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 列传第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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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 列传第二十四 沈昫

○刘洎马周崔仁师 孙湜湜弟液液子论液弟涤

刘洎,字思道,荆州江陵人也。

隋末,仕萧铣为黄门侍郎。

铣令略地岭表,得五十余城,未还而铣败,遂以所得城归国,授南康州都督府长史。

贞观七年,累拜给事中,封清苑县男。

十五年,转治书侍御史。

上疏曰:

尚书万机,实为政本,伏寻此选,受授诚难。

是以八座比于文昌,二丞方于管辖,爰至曹郎,上应列宿,苟非称职,窃位兴讥。

伏见比来尚书省诏敕稽停,文案壅滞,臣诚虽庸劣,请述其源。

贞观之初,未有令仆,于时省务繁杂,倍多于今。

左丞戴胄、右丞魏征,并晓达吏方,质性平直,事应弹举,无所回避。

陛下又假以恩慈,自然肃物,百司匪懈,抑此之由。

及杜正伦续任右丞,颇亦厉下。

比者纲维不举,并为勋亲在位,品非其任,功势相倾。

凡在官僚,未循公道,虽欲自强,先惧嚣谤。

所以郎中抑夺,唯事谘禀;尚书依违,不得断决。

或惮闻奏,故事稽延。

案虽理穷,仍更盘下。

去无程限,来不责迟,一经出手,便涉年载。

或希旨失情,或避嫌抑理。

勾司以案成为事了,不究是非;尚书用便僻为奉公,莫论当否。

递相姑息,唯务弥缝。

且选贤授能,非材莫举,天工人代,焉可妄加?至于懿戚元勋,但优其礼秩,或年高耄及,或积病智昏,既无益于时宜,当致之以闲逸。

久妨贤路,殊为不可。

将救兹弊,且宜精简四员。

左右丞、左右司郎中如并得人,自然纲维略举,亦当矫正趋竞,岂唯息其稽滞哉!书奏未几,拜尚书右丞。

十三年,迁黄门侍郎。

十七年,加授银青光禄大夫,寻除散骑常侍。

洎性疏峻敢言。

太宗工王羲之书,尤善飞白,尝宴三品已上于玄武门,帝操笔作飞白字赐群臣,或乘酒争取于帝手,洎登御座引手得之。

皆奏曰:"洎登御床,罪当死,请付法。"

帝笑而言曰:"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

寻摄黄门侍郎,加上护军。

太宗善持论,每与公卿言及古道,必诘难往复。

洎上书谏曰:"帝王之与凡庶,圣哲之与庸愚,上下相悬,拟伦斯绝。 是知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至尊,徒思自强,不可得也。 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犹恐群下未敢对扬,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辞以折其理,援古以排其议,欲令凡庶何阶应答?臣闻皇天以无言为贵,圣人以不言为德,老君称大辩若讷,庄生称至道无文,此皆不欲烦也。 齐侯读书,轮扁窃笑;汉皇慕古,长孺陈讥,此亦不欲劳也。 且多记则损心,多语则损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 须为社稷自爱,岂为性好自伤乎?窃以今日升平,皆陛下力行所至,欲其长久,匪由辩博。 但当忘彼爱憎,慎兹取舍,每事敦朴,无非至公,若贞观之初则可矣。 至如秦政强辩,失人心于自矜;魏文宏才,亏众望于虚说。 此才辩之累,较然可知矣。 伏愿略兹雄辩,浩然养气;简彼缃图,淡焉自怡。 固万寿于南岳,齐百姓于东户,则天下幸甚,皇恩斯毕。"

手诏答曰:"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以述虑。 比有谈论,遂致烦多。 轻物骄人,恐由兹道。 形神心气,非此为劳。 今闻谠言,虚怀以改。"

时皇太子初立,洎以为宜尊贤重道,上书曰:

