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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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语》 卷三 袁枚

烈杰太子

湖州乌程县前有庙,神号"烈杰太子"。

相传:元末时,有勇少年纠乡兵起义,与张士诚将战死。

土人哀之,为立庙。

号"烈杰"者,以其勇烈而能为豪杰之意也。

干隆四十二年,邑人陈某烧香庙中,染邪自缢。

其兄名正中者,刚正士也,以为庙乃神灵所栖,不应居鬼祟,往询。

庙祝云:"今岁来进香者,先有二人缢死矣。"

正中大怒,率家僮各持锄械入庙,毁其神像。

众乡人大骇,嘈嘈然以为得罪神明,将为邻里祸,遂投牒县中,控正中狂悖。

正中具诉原委,且云:"『烈杰太子』四字,不见史传,又不见志书,明系与五通神鬼相同,非正神也。 今正中已将神像拆毁,致犯乡邻怒,情愿出资将庙修好,另立关圣神像,为乡邻祈福。"

县令某嘉其词正,批准允行,销案。

如是者两月,庙颇平安。

忽孙姓家一女,年已将笄,染患邪病,目斜眉竖,自称烈杰太子,"被恶人拆去神像,栖身无所,须与我酒食"等语。

其家进奉稍迟,则此女自批其颊,哀号痛苦。

女父往正中家咎之。

正中大怒,持桃枝径往女家,大呼而入,曰:"冤有头,债有主,毁汝像者我也!我在此,汝不报仇,而欺人家小儿女,索诈酒食,何烈何杰?直是无耻小人。 敢不速走!"女作惊惧声曰:"红脸恶人又来矣!我去!我去!"女登时苏醒。

其父乃留正中住宿其家,女遂平安。

正中偶然外出,鬼祟如故。

于是正中与其父谋,择里中年少者嫁之。

自此怪绝,而病亦愈。

裘秀才

南昌裘秀才某,夏日乘凉,裸卧社公庙,归家大病。

其妻以为得罪社公,即具酒食、烧香纸,为秀才请罪。

病果愈。

妻命秀才往谢社公,秀才怒,反作牒呈烧向城隍庙,告社公诈渠酒食,凭势为妖。

烧十日后寂然,秀才更怒,又烧催呈,并责城隍神纵属员贪赃,难享血食。

是夜,梦城隍庙墙上贴一批条,云:"社公诈人酒食,有玷官箴,着革职。 裘某不敬鬼神,多事好讼,发新建县责三十板。"

秀才醒,心怀狐疑,以为己乃南昌县人,纵有责罚,不得在新建地方,梦未必验。

未几,天雨,雷击社公庙,秀才心始忧之,不敢出门。

月余,江西巡抚阿公方入庙行香,为仇人持斧斲额,众官齐集,查拿凶人。

秀才以为奇事,急行观探。

新建令见其神色诧异,喝问:"何人?"秀才口吃吃不能道一字,身着长衫,又无顶带。

令怒,当街责三十板。

毕,始称:"我是秀才,且系裘司农本家。"

令亦大悔,为荐丰城县掌教。

摸龙阿太

杭州少宰姚公三辰,以外科医术世其家。

相传:少宰之祖半夜采药归,过西溪,醉坠于涧。

以手据石,滑软有涎,旋即蠕蠕而动,惊以为蛇。

少顷,负姚而上,两目如灯,照见头有须角;委地上,腾空去,始知乃龙也。

两手触涎处,香数月不散;以之撮药,应手而愈。

子孙相传,呼为"摸龙阿太"。

又号曰"姚篮儿",以其采药持篮故也。

每愈人病,不受谢。

故孙位至二品,人以为阴德之报。

水仙殿

杭州学院临考,诸廪生会集明伦堂,互保应试童生,号曰"保结"。

廪生程某,在家侵晨起,肃衣冠出门。

行二三里,仍还家闭户坐,嚅嚅若与人语。

家人怪之,不敢问。

少顷又出,良久不归。

明伦堂待保童生到其家问信,家人愕然。

方惊疑问,有箍桶匠扶之而归,则衣服沾湿,面上涂抹青泥,目瞪不语。

灌以姜汁,涂以朱砂,始作声,曰:"我初出门,街上有黑衣人向我拱手,我便昏迷,随之而行。 其人云:『你到家收拾行李,与我同游水仙殿,何如?』我遂拉渠到家,将随身钥匙系腰。 同出涌金门,到西湖边,见水面宫殿金碧辉煌,中有数美女艳妆歌舞。 黑衣人指向余曰:『此水仙殿也。 在此殿看美女与到明伦堂保童生,二事孰乐?』余曰:『此间乐。 』遂挺身赴水。 忽见白头翁在后喝曰:『恶鬼迷人,勿往!勿往!』谛视之,乃亡父也。 黑衣人遂与亡父互相欧击。 亡父几不胜矣,适箍桶匠走来,如有热风吹入水中者。 黑衣人逃,水仙殿与亡父亦不见,故得回家。"

