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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性躁多应致蹶张,劝君何必苦争强。
楚猴秦鹿群踪灭,汉寝唐陵衰草黄。
斗智俨同蝼蚁合,奋身不异蝶蜂忙。
纵然锐气冲牛斗,松径泉流卧石羊。
当夜,若素小舟歇在尤家门后首私河里,娶亲的大船歇在南边官塘上。
衾儿抬到舟中,还是黄昏。
厍公子心上如获至宝一般,又怕大娘知风生事,就对水手说:"吉时尚早,你们一边饮酒一边放船。"
众人乘着兴头,篷大水阔,一溜风,顷刻行二十多里。
到了子时,审文唤伴娘,扶新人出轿。
灯烛辉煌,衾儿偷眼看时,吃了一惊,正是前日他骂的麻胡须。
懊悔不曾带得裁纸刀来。
见傧相掌礼,审文对拜,如夫妻礼数。
扶到房舱,饮过合卺,坐在床上。
审文喝退众人,闭上门儿,替他取下珠冠,笑道:"小姐,我与你好缘分也。"
把烛一照,半晌道:"呀,你不是小姐。"
衾儿低头不答。
审文双手捧住衾儿的脸,向火一照,道:"果然不是,掉包了。 你好好对我说。"
衾儿道:"你叫是就是,叫不是就不是,难道一个人变做两个?"审文见他莺声娇吐,欲心火炽,就亲了一个嘴,替衾儿脱衣道:"我前日庙中见小姐,是龙长面,你是粉团面。 你又骂我一声,我今且抱你泻泻火,偿了骂我的罪过,不怕小姐飞上天去。"
把衣裳乱扯。
衾儿听见这话,已知难脱,只得骗他道:"今早月信初来,请缓一日罢。"
原来审文素爱洁净,最怕这事。
听得,手软了。
却又扫兴不过,发狠起来。
唤齐家人并女伴,齐下了小船,赶回旧路。
无奈逆风,行到尤家,已是半朝。
且说卜氏,晓得丈夫不肯作家,藏起财礼银二百两,待他酒醒,把上项事对丈夫说知:"如今若素存银四十两,送你买酒吃。 他既走开。 倘厍家来追究,是赖得过的。"
汝锡惊疑。
清早起来,夫妻正在计议,门外赶进三个妇女来,竟不开口,到处乱寻。
卜氏明知原故,却纵容他搜着,使他不疑。
假意问道:"你们内中两位,像是昨晚伴沈小姐去的。 遗忘了甚么对我说,取去就是,何必这般光景?"那几个竟不回答,东逗西逗,到处张望。
不多时,厍公子领着一班人闯进门,高声叫唤:"还我沈小姐来!不要弄到吃官司出丑。"
酒鬼迎出,拱一拱道:"贤甥婿为何带许多人到舍间来?"厍公子道:"你掉包哄骗我银子,嫁差了人。"
汝锡正色道:"呀,费了多少心,劝得甥女嫁来,是十分好意,你只讨一个,诈我两个不成?"审文道:"我十八日在海神庙见过,所以认得。"
汝锡吃惊道:"从未出门,讲这谎话。"
只见三个妇女走出来道:"并没有第二个。"
卜氏也随出来探望,立在屏门后听见了,说道:"前日海神庙烧香,你舅公在外饮酒不知,是老身同着自己女儿,并沈家、朱家两个甥女,四乘轿来的。 昨日嫁的是大姑娘小姐,想是你认错了。"
审文道:"那一位令甥女,是什么朱家?今在何处?"卜氏道:"是二姑娘,朱祭酒家的,五日前,姑爷着人领入京去了。 他是受过聘有人家的。"
审文不信,道:"他许多路,为何到这里?"卜氏道:"因大姑娘住在他家,闻得沈甥女在我家,二姑娘着他来接沈甥女入京,并看舅母,所以来此,已一个多月。 前日,因沈甥女要嫁与贤甥婿,他独自回去了。"
审文道:"船里的既是沈小姐,为何前日烧香,却是青衣素装,随在后边?"卜氏道:"他是犯官之女,朝廷现追上万银子,隐居在此间,就有衣饰,怎敢穿着?随在后边者,沈家甥女是本地人,朱家甥女是远来,是让客也。 若是他人,为何在我家?若疑下人,为何把轿子抬着?"审文哑口无言,银子又悔不得,反请舅婆出来见礼,只得说一声:"得罪了。"