臣闻郊迎四方,孟侯所以成德;齿学三让,元良由是作贞。

斯皆屈主祀之尊,申下交之义。

故得刍言咸荐,睿问旁通,不出轩庭,坐知天壤。

率由兹道,永固鸿基者焉。

原夫太子,宗祧是系,善恶之际,兴亡斯在。

不勤于始,将悔于终。

是以晁错上书,令先通政术;贾谊献策,务前知礼教。

窃惟皇太子孝友仁义,明允笃诚,皆挺自天姿,非劳审谕,固以华夷仰德,翔泳希风矣。

然则寝门视膳,已表于三朝;艺宫论道,宜弘于四术。

虽春秋鼎盛,饬躬有渐,实恐岁月易往,堕业兴讥,取适宴安,方从此始。

臣以愚短,幸参侍从,思广离明,愿闻径术。

不敢曲陈故事,请以圣德言之。

伏惟陛下诞睿膺图,登庸历试。

多才多艺,道著于匡时;允武允文,功成于纂祀。

万方即序,九围清宴。

尚且虽休勿休,日慎一日,求异闻于振古,劳睿思于当年。

乙夜观书,事高汉帝;马上披卷,勤过魏后。

陛下自励如此,而令太子优游弃日,不习图书,臣所未谕一也。

加以暂屏机务,即寓雕虫。

综宝思于天文,则长河韬映;摛玉字于仙札,则流霞成彩。

固以锱铢万代,冠冕百王,屈、宋不足以升堂,钟、张何阶于入室。

陛下自好如此,而太子悠然静处,不寻篇翰,臣所未谕二也。

陛下历该众妙,独秀寰中,犹晦天听,俯询凡识,听朝之隙,引见群官,降以温颜,访以今古。

故得朝廷是非,里闾好恶,凡有巨细,必关听览。

陛下自好如此,而令太子久入趋侍,不接正人,臣所未谕三也。

陛下若谓无益,则何事劳神;若谓有成,则宜申贻厥。

蔑而不急,未见其可。

伏愿俯推睿范,训及储君,授以良书,娱之嘉客。

晨披经史,观成败于前踪;晚接宾游,访得失于当代。

间以书札,继以篇章,则日闻所未闻,日见所未见。

副德逾光,群生之福也。

古之太子,问安而退,所以广敬于君父;异宫而处,所以分别于嫌疑。

今太子一侍天闱,动移旬朔,师傅以下,无由接见。

假令供奉有隙,暂还东宫,拜谒既疏,且事欣仰,规谏之道,固所未暇。

陛下不可以亲教,宫寀无由以进言,虽有具僚,竟将何补?伏愿俯循前躅,稍抑下流,弘远大之规,展师友之义。

则储徽克茂,帝图斯广,凡在黎元,孰不庆赖!

自此敕洎令与岑文本同马周递日往东宫,与皇太子谈论。

太宗尝怒苑西守监穆裕,命于朝堂斩之,皇太子遽进谏。

太宗谓司徒长孙无忌曰:"夫人久相与处,自然染习。 自朕临御天下,虚心正直,即有魏征朝夕进谏。 自征云亡,刘洎、岑文本、马周、褚遂良等继之。 皇太子幼在朕膝前,每见朕心悦谏,昔者因染以成性,固有今日之谏耳。"

十八年,迁侍中。

太宗尝谓侍臣曰:"夫人臣之对帝王,多顺旨而不逆,甘言以取容。 朕今发问,欲闻己过,卿等须言朕愆失。"

长孙无忌、李勣、杨师道等咸云:"陛下圣化致太平,臣等不见其失。"

洎对曰:"陛下化高万古,诚如无忌等言。 然顷上书人不称旨者,或面加穷诘,无不惭退,恐非奖进言者之路。"

太宗曰:"卿言是也,当为卿改之。"

太宗征辽,令洎与高士廉、马周留辅皇太子定州监国,仍兼左庶子、检校民部尚书。

太宗谓洎曰:"我今远征,使卿辅翼太子,社稷安危之机,所寄尤重,卿宜深识我意。"

洎进曰:"愿陛下无忧,大臣有愆失者,臣谨即行诛。"

太宗以其妄发,颇怪之,谓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卿性疏而太健,恐以此取败,深宜诫慎,以保终吉。"

十九年,太宗辽东还,发定州,在道不康,洎与中书令马周入谒。

洎、周出,遂良传问起居,洎泣曰:"圣体患痈,极可忧惧。"

遂良诬奏之曰:"洎云:‘国家之事不足虑,正当傅少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异志者诛之,自然定矣。 ’"太宗疾愈,诏问其故,洎以实对,又引马周以自明。

