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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安世 邹浩 田昼 王回 曾诞附 陈瓘 任伯雨
刘安世,字器之,魏人。
父航,第进士,历知虞城、犀浦县。
虞城多奸猾,喜寇盗;犀浦民弱而驯。
航为政,宽猛急缓不同,两县皆治。
知宿州。
押伴夏使,使者多所要请,执礼不逊,且欲服球文金带入见,航皆折正之。
以群牧判官为河南监牧使。
持节册夏主秉常,凡例所遗宝带、名马,却弗受。
还,上《御戎书》,大略云:"辨士好为可喜之说,武夫徼冀不赀之宠,或为所误,不可不戒。"
为河北西路转运使。
熙宁大旱求言,航论新政不便者五,又上书言:"人主不可轻失天下心,宜乘时有所改为,则人心悦而天意得矣。"
不报。
乃请提举崇福宫,起知泾、相二州。
王师西征,徙知陕府。
时仓卒军兴,馈饷切急,县令佐至荷校督民,民多弃田庐,或至自尽。
航独期会如平日,事更以办。
终太仆卿。
安世少时持论已有识。
航使监牧时,文彦博在枢府,有所闻,每呼安世告之。
安世从容言:"王介甫求去,外议谓公且代其任。"
彦博曰:"安石坏天下至此,后之人何可为?"安世拱手曰:"安世虽晚进,窃以为未然。 今日新政,果顺人所欲而为人利乎?若不然,公当去所害,兴所利,反掌间耳。 彦博默不应,他日见航,叹奖其坚正。 登进士第,不就选。 从学于司马光,咨尽心行己之要,光教之以诚,且令自不妄语始。 调洺州司法参军,司户以贪闻,转运使吴守礼将按之,问于安世,安世云:“无之。"
守礼为止。
然安世心常不自安,曰:"司户实贪而吾不以诚对,吾其违司马公教乎!"后读扬雄《法言》"君子避碍则通诸理",意乃释。
光入相,荐为秘书省正字。
光薨,宣仁太后问可为台谏于吕公着,公着以安世对。
擢右正言。
时执政颇与亲戚官,安世言:"祖宗以来,大臣子弟不敢受内外华要之职。 自王安石秉政,务快私意,累圣之制,扫地不存。 今庙堂之上,犹习故态。"
因历疏文彦博以下七人,皆耆德魁旧,不少假借。
章惇以强市昆山民田罚金,安世言:"惇与蔡确、黄履、邢恕素相交结,自谓社稷之臣,贪天之功,侥幸异日,天下之人指为‘四凶’。 今惇父尚在,而别籍异财,绝灭义理,止从薄罚,何以示惩?"会吴处厚解释确《安州诗》以进,安世谓其指斥乘舆,犯大不敬,与梁焘等极论之,窜之新州。
宰相范纯仁至于御史十人,皆缘是去。
迁起居舍人兼左司谏,进左谏议大夫。
有旨暂罢讲筵,民间欢传宫中求乳婢,安世上疏谏曰:"陛下富于春秋,未纳后而亲女色。 愿太皇太后保佑圣躬,为宗庙社稷大计,清闲之燕,频御经帷,仍引近臣与论前古治乱之要,以益圣学,无溺于所爱而忘其可戒。"
哲宗俯首不语。
后曰:"无此事,卿误听尔。"
明日,后留吕大防告之故。
大防退,召给事中范祖禹使达旨。
祖禹固尝以谏,于是两人合辞申言之甚切。
邓温伯为翰林承旨,安世言其"出入王、吕党中,始终反复。 今之进用,实系君子小人消长之机。 乞行免黜。"
不报。
遂请外,改中书舍人,辞不就。
以集贤殿修撰提举崇福宫,才六月,召为宝文阁待制、枢密都承旨。
范纯仁复相,吕大防白后欲令安世少避。
后曰:"今既不居言职,自无所嫌。"
又语韩忠彦曰:"如此正人,宜且留朝廷。"
乃止。
吕惠卿复光禄卿,分司,安世争以为不可,不听。
出知成德军。
章惇用事,尤忌恶之。
初黜知南安军,再贬少府少监,三贬新州别驾,安置英州。
同文馆狱起,蔡京乞诛灭安世等家,谗虽不行,犹徙梅州。
惇与蔡卞将必置之死,因使者入海岛诛陈衍,讽使者过安世,胁使自裁。
又擢一土豪为转运判官,使杀之。
判官疾驰将至梅,梅守遣客来劝安世自为计。
安世色不动,对客饮酒谈笑,徐书数纸付其仆曰:"我即死,依此行之。"