家人厚谢箍桶匠,兼问所以救之之故。

匠曰:"是日也,涌金门内杨姓家唤我箍桶。 行过西湖,天气炎热,望见地上遗伞一柄,欲往取之遮日。 至伞边,闻水中有屑索声,方知有人陷水,扶之使起。 而君家相公,埋头欲沉,坚持许久,才得脱归。"

其妻曰:"人乃未死之鬼也,鬼乃已死之人也。 人不强鬼以为人,而鬼好强人以为鬼,何耶?"忽空中应声曰:"我亦生员读书者也。 书云:『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我等为鬼者,己欲溺而溺人,己欲缢而缢人,有何不可耶?"言毕,大笑而去。

火烧盐船一案

干隆丁亥,镇江修城隍庙。

董其事者,有严、高、吕三姓,设簿劝化。

一日早雨,有妇人肩舆来,袖中出银一封,交严曰:"此修庙银五十两,拜烦登簿。"

严请姓氏府居,以便登记。

妇曰:"些微小善,何必留名!烦记明银数便了。"

语毕,去。

高、吕二人至,严述其故,并商何以登写。

吕笑曰:"登簿何为?趁此无人知觉,三人派分,似亦无害。"

高曰:"善。"

严以为非理,急止之。

二人不听,严无奈何,去。

高、吕将银对分。

及工竣,此事惟严一人知之。

越八年,乙未,高死;丙申,吕继亡。

严未尝与人谈及。

戊戌春,患疾,见二差持票谓严曰:"有一妇在城隍案下告君,我等奉差拘质。"

问:"告何事!"差亦不知。

严与同行,到庙门外,气象严冷,不复有平日算命起课者在矣。

门内两旁,旧系居人,此时所见,尽是差役班房。

过仙桥,至二门,见一带枷囚叫曰:"严兄来耶!"视之,高生也。

向严泣曰:"弟自乙未年辞世,迄今四载受苦,总皆阳世罪谴。 眼前正在枷满,可以托生,不料又因侵蚀修庙银一案发觉,拘此审讯。"

严曰:"此事已隔十数年,何以忽然发觉,想彼妇告发耶?"高曰:"非也。 彼妇今年二月寿终。 凡鬼,无论善恶,俱解城隍府。 彼妇乃系善人,同几个行善鬼解来过堂。 城隍神戏问曰:『尔一生闻善即趋,上年本府修署,尔独惜费,何耶?』妇曰:『鬼妇当年六月二十日送银五十两到公所,系一严姓生员接去。 自觉些微小善,册上不肯留名,故尊神有所未知。 』神随命瘅恶司细查原委,不觉和盘托出。 因兄有劝阻之言,故拘兄来对质。"

严问:"吕兄今在何处?"高叹曰:"渠生前罪重,已在无间狱中,不止为分银一事也。"

语未毕,忽二差至,曰:"老爷升座矣。"

严与高等随差立阶下。

有二童持彩幢引一妇上殿,又牵一枷犯至,即吕也。

城隍谓严曰:"善妇之银可交汝手乎?"严一一从实诉明。

城隍谓判官曰:"事干修理衙署,非我擅专,宜申详东岳大帝定案,可速备文书申送。"

仍令二童送妇归。

二差押严并高、吕二生出庙,过西门,一路见有男着女衣者,女穿男服者,有头罩盐蒲包者,有披羊、狗皮者,纷纷满目。

耳闻人语曰:"干隆三十六年仪征火烧盐船一案,凡烧死溺死者,今日业满,可以转生。"

二差谓严曰:"难得大帝坐殿,我们可速投文。"

已而疾走呼曰:"文书已投,可各上前听点。"

严等急趋。

立未定,闻殿上判曰:"所解高某,窃分善妇之银,其罪尚小,应照该城隍所拟枷责发落。 吕某生前包揽词讼,坑害良民,其罪甚大,除照拟枷责外,应命火神焚毁其尸。 严某君子也,阳禄未终,宜速送还阳。"

严听毕惊醒,则身卧在牀,家人皆已挂孝,曰:"相公已死三日矣。 因心头未冷,故而相守。"