太宗问周,周对与洎所陈不异。

遂良又执证不已,乃赐洎自尽。

洎临引决,请纸笔欲有所奏,宪司不与。

洎死,太宗知宪司不与纸笔,怒之,并令属吏。

洎文集十卷,行于时。

则天临朝,其子弘业上言洎被遂良谮而死,诏令复其官爵。

马周,字宾王,清河茌平人也。

少孤贫,好学,尤精《诗》、《传》,落拓不为州里所敬。

武德中,补博州助教,日饮醇酎,不以讲授为事。

刺史达奚恕屡加咎责,周乃拂衣游于曹、汴,又为浚仪令崔贤所辱,遂感激西游长安。

宿于新丰逆旅,主人唯供诸商贩而不顾待周,遂命酒一斗八升,悠然独酌,主人深异之。

至京师,舍于中郎将常何之家。

贞观五年,太宗令百僚上书言得失,何以武吏不涉经学,周乃为何陈便宜二十余事,令奏之,事皆合旨。

太宗怪其能,问何,何答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马周具草也。 每与臣言,未尝不以忠孝为意。"

太宗即日召之,未至间,遣使催促者数四。

及谒见,与语甚悦,令直门下省。

六年,授监察御史,奉使称旨。

帝以常何举得其人,赐帛三百匹。

是岁,周上疏曰:

微臣每读经史,见前贤忠孝之事,臣虽小人,窃希大道,未尝不废卷长想,思履其迹。

臣以不幸,早失父母,犬马之养,已无所施,顾来事可为者,唯忠义而已。

是以徒步二千里而自归于陛下,陛下不以臣愚瞽,过垂齿录。

窃自顾瞻,无阶答谢,辄以微躯丹款,惟陛下所择。

臣伏见大安宫在宫城之西,其墙宇宫阙之制,方之紫极,尚为卑小。

臣伏以东宫皇太子之宅,犹处城中,大安乃至尊所居,更在城外。

虽太上皇游心道素,志存清俭,陛下重违慈旨,爱惜人力;而蕃夷朝见及四方观听,有不足焉。

臣愿营筑雉堞,修起门楼,务从高显,以称万方之望,则大孝昭乎天下矣。

臣又伏见明敕以二月二日幸九成宫。

臣窃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视膳而晨昏起居。

今所幸宫去京三百余里,銮舆动轫,严跸经旬,非可以旦暮至也。

太上皇情或思感,而欲即见陛下者,将何以赴之?且车驾今行,本为避署。

然则太上皇尚留热所,而陛下自逐凉处,温凊之道,臣窃未安。

然敕书既出,业已成就,愿示速返之期,以开众惑。

臣又见诏书,令宗室勋贤作镇籓部,贻厥子孙,嗣守其政,非有大故,无或黜免。

臣窃惟陛下封植之者,诚爱之重之,欲其胤裔承守而与国无疆也。

臣以为如诏旨者,陛下宜思所以安存之,富贵之,然则何用代官也。

何则?以尧、舜之父,犹有硃、均之子。

倘有孩童嗣职,万一骄愚,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

正欲绝之也,则子文之治犹在;正欲留之也,而栾黡之恶已彰。

与其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则宁使割恩于已亡之臣,明矣。

然则向所谓爱之者,乃适所以伤之也。

臣谓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方授,则虽其翰翮非强,亦可以获免尤累。

昔汉光武不任功臣以吏事,所以终全其代者,良得其术也。

愿陛下深思其事,使夫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也。

臣又闻圣人之化天下,莫不以孝为基。

故曰:"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

又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孔子亦云:"吾不预祭如不祭。"

是圣人之重祭祀也如此。

伏惟陛下践祚以来,宗庙之享,未曾亲事。

伏缘圣情,独以銮舆一出,劳费稍多,所以忍其孝思,以便百姓。

遂使一代之史,不书皇帝入庙之事,将何以贻厥孙谋,垂则来叶?臣知大孝诚不在俎豆之间,然圣人之训人,固有屈己以从时,愿圣慈顾省愚款。

臣又闻致化之道,在于求贤审官;为政之基,在于扬清激浊。

孔子曰:"唯名与器,不以假人。"

是言慎举之为重也。

臣伏见王长通、白明达本自乐工舆皁杂类,韦槃提、斛斯正则更无他材,独解调马。

纵使术逾侪辈,伎能有取,乍可厚赐钱帛,以富其家;岂得列预士流,超授高爵?遂使朝会之位,万国来庭,驺子倡人,鸣玉曳履,与夫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臣窃耻之。

然朝命既往,纵不可追,谓宜不使在朝班,预于士伍。

太宗深纳之。

寻除侍御史,加朝散大夫。

十一年,周又上疏曰:

臣历观前代,自夏、殷及汉氏之有天下,传祚相继,多者八百余年,少者犹四五百年,皆为积德累业,恩结于人心。

岂无僻王?赖前哲以免。

自魏、晋以还,降及周、隋,多者不过六十年,少者才二三十年而亡。

良由创业之君,不务广恩化,当时仅能自守,后无遗德可思。

故传嗣之主,政教少衰,一夫大呼而天下土崩矣。

今陛下虽以大功定天下,而积德日浅,固当思隆禹、汤、文、武之道,广施德化,使恩有余地,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欲但令政教无失,以持当年而已!然自古明王圣主,虽因人设教,宽猛随时,而大要唯以节俭于身、恩加于人二者是务。

故其下爱之如日月,畏之如雷霆,此其所以卜祚遐长而祸乱不作也。

今百姓承丧乱之后,比于隋时才十分之一。

而供官徭役,道路相继,兄去弟还,首尾不绝。

远者往来五六千里,春秋冬夏,略无休时。

陛下虽每有恩诏令其减省,而有司作既不废,自然须人,徒行文书,役之如故。

臣每访问,四五年来,百姓颇有嗟怨之言,以为陛下不存养之。

昔唐尧茅茨土阶,夏禹恶衣菲食,如此之事,臣知不可复行于今。

汉文帝惜百金之费,辍露台之役,集上书囊以为殿帷,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

至景帝以锦绣纂组妨害女功,特诏除之,所以百姓安乐。

至孝武帝虽穷奢极侈,而承文、景遗德,故人心不动。

向使高祖之后,即有武帝,天下必不能全。

此于时代差近,事迹可见。

今京师及益州诸处,营造供奉器物,并诸王妃主服饰,议者皆不以为俭。

臣闻昧旦丕显,后世犹怠;作法于理,其弊犹乱。

陛下少处人间,知百姓辛苦,前代成败,目所亲见,尚犹如此。

而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即万岁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

臣寻往代以来之事,但有黎庶怨叛,聚为盗贼,其国无不即灭,人主虽改悔,未有重能安全者。

凡修政教,当修于可修之时,若事变一起而后悔之,则无益者也。

故人主每见前代之亡,则知其政教之所由丧,而皆不知其身之失。

是以殷纣笑夏桀之亡,而幽、厉亦笑殷纣之灭;隋炀帝大业之初又笑齐、魏之失国。

今之视炀帝,亦犹炀帝之视齐、魏也。

故京房谓汉元帝云,"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古"。

此言不可不诫也。

往者贞观之初,率土荒俭,一匹绢才得一斗米,而天下帖然。

百姓知陛下甚爱怜之,故人人自安,曾无谤讟。

自五六年来,频岁丰稔,一匹绢得粟十余石,而百姓皆以为陛下不忧怜之,咸有怨言。

又今所营为者,颇多不急之务故也。

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由积畜多少,唯在百姓苦乐。

且以近事验之,隋家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据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至今未尽。

向使洛口、东都无粟帛,则世充、李密未能必聚大众。

但贮积者固是有国之常事,要当人有余力而后收之,岂人劳而强敛之?更以资寇,积之无益也。

然俭以息人,贞观之初,陛下已躬为之,故今行之不难也。

为之一日,则天下知之,式歌且舞矣。

若人既劳矣而用之不息,倘中国被水旱之灾,边方有风尘之患,狂狡因之以窃发,则有不可测之事,非徒圣躬旰食晏寝而已。

古语云:"动人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

以陛下之明,诚欲励精为政,不烦远采上古之术,但及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

昔贾谊为汉文帝云,可恸哭及长叹息者,言当韩信王楚、彭越王梁、英布王淮南之时,使文帝即天子位,必不能安。

又言赖诸王年少,傅相制之;长大之后,必生祸乱。

历代以来,皆以谊言为是。

臣窃观今诸将功臣,陛下所与定天下者,皆仰禀成规,备鹰犬之用,无威略振主,如韩、彭之难驾驭者。

而诸王年并幼少,纵其长大,当陛下之日,必无他心。

然即万代之后,不可不虑。

自汉、晋以来,乱天下者,何尝不是诸王?皆为树置失宜,不预为节制,以至于灭亡。

人主熟知其然,但溺于私爱,故使前车既覆而后车不改辙也。

今天下百姓极少,诸王甚多,宠遇之恩,有过厚者。

臣之愚虑,不唯虑其恃恩骄矜也。

昔魏武帝宠陈思,及文帝即位,防守禁闭,有同狱囚。

以先帝加恩太多,故嗣王疑而畏之也。

此则武帝宠舐思,适所以苦之也。

且帝子何患不富贵?身食大国,封户不少,好衣美食之外,更何所须?而每年加别优赐,曾无纪极。

俚语曰:"贫不学俭,富不学奢",言自然也。

今大圣创业,岂唯处置见在子弟而已?当制长久之法,使万代遵行。

又言:

临天下者,以人为本。

欲令百姓安乐,唯在刺史、县令。

县令既众,不能皆贤,若每州得良刺史,则合境苏息;天下刺史悉称圣意,则陛下端拱岩廊之上,百姓不虑不安。

自古郡守、县令,皆妙选贤德,欲有擢升宰相,必先试以临人,或从二千石入为丞相。

今朝廷独重内官,县令、刺史,颇轻其选。

刺史多是武夫勋人,或京官不称职,方始外出。

而折冲果毅之内,身材强者,先入为中郎将,其次始补州任。

边远之处,用人更轻,其材堪宰位,以德行见称擢者,十不能一。

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

疏奏,太宗称善久之。

先是,京城诸街,每至晨暮,遣人传呼以警众。

周遂奏诸街置鼓,每击以警众,令罢传呼,时人便之,太宗益加赏劳。

俄拜给事中。

十二年,转中书舍人。

周有机辨,能敷奏,深识事端,动无不中。

太宗尝曰:"我于马周,暂不见则便思之。"

中书侍郎岑文本谓所亲曰:"吾见马君论事多矣,援引事类,扬榷古今,举要删芜,会文切理,一字不可加,一言不可减,听之靡靡,令人亡倦。 昔苏、张、终、贾,正应此耳。 然鸢肩火色,腾上必速,恐不能久耳。"

十五年,迁治书侍御史,兼知谏议大夫,又兼检校晋王府长史。

王为皇太子,拜中书侍郎,兼太子右庶子。

十八年,迁中书令,依旧兼太子右庶子。

周既职兼两宫,处事精密,甚获当时之誉。

太宗伐辽东,皇太子定州监守,令周与高士廉、刘洎留辅皇太子。

太宗还,以本官摄吏部尚书。

二十一年,加银青光禄大夫。

太宗尝以神笔赐周飞白书曰:"鸾凤凌云,必资羽翼。 股肱之寄,诚在忠良。"

周病消渴,弥年不瘳。

时驾幸翠微宫,敕求胜地,为周起宅。

名医中使,相望不绝,每令尚食以膳供之,太宗躬为调药,皇太子亲临问疾。

周临终,索所陈事表草一帙,手自焚之,慨然曰:"管、晏彰君之过,求身后名,吾弗为也。"

二十二年卒,年四十八。

太宗为之举哀,赠幽州都督,陪葬昭陵。

高宗即位,追赠尚书右仆射、高唐县公。

垂拱中,配享高宗庙庭。

子载,咸亨年累迁吏部侍郎,善选补,于今称之。

卒于雍州长史。

崔仁师,定州安喜人。

武德初,应制举,授管州录事参军。

五年,侍中陈叔达荐仁师才堪史职,进拜右武卫录事参军,预修梁、魏等史。

贞观初,再迁殿中侍御史。

时青州有逆谋事发,州县追捕反党,俘囚满狱,诏仁师按覆其事。

仁师至州,悉去杻械,仍与饮食汤沐以宽慰之,唯坐其魁首十余人,余皆原免。

及奏报,诏使将往决之,大理少卿孙伏伽谓仁师曰:"此狱徒侣极众,而足下雪免者多,人皆好生,谁肯让死?今既临命,恐未甘心,深为足下忧也。"

仁师曰:"尝闻理狱之体,必务仁恕,故称杀人刖足,亦皆有礼。 岂有求身之安,知枉不为申理?若以一介暗短,但易得十囚之命,亦所愿也。"

伏伽惭而退。

及敕使至青州更讯,诸囚咸曰:"崔公仁恕,事无枉滥,请伏罪。"