顾客曰:"死不难矣。"
客密从仆所视,皆经纪同贬当死者之家事甚悉。
判官未至二十里,呕血而毙,危得免。
昭怀后正位中宫,惇、卞发前谏乳婢事,以为为后设。
时邹浩既贬,诏应天少尹鼛孙以槛车收二人赴京师。
行数驿而徽宗即位赦至,鼛乃还。
凡投荒七年,甲令所载远恶地无不历之。
移衡及鼎,然后以集贤殿修撰知郓州、真定府,曾布又忌之,不使入朝。
蔡京既相,连七谪至峡州羁管。
稍复承议郎,卜居宋都。
宣和六年,复待制,中书舍人沈思封还之。
明年卒,年七十八。
安世仪状魁硕,音吐如钟。
初除谏官,未拜命,入白母曰:"朝廷不以安世不肖,使在言路。 倘居其官,须明目张胆,以身任责,脱有触忤,祸谴立至。 主上方以孝治天下,若以老母辞,当可免。"
母曰:"不然,吾闻谏官为天子诤臣,汝父平生欲为之而弗得,汝幸居此地,当捐身以报国恩。 正得罪流放,无问远近,吾当从汝所之。"
于是受命。
在职累岁,正色立朝,扶持公道。
其面折廷争,或帝盛怒,则执简却立,伺怒稍解,复前抗辞。
旁侍者远观,蓄缩悚汗,目之曰"殿上虎",一时无不敬慑。
家居未尝有惰容,久坐身不倾倚,作字不草书,不好声色货利。
其忠孝正直,皆则象司马光。
年既老,群贤凋丧略尽,岿然独存,而名望益重。
梁师成用事,能生死人,心服其贤,求得小吏吴默尝趋走前后者,使持书来,啖以即大用,默因劝为子孙计,安世笑谢曰:"吾若为子孙计,不至是矣。 吾欲为元佑全人,见司马光于地下。"
还其书不答。
死葬祥符县。
后二年,金人发其冢,貌如生,相惊语曰:"异人也!"为之盖棺乃去。
邹浩,字志完,常州晋陵人。
第进士,调扬州、颖昌府教授。
吕公着、范纯仁为守,皆礼遇之。
纯仁属撰乐语,浩辞。
纯仁曰:"翰林学士亦为之。"
浩曰:"翰林学士则可,祭酒、司业则不可。"
纯仁敬谢。
元佑中,上疏论事,其略曰:"人材不振,无以成天下之务。 陛下视今日人材,果有余邪,果不足邪?以为不足,则中外之百执事未尝不备。 以为有余,则自任以天下之重者几人?正色昌言不承望风旨者几人?持刺举之权以肃清所部者几人?承流宣化而使民安田里者几人?民贫所当富也,则曰水旱如之何;官冗所当澄也,则曰民情不可扰;人物所当求也,则曰从古不乏材;风俗所当厚也,则曰不切于时变,是皆不明义理之过也。"
苏颂用为太常博士,来之邵论罢之。
后累岁,哲宗亲擢为右正言。
有请以王安石《三经义》发题试举人者,浩论其不可而止。
陕西奏边功,中外皆贺,浩言:"先帝之志而陛下成之,善矣。 然兵家之事,未战则以决胜为难,既胜则以持胜为难,惟其时而已。 苟为不然,将弃前功而招后患。 愿申敕将帅,毋狃屡胜,图惟厥终。"
京东大水,浩言:"频年水异继作,虽盈虚之数所不可逃,而消复之方尤宜致谨。 《书》曰:‘惟先格王正厥事。 ’不以为数之当然,此消复之实也。"
蹇序辰看详元佑章奏,公肆诋欺,轻重不平。
浩言:"初旨但分两等,谓语及先帝并语言过差而已;而今所施行,混然莫辨。 以其近似难分之迹,而典刑轻重随以上下,是乃陛下之威福操柄下移于近臣。 愿加省察,以为来事之监。"
章惇独相用事,威虐震赫,浩所言每触惇忌,仍上章露劾,数其不忠侵上之罪,未报。
而贤妃刘氏立,浩言:
立后以配天子,安得不审。
今为天下择母,而所立乃贤妃,一时公议,莫不疑惑,诚以国家自有仁祖故事,不可不遵用之尔。
盖郭后与尚美人争宠,仁祖既废后,并斥美人,所以示公也。
及立后,则不选于妃嫔而卜于贵族,所以远嫌,所以为天下万世法也。
陛下之废孟氏,与郭后无以异。
果与贤妃争宠而致罪乎,抑其不然也?二者必居一于此矣。
孟氏罪废之初,天下孰不疑立贤妃为后。
及读诏书,有"别选贤族"之语;又闻陛下临朝慨叹,以为国家不幸;至于宗景立妾,怒而罪之,于是天下始释然不疑。
今竟立之,岂不上累圣德?