严将梦中事一一言之,家人未信。

后一年八月夜,吕家失火,柩果遭焚。

年子

盐城东北乡草堰口小关营村民孙自成妻谢氏,除夕生子,因名年子。

年十八,挑鸡入城,半途有旋风一阵,将笼内鸡尽吹出,腾空飞去。

年子大惊,从此回家卧病。

危急中,会其母将产,举家守生,无人看护。

年子昏沉,身随风荡。

忽从朱门之内,坠于万丈深潭,恰无痛楚;只觉身子短小,不似平时,两目蔽涩难开,耳中所闻,仍似父母声音;以为梦中幻境,安心待之。

其时孙见谢氏产儿安稳,偷暇趋视年子,则已死矣,不觉大哭。

年子惊醒,不解其故。

只闻母泣而数曰:"生此血泡,反将我成人长大的年子死了。"

悲号不已。

年子始知身已转生,恐母急坏,遂大声曰:"我即年子也,年子未死!"谢闻小儿言语,顿时惊风,数日而死。

孙忧小儿无乳,哺以粥食。

三月生齿,五月能履,取名"再生",今年十六矣。

此事盐城令阎公云。

狐撞钟

陈公树蓍任汀漳道时,海上忽浮一钟至,大可容百石。

人以为瑞,告之官,遂于城西建高楼,悬此钟焉。

撞之,声闻十里外,选里中老民李某掌守此楼。

亡何,海水屡啸,陈公以为金水相应,海啸者,钟声所召也。

命知县用印封闭此楼,并严谕李叟:不许人再撞。

有美少年常来楼中,与李闲谈,偶需食物之类,往往凭空而至。

李知为狐仙,忽起贪心,跪曰:"君为仙人,何不赐我银物,徒以酒食来耶?"少年晓之曰:"财有定数,尔命穷薄,不可得也。 得且有灾,将生懊悔。"

李固请不已,少年笑而应曰:"诺。"

少顷,见几上置大元宝一锭;嗣后,少年不至矣。

李大喜,收藏衣箱中。

一日邑宰路过,闻撞钟声,怒李守护不谨,召而责之,笞十五板。

李无以自明。

归视印封,完好如故,然业已受笞,闷闷而已。

未几,邑宰又过,楼上钟声乱鸣。

遣役视之,并无一人。

邑宰悟曰:"楼上得毋有妖乎?"李无奈何,具以实告。

命取元宝视之,即其库物也。

持归复所,钟不复鸣。

土地神告状

洞庭山棠里徐氏,家世富饶,起造花园,不足于地。

东边有土地庙,香火久废,私向寺僧买归,建造亭台。

已年余矣。

一日,其妻韩氏方梳头,忽仆于地;小婢扶之,亦与俱仆。

少顷婢起,取大椅置堂上,扶韩氏南向坐,大言曰:"我苏州城隍神也,奉都城隍差委,来审汝家私买土地神庙事。"

语毕,婢跪启:"太湖水神参见。"

又启:"棠里巡拦神参见。"

韩氏一一首颔之。

最后曰:"原告土地神来。"

韩氏命徐家子弟奴婢:"听点名,分东西班侍立。 有不听命者,持杖击之。"

唤买地人姓名,即其夫也。

问:"价若干?中证何人?"口音绝非平素吴音,乃燕赵间男子声。

其夫惊骇伏地,愿退地基,建还原庙。

韩氏素不识字,忽索纸笔判云:"人夺神地,理原不应。 况土地神既老且贫,露宿年余,殊为可怜。 屡控城隍,未蒙准理,不得已,越诉都城隍。 今汝既有悔心,许还庙宇,可以牲牢香火供奉之。 中证某某,本应治罪,姑念所得无多,罚演戏赎罪。 寺僧某,于事未发时业已身死,可毋庸议。"

判毕,掷笔而卧。

少顷起立,仍作女音,梳头如故。

问其原委,茫然不知。

其夫一一如所判而行。

从此,棠里土地神香火转盛。

鄱阳湖黑鱼精

鄱阳湖有黑鱼精作祟。

有许客舟过,忽黑风一阵,水立数丈,上有鱼口,如臼大,向天吐浪,许客死焉。

其子某誓杀鱼以报父仇。

贸易数年,资颇丰,诣龙虎山,具盛礼请于天师。

时天师老矣,谓许曰:"凡除怪斩妖,全仗纯气真煞。 我老病且死,不能为汝用,然感汝孝心,我虽死,嘱吾子代治之。"

已而,天师果死。

小天师传位一年,许又往请。

小天师曰:"诚然,父有遗命,我不敢忘。 然此妖者,黑鱼也,据鄱阳湖五百年,神通甚大;我虽有符咒法术,亦必须有根气仙官助我,方能成事。"

箧中出小铜镜,付许曰:"汝持此照人,凡一人而有三影者,速来告我。"

