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生香 第十二回 凤去台空泪痕遮望眼 图穷匕见心事托和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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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生香》 第十二回 凤去台空泪痕遮望眼 图穷匕见心事托和盘 韵清女史吕逸

一夕,丹初将寝,瑶叔适至。

返身键其户,袖出一纸卷示之,静娴小影也。

侧身倚榻,传神于镜屏之中。

病态含娇,秋波欲流。

回忆听笛时神情,维妙维肖。

丹初不禁叫绝曰:"神彩生动,有愈常格,非吾可及,诚青出于蓝矣。"

瑶叔收画叹曰:"从此天涯海角,携以自随。 画里真真,常无有攘夺而去者。"

丹初进曰:"吾尤有说。 此图未可题作者姓氏。 拟名静忆,君意如何?"瑶叔喜曰:"此名綦妙。 他时即有见者,亦视为寻常仕女耳。"

时则节序催人,又值新岁。

三少年毕业揭晓,瑶叔名冠最优。

东游之计已决,行期既届,骊驹在门,拜辞杨公。

杨公勉励备至,已而谒夫人灵,并请静娴为别。

翠姐揭帏,静娴伶俜而出,凝立不语,有类玉琢之美人。

盖其伤心已极,无泪可挥矣。

瑶叔勿忍仰视,一揖至地曰:"静妹别矣,行再相见。"

静娴樱唇微颤,翠姐即曰:"小姐谓长途珍重。"

语未已,瑶叔挥涕而出。

送者从至门外,撷珊跨马先行,谓将待于轮埠。

敏甫继之。

杨公凄然,执瑶叔之手曰:"吾老矣,望汝过于撷儿,早早书来慰我。"

语至此,泪溢目镜。

瑶叔忍泪敬诺,坚请留步。

复与丹初一揖,匆匆乘舆而去,阍者亦含泪送之。

嗟乎,修短有数,人事靡常,又孰知瑶叔归来,杨公墓已宿草耶?

一日为二月下浣,撷敏二人,已入法校肄业。

主人亦出,丹初闲居无俚,偶登瑶步之楼,控笛以寄遐想。

一曲未终,翠姐侍静娴已至。

丹初知其来意,佯起拂拭尘榻,延静娴小坐,已则转入中室。

盖栏槛似曲尺,有廊通于两室也。

闻翠姐言曰:"小姐视之,舟中人何似者。 吾以为酷颓杨升。 此即彼家新婿,今下船何往者。 咦,楼中姝拭涕,岂即彼妇与。"

静娴默然,翠姐复曰:"阑干风紧,小姐不如坐此。 吾乃勿知,此楼乃名一笛,孰所书者,整秀乃尔。"

说已遽止。

丹初心口相语,以翠姐所言,以冀慰解静娴者,不期触其心绪。

度静娴此际,不免怆然泪下,故翠姐不复更言思次。

猝闻人语曰:"颖哥何不来,翠姐慎之。 主人归矣。"

言已,一鸟翔入,盖山和尚也。

翠姐啐曰:"汝耶,吾几吓杀。"

言已,履声细碎,自梯级而下。

丹初携笛亦行,适遇邮使,接瑶叔第二函。

放洋后轮次所书者。

起居慰问之下,即述途中所见。

中有

"汽笛数声,波涛四壁,或且啧啧称羡,以为乘长风,破万里浪。 班生此行,无异登仙。 孰知其失意而行哉。 午后有以风琴和歌者歌东坡词,至“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别,此事古难全"不自知其泣数行下。

嗟乎!念家山,则地逾万里;望美人,则天各一方。

耿驮此心,知之者其惟师乎? 丹初雒诵未已,杨公已返,遂纳于袋。

闻杨公言曰:"今遇粤友,纵谈时局,世口已亟。 而内子窀穸未安。 适范绅介绍一地,名黄沙岗,距此三十余里,乃一小市集。 山主黄姓,名阿卢。 居酒肆之右,觅之即得。 即欲烦君一行。 吾勿信堪舆家言,但得高燥无蚁,得安体魄足矣。"

丹初曰:"诺。"

晨起即行,意一日必可往返。

顾路既迁折,舆夫又屡屡停顿,及见酒帘在望,则已斜日衔山。

乃叩酒家,问黄姓所在,一当炉男子,腰犊鼻,补缀殆满,即拱手自承。

惟言天色已晚,相地且俟明日。

言已,导入其家,令妇治饭,己则于小厢中,扫榻设卧具,殷勤备至。

特言母氏有疾,未免漫客耳。

食已,导客入室,收具自去。

丹初块然独处。

闻隔屋呻吟声,顿引思归之念。

家书不至,老母起居安否?孀妹之近状奚若?而居停多故,又未忍决然引退。

思古人"去违知己住违亲"之句,不啻为我作矣。

思至此,心血潮涌,百睡不能合眼。

俄闻山风如虎,万树嗖嗖,一时乌鹊惊啼,杂以犬吠。

风过处,一阵鼓乐之声,自远而近。

脱为山家婚娶,又何来蹄铁之声。

于是推枕而起,启外户觇之。

祗见双灯前导,驺从甚盛,拥一舆,状类贵官,自南而北,已越门外数武矣。

已而舆遽止,一长髯奴,回马就丹初,谓主人请见。

丹初惘惘随之。

舆中人揭帘曰:"丹翁别矣。 匆匆奉檄,不能须臾留。"