抬起头来,却是前日挤他一把的,满面羞愧,与汝锡拱手而别。
来到小船,半疑半信。
肚里也饥,身子也倦,再打发人四下细细访问。
自己吃些饭,在船中睡觉。
至近午,众人来回复:"从没有朱小姐来。"
审文忿忿,竟到城内,对县官细诉。
铺一张状词,告他设美人局,诓骗银一千两。
上蔡知县,好不奉承,即刻飞签拿究。
审文出衙门,只见大船上水手来报道:"昨夜相公下了小船,我们辛苦,都去睡着。 今朝,新人竟不见了。 寻到尤家,他说不曾回去,特来报知。"
看官,你道甚么原故?衾儿见厍公子忿忿下了船,暗想他的口气,不是个好人,我在此决然奚落。
如今趁无人防备,走为上着。
遂掩上房舱,箱内取出男行头来,将头发梳好,把网巾束着。
那些船上人,辛苦了半夜,吃些酒,都去睡了。
却喜得没有丫头。
你道为何?原来怕大娘识破,故此不敢带来。
只带得一房男妇,是父亲寄书带上京的,又叫他随两个伴婆到尤家搜获去了。
衾儿见此机会,轻轻开了房舱,再开子,探头一望,却旁在塘岸边。
又喜寂无人影,转身到房,戴上帽子。
绣鞋之外,重重缠了许多布,穿上鞋袜。
脱去女装,着上男衣。
取了自己带来的银两,并一个绣囊。
看见桌上珠寇簪珥,想道:我去了,这些船上人拿去,少不得推在我身上,不如自取,实受其名,也稍释他亲我一口之恨。
遂折迭起来,藏在身边。
吹熄了烛,扣上舱门,到外舱来。
见许多果品摆着,恐路上饿,袖了些。
遂开子,悄悄上岸走了。
厍公子不知就里,今见水手来报,大惊失色。
急急赶到大船上,见床边满身衣服都在,只不见了珠冠首饰。
骇然道:"不信脱精光,只戴着珠翠投河自尽。"
又着人四下捞救,一边挨访不题。
却说卜氏,见厍公子去后,夫妻欢喜。
到了午后,只见两三人走来道:"厍相公可在这里?"汝锡道:"不在这里。"
那人道:"你家小姐今早不见了,可曾回来?"汝锡道:"小姐昨晚娶去,怎么就不见?敢是他要守着父母之命,不肯顺从,被你们谋害死么?"那几个吓得不顾命飞跑去了。
汝锡进来,对卜氏说。
卜氏肚里晓得,遂把衾儿与若素商量的话,对汝锡说了。
汝锡道:"如今更好,他若问我要甥女,我正好问他讨命。"
斟酌定了,到了傍晚,忽见两个公差进来道:"厍公子告汝,今奉本县签在此。"
汝锡看了签笑道:"我正要去告人命,反来问我。 今日晚了,在舍权宿,明早同进告状。"
到了明日,同差人入城见县官,递上状词道:
告状生员尤汝锡,为告三斩事:举人厍审文,虺蜴为心,雄狐成性。
觊觎甥女冶姿,并未有大礼通名,又素无庚帖媒妁。
今此,初二夜,统枭劫入涂舟,系抢犯官沈长卿闺女。
一斩。
谋奸不从,杀死。
二斩。
抛尸灭迹。
三斩。
请法签提。
上告。
县官看了,问道:"他告你设美人局,以假的哄骗他千金,你怎么反告这谎状?"汝锡道:"老父母在上,不辩自明。 厍审文虑罪难逃,计希抵饰。 若说娶为妻,他现有正室;若说娶为妾,焉有两省镇抚肯把闺女与人作妾?要抵赖不是抢,为何黑夜劫到舟中,不到家里,又不停泊,反望西急行?他说曾与婚姻,曾发聘礼,媒人是谁?庚帖在那里?若诬生员哄骗,真的在何处?明明觊觎甥女美色,要明娶时虑生员自然不允,故更深劫去。 又恐生员告状,问他要人,反诬告一纸。 是先发制人的意思。 如今,就算骗他,求老父母着厍审文送假的来,一审便泾渭立分。 若没有假的,必定是藏匿不放,要强奸不从逼死抛尸了。 事干重大,求老父母执法。"