皆无异辞。

仁师后为度支郎中,尝奏支庶财物数千言,手不执本,太宗怪之,令黄门侍郎杜正伦赍本,仁师对唱,一无差殊,太宗大奇之。

时校书郎王玄度注《尚书》、《毛诗》,毁孔、郑旧义,上表请废旧注,行己所注者,诏礼部集诸儒详议。

玄度口辩,诸博士皆不能诘之。

郎中许敬宗请付秘阁藏其书,河间王孝恭特请与孔、郑并行。

仁师以玄度穿凿不经,乃条其不合大义,驳奏请罢之。

诏竟依仁师议,玄度遂废。

十六年,迁给事中。

时刑部以《贼盗律》反逆缘坐兄弟没官为轻,请改从死,奏请八座详议。

右仆射高士廉、吏部尚书侯君集、兵部尚书李勣等议请从重;民部尚书唐俭、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工部尚书杜楚客等议请依旧不改。

时议者以汉及魏、晋谋反皆夷三族,咸欲依士廉等议。

仁师独驳曰:"自羲、农以降,爰及唐,虞,或设言而人不犯,或画象而下知禁。 三代之盛,泣辜解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咸臻至理,俱为称首。 及其世乱,狱讼滋烦,周之季年,不胜其弊,烈火原于子产,峭涧起于安于,韩、季、申、商,争持急刻,参夷相坐,始于此也。 秦用其法,遂至土崩。 汉高之务宽大,未为尽善;文帝之存仁厚,仍多凉德。 遂使新垣族灭,信、越菹醢,见讥良史,谓之过刑。 魏、晋至隋,有损有益,凝脂犹密,秋荼尚烦。 皇上爰发至仁,念兹刑宪,酌前王之令典,探往代之嘉猷,革弊蠲苛,可大可久,仍降纶綍,颁之九区。 故得断狱数简,手足有措,刑清化洽,未有不安。 忽以暴秦酷法,为隆周中典,乖恻隐之情,反惟行之令。 进退参详,未见其可。 且父子天属,昆季同气,诛其父子,足累其心,此而不顾,何爱兄弟。 既欲改法,请更审量。"

竟从仁师驳议。

后仁师密奏请立魏王为太子,忤旨,转为鸿胪少卿,迁民部侍郎。

征辽之役,诏太常卿韦挺知海运,仁师为副,仁师又别知河南水运。

仁师以水路险远,恐远州所输不时至海,遂便宜从事,递发近海租赋以充转输。

及韦挺以壅滞失期,除名为民,仁师以运夫逃走不奏,坐免官。

既不得志,遂作《体命赋》以畅其情,辞多不载。

太宗还至中山,起为中书舍人,寻兼检校刑部侍郎。

太宗幸翠微宫,仁师上《清暑赋》以讽,太宗称善,赐帛五十段。

二十二年,迁中书侍郎,参知机务。

时仁师甚承恩遇,中书令褚遂良颇忌嫉之。

会有伏阁上诉者,仁师不奏,太宗以仁师罔上,遂配龚州。

会赦还。

永徽初,起授简州刺史,寻卒,年六十余。

神龙初,以子挹为国子祭酒,恩例赠同州刺史。

挹子湜。

湜少以文辞知名,举进士,累转左补阙,预修《三教珠英》,迁殿中侍御史。

神龙初,转考功员外郎。

时桓彦范、敬晖等既知国政,惧武三思谗间,引湜为耳目,使伺其动静。

俄而中宗疏忌功臣,于三思恩宠渐厚,湜乃反以桓、敬等计议潜告三思。

寻迁中书舍人。

及桓、敬等徙于岭外,湜又说三思尽宜杀之,以绝其归望。

三思问谁可使者,湜表兄周利贞先为桓、敬等所恶,自侍御史出嘉州司马,湜乃举充此行。

桓、敬等闻利贞至,多自杀,三思引利贞为御史中丞。

湜,景龙二年迁兵部侍郎,挹为礼部,父子同为南省副贰,有唐已来未有也。

时昭容上官氏屡出外宅,湜托附之。

由是中宗遇湜甚厚,俄拜吏部侍郎,寻转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与郑愔同知选事,铨综失序,为御史李尚隐所劾,愔坐配流岭表,湜左转为江州司马。

