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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美四
《艺苑雌黄》云:"《月令》:‘仲夏之月,反舌无声。 ’蔡君谟以反舌为虾蟆,段柯古已讥其非矣。 殊不知反舌,百舌鸟也。 能反易其声,以效百鸟之鸣,故谓之反舌。 张籍集中有《徐州试反舌无声》诗,破题云:‘夏木多好鸟,偏知反舌名。 ’则其为百舌明甚。 许慎注《淮南子》云:‘五月阳气盛于上,微阴起于下,百舌无阴,故无声也。 ’《朝野佥载》云:‘百舌春啭夏止,唯食蚯蚓。 正月后,冻开蚓出而来。 十月后,蚓藏而往。 盖物之相感也。 古今词章中,多取此以况人之巧言者,故老杜诗云:过时如发口,君侧有谗人。 ’"苕溪渔隐曰:"刘梦得《百舌吟》云:‘天生羽族尔何微,舌端万变随春晖。 南方朱鸟一朝见,索寞无言蒿下飞。 ’此语,盖与许慎及《佥载》二说相符矣。"
《诗说隽永》云:"王性之尝见唐人写本杜诗云:‘孤城此日堪肠断,愁对寒云雪满山。 ’乃‘白满山’也。"
许彦周《诗话》云:"老杜《衡州诗》:‘悠悠委薄俗,郁郁回刚肠。 ’此诗甚悲。 昔蒯通读《乐毅传》而涕泣,后之人,亦当有味此而泣者也。"
《复斋漫录》云:"李济翁《资暇录》谓:‘园庭中药栏,栏即药,药即栏,犹言围援也,非花药之栏。 有不悟者,以藤架、疏囿为切对,不知其由矣。 汉宣帝诏曰:池药未御者,假与贫民。 《汉书》阑入宫禁字,多作草下阑,则药栏尤分明也。 ’方悟子美诗:‘常恐沙崩损药栏’,及‘乘兴还来看药栏’之意。"
苕溪渔隐曰:"复斋乃承《资暇集》之误,引此以证子美诗。 今以汉史《宣帝纪》考之:地节三年诏曰:‘池籞未御幸者,(“籞"原作"御",今据宋本校改,下同。
)假与贫民。
’苏林注云:‘折竹,以绳编绵连禁籞,使人不得往来。
律名为禁籞。
’李济翁殊不审细,乃以籞为药,遂穿凿为说。
复斋从而信之,皆过矣。
且子美诗云药栏者,直花药之栏槛耳。”
《艺苑雌黄》云:"《世说》载:‘陆机诣王武子。 武子前有羊酪,指示陆曰:卿吴中何以敌此?陆曰: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 ’莼羹得盐豉尤美。 故子美诗云:‘豉化莼丝熟。 ’梅圣俞诗云:‘剩持盐豉煮紫莼。 ’又,‘紫莼豉煮香味全。 ’山谷诗云:‘盐豉欲催莼菜熟。 ’盖谓是也。 作晋史者,取《世说》之语,而删去两字,但云‘千里莼羹,未下盐豉。 ’故人多疑之。 或言千里未下,皆地名;或言千里,言地之广;或言自洛至吴,有千里之遥;或言莼羹必盐豉,乃得其真味。 是皆不然。 盖‘千里’,湖名也。 千里湖之莼菜,以之为羹,其美可敌羊酪。 然未可猝至,故云但未下盐豉耳。 子美又有《别贺兰铦诗》,云:‘我恋岷下芋,君思千里莼。 ’以岷下对千里,则千里为湖名可知。 《酉阳杂俎》酒食品亦有千里莼。"
《复斋漫录》云:"子美《送重表侄王砅评事使南海诗》,谓王珪微时,房、杜过其家,而母能识之也。 (“之"字原脱,今据宋本、徐钞本、明钞本校补。
)《西清诗话》以子美诗独得其详,而史为疏略。
然以余考之:房、杜旧不与太宗相识,及太宗起兵,然后杖策谒军门,乃荐如晦耳。
至珪,则诛太子建成,而后见知。
以他传参考,未可专以史为误也。”
《诗说隽永》云:"晁氏尝于中壶缄线纩夹中得吴越人写本杜诗,讳‘流’字之类,乃盛文肃故书也。 如‘日出篱东水’等绝句六首乃九首,其一云:‘漫道春来好,狂风大放颠。 飞花随水去,翻却钓鱼船。 ’"苕溪渔隐曰:"此诗浅近,决非少陵语。 庸俗所乱,不足凭也。"