知县听了,勉强道:"请暂回,我拘审就是。"
汝锡谢了出来。
这县官,畏侍郎分上,不敢强出牌,唤一书吏,抄出原状,并录汝锡一审口词,着他送至厍公子船里来。
审文找寻新人不着,未知生死,正在纳闷。
忽见县吏递上一纸,道:"尤家告了相公,本官差来报到。"
审文接来一看,大惊失色。
又把汝锡口供一看,一发惊呆。
叹道:"我怎么不上紧索了庚帖?这是大破绽了。 他告我藏匿不放,强奸逼死抛尸,我怎么当得起?如今新人不见,我怎么辩得真假?"遂折茶仪二两与来人,再具书仪一封,着得力家人送与县官,说:"家老爷催大相公入京要紧,不及面别。 沈小姐其实在船,因尤家没有妆奁,要呕出他聘金,故家相公告这一状。 今尤家既以人命来告,我家相公怎肯放妻子到官之理?今既呕不出聘金,何必与尤家作恶。 但尤家知相公去了,反要来刁蹬,求老爷调处。 我家相公到京,决然在家老爷处力荐。 ‘你讨了回音,明日来赶船复我。 ’"打发家人去,就唤水手开船去了。
尤汝锡差人打听,晓得审文惊走。
故意到县递一个催审禀单。
又恐县中差人严缉,露出马脚,却不去上紧。
县官受了审文之托,巴不能延挨下去。
以此,逐渐丢做冷局。
尤汝锡做了这事,只为这银子,担了许多干系,连日酒也不吃。
自悔道:"我若不贪酒,决不应承这亲事,决不容内眷去烧香。 我若不醉,娘子亦不敢做此以假易真。"
又笑道:"还好,我若醒时,决没有这胆气,敢骗现任侍郎之子,岂不误了外甥性命?咳,可惜衾儿这个丫头,累他担惊受怕,不知逃走何方,又吓得若素黑夜奔走。 我的罪孽不浅,此心何安?娘子,我今誓不饮了。 自今以后,在家无事,多饮几杯,有事不饮;若到人家,只饮数杯。"
遂对天设下大誓来。
又道:"我父母许多家私,都被我花费了,何争这三百两银子,后来有甚面目见姐姐只我如今还他四十两聘仪,只说我另赠他二百六十两,上京去探问姐夫,也是至亲之谊。"
卜氏道:"如此甚好。 你肯回心,你我夫妻怎敢相欺?前日财礼,甥女只取三十两做盘费,又付三十两与衾儿折妆资,余二百四十两俱送我。 我见你终日昏昏,故不对你说。 今你既有良心,可将二百四十两送入京中,说一时醉后,误应承这事,幸喜甥女走脱。 今将此银上来,替完钦件。 如此就消释前愆了。"
汝锡道:"此言有理。"
遂收拾行李,出门而去。
再说衾儿,当夜跨出舱口,上岸而走。
天色又黑,不知是甚么所在。
一步一跌,弄得浑出汗出,气喘吁吁。
约行了一二十里,天色微明。
回头一看,这一惊不小。
原来是鞋弓袜小,路径高低,虽走了半夜,离着大船不上二三里,那塘上旗杆犹望得见。
衾儿慌了,低头乱走。
半朝时分,见个老人家,背着包裹前来。
衾儿道:"借问一声,要到鹿邑,打从那里去?"老儿道:"小官人,你问得差远。 这里往鹿邑,有好几百里,要从项城一路去。 你年纪轻,无行李同伴。 问这句话,像是从未出门,与那个斗气,私自奔走么?"衾儿吃了一惊,改口道:"不是这等说。 昨日是出行好日,我家小厮同一个朋友先起身,我因有事耽搁了,今早约在前面等,忘了地名,故此问你。"
老儿指道:"你若走官塘,向西去五里就是。 若走内路,向北去三里就是陈村大路了。"
衾儿接口谢道:"正是陈村。"
遂别过而去。
心内想道:若遇刁恶的,险些盘诘出来。
遂步步行去。
到了上午时分,行过陈树。
挨至日中,脚又痛,肚里又饥。
忽见路旁树下有块大石,遂走去坐着,把袖中果子取出来吃。