臣观白麻所言,不过称其有子,及引永平、祥符事以为证。
臣请论其所以然,若曰有子可以为后,则永平贵人未尝有子也,所以立者,以德冠后宫故也。
祥符德妃亦未尝有子,所以立者,以钟英甲族故也。
又况贵人实马援之女,德妃无废后之嫌,迥与今日事体不同。
顷年冬,妃从享景灵宫,是日雷变甚异。
今宣制之后,霖雨飞雹,自奏告天地宗庙以来,阴淫不止。
上天之意,岂不昭然!考之人事既如彼,求之天意又如此,望不以一时改命为难,而以万世公议为可畏,追停册礼,如初诏行之。
帝谓:"此亦祖宗故事,岂独朕邪?"对曰:"祖宗大德可法者多矣,陛下不之取,而效其小疵,臣恐后世之责人无已者纷纷也。"
帝变色,犹不怒,持其章踌躇四顾,凝然若有所思,付外。
明日,章惇诋其狂妄,乃削官,羁管新州。
蔡卞、安惇、左肤继请治其祖送者王回等,语在他传。
徽宗立,亟召还,复为右正言,迁左司谏。
上疏谓:"孟子曰:‘左右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 左右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 ’于是知公议不可不恤,独断不可不谨。 盖左右非不亲也,然不能无交结之私;诸大夫非不贵也,然不能无恩仇之异。 至于国人皆曰贤,皆曰不可,则所谓公议也。 公议之所在,概已察之,必待见贤然后用,见不可然后去,则所谓独断也。 惟恤公议于独断未形之前,谨独断于公议已闻之后,则人君所以致治者,又安有不善乎?伏见朝廷之事,颇异于即位之初,相去半年,遽已如是,自今以往,将如之何?愿陛下深思之。"
改起居舍人,进中书舍人。
又言:"陛下善继神宗之志,善述神宗之事,孝德至矣。 尚有五朝圣政盛德,愿稽考而继述之,以扬七庙之光,贻福万世。"
迁兵、吏二部侍郎,以宝文阁待制知江宁府,徙杭、越州。
初,浩还朝,帝首及谏立后事,奖叹再三,询谏草安在。
对曰:"焚之矣。"
退告陈瓘,瓘曰:"祸其在此乎。 异时奸人妄出一缄,则不可辨矣。"
蔡京用事,素忌浩,乃使其党为伪疏,言刘后杀卓氏而夺其子。
遂再责衡州别驾,语在《献愍太子传》。
寻窜昭州,五年始得归。
初,浩除谏官,恐贻亲忧,欲固辞。
母张氏曰:"儿能报国,无愧于公论,吾顾何忧?"及浩两谪岭表,母不易初意。
稍复直龙图阁。
瘴疾作,危甚。
杨时过常,往省之。
TC然仅存余息,犹眷眷以国事为问,语不及私。
卒,年五十二。
高宗即位,诏曰:"浩在元符间,任谏争,危言谠论,朝野推仰。"
复其待制,又赠宝文阁直学士,赐谥忠。
诰所与游田昼、王回、曾诞,皆良士也。
昼字承君,阳翟人。
枢密使况之从子,以任为校书郎。
调磁州录事参军,知西河县,有善政,民甚德之。
议论慨慷,有前辈风。
与邹浩以气节相激励。
元符中,浩为谏官,昼监京城门,往见浩曰:"平生与君相许者何如,今君为何官?"浩曰:"上遇群臣,未尝假以辞色,独于浩差若相喜。 天下事固不胜言,意欲待深相信而后发,贵有益也。"
昼然之。
既而以病归许,邸状报立后,昼谓人曰:"志完不言,可以绝交矣。"
浩得罪,昼迎诸涂。
浩出涕,昼正色责曰:"使志完隐默官京师,遇寒疾不汗,五日死矣。 岂独岭海之外能死人哉?愿君毋以此举自满,士所当为者,未止此也。"
浩茫然自失,叹谢曰:"君之赠我厚矣。"
建中靖国初,入为大宗正丞。
曾布数罗致之,不为屈;欲与提举常平官,亦辞。