且语且举手中书卷曰:"异日此中事,务烦留意。"

丹初诧曰:"主人奚往?"语未已,舆马骤发。

渐行渐高,歘然而灭。

舆中人非他,盖杨公也。

丹初错愕万状,不觉自语曰:"主人幅巾私第,口不言官。 胡又作出山之云,此遇岂非梦耶?"语已,陡有一掌拍其背,回首视之,则曙色满窗,此身依然卧布被中。

盖一梦也。

沉思梦境,觉胸次怦跳勿已。

起视窗外,细雨如丝。

山主已具餐以待,方拟食已同出。

而杨氏仆已至,谓主人病亟,请于先生速归。

丹初投箸而起,急问何疾。

曰:"痰喘。"

言已即行。

丹初亦不及相地,即乘来舆而归。

但见重门洞启,踉跄直入。

则主人已溘然长逝矣。

丹初觉此老既殁,则世界虽大,更无一人知己。

不觉抚尸大恸。

家人号泣,久之始已。

遂执孝子之手,询主人病状。

撷珊拭泪曰:"先生行后,有越客至,约作摄山之行。 父以精力非佳,而又重违其意。 订以翌晨。 故寝时较往日为早。 乃夜半疾发,呼静妹索药,顾药末已磬。 新制者贮诸帐房。 而利叔已寝,久之取至,父已痰塞于喉,服而无效,已而咯痰盈碗。 继之以血,返枕未安而殁矣。 最奇者,临睡时,与静妹所语,似已预知不久。 惟疾起仓卒,于家事一无遗嘱耳。"

丹初闻之,叹惋勿已。

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主人含殓才毕,忽得家中来电,于母病亟,促丹初速归。

丹初方寸大乱,遂辞撷珊欲行。

撷珊相需虽殷,顾亦勿能强留。

惟言日已夕矣,且俟明日。

母病一愈,先生即来而已。

黄昏时,丹初方理行李,忽闻蕉叶门呀然,翠姐搴帘而入,传小姐命,以参术贻于母。

四顾无他人,复探怀出一函,谓丹初曰:"此主人临睡时,令小姐密致先生者。"

言已欲去,丹初止之曰:"吾母之疾,不知奚若,此去恐难即返。 然主人厚我,此间事,刻不去怀,此后倘有事故,愿翠姐通书。"

翠姐搀越而言曰:"吾涂鸦,宁勿贻先生笑耶。"

丹初叹曰:"吾岂欲读佳文哉。 即讹字俚语,目能领会。 惟小姐茕茕,愿翠姐善事之。"

语已,即草一地址与翠姐。

翠姐去而复返曰:"吾匆匆,乃忘一语。 小姐言,函中事独彼知之,先生秘藏勿失。"

丹初颔之。

亟视封面,书丹翁密启,可函主人缄。

启之,则一摺一函。

函书丹翁大鉴,存摺一扣,系亡弟妇留贻瑶叔者,今特托诸阁下。

俟此子成婚后交之。

另附亡弟遗函一件,亦乞宝藏,为异日还珠之据。

图穷匕见,方知曩日方命,实有不得已者在焉。

杨润顿首。

丹初骇然,以此函不先不后,乃于临命前顾托,讵主人预知死期耶。

复视仲芳之函,封缄更密,抽函视之。

书曰:

顺哉内子鉴,予有隐慝,获罪于天,灾及两儿。

予亦婴此绝症,死期不远,行将永诀,以曩所不言之隐,揭示于卿,备知咎非自取。

后尚有人,则卿心少慰,予亦自兹瞑目矣。

卿知宋家阿颖何人,实予子也。

子玉患瘵无子,族人觊觎其产者不鲜。

而按谱应继一族侄,狂荡无文,乃父为刑部书吏,性复刁技,寓同城。

其妇常往来其家,以子玉疾甚,貌为关切,而出言无状,索借者屡。

子玉忍无可忍,乃出此李代桃僵之下策。

卿知予深,乌肯屈从。

且彼妇贞贤,亦岂同意,特子玉哀恳匆已,以死相要,不得已而从之。

孰知一索得男,予亦从兹绝迹。

至子玉弥留时,坚请一面,托孤与予,始知此儿堕地之先,吏之妇留居守候,至临褥始去。

自是藉端踞扰,且谋不利于孺子。

宋嫂遂移居外氏,初不料阿颖才扶床,吾两儿相继殇折也。

自误误卿,予悔晚矣,然珠还之愿,无日忘之。

徒以宋嫂有言。

非彼死,决勿令阿颖知此。

事在两难,予心麻乱。

此后事,乞密与兄嫂商之。

临死呜哀,尚祈深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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