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通史 史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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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通史》 史卷九 连横(雅堂)

台南连横雅堂撰

度支志连横曰:台湾,天富之国也;官山府海,利尽东南。

荷人得之,欲以掌握通商之霸权。

顾其时地利未启,移民未多,归入不过十数万盾,故犹仰东印度公司之津贴也。

延平建宅,万眾偕来,蓄锐待时,百事俱举。

养兵之数,多至七十有二镇。

使镇为千人,则器械粮秣之数將何所给?而延平乃布屯田之制,自耕自赡,不取於民。

諮议参军陈永华又整飭之,內兴土宜而外张贸易,贩洋之利岁率数十万圆,故无竭蹶之患。

及经西伐,军费浩繁,转粟餽餉,取之无穷;而歷年积蓄,因而渐罄。

然犹不敛之民,而以王家所储者用之。

盖以郑氏志图恢復,倾家紓难,固非有自私自利之心也。

文武勋旧皆有官田;诸王汤沐之奉,亦別有所给。

而土田初辟,征赋甚轻,故民皆乐业,先公而后私。

跡其所以治国治民者,犹有西周遗法。

天不祚明,三世而陨,此则无可如何者也。

清人得台之后,仅设一府、三县。

正供杂税多沿旧制;岁入不过八万八千一百四十八两,而岁出亦祗五千六百七十四两。

台湾之兵均调自福建,自总兵以至把总,合以战守之兵七千四百六十人,俸禄餉糈岁给四千八百五十一两。

兼以福建各营兵米八万九千七百八十五石,折价二万六千九百三十六两,计为三万七千四百六十一两。

入款尚有余裕。

盖其时米价甚贱,银则贵,殆多今日十倍,故以一府、三县之大,而经费竟若是之少也。

正款之外,尚有私款,可以调剂。

其贪者则取之於民,以肥私橐,而省中巧宦且以台湾为金穴矣。

雍正以后,拓地渐广,增设厅县,而物价亦起,官吏俸禄不足以赡,故有復设官庄之议。

並布盐制,归府办之。

迨干隆八年,增加文武养廉,岁出为之骤多。

五十一年林爽文之役,用兵逾年,耗财甚巨。

及平,尚存兵餉五十余万两。

大將军福康安奏设隆恩官庄,购置田园,征收租息,以为班兵赏恤之资。

又有叛产数万石,似可以弥其缺。

然多为武弁所吞没,故台湾财政犹未裕也。

蔡牵之乱,商船多损,贸易遏绝,官民咸受其困。

夫台湾土产,米糖为巨。

米糖不能出口,则商务停滯,而农业衰颓,业户因之而贫,官斯土者亦不能有所沾润,此其所以交困也。

续以英人之役,俶扰频年,防洋经费数十万两,道府两库以是渐罄。

然台湾每有大繇役,輒由绅富捐输,急公乐义,故政府亦不致拮据。

道光三十年,兵备道徐宗干以台湾财政困难,须谋\补救,乃以筹议备贮书上之督抚。

其言曰:「自古官有余俸,而后可以讲吏治;即无余而非不足,尚可责备也。

民有恒产,而后可以讲风俗;即无产而得以谋\生,尚可措理也。

惟日不足,而万无不足之时,其台湾之官乎?不能谋\生,而万无生之理,其台湾之民乎?其不足也,皆自至足来也。

其谋\生之难也,皆自谋\生之易致之也。

府有叛租、有盐课,厅有口费,县有正供、有杂税,皆有羡余也,皆有津贴也。

仓有余粟,库有余帑,民有余钱,商有余货,昔之官於此者,皆公私绰绰然。

加以存项充牣,无虑支絀,故至今无不以为台地之胜於內地,信而有征。

履其地而后知十年前之不如二十年前也,五年前之不如十年前也,一、二年內之不如五、六年前也。

其故安在?两言以蔽之:曰银日少,谷日多。

银何以日少?洋烟愈甚也。

谷何以日多?洋米愈贱也。

他郡县犹或可以补救。

台地居海中,既无去路,又无来路。

他郡县不过曰谷贱伤农,与其谷贵而有损於贫民,不如谷贱而有损於富民。

台民则无业者十之七,皆仰食於富民。

富民贫,贫民益贫,而官亦因之而贫。

