说。
年十九,尚书祠部给牒称僧,遂行四方。
淳化三年,止此寺,得维摩院废基筑室,自为师,教弟子以居。
居二十有三年,授弟子惠聪而老焉。
又十八年,年七十有一矣,乃敛其衣盂之具所余,示惠聪而叹曰:"吾生干德之癸亥,明年而甲子一复,而又将甲焉。 弃杭即淅四十有三岁,去填墓不哭其郊,闻吴俞不怀其土,吾岂无乡闾亲戚之仁与爱而乐此土邪?吾惟浮图之说,畏且信以忘其生,不知久乎此也。 今老矣,凡吾之有衣食之余,生无乡闾宗族之,没不待岁时尝之具,盍就吾之素信者而用焉?毕,吾无恨也。"
于是庀工度材,营此廊。
廊成,明道二年之某月也。
寺始建于隋仁寿四年,号法相寺。
太平兴国中,改日兴化,屋垣甚壮广。
由仁寿至明道,实四百四十有四年之间,凡几坏几易,未尝有志刻,虽其始造之因,亦莫详焉。
至延遇为此役,始求志之。
予因嘉延遇之能果其学也。
惠聪自少师之,虽老,益坚不坏。
又竭其所有,期与俱就所信而尽焉。
夫世之学者知患不至,不知患不能果。
此果于自信者也。
年月日记。
偃虹堤记〈庆历六年〉
有自岳阳至者,以滕侯之书、洞庭之图来告曰:"愿有所记。"
予发书按图,自岳阳门西距金鸡之右,其外隐然隆高以长者,曰偃虹堤。
问其作而名者,曰:"吾滕侯之所为也。"
问其所以作之利害,曰:"洞庭天下之至险,而岳阳,荆、潭、黔、蜀四会之冲也。 昔舟之往来湖中者,至无所寓,则皆泊南津,其有事于州者远且劳,而又常有风波之恐,覆溺之虞。 今舟之至者皆泊堤下,有事于州者,近而且无患。"
问其大小之制,用人之力,曰:"长一千尺,高三十尺,厚加二尺,而杀其上得厚三分之二,用民力万有五千五百工,而不逾时以成。"
问其始作之谋,曰:"州以事上转运使,转运使择其吏之能者行视可否,凡三反复,而又上于朝廷,决之三司,然后曰可,而皆不能易吾侯之议也。"
曰:"此君子之作也,可以书矣。"
盖虑于民也深,则其谋始也精,故能用力少而为功多。
夫以百步之堤,御天下至险不测之虞,惠其民而及于荆、潭、黔、蜀,凡往来湖中,无远迩之人皆蒙其利焉。
且岳阳四会之冲,舟之来而止者,日凡有几!使堤土石幸久不朽,则滕侯之惠利于人物,可以数计哉?夫事不患于不成,而患于易坏。
盖作者未始不欲其久存,而继者常至于殆废。
自古贤智之士,为其民捍患兴利,其遗迹往往而在。
使其继者皆如始作之心,则民到于今受其赐,天下岂有遗利乎?此滕侯之所以虑,而欲有纪于后也。
滕侯志大材高,名闻当世。
方朝廷用兵急人之时,尝显用之。
而功未及就,退守一州,无所用心,略施其余,以利及物。
夫虑熟谋审,力不劳而功倍,作事可以为后法,一宜书。
不苟一时之誉,思为利于无穷,而告来者不以废,二宜书。
岳之民人与湖中之往来者,皆欲为滕侯纪,三宜书。
以三宜书不可以不书,乃为之书。
庆历六年某月某日记。
孙氏碑阴记〈皇祐三年〉
皇祐三年夏,元规以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为陕西都转运使,道出南京,遇疾,留河上。
予时往问之。