叹道:"我记得,八九岁时,父亲也是旧家门第,只因与宦官争讼,弄得穷了,要央沈老爷说个分上,将我送他。 虽然恩养,终是奴婢。 后来父母双亡。 有一哥哥,原是饱学,闻得他在京与人作幕。 如今天涯海角,举目无亲,不知我前世作甚么孽障,故今日无依无倚。"
不觉泪下,忽想道:差了,路上人望见,倘或猜破,大为不便。
拭干了眼泪。
又想:如今脚又痛,两耳又是穿的。
幸喜得路上无人留心细看,若到人家,眼睁睁来瞧着,岂非干系?又无行李,今夜要那里宿?想了半晌,忽想道:我今再挨几里,或撞着尼庵,或见个单村独户贫老人家,只说等人不着,错过了宿店,多送他几钱银子,暂宿一宵。
就把几两银子,央他买些行李,叫只船送到鹿邑。
那胡楚卿既是才子,自然访得着。
纵然寻不出喜新,他在小姐面上绝无不睬之理。
正待要走,只见两匹骡子,坐着两位少年。
头戴方巾,身穿华服,面如冠玉。
后边驴子,坐一个书童。
走近前来,衾儿见前面一人,十分面熟。
那前面一人,也不转睛的相衾儿。
衾儿越想得像了,问道:"尊兄,贵处那里?"那人道:"鹿邑。"
衾儿道:"啊哟,贵姓可是吴么?"那人道:"正是。 兄有些面善。"
衾儿道:"兄上年可曾住在上蔡么?"那人跳下牲口,一揖道:"曾住的。 尊姓甚么?"衾儿也一揖道:"兄别号可是喜新么?"那人见说话跷蹊,只得应道:"正是。 你且说尊姓。"
衾儿道:"小弟姓衾,曾与兄交易过一件绿葱花金簪的。"
那人仔细一相道:"呀!"执着手,即把衾儿曳转一步。
不曾想着他是小脚,即跌倒在地。
那人急急扶起,对面前两个人道:"你们先走一箭之远,我问几句话就来。"
看官,你道是谁?原来是胡楚卿。
他自从八月十六夜,在河南省遇着吴子刚,两个同到遂平,拜见子刚母亲,款待数日,就访问若素。
却晓得他家封着墙门,并无消息,不胜浩叹。
至九月初二日,子刚雇了两只大船,载着家伙,一只大船坐着母亲,并几房家人妇女,一只小浪船,自与楚卿坐着。
初三吉日起身。
因楚卿撇不下若素,再要访问,故此与子刚另觅三个牲口,与清书从旱路再走一程,令船只先行,约在汝阳驿下船。
今恰好遇着。
遂挽衾儿,并坐在路旁石上,问他何故改装至此:"莫非前途有人,效红拂故事么?"衾儿道:"前途有人,转是好了。"
遂把小姐与自己事情说了一遍,楚卿道:"原来如此。 今小姐在那里?"衾儿道:"也改装与李茂上京去了。"
楚卿喜道:"还好。 姐姐如今意欲何往?"衾儿道:"小姐选诗,中了胡楚卿,我要到鹿邑访他寻你。"
楚卿假惊道:"小姐选中了他,我就没相干了。"
衾儿道:"彼时你何不来考?我问你,老实说你究竟是甚等人?到此何干?"楚卿道:"我是平常人,到此访小姐信息,就同一位朋友搬到我家去住。"
衾儿见不说访他,就问:"你曾娶亲么?"楚卿哄道:"娶了。"
衾儿半晌失色。
又问:"因何这等速?"楚卿道:"都似你与小姐,不要等白了头。 我问你,如今寻我,是甚么主意?"衾儿假应道:"我央你送我到京里去。"
楚卿摇首道:"我未必有这工夫。"
衾儿着忙道:"你不肯带我去么?"楚卿此时,两只手执着衾儿的左手,放在自己膝上,笑道:"岂有不带你去之理?我被你拿板惯了,只怕你仍旧拿板。"
衾儿把臂一缩,道:"啐,青天白日专讲鬼话。"
楚卿道:"不要说了。 你不惯牲口,我扶你将就骑了几里,赶至前面,下船去讲。"
衾儿道:"有船更妙,只是前面的朋友,我与你怎样相呼?与他怎样相称?"楚卿低头想,道:"我见你嫂嫂。"
衾儿惊讶:"这怎样说?"楚卿笑道:"我与你还是兄妹相呼。 前面朋友,我与他说明,自不来问你。 你自称他吴相公便了。"
说罢,两人就起身来。