苕溪渔隐曰:"世有碑本子美画像,上有诗云:‘迎旦东风骑蹇驴,旋呵冻手暖髯须。 洛阳无限丹青手,还有工夫画我无?’子美决不肯自作,兼集中亦无之,必好事者为之也。 李太白《戏子美诗》:‘饭颗山头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 借问别来太瘦生,只为从前作诗苦。 ’《李翰林集》亦无此诗,疑后人所作也。"
《东皋杂录》云:"杜诗:‘阑风伏雨秋纷纷。 ’‘伏’乃‘仗’字之误。 阑珊之风,冗仗之雨也。"
苕溪渔隐曰:"《世说》:‘王忱求簟于王恭。 恭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 ’则冗仗用此‘长’字为是。 《集韵》:去声,与‘仗’字同音。 杜诗旧本作‘长雨’,《东皋杂录》谓‘伏’乃‘仗’之误,非也。"
《艺苑雌黄》云:"遮莫,俚语,犹言尽教也。 自唐以来有之。 故当时有‘遮莫你古时五帝,何如我今日三郎’之说。 然词人亦稍有用之者。 杜诗云:‘久弃野鹤同双鬓,遮莫邻鸡唱五更。 ’李太白诗:‘遮莫枝根长百丈,(“丈"原作"尺",今据宋本、徐钞本校改。
)不如当代多还往。
遮莫亲姻连帝城,不如当身自簪缨。
’元微之诗:‘从兹罢驰鹜,遮莫寸阴斜。
’东坡诗:‘芒鞋竹杖布行缠,遮莫千山更万山。
’洪驹父诗:‘围棋争道未得去,遮莫城头日西沉。
’皆用此语。”
东坡云:"明皇虽诛萧至忠,然尝怀之。 侯君集云:蹭蹬至此。 至忠亦蹭蹬者邪?故子美亦哀之:‘赫赫萧京兆,今为时所怜。 ’"苕溪渔隐曰:"余以《唐书》考之,萧至忠未尝历京兆尹。 王原叔杜诗注,以诮萧望之尝为左冯翊,后被谗自杀。 《复斋漫录》亦谓如此。 疑坡误也。"
《艺苑雌黄》云:"《夔府咏怀诗》,有‘卜羡君平杖’之语。 考之汉史:‘严君平卜筮于成都市,以为卜筮虽贱业,而可以惠众人,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蓍龟为言利害,各因其势,道之以善,从吾言已过半矣。 裁日阅数人,得百钱,则闭肆下帘,而授《老子》。 ’所言止此而已,即未尝言杖。 注家引阮宣子百钱挂之杖头为解,与君平全无干涉,岂杜陵之误欤?"
《复斋漫录》云:"《从人觅胡孙许寄》诗:‘人说南州路,山猿树树悬。 举家闻若骇,为寄小如拳。 ’题意是胡孙,而首句以山猿为词,何邪?"《艺苑雌黄》云:"以子美之忠厚,疑若无愧于论交。 其《投赠哥舒翰》云:‘开府当朝杰,论兵迈古风。 先声百胜在,略地两隅空。 ’其美之可谓至矣。 及《潼关吏诗》,则曰:‘哀哉桃林战,(“林战"原作"李戟",今据宋本、徐钞本校改。
)百万化为鱼。
请嘱防关将,慎勿学哥舒。
’何其先后之相戾若是哉?概之以纯全之道,亦未能无疵也。”
《艺苑雌黄》云:"东坡《次王介甫韵诗》:‘斫竹穿花破绿苔,小诗端为觅桤裁。 ’又《送戴蒙赴玉局观诗》:‘芋魁径尺谁能尽,桤木三年已足烧。 ’又,《木山诗》:‘二顷良田不难买,三年桤木可行槱。 ’‘桤’字人少有识者,遍寻字书,亦皆无之。 蜀中多此木,询之蜀人,则相传以为丘宜切。 按介甫绝句所谓‘木有桤者’,与‘移’字同押,则知丘宜切为是也。 按杜陵有《凭何十一少府邕觅桤木栽诗》:(“十一少府"原作"十步府",今据《杜工部集》校改。
)‘饱闻桤木三年大,与致溪边十亩阴。
’注:‘蜀人以桤为薪,三年可烧。
’又,《堂成诗》:‘桤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