许如其言,遍照江西,皆一人一影。

密搜月余,忽照乡村杨家童子有三影,告天师。

天师遣人至乡,厚赠其父母,诡言慕神童名,请到府中试其所学。

童故贫家,欣然而来。

天师供养数日,随携许及童子同往鄱阳湖,建坛诵咒。

一日者,衣童子衮袍,剑缚背上,出其不意,直投湖中,众人大骇。

其父母号哭,向天师索命。

天师笑曰:"无妨也。"

俄而霹雳一声,童子手提大黑鱼头,立高浪之上。

天师遣人抱至舟中,衣不沾湿。

湖中水,十里内皆成血色。

童子归,人争问所见。

童子曰:"我酣睡片时,并无所苦,但见金甲将军提鱼头放我手中,抱我立水上而已,其它我不知。"

自此,鄱阳湖无黑鱼之患。

或云:童子者,即总漕杨清恪公也。

鄱阳小神

江西新建县张某,生二女,同日出嫁。

天大风,送亲及舁轿者一时迷惑,将妹嫁其姊家,将姊嫁其妹家。

成婚后一日,方知错误。

两家父母以为天缘,亦各相安,无异言。

其小妹所嫁夫金某,买货过鄱阳湖,舟中忽谓其伙伴曰:"我将作官,即日到任。"

伙伴咸笑之,以为戏语。

行又数里,金欣然曰:"胥役轿马都来迎我,我不可以久留。"

言毕,跃入水中,死。

是夕,近湖村人见一男子昂然来,立村前曰:"我鄱阳小神也,应血食汝地方,可塑像祀我。"

言毕不见。

村人迟疑,未为立庙。

已而头痛发热,口称小神为祟。

众大骇,纠钱立庙祀之。

凡有祈求,神应如响。

未几,小神又至曰:"岂可神明而无妃偶乎?汝等再塑立一娘娘像配我,不可缓也。"

村人如其言,塑之。

金家闻水死之信,捞尸殡殓,举家成服。

忽一日,其妻脱衰麻,换盛服,敷脂抹粉,扬扬得意。

公姑怒,责曰:"此非孀妇所宜。"

曰:"我夫并未死,现在鄱阳外湖作官,差胥役夫轿迎我上任,都已在外伺候,我何为不吉服耶?"言毕,作上轿状,随瞑目矣。

嗣后,鄱阳小神之名颇着,远近烧香者争赴焉。

囊囊

桐城南门外章云士,性好神佛。

偶过古庙,见有雕木神像,颇尊严,迎归作家堂神,奉祀甚虔。

夜梦有神如所奉像,曰:"我灵钧法师也。 修炼有年,蒙汝敬我,以香火祀我,倘有所求,可焚牒招我,我即于梦中相见。"

章自此倍加敬信。

邻有女为怪所缠。

怪貌狞恶,遍体蒙茸,似毛非毛。

每交媾,则下体痛楚难忍,女哀求见饶。

怪曰:"我非害汝者,不过爱汝姿色耳。"

女曰:"某家女比我更美,汝何不往缠之,而独苦我耶?"怪曰:"某家女正气,我不敢犯。"

女子怒骂曰:"彼正气,偏我不正气乎!"怪曰:"汝某月日烧香城隍庙,路有男子方走,汝在轿帘中暗窥,见其貌美,心窃慕之,此得为正气乎?"女面赤,不能答。

女母告章,章为求家堂神。

是夜梦神曰:"此怪未知何物,宽三日限,当为查办。"

过期,神果至,曰:"怪名囊囊,神通甚大,非我自往剪除不可。 然鬼神力量,终需恃人而行。 汝择一除日,备轿一乘,夫四名,快手四名,绳索刀斧八物,剪纸为之,悉陈于厅。 汝在旁喝曰『上轿』,曰:『抬到女家』,更喝曰『斩!』如此,则怪除矣。"

两家如其言。

临期,扶纸轿者果觉重于平日。

至女家,大喝"斩"字,纸刀盘旋如风,飒飒有声。

一物掷墙而过。

女身霍然如释重负。

家人追视之:乃一蓑衣虫,长三尺许,细脚千条,如耀丝闪闪,自腰斲为三段。

烧之,臭闻数里。

桐城人不解囊囊之名,后考《庶物异名疏》,方知蓑衣虫一名囊囊。

两神相殴

孝廉锺悟,常州人,一生行善,晚年无子,且衣食不周,意郁郁不乐。

病临危,谓其妻曰:"我死慎毋置我棺中。 我有不平事,将诉冥王。 或有灵应,亦未可知。"