楚卿招手,清书牵驴子来,对衾儿道:"骡子大,恐怕你擘开了牡丹心难嫁人,驴子小些好乘坐。"
衾儿微笑道:"活油嘴,未必嫁你。"
楚卿道:"果然未必。"
清书已牵到,扶衾儿上驴,清书跟着。
楚卿上骡先行,对子刚说其原故。
子刚称赞。
行了十余里,到了汝阳驿河口,恰好船到。
子刚道:"兄与贵相知一处坐,小弟与家母同舟。"
楚卿道:"如此更妙。 晚上再换罢。"
各下了船,吃些酒饭。
楚卿道:"当初,豆腐店寄的字,是那个写的?"衾儿遂把夫人如何发怒,小姐如何回答,"因你逃走,怜念你,故小姐替我写这字。 谁教你无情不来?"楚卿道:"原来如此,是我胆小走了。 如今老爷还欠多少钱粮?小姐几时才得嫁?"衾儿道:"还少三千五百二十两,完了银子,老爷出来就嫁与胡楚卿去。"
楚卿道:"我想,小姐必要嫁我。"
衾儿道:"他是有名秀才,老爷中过诗的,怎么嫁到你?"楚卿道:"他会作诗,我也会作诗,小姐也曾鉴赏过的。 我替你老爷纳几千银子,小姐怕不是我的?"衾儿道:"你说娶过了,难道再娶一个?你夫人肯容么?"楚卿道:"一个是容的,两个就未必。 我爱你小姐,必定要娶的。"
衾儿见不说要娶他,又问道:"尊夫人甚么门楣?可是才貌双全么?"楚卿道:"他父亲也做个两省,若不是才貌双全,我也不娶了。"
衾儿默然。
楚卿暗笑。
又问:"姐姐,你今日若不遇我,宿在那里?"衾儿遂将或住尼庵,或寻贫老说一遍。
楚卿道:"果然高见。 但今日该谢我一谢,省得你几两银子买铺盖,就与我抵足罢。"
衾儿叹道:"我也是名门旧族,只因父亲好讼,以致颠沛。 况你既有妻子,又要娶我小姐,是个薄幸人,后来置我何地?我来错了。"
抛下泪来。
楚卿笑道:"这样不经哄的,当初我在你家,受你若干勒,今日略说几句,就哭起来。"
衾儿听说是哄他,不哭了。
天色已晚,船俱停泊。
大船上托过四盘盛果,十样色菜,点上两枝红烛。
两个妇女抱过红毡锦被。
又一个丫头,掇一只小皮箱,中间取出鲜明女装,并一副首饰,对楚卿道:"我家相公说,今日是好日,请相公成亲。"
衾儿踌躇不安。
楚卿道:"多谢你家相公,且拿回去,还有斟酌。"
三个丫头妇女那里肯?掩上窗门,都过去了。
楚卿取梳匣出来道:"姐姐请梳装。 你喜星照命,昨夜厍公子不曾成亲,今晚我替你补救了。"
衾儿道:"我今日不是私奔,你又不是无家,今才到舟中就成起亲来,后日被人谈论,你也做人不得,我也没体面了。"
楚卿道:"有理,教他取了方才的衣饰铺盖过去,只说你住在后舱,我住前舱,到家择日做亲可好?"衾儿道:"一发差了。 掩耳偷铃,无私有弊。 若如此,当初你在我家早已做了。"
楚卿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难道你这样秃情不肯了?"衾儿道:"堂堂女子,决不干这勾当。 如今吴老安人总是晓得,也不必梳头,趁夜无人看见,待我过船去,换吴相公过来。 吩咐家人女使,勿露风与水手们,以避厍家挨访。 待到你家做亲未迟。"
楚卿一揖道:"可敬!"遂唤清书,附耳低言,过大船去。
少顷,开了两边子,子刚船头上来,衾儿从子过去。
楚卿备述其事,子刚道:"敬服这女子,果然有烈气。"
至初九日船到,已是黄昏。
楚卿、子刚、清书取灯先上岸。
到了门首,见两扇庄门打得粉碎。
正惊骇,只见三五声锣响,七八个大汉,各拿棍飞奔进来。
楚卿路熟,曳开侧门,往园中就走了,子刚被众人捉住。
未知为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