府中叛产每年额征洋八万余圆,皆糴谷完纳。

今易谷十石纔五、六圆,而额完且多在十圆以上,民间正供少亦在二十圆以內,设法垫纳。

以昔之有余,补今日之不足,亦未为苦也。

乃逾一年而贱,逾二、三年而更贱,向来承办之殷户,今皆纷纷稟退,恳求查抄,以延余喘。

此难之在民者,於昔日至足,而今日至不足也。

府库积欠歷年,统计叛租垫二十余万,盐课欠十余万,营中官租欠六万零。

司中按年照额划扣,库中按年挪款垫支。

此外生息之款,及应由厅县归补而未解者,尚有二十余万。

正供与叛租情形相同,办公日形竭蹶。

是以司库已扣而府库未收者,愈积愈多。

无怪同任初接交代存库数十万,至今日而一空。

此难之在官者,昔日至足,而今日至不足也。

叛租既不足,尚有盐项,此向来府中之出息也。

乃盐户又不能支持。

问其故,则以私盐之日多也。

私盐之所以日多,则以谷价日贱,富民不能养贫民,贫民无所佣趁,无所挑负,而私贩餬口也。

禁之过严,缉之过猛,將趋而为盗矣。

往年商船流通,地方繁富,鲜有饥寒者,故穷民无不以台为退步。

今则不然;懦者为道饉饿死,强者犯法以苟免。

昔无恒业,而寄居求食,便於自赡;今无生路,而惰游已惯,不耐劳苦。

此谋\生之难,皆自谋\生之易致之也。

夫生财之道,不外开其源、节其流。

台地无源可开,但通其流而源自裕。

米谷不通,日积日多。

望丰年乎,贱更甚矣;抑待歉年乎,贱如故也。

盖由內地食洋米而不食台米也。

不食台米,则台米无去处,而无內渡之米船。

无內渡之米船,即无外来之货船。

往年春夏外来洋圆数十万,今则来者寥寥,已数月无厦口商船矣。

各厅县虽有海口,几成虚设。

然无来亦无去,犹可也;而烟土之禁,不弛而弛。

即以每人每日约计之,须银二钱。

就台地贵贱贫富良莠男女约略喫烟者,不下数十万人。

以五十万计之,每日即耗银十万两矣。

此有去之日,无来之日,业数十余年矣,安得而不穷且盗乎?谷多而银不缺,银少而谷易销,尚可苟延。

二者夹攻,其何以堪?且谷已贱或有可贵之日,银已贵万无再贱之时。

则以洋夷之殖本愈厚,而牟利愈巧也。

台商之货,糖为主;今闻夷亦贩糖矣。

台商困,则台民敝;台民敝,则台吏穷。

夫事有便於官而不便於民,或便於民而不便於官,而今则官民皆沦胥以败。

奚暇讲吏治哉?奚暇讲风俗哉?现存备贮道库十万两,府库截至夏季止,仅存三万余两。

秋餉尚敷,冬季已须別为筹垫。

然非有叛租、盐课等项之羡余,无可垫也。

各处內地划餉,而由府转划者,兵丁不能嗷嗷以待,又须別为设措。

然亦非叛租、盐课等项之羡余所可措也。

此两项同任未征完及外欠者,將五十余万;近年征而未完、欠而未缴者,又將十余万。

承办者求退、求查抄之不暇,比追岂能如数?则欲垫而无可垫,欲措而无可措。

所恃者道库之十余万两,例不准无事擅动。

然府中既无所筹应,海外兵餉攸关,不得不移借应之。

及来年大餉到台,提还后,所存又无几。

今年冬餉不敷,来年秋餉不敷,后年春、夏餉亦不敷矣。

地方殷富之时,干戈尚且屡起。

穷蹙至此,尤可寒心。

万一偶有蠢动,道库所存无多也,府库悬罄也,绅商大半皆破落户也,智如诸葛,勇如武穆,亦束手而无可如何。

是非早为绸繆,大为更张,將有坐视其一溃而不可復振者。

议者或请减兵额以节餉,曰:止见兵来扰民,未见兵去杀贼\。

减之似非防患之道,而实所以去患。

兵不扰民,民必不乱。

宋范镇所谓忧不在四夷,而在冗兵与穷民也。

此一说也。

或请筹公费以养吏,曰:於正供划出,如昔年耗羡归官,俾得办公有资。

当此国用短絀之秋,尚为官吏计养赡,亦愚且诬矣。

然台地县官无漕余也,无陋规也,地方绅商无通融借贷也,止有正供之羡,而正供之难征如此。

加以兵谷半折等项,按年全数划扣而后收,总不能清款,並有仅完至六、七分以上者,赔贴从何而来?全台摊款已十九万有奇,又从何弥补?即如幕丁之资费,僚友之应酬,眷口之食用,究出於何项乎?贤者亏挪耳,不肖者即不至簠簋不飭,惟望办军需耳。