随即气绝,而中心尚温,妻如其言,横尸以待。

死三日后,果苏,曰:我死后到阴间,所见人民往来,与阳世一般。

闻有李大王者,司赏善罚恶之事。

我求人指引到他衙门,思量具诉。

果到一处,宫殿巍峨,中坐尊官。

我进见,自陈姓名,将生平修善不报之事一一诉知,且责神无灵。

神笑曰:"汝行善行恶,我所知也;汝穷困无子,非我所知,亦非我所司。"

问:"何神所司?"曰:"素大王。"

我心知"李"者,"理"也;"素"者,"数"也。

因求神送至素王处一问。

神曰:"素王尊严,非如我处无人拦门者。 我正有事要与素王商办,汝可随行。"

少顷,闻呼驺声,所从吏役,皆整齐严肃。

行至半途,见相随有沥血者曰"受冤未报",有嚼齿者曰"逆党未除",有美妇人而拉丑男者曰"夫妇错配"。

最后有一人衮冕玉带,状若帝王,貌伟然而衣履尽湿,曰:"我,周昭王也。 我家祖宗,自后稷、公刘,积德累仁,我祖父文、武、成、康,圣贤相继,何以一传至我,而依例南征,无故为楚人溺死。 幸有勇士辛游靡长臂多力,曳我尸起,归葬成周,否则徒为江鱼所吞矣。 后虽有齐侯小白借端一问,亦不过虚应故事,草草完结。 如此奇冤,二千年来绝无报应,望神替一查。"

李王唯唯。

余鬼闻之,纷纷然俱有怒色。

锺方悟世事不平者,尚有许大冤抑,如我贫困,固是小事,气为之平。

行少顷,闻途中唱道而至曰:"素王来。"

李王迎上,各在舆中交谈。

始而絮语,继而忿争,哓哓不可辨。

再后两神下车,挥拳相殴。

李渐不胜,群鬼从而助之,我亦奋身相救,终不能胜。

李神怒云:"汝等从我上奏玉皇,听候处分。"

随即腾云而起,二神俱不见。

少顷俱下,云中有霞帔而宫装者二仙女相随来,手持金尊玉杯,传诏曰:"玉帝管三十六天事,无暇听些些小讼。 今赠二神天酒一尊,共十杯。 有能多饮者,便直其事。"

李神大喜,自称"我量素佳。"

踊跃持饮,至三杯,便捧腹欲吐。

素神饮毕七杯,尚无醉色。

仙女曰:"汝等勿行,且俟我复命后再行。"

须臾,又下,颁玉带诏曰:"理不胜数,自古皆然。 观此酒量,汝等便该明晓。 要知世上凡一切神鬼圣贤,英雄才子,时花美女,珠玉锦绣,名书法画,或得宠逢时,或遭凶受劫,素王掌管七分,李王掌管三分。 素王因量大,故往往饮醉,颠倒乱行。 我三十六天日食星陨,尚被素王把持擅权,我不能作主,而况李王乎!然毕竟李王能饮三杯,则人心天理,美恶是非,终有三分公道,直到万古千秋,绵绵不断。 锺某阳数虽绝,而此中消息非到世间晓谕一番,则以后告状者愈多,故且开恩增寿一纪,放他还阳,此后永不为例。"

锺听毕还魂。

又十二年乃死。

常语人云:"李王貌清雅,如世所塑文昌神;素王貌陋,团团浑浑,望去耳、目、口、鼻不甚分明。 从者诸人,大概相似,千百人中,亦颇有美秀可爱者,其党亦不甚推尊也。"

锺本名护,自此乃改名悟。

赌钱神号迷龙

李某,官缙云令,以赌博被参,然性好之,不能一日离。

病危时,犹拍肘牀上作呼卢声。

其妻泣谏曰:"气喘劳神,何苦如是?"李曰:"赌非一人所能,我有朋类数人,在牀前同掷骰盆,汝等特未之见耳。"

已而气绝。

忽又苏醒,伸手向家人云:"速烧纸锞,替还赌钱。"

妻问:"与何人决胜?"曰:"阴司赌神号称迷龙,其门下有赌鬼数千,皆受驱使。 探人将托生时,便请迷龙作一花押,纳入天灵盖中。 此人一落母胎,性便好赌,虽严父贤妻,万不能救。 《汉书.公卿表》以博掩失侯者十余人。 可见此神从古有之。 或且一心贪赌,有美食而让他人食,有美妻而让他人眠,皆迷龙作祟也。 但阴间赌法与世间不同,其法:聚十余鬼,同掷十三颗骰子;每子下盆,有五彩金色光者,便是全胜,群鬼以所蓄纸锞全行献上。 迷龙高坐抽头,以致大富。 群鬼赌败穷极,便到阳间作瘟疫,诈人酒食。 汝等此时烧纸钱一万,可以放我生还。"