上官昭容密与安乐公主曲为申理,中宗乃以愔为江州司马,授湜襄州刺史。

未几,入为尚书左丞。

韦庶人临朝,复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

睿宗即位,出为华州刺史,俄又拜太子詹事。

初,湜景龙中献策开南山新路,以通商州水陆之运,役徒数万,死者十三四。

仍严锢旧道,禁行旅,所开新路以通,竟为夏潦冲突,崩压不通。

至是追论湜开山路功,加银青光禄大夫。

俄为太平公主所引,复迁中书门下三品。

先天元年,拜中书令,与刘幽求争权不协,陷幽求徙于岭表。

仍促广州都督周利贞以逗留杀之,不果而止。

时挹以年老,累除户部尚书致仕。

挹性贪冒,受人请托,数以公事干湜,湜多违拒不从,大为时论所嗤。

玄宗在东宫,数幸其第,恩意甚密。

湜既私附太平公主,时人咸为之惧,门客陈振鹭献《海鸥赋》以讽之,湜虽称善而心实不悦。

及帝将诛萧至忠等,召将托为腹心,湜弟涤谓湜曰:"主上若有所问,不得有所隐也。"

湜不从,及见帝,对问失旨。

至忠等既诛,湜坐徙岭外。

时新兴王晋亦连坐伏诛,临刑叹曰:"本谋此事,出自崔湜,今我就死而湜得生,何冤滥也!"俄而所司奏宫人元氏款称与湜曾密谋进鸩,乃追湜赐死。

初,湜与张说有隙,说时为中书令,议者以为说构陷之。

时湜与尚书右丞卢藏用同配流俱行,湜谓藏用曰:"家弟承恩,或冀宽宥。"

因迟留不速进。

行至荆州,梦于讲堂照镜,曰:"镜者明象,吾当为人主所明也。"

以告占梦人张由,对曰:"讲堂者,受法之所;镜者,于文为‘立见金’,此非吉征。"

其日追使至,缢于驿中,时年四十三。

湜美姿仪,早有才名。

弟液、涤及从兄莅,并有文翰。

居清要,每宴私之际,自比东晋王导、谢安之家。

谓人曰:"吾之一门及出身历官,未尝不为第一。 丈夫当先据要路以制人,岂能默默受制于人也!"是故进趣不已,而不以令终。

液尤工五言之作,湜常叹伏之曰:"海子,我家之龟也。"

海子即液小名,官至殿中侍御史,坐兄配流,逃匿于郢州人胡履虚之家。

作《幽征赋》以见意,辞甚典丽。

遇赦还,道病卒。

友人裴耀卿纂其遗文为集十卷。

液子论,以吏干称。

天宝中自栎阳令迁司勋员外郎、蒙阳太守。

干元后,历典名郡,皆以理行称。

大历末,元载以罪诛,朝廷方振起淹滞,迁同州刺史。

未几,为黜陟使庾何所按,废免。

议者以何举奏涉于深刻,复用论为衢州刺史。

秩满,寓于扬、楚间。

德宗以旧族耆年,授大理卿致仕卒。

液弟涤,多辩智,善谐谑,素与玄宗款密。

兄湜坐太平党诛,玄宗常思之,故待涤逾厚,用为秘书监。

出入禁中,与诸王侍宴不让席,而坐或在宁王之上。

后赐名澄。

从东封还,加金紫光禄大夫,封安喜县子。

开元十四年卒,赠兗州刺史。

史臣曰:刘洎始以章疏切直,以至位望隆显。

至于提纲整带,咨圣嘉猷,籍国士之谈,体廊庙之器。

噫,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一言不慎,竟陷诬奏。

虽君亲甚悔,而驷不及舌,良足悲矣!马周道承际会,天性深沉,悟主谈微,作忠本孝,冲识广度,宛涉穹崇。

《诗》曰:"嘉乐君子,显显令德。"

惜其中寿,不慭\遗乎!崔仁师以史材获进,其刊正褒贬,雅得详明。

至于本仁恕,申枉滥,其事可观。

沮穿凿之注,止从重之刑,其言甚直。

《书》曰"疑谋勿成",而以魏王为请,不亦惑乎!及参机务,竟致忌嫉,罔上之名,抑有由也。

崔湜之德,去祖逾远,谓势可恃,谓进无伤,及位极人臣,而心无止足。

览《海鸥赋》,知而不诫,及荆州之梦,人知不免。

《易》曰:"不节之嗟,又谁咎也!"

赞曰:骥逢造父,一日千里。

英主取贤,不拘阶陛。

宾王徒步,洎为贼吏。

一见文皇,皆登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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