’("笼"原作"宠","梢"原作"稍",今据宋本、徐钞本校改。
)注云:‘桤木下材,止可充薪而已,惟蜀地最宜种。
’”
《复斋漫录》云:"崔豹《古今注》云:‘秦筑长城,土皆紫色,谓之紫塞。 南徼土色丹,谓之丹徼。 塞,则雍塞夷狄也;徼,绕也,免侵中国也。 ’《千字文》:‘雁门紫塞。 ’鲍昭《芜城赋》:‘北走紫塞雁门。 ’故子美诗:‘旅雁上云归紫塞。 ’又,‘紫塞宁论尚有霜。 ’又,‘翻然紫塞翮,下拂明月轮。 ’观李固《诣司马第山水图诗》,末章云:‘浮槎相并坐,仙老暂相将。 ’前辈引张骞为证,非也。 余按王子年《拾遗记》:‘尧时有巨楂浮于西海,楂上有光若星月,楂浮四海,十二年一周天,名贯月楂,又名挂星楂。 羽仙栖息其上。 ’解道康《齐地记》云:‘齐有不夜城,盖古有日,夜中照于东境,故莱子立此,以不夜为名。 ’方悟子美诗:‘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 ’"苕溪渔隐曰:"东坡《雪后诗》云:‘风花误入长安苑,明月长临不夜城。 ’盖取诸此。"
许彦周《诗话》云:"‘饭抄云子白。 ’云子,雨也,言如雨点尔,出《荀子·云篇》。 又葛洪《丹经》用云子,碎云母也。 今蜀中有碎砾,状如米粒,圆白,云云子石也。 又云:‘万里名王子,何年别月支?异花开绝域,滋蔓匝清池。 汉使惭空到,神农竟不知。 露翻兼雨打,开拆暂离披。 ’(“暂"宋本、徐钞本作"渐"。
)不晓此诗指何物。
张骞惭空到,又《本草》不收,定非葡萄也。”
李伯纪《杜工部集序》云:"杜子美诗,古今绝唱也。 旧集古律异卷,编次失序,不足以考公出处及少壮老成之作。 余尝有意参订之,特以多事,未能也。 武阳黄长睿尤笃喜公之诗,乃用东坡之法,随年编纂,以古律相参,先后本末,皆有次第。 然后子美之出处,及少壮老成之作,粲然可观。 盖自开元、天宝太平全盛之时,迄至德、大历干戈离乱之际,凡千四百四十余篇。 其忠义气节,羁旅艰难,悲愤无聊,一寓于诗。 句法理致,(“句"原作"局",今据宋本、徐钞本校改。
)老而益精。
平时读之,未见其工;迨亲罹兵火丧乱之后,诵其诗,如出乎其时,犁然有当于人心,然后知其语之妙也。
退之诗云:仙官敕六丁,雷电下取将。
流落人间者,太山一毫芒。
公之述作,行于世者,既未为多,遭乱亡逸,又不为少。
加以传写谬误,浸失旧文,乌三转而为鸟者,("鸟"原作"写",今据宋钞本、徐钞本校改。
)不可胜数矣。”
苕溪渔隐曰:"子美诗集,余所有者凡八家:《杜工部小集》,则润州刺史樊晃所序也。 《注杜工部集》,则内翰王原叔洙所注也。 《改正王内翰注杜工部集》,则王宁祖也。 《补注杜工部集》,则学士薛梦符也。 《校定杜工部集》,则黄长睿伯思也。 《重编少陵先生集并正异》,则东莱蔡兴宗也。 《注杜诗补遗正缪集》,则城南杜田也。 《少陵诗谱论》,则缙云鲍彪也。 不知余所未见者,更有何集,继当访之。 若近世所刊《老杜事实》,及李歜所注《诗史》,皆行于世。 其语凿空,无可考据,吾所不取焉。"
元稹云:"余读诗至杜子美,而知古人之才,有所总萃焉。 始唐、虞时,君臣以赓歌相和,是后诗人继作,历夏、商、周千余年,仲尼缉拾选练,取其干预教化之尤者三百篇,其余无闻焉。 骚人作而怨愤之态繁,(“人"原作"之",今据宋本、徐钞本校改。
)然犹去风雅日近,尚相比拟。
秦、汉已还,采诗之官既废,("官"原作"言",今据宋本、徐钞本校改。
)天下俗谣民讴、歌颂讽赋、曲度嬉戏之词,亦随时间作。
至汉武帝赋《柏梁诗》,而七言之体具。
苏子卿、李少卿之徒,尤工为五言。
虽句读文律,各异雅郑之音,而词意阔远,指事言情,自非有为而为,则文不妄作。