请知淮阳军,岁大疫,日挟医问病者药之,遇疾卒。
淮阳人祀以为土神云。
回字景深,仙游人。
第进士,调松滋令。
荆、沔俗用人祭鬼,回捕治甚严,其风遂革。
知鹿邑县,入为宗正寺簿。
元符中,叶祖洽荐为睦亲宅讲书。
与邹浩友善,皇后刘氏立,浩将论之,密告回,回曰:"事宁有大于此者乎?子虽有亲,然移孝为忠,亦太夫人素志也。"
浩南迁,人莫敢顾。
回敛交游钱与治装,往来经理,且慰安其母。
逻者以闻,逮诣诏狱,众为之惧,回居之晏然。
御史诘之,对曰:"实尝预议,不敢欺也。"
因诵浩所上章,几二千言。
狱上,除名停废。
即徒步出都门,行数十里,其子追及,问以家事,不答。
祖洽亦坐黜。
徽宗立,召还旧官,擢监察御史。
数日卒,年五十三。
岑象求、王觌、贾易上章,乞录其子,恤其家,以奖劝忠义。
诏除子涣老郊社斋郎,蔡京为相,夺之,仍列名党籍。
诞,公亮从孙也。
孟后之废,诞三与浩书,劝力请复后,浩不报。
及浩以言南迁,诞着《玉山主人对客问》以讥之,其略曰:"客问:邹浩可以为有道之士乎?主人曰:浩安得为知道。 虽然,予于此时议浩,是天下无全人也。 言之尚足为来世戒。 《易》曰:‘知几其神乎?’又曰:‘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方孟后之废,人莫不知刘氏之将立,至四年之后而册命未行,是天子知清议之足畏也。 使当其时,浩力言复后,能感悟天子,则无今日刘氏之事,贻朝廷于过举,再三言而不听,则义亦当矣。 使是时得罪,必不若是酷以贻老母之忧矣。 呜呼!若浩者,虽不得为知几之士,然百世之下,顽夫廉,懦夫有立志,尚不失为圣人之清也。"
其书既出,识者或以比韩愈《谏臣论》。
诞仕亦不显。
陈瓘,字莹中,南剑州沙县人。
少好读书,不喜为进取学。
父母勉以门户事,乃应举,一出中甲科。
调湖州掌书记,签书越州判官。
守蔡卞察其贤,每事加礼,而瓘测知其心术,常欲远之,屡引疾求归,章不得上。
檄摄通判明州。
卞素敬道人张怀素,谓非世间人,时且来越,卞留瓘小须之,瓘不肯止,曰:"子不语怪力乱神,斯近怪矣。 州牧既信重,民将从风而靡。 不识之,未为不幸也。"
后二十年而怀素诛。
明州职田之入厚,瓘不取,尽弃于官以归。
章惇入相,瓘从众道谒。
惇闻其名,独邀与同载,询当世之务,瓘曰:"请以所乘舟为喻:偏重可行乎?移左置右,其偏一也。 明此,则可行矣。 天子待公为政,敢问将何先?"惇曰:"司马光奸邪,所当先辨,势无急于此。"
瓘曰:"公误矣。 此犹欲平舟势而移左以置右,果然,将失天下之望。"
惇厉色曰:"光不务缵述先烈,而大改成绪,误国如此,非奸邪而何?"瓘曰:"不察其心而疑其迹,则不为无罪;若指为奸邪,又复改作,则误国益甚矣。 为今之计,唯消朋党,持中道,庶可以救弊。"
意虽忤惇,然亦惊异,颇有兼收之语。
至都,用为太学博士。
会卞与惇合志,正论遂绌。
卞党薛昂、林自官学省,议毁《资治通鉴》,瓘因策士题引神宗所制序文以问,昂、自意沮。
迁秘书省校书郎。
绍述之说盛,瓘奏哲宗言:"尧、舜、禹皆以‘若稽古’为训。 ‘若’者,顺而行之;‘稽’者,考其当否,必使合于民情,所以成帝王之治。 天子之孝,与士大夫之孝不同。"
帝反复究问,意感悦,约瓘再入见。
执政闻而憾之,出通判沧州,知卫州。
徽宗即位,召为右正言,迁左司谏。
瓘论议持平,务存大体,不以细故借口,未尝及人晻昧之过。