家人信之,如其言,烧与之,而李竟瞑目长逝。

或曰:"渠又哄得赌本,可以放心大掷,故不返也。"

羊骨怪

杭人李元珪,馆于沛县韩公署中,司书禀事。

偶有乡亲回杭,李托带家信,命馆童调面糊封信。

家童调盛碗中,李用毕,以其余置几上。

夜,闻窸窣声,以为鼠来偷食也。

揭帐伺之,见灯下一小羊,高二寸许,浑身白毛,食糊尽乃去。

李疑眼花,次日,特作糊待之。

夜间小羊又至,因留心细观其去之所在,到窗外树下而没。

次日,告知主人,发掘树下,有朽羊骨一条,骨窍内浆糊犹在。

取而烧之,此后怪绝。

夜叉偷酒

直隶永平府滦州河下,每年龙王造宫,有黄、白二龙从古北口拔木运来。

每木百枝,一夜叉管守之。

其木在水中皆直立而行,上挂一红灯为号。

关外贩木商人,每年待龙发水,然后依附运行。

偶失一枝,龙怒,遣夜叉寻取。

风雨大作,山石皆飞。

村中民造酒八缸,一夜被夜叉偷饮立尽。

惧其为患,为伐一木置水中,夜始平静。

此石埭令郑公首瀛为余言。

郑,滦州人。

披麻煞

新安曹媪有孙登官,定婚某氏,将娶有日,先期扫除楼房,待新娘居,房与媪卧阁相去十步许。

日向夕,媪独坐楼下,闻楼上履声橐橐,意是丫鬟,不之诘也。

久而声渐厉,稍觉不类,疑是偷儿,疾趋而掩执之。

起推楼门,门开,举首见一人,麻冠麻鞋,手扶桐杖,立梯上层。

见媪至,返身退走。

媪素有胆,不计其为人为鬼,奋前相捉。

其人狂奔新房,有窸窣之声,如烟一缕而没。

始悟为鬼。

急下楼,欲以语人,念明日婚期已届,舍此,无从觅他室,隐忍不言。

次夕,新妇入门,张灯设乐。

散后,媪以前事在心,不能成寐。

旦觇新妇,则已靓妆坐牀,琴瑟之好甚笃。

媪意大安,易宅之念渐差。

然终以前事故,常不欲新妇独登楼。

一日者,妇欲登楼。

问其故,以"如厕"对。

劝其秉烛,以"熟径"辞。

食顷不下,媪唤之,不应;遣小鬟持灯上楼,亦不见妇;媪大惊。

婢曰:"是或往厨下乎?"媪谓:"我坐梯次,未见他下来。"

无可奈何,乃召婿,告以失妇状。

举家大骇。

婢忽在楼呼曰:"娘在是。"

众亟视之,则新妇团伏一小漆椅下,四肢如有捆扎之状。

扶出,白沫满口,气息奄然。

以水浆灌之,逾时甫醒。

问之,云:"遇一披麻人为祟。"

媪乃哭曰:"咎在我。"

因备述前事,且告以不言之故。

时夜漏将残,不能移宅,拥妇偃息在牀,婿秉烛坐,双鬟立左右。

至五更,侍者睡去,婿亦劳倦。

稍一交睫,觉灯前有披麻人破户入,直奔牀前,以指掐妇颈三五下。

婿奔前救护,披麻人耸身从窗棂中去,疾于飞鸟。

呼妇不应,持火视之,气已绝矣。

或曰:此选日家不良于术,婚期犯披麻煞故也。

瓜棚下二鬼

海阳邑中刘氏女,夏日在瓜棚下刺绣。

薄暮,家人铺蒲席招凉,女忽于座间顾影絮语。

众怪其诞,呵之。

乃大声曰:"唉!我岂若女耶?我为某村某妇,气忿缢死多年,欲得替人,故在此。"

语毕大笑,举带自勒其颈。

阖室尽惊,取米豆厌胜之。

不退,乃哀求曰:"我女年年为他人压金线,取钱易米,家贫可怜。 与汝素无冤,幸相舍。 不然,天师将至,我当往诉。"

鬼惧曰:"吓人,吓人。 虽然,我不可以虚返,当思所以送我。"

众曰:"供香楮何如?"不应。

曰:"加斗酒只鸡何如?"乃有喜色,且颔之。

如其言,女果醒。

未三日,家人方相庆,女衣袖忽又翩舞,愦语曰:"汝等如此薄待我,回想不肯干休,仍须讨替。"