建安之后,天下之士,遭罹兵战,曹氏父子,鞍马间为文,往往横槊赋诗,故其遒文壮节,抑扬怨哀,悲离之作,尤极于古。
("极"原作"拯",今据宋本、徐钞本校改。
)晋世风概稍存,宋、齐之间,教失根本,士以简慢矫饰相尚,文章以风容色泽放旷精清为高:盖吟写性灵,流连光景之文也,意义格力无取焉。
陵迟至梁、陈,淫艳刻饰,佻巧小碎之极,又宋、齐之所不取。
唐兴,学官大振,("学官"原作"官学",今据宋本、徐钞本乙正。
)历世之文,能者互出。
而又沈、宋之流,研练精切,稳顺声势,谓之为律。
由是而后,文体之变极焉。
而又好古者遗近,务华者去实,效齐、梁则不逮于魏、晋,工乐府则力屈于五言,律切则骨格不存,闲暇则纤秾莫备。
至于子美所谓上薄风雅,下该沈、宋,古旁苏、李,气奋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人之体势,而兼昔人之所独专。
如使仲尼考锻其旨要,尚不知贵其多乎哉?苟以其能所不能,无可无不可,则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
是时,山东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称,时人谓之李、杜。
余观其壮浪纵恣,摆去拘束,模写物象,及乐府歌诗,诚亦差肩于子美矣。
至若铺陈终始,排比声韵,大或千言,次犹数百,词气豪迈,而风调清深,属对律切,而脱弃凡近:则李尚不能历其藩翰,况堂奥乎?”
苕溪渔隐曰:"宋子京作《唐史·杜甫赞》,秦少游作《进论》,皆本元稹之说,意同而词异耳,子京赞云:‘唐兴,诗人承隋、陈风流,浮靡相矜。 至宋之问、沈佺期等,研揣声音,浮切不差,而号律诗。 竞相沿袭。 (“竞"原作"兢",今据宋本、徐钞本校改。
)逮开元间,稍裁以雅正。
然恃华者质反,好丽者壮违。
("违"字原作空白,今据宋本、徐钞本校补。
)人得一概,皆自名所长。
至甫,浑涵汪茫,千汇万状,兼古今而有之。
他人不足,甫乃厌余,残膏剩馥,沾丐后人多矣。
故元稹谓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
("如"字原脱,今据宋本、徐钞本校补。
)甫又善陈时事,律切精深,至千言不少衰,世号诗史。
昌黎韩愈于文章少许可,至歌诗独推曰: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长"原作"高",今据宋本校改。
)诚可信云。
’少游《进论》云:‘杜子美之于诗,实积众家之长,适当其时而已。
昔苏武、李陵之诗,长于高妙。
曹植、刘公干之诗,长于豪逸。
陶潜、阮籍之诗,长于冲澹。
谢灵运、鲍照之诗,长于峻洁。
徐陵、庾信之诗,长于藻丽。
于是杜子美者,穷高妙之格,极豪逸之气,包冲澹之趣,兼峻洁之姿,备藻丽之态,而诸家之作,所不及焉。
然不集诸家之长,杜氏亦不能独至于斯也:岂非适当其时故邪?’”
苕溪渔隐曰:"《豫章先生传》,载在《豫章外集》后,不知何人所作,初无姓名。 其传赞叙诗之源流,颇有条理。 赞云:‘自李、杜殁而诗律衰,唐末以及五季,虽有兴比自名者,然格下气弱,无以议为也。 宋兴,杨文公始以文章莅盟。 然至于诗,专以李义山为宗,以渔猎掇拾为博,以俪花斗叶为工,号称西昆体。 嫣然华靡,而气骨不存。 嘉祐以来,欧阳公称太白为绝唱,王文公称少陵为高作,而诗格大变。 高风之所扇,作者间出,班班可述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