元规疾少间,出其皇祖少师之铭,而谓予曰:"此太子太傅杜公所书也。 吾家世德,杜公之父荣公实铭之。 惟吾二家,皆为当世盛族,五代之乱,播于吴越而不显,然其同禄仕,通婚姻,子孙之好至今而不绝也。 自吴越国除,衣冠之族皆北。 予以不幸少孤,既壮而后禄养。 其为御史谏官,以言事谪守处州,始得过故乡,识其耆老,而求杜氏之铭不可得也。 今十有五年而始获于斯。 自荣公之铭孙氏,三世百年,至于小子,幸承祖考忠义之训,今得进被荣显于朝廷而列于侍从。 杜公以道德名望相明天子,荷天之福,眉寿于家。 惟吾二家之盛衰,与时治乱而上下,故屈于彼而伸于此。 其世德遗文,由后有人,克保不坠,故晦于昔而显于今。 将刻铭于碑,表之墓隧,以昭示来世子孙,其以为如何? 予曰:呜呼!为善之效无不报,然其迟速不必问也。 故不在身者则在其子孙,或晦于当时者必显于后世,其孙氏、杜氏之谓乎。 刻之金石以遗二家之子孙而劝天下之为善者,不亦宜哉! 三琴记〈嘉祐七年〉 吾家三琴,其一传为张越琴,其一传为楼则琴,其一传为雷氏琴,其制作皆精而有法,然皆不知是否。 要在其声如何,不问其古今何人作也。 琴面皆有横文如蛇腹,世之识琴者以此为古琴,盖其漆过百年始有断文,用以为验尔。 其一金徽,其一石徽,其一玉徽。 金徽者,张越琴也;石徽者,楼则琴也;玉徽者,雷氏琴也。 金徽其声畅而远,石徽其声清实而缓,玉徽其声和而有余。 今人有其一已足为宝,而余兼有之,然惟石徽者,老人之所宜也。 世人多用金玉蚌琴徽,此数物者,夜置之烛下炫耀有光,老人目昏,视徽难准,惟石无光,置之烛下黑白分明,故为老者之所宜也。 余自少不喜郑卫,独爱琴声,尤爱《小流水曲》。 平生患难,南北奔驰,琴曲率皆废忘,独《流水》一曲梦寝不忘,今老矣,犹时时能作之。 其他不过数小调弄,足以自娱。 琴曲不必多学,要于自适;琴亦不必多藏,然业已有之,亦不必以患多而弃也。 嘉祐七年上巳后一日,以疾在告,学书,信笔作欧阳氏三琴记。 大明水记〈庆历八年〉 世传陆羽《茶经》,其论水云:“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
又云:"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 瀑涌湍漱勿食,食久,令人有颈疾。 江水取去人远者,井取汲多者。"
其说止于此,而未尝品第天下之水味也。
至张又新为《煎茶水记》,始云刘伯刍谓水之宜茶者有七等,又载羽为李季卿论水次第有二十种。
今考二说,与羽《茶经》皆不合。
羽谓山水上,乳泉、石池又上,江水次而井水下。
伯刍以扬子江为第一,惠山石泉为第二,虎丘石井第三,丹阳寺井第四,扬州大明寺井第五,而松江第六,淮水第七,与羽说皆相反。
季卿所说二十水:庐山康王谷水第一,无锡惠山石泉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扇子峡蛤蟆口水第四,虎丘寺井水第五,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第六,扬子江南零水第七,洪州西山瀑布第八,桐柏淮源第九,庐山龙池山顶水第十,丹阳寺井第十一,扬州大明寺井第十二,汉江中零水第十三,玉虚洞香溪水第十四,武关西水第十五,松江水第十六,天台千丈瀑布水第十七,郴州圆泉第十八,严陵滩水第十九,雪水第二十。
如蛤蟆口水、西山瀑布、天台千丈瀑布,羽皆戒人勿食,食之生疾,其余江水居山水上,井水居江水上,皆与羽经相反。
疑羽不当二说以自异。
使诚羽说,何足信也?得非又新妄附益之邪?其述羽辨南零岸时,怪诞甚妄也。
水味有美恶而已,欲求天下之水一一而次第之者,妄说也。
故其为说,前后不同如此。
然此井,为水之美者也。
羽之论水,恶渟浸而喜泉源,故井取多汲者,江虽长,然众水杂聚,故次山水。
惟此说近物理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