尝云:"人主托言者以耳目,诚不当以浅近见闻,惑其聪明。"
惟极论蔡卞、章惇、安惇邢恕之罪。
御史龚□击蔡京,朝廷将逐□,瓘言:"绍圣以来,七年五逐言者,常安民、孙谔、董敦逸、陈次升、邹浩五人者,皆与京异议而去。 今又罢□,将若公道何。"
遂草疏论京,未及上,时皇太后已归政,瓘言外戚向宗良兄弟与侍从希宠之士交通,使物议籍籍,谓皇太后今犹预政。
由是罢监扬州粮料院。
瓘出都门,缴四章奏之,并明宣仁诬谤事。
帝密遣使赐以黄金百两,后亦命勿遽去,畀十僧牒为行装,改知无为军。
明年,还为著作郎,迁右司员外郎兼权给事中。
宰相曾布使客告以将即真,瓘语子正汇曰:"吾与丞相议事多不合,今若此,是欲以官爵相饵也。 若受其荐进,复有异同,则公议私恩,两有愧矣。 吾有一书论其过,将投之以决去就,汝其书之。 但郊祀不远,彼不兼容,则泽不及汝矣,能不介于心乎?"正汇愿得书。
旦持入省,布使数人邀相见,甫就席,遽出书,布大怒。
争辩移时,至箕踞谇语,瓘色不为动,徐起白曰:"适所论者国事,是非有公议,公未可失待士礼。"
布矍然改容。
信宿,出知泰州。
崇宁中,除名窜袁州、廉州,移郴州,稍复宣德郎。
正汇在杭,告蔡京有动摇东宫迹。
杭守薿执送京师,先飞书告京俾为计。
事下开封府制狱,并逮瓘。
尹李孝称逼使证其妄,瓘曰:"正汇闻京将不利社稷,传于道路,瓘岂得预知?以所不知,忘父子之恩而指其为妄,则情有所不忍;挟私情以符合其说,又义所不为。 京之奸邪,必为国祸。 瓘固尝论之于谏省,亦不待今日语言间也。"
内侍黄经臣莅鞫,闻其辞,失声叹息,谓曰:"主上正欲得实,但如言以对可也。"
狱具,正汇犹以所告失实流海上,瓘亦安置通州。
瓘尝着《尊尧集》,谓绍圣史官专据王安石《日录》改修《神宗史》,变乱是非,不可传信;深明诬妄,以正君臣之义。
张商英为相,取其书,既上,而商英罢,瓘又徙台州。
宰相遍令所过州出兵甲护送;至台,每十日一徙告;且命凶人石悈知州事,执至庭,大陈狱具,将胁以死。
瓘揣知其意,大呼曰:"今日之事,岂被制旨邪!"悈失措,始告之曰:"朝廷令取《尊尧集》尔。"
瓘曰:"然则何用许。 使君知‘尊尧’所以立名乎?盖以神考为尧,主上为舜,助舜尊尧,何得为罪?时相学术浅短,为人所愚。 君所得几何,乃亦不畏公议,干犯名分乎?"悈惭,揖使退。
所以窘辱之百端,终不能害。
宰相犹以悈为怯而罢之。
在台五年,乃得自便。
才复承事郎,帝批进目,以为所拟未当,令再叙一官,仍与差遣,执政持不行。
卜居江州,复有谮之者,至不许辄出城。
旋令居南康,才至,又移楚。
瓘平生论京、卞,皆披擿其处心,发露其情慝,最所忌恨,故得祸最酷,不使一日少安。
宣和六年卒,年六十五。
瓘谦和不与物竞,闲居矜庄自持,语不苟发。
通于《易》,数言国家大事,后多验。
靖康初,诏赠谏议大夫,召官正汇。
绍兴二十六年,高宗谓辅臣曰:"陈瓘昔为谏官,甚有谠议。 近览所着《尊尧集》,明君臣之大分,合于《易》天尊地卑及《春秋》尊王之法。 王安石号通经术,而其言乃谓‘道隆德骏者,天子当北面而问焉’,其背经悖理甚矣。 瓘宜特赐谥以表之。"
谥曰忠肃。
任伯雨,字德翁,眉州眉山人。
父孜,字遵圣,以学问气节推重乡里,名与苏洵埒,仕至光禄寺丞。
其弟伋,字师中,亦知名,尝通判黄州,后知沪州。
当时称"大任"、"小任"。
伯雨自幼,已矫然不群,邃经术,文力雄健。
中进士第,调施州清江主簿。