更作恶状,以带套颈。

众察其音,不类前鬼。

正惊疑间,俄闻瓜棚下綷\綷\履响,仍在女口叱曰:"鬼婢!冒我姓名,来诈钱镪,辱没煞人!亟去!亟去!不然,我将讼汝于城隍神。"

又劳问女家:"勿怕,此无赖鬼。 我在此,他不敢为厉。"

言毕,其女颊晕红潮,状若羞缩者。

食顷,两鬼寂然皆退。

次日,其女依旧临镜。

询其事,杳然如梦。

老人李某,海阳人。

薄暮,自邑中还家,觉腰缠重物,解视无有,勉荷而归。

时已月上,家人闻叩扉声,走相问安,老人瞪目无言;为设酒脯,亦不食;愈益怪之。

既而,取布幅许,悬梁间,作缢状,曰:"余缢死鬼也,今与汝翁作交代。"

众惊,诘以前因。

曰:"余为李氏,栖泊城中。 曾至某家,祟其女于瓜棚下。 因其家中哀求,我亦念伊女婉弱,是以舍去,别寻替代。 奔及城门,有二大人司管甚严,不敢走过。 以此日日受苦,一言难尽。"

众家人曰:”城门大人既然拦阻,汝今日何能复来?”乃嘻嘻笑曰:"此实大巧事。 今早,乡人以粪桶寄门侧,大人者恶其臭也,两相谓曰:『昨宵雨歇,城头山色当佳,盍一凭眺乎?』遂约伴登山去矣。 余得乘间出城。 遇汝翁归,附他腰带间,蒙其负荷。 急于得生,故仍欲相借重耳。"

众闻其言软,似可以情动者,乃哀求曰:"翁年老,墓木已拱,你不忍于弱女,宁独甘心于秃翁?如蒙哀怜,当为延名僧修法事,令你生天人境界何如?"鬼拍手喜曰:"我前在瓜棚下,原欲挽彼作此功德,视其家贫,是以勿言。 今众居士既能发大愿力,余又何求?虽然,世人惯作哄鬼伎俩,惟求居士勿忘此言。"

众唯唯,鬼即作顶礼状。

食顷,老人已起,索水浆饮矣。

翌日,广延僧众,作七日道场,瓜棚下从此清净。

介溪坟

严介溪为其妻欧阳氏卜葬,召门下风水客数十人,嘱曰:"吾富贵已极,尚何他望?只望诸君择地,生子孙能再如我者而甘心焉。"

诸客唯唯。

未一月,有客来云:"某山有穴,葬之,子孙贵寿,与公相埒。"

介溪命群客视之。

一客独曰:"若葬此,子孙虽贵,但气脉大迟,恐在六七世后耳。"

俱以为然。

介溪买成。

开穴,中有古坟墓志,摩视之,即严氏之七世祖也。

介溪大骇,急加封识。

然自此严氏大衰,且籍没矣。

此事严后裔名秉琏者所言。

李半仙

甘肃参将李璇,自称"李半仙",能视人一物便知休咎。

彭芸楣少詹与沈云椒翰林同往占卦。

彭指一砚问之,曰:"石质厚重,形有八角,此八座像也,惜是文房之需,非封疆之料。"

沈将所挂手巾问之,曰:"绢素清白,自是玉堂高品,惜边幅小耳。"

正笑语间,云南同知某亦来占卜,取烟管问之。

曰:"管有三截,镶合而成,居官有三起三倒,然否?"曰:"然。"

曰:"君此后为人亦须改过,不可再如烟管。"

问:"何故?"曰:"烟管是最势利之物,用得着他,浑身火热;用不着他,顷刻冰冷。"

其人大笑,惭沮而去。

逾三年,彭学差任满回京,李亦入都引见。

彭故意再取烟管问之,曰:"君又放学差矣。"

问:"何故?"曰:"烟,非吃得饱之物;学院试差,非做得富之官。 且烟管终日替人呼吸,督学终年为寒士吹嘘。 将必复任。"

已而果然。

李香君荐卷

吾友杨潮观,字宏度,无锡人,以孝廉授河南固始县知县。

干隆壬申乡试,杨为同考官。

阅卷毕,将发榜矣,搜落卷为加批焉,倦而假寐。

梦有女子年三十许,淡妆,面目疏秀,短身,青绀裙,乌巾束额,如江南人仪态,揭帐低语曰:"拜托使君,『桂花香』一卷,千万留心相助。"

杨惊醒,告同考官,皆笑曰:"此噩梦也,焉有榜将发而可以荐卷者乎?"杨亦以为然。

偶阅一落卷,表联有"杏花时节桂花香"之句,盖壬申二月表,题即《谢开科事》也。

杨大惊,加意翻阅。

表颇华赡,五策尤详明,真饱学者也,以时艺不甚佳,故置之孙山外。

杨既感梦兆,又难直告主司,欲荐未荐,方徘徊间,适正主试钱少司农东麓先生嫌进呈策通场未得佳者,命各房搜索。

杨喜,即以"桂花香"卷荐上。

钱公如得至宝,取中八十三名。

拆卷填榜,乃商丘老贡生侯元标,其祖侯朝宗也。

方疑女子来托者,即李香君。

杨自以得见香君,夸于人前,以为奇事。

道士取葫芦

秀水祝宣臣,名维诰,余戊午同年也。

其尊人某,饶于财。

一日,有长髯道士叩门求见,主人问:"法师何为来?"曰:"我有一友,现住君家,故来相访。"

祝曰:"此间并无道人,谁为君友?"道士曰:"现在观稼书房之第三间,如不信,烦主人同往寻之。"

祝与同往,则书房挂吕纯阳像。

道士指笑曰:"此吾师兄也,偷我葫芦,久不见还,故我来索债。"

言毕,伸手向画上作取状。

吕仙亦笑,以葫芦掷还之。

主人视画上,果无葫芦矣。

大惊,问:"取葫芦何用?"道士曰:"此间一府四县,夏间将有大疫,鸡犬不留。 我取葫芦炼仙丹,救此方人。 能行善者,以千金买药备用,不特自活,兼可救世,立大功德。"

因出囊中药数丸示主人,芬芳扑鼻,且曰:"今年八月中秋月色大明时,我仍来汝家,可设瓜果待我。 此间人民,恐少一半矣。"

祝心动,曰:"如弟子者可行功德乎?"曰:"可。"

乃命家僮以千金与之。

道士束负腰间,如匹布然,不觉其重。

留药十丸,拱手别去。

祝举家敬若神明,早晚礼拜。

是年,夏间无疫,中秋无月,且风雨交加,道士亦杳不至。

火焚人不当水死

泾县叶某,与人贸易安庆。

江行遇风,同船十余人半溺死矣,独叶坠水中,见红袍人抱而起之,因以得免。

自以为获神人之助,后必大贵。

亡何,家居不戒于火,竟烧死。

城隍杀鬼不许为聻

台州朱始女,已嫁矣,夫外出为贾。

忽一日,灯下见赤脚人,披红布袍,貌丑恶,来与亵狎,且云:"娶汝为妻。"

妇力不能拒,因之痴迷,日渐黄瘦。

当怪未来时,言笑如常;来,则有风肃然。

他人不见,惟妇见之。

妇姊夫袁承栋,素有拳勇,妇父母将女匿袁家。

数日,怪不来。

月余,踪迹而至。

曰:"汝乃藏此处乎!累我各处寻觅。 及访知汝在此处,我要来,又隔一桥。 桥神持棒打我,我不能过。 昨日将身坐在担粪者周四桶中,才能过来。 此后汝虽藏石柜中,吾能取汝。"

袁与妇商量持刀斲之,妇指怪在西则西斲,指怪在东则东斲。

一日,妇喜拍手曰:"斲中此怪额角矣。"

果数日不至。

已而布缠其额,仍来为祟。

袁发鸟枪击之,怪善于闪躲,屡击不中。

一日,妇又喜曰:"中怪臂矣。"

果数日不来。

已而布缠其臂又来,入门骂曰:"汝如此无情,吾将索汝性命。"

殴撞此妇,满身青肿,哀号欲绝。

女父与袁连名作状焚城隍庙。

是夜,女梦有青衣二人持牌唤妇听审,且索差钱曰:"此场官司,我包汝必胜,可烧锡锞二千谢我。 你莫赚多,阴间只算九七银二十两。 此项非我独享,将替你为铺堂之用,凭汝叔绍先一同分散,他日可见个分明。"

绍先者,朱家已死之族叔也。

如其言,烧与之。

五更,女醒,曰:"事已审明,此怪是东埠头轿夫,名马大。 城隍怒其生前作恶,死尚如此,用大杖打四十,戴长枷在庙前示众。"

从此,妇果康健,合家欢喜。

未三日,又痴迷如前,口称:"我是轿夫之妻张氏。 汝父、汝姊夫将我夫告城隍枷责,害我忍饥独宿,我今日要为夫报仇。"

以手爪掐妇眼,眼几瞎。

女父与承栋无奈何,再焚一牒与城隍。

是夕,女又梦鬼隶召往,怪亦在焉。

城隍置所焚牒于案前,瞋目厉声曰:"