是惟恐不乱也。

穷生贪,贪生酷,酷以济贪,终亦未有不乱者。

即惟正之供,民间已有敲骨吸髓之苦。

从前台地郭光侯、洪协因抗粮激成巨狱,尚在殷实之时;今则祸变更易,人心散而盗贼\起,所耗於国家者不可以数计。

何如先为筹其餼廩,似费而所省实多。

元崔彧曰:「百官月俸不能副养赡之资,难责以廉勤之操」。

宜议者增俸钞民必受恩惠。

其有以贪抵罪,又復何辞?此又一说也。

或请减粮赋以安民,曰:额赋不能求减。

每十石一车,减价收洋十圆上下。

其军餉不敷者,由內地另为筹拨,则民气大舒,而官无掣肘,始可责其尽心以治民。

为此说者,亦知其不可而强为之词也。

然其说似迂,而实为切要之计。

明吴甘来曰:「所虑兵闻贼\而逃,民见贼\而喜,恐非无餉之患,而无民之患。

宜急轻赋税,收人心」。

其跡似损,而所益实大。

此又一说也。

总之,台地之难,难於孤悬海外,非內地辅车相依可比。

谚云:「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反」。

岂真气数使然也耶?天地所生以养人者,止有此数。

财用有去无来,流民有来无去,欲不扰攘而不能。

如咫尺之地,四面皆水,蒿莠丛生,其势不能相容,非斩刈之,则焚烧之,理势固然也。

为今之计,先其急者。

司库有应发还府库之项,筹拨若干,以为备贮;或以后扣划,少为变通;使常变皆有所恃而无恐,即一切支垫亦易於转运\,而不至坐受其困。

仍取责欠之有著者,设法追补,兼採眾论之可行者,次第图维。

台人有云,万不能断洋烟,不得已本地听其种烟,而银两或不至外出也;万不能绝洋米,不得已內地所附近各省均办採买,而米谷或可以流通也;皆言之易,而行之艰也。

朱子所谓「大势如人身重病,內自腹心,外达四肢,无一毛一发不受病者」。

台地先设法备贮府库,殆如奄奄待毙者,进之以参苓,姑延一息耳。

近日么么海贼\,洋面劫掠,不久即去,而僱备商艘,筹给舟师口粮,已觉摒挡之难。

设有大憝如曩日朱、蔡者,其若之何?呜乎!败坏至此,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

大约元气之大伤,由於歷年叠次竖旗分类,而又继以夷氛之扰。

其一切逋欠之积重难返也,亦以近年官斯土者,衰病已久也。

前官去者去、亡者亡,后人欲求近功速效而不能,悠悠忽忽,文恬武熙,苟安目前,得过且过,而病根日深。

不发则已,发则不可问。

知而不言,其咎益重。

尝读雍正年间陕西潘总戎疏云:「地方事宜有可设法措置者,以钱粮为重,而断不肯耗费於无用之地。

若地方及营伍事宜,有必用钱粮始得謐安,当以地方为重,而断不敢博节省之名」。

是以不揣狂吠,激切上陈,无任干冒悚惶之至。

一为府库稍轻筹垫也:府中经征叛产,多在嘉、彰两县。

自道光二十五年风灾案內呈报水冲沙压者不可胜计。

勘验清丈,分別是否堪以垦復,一时未及详办,佃户拖欠有因,而司库则已全划,营餉即须全支,佃首不能垫纳,府中不得筹款以应,以致日形支絀。

可否將加餉六万四千两,除叛租征收五万四千两尽数支除並盐课项下拨给一万而外,再行加拨一万余两,减盐课应划之额,以补叛产短征之数?台地盐贩欠课,与內地盐商倒悬篷额无二,现在难於瀆求者,以租产先其所亟,而亦知更张之未易也。

一为厅员稍轻赔累也:厅员承办配运\,商船日见其少,每届奏销,即须由官僱运\。

鹿口向运\本色,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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