郡守檄使莅公库,笑曰:"里名胜母,曾子不入,此职何为至我哉?"拒不受。
知雍丘县,御吏如束湿,抚民如伤。
县枕汴流,漕运不绝,旧苦多盗,然未尝有获者,人莫知其故。
伯雨下令网舟无得宿境内,始犹不从,则命东下者斧断其缆,趣京师者护以出,自是外户不闭。
使者上其状,召为大宗正丞,甫至,擢左正言。
时徽宗初政,纳用谠论,伯雨首击章惇,曰:"惇久窃朝柄,迷国罔上,毒流搢绅,乘先帝变故仓卒,辄逞异意,睥睨万乘,不复有臣子之恭。 向使其计得行,将置陛下与皇太后于何地!若贷而不诛,则天下大义不明,大法不立矣。 臣闻北使言,去年辽主方食,闻中国黜惇,放箸而起,称甚善者再,谓南朝错用此人。 北使又问,何为只若是行遣?以此观之,不独孟子所谓‘国人皆曰可杀’,虽蛮貊之邦,莫不以为可杀也。"
章八上,贬惇雷州。
继论蔡卞六大罪,语在《卞传》。
建中靖国改元,当国者欲和调元佑、绍圣之人,故以"中"为名。
伯雨言:"人才固不当分党与,然自古未有君子小人杂然并进可以致治者。 盖君子易退,小人难退,二者并用,终于君子尽去,小人独留。 唐德宗坐此致播迁之祸,建中乃其纪号,不可以不戒。"
时议者欲西北典郡专用武臣,伯雨谓:"李林甫致禄山之乱者,此也。"
又论钟傅、王赡生湟、鄯边事,失与国心,宜弃其地,以安边息民;张耒、黄庭坚、晁补之、欧阳棐、刘唐老等宜在朝廷。
上书皇太后,乞暴蔡京之恶,召还陈瓘,以全定策之勋。
时以正月朔旦有赤气之异,诣火星观以禳之,伯雨上疏言:"尝闻修德以弭灾,未有禳祈以消变。 《洪范》以五事配五行,说者谓视之不明,则有赤眚、赤祥。 乞揽权纲以信赏罚,专威福以殊功罪,使皇明赫赫,事至必断,则乖气异象,转为休祥矣。"
又言:"比日内降浸多,或恐矫传制命。 汉之鸿都卖爵,唐之墨敕斜封,此近监也。"
王觌除御史中丞,仍兼史官,伯雨谓:"史院宰相监修,今中丞为属,非所以重风宪,远嫌疑。"
已而觌除翰林,伯雨复论曰:"学士爵秩位序,皆在中丞上。 今觌为之,是谏官论事,非特朝廷不行,适足以为人迁官尔。"
伯雨居谏省半岁,所上一百八疏,大臣畏其多言,俾权给事中,密谕以少默即为真。
伯雨不听,抗论愈力,且将劾曾布。
布觉之,徙为度支员外郎,寻知虢州。
崇宁党事作,削籍编管通州。
为蔡卞所陷,与陈瓘、龚□、张庭坚等十三人皆南迁,独伯雨徙昌化。
奸人犹未甘心,用匿名书复逮其仲子申先赴狱,妻适死于淮,报讣俱至。
伯雨处之如平常,曰:"死者已矣,生者有负于朝廷,亦当从此诀。 如其不然,天岂杀无辜耶!"申先在狱,锻炼无所傅致,乃得释,居海上三年而归。
宣和初,卒,年七十三。
长子象先,登世科,又中词学兼茂举,有司启封,见为党人子,不奏名,调秦州户曹掾。
闻父谪,弃官归养。
王安中辟燕山宣抚幕,勉应之,道引疾还,终身不复仕。
申先以布衣特起至中书舍人。
绍兴初,高宗诏赠伯雨直龙图阁,又加谏议大夫,采其谏章,追贬章惇、蔡卞、邢恕、黄履,明着诬宣仁事以告天下。
淳熙中,赐谥忠敏。
论曰:刘安世覆文彦博之言,时年尚少,然其言即元佑之初政,而司马光之用心也。
邹浩谏立刘后,反复曲折,极人所难言。
二人除言官,俱入白其母,母俱勉以尽忠报国,无分毫顾虑后患意。
鸣呼,贤哉!陈瓘、任伯雨抗迹疏远,立朝寡援,而力发章惇、曾布、蔡京、蔡卞群奸之罪,无少畏忌,古所谓刚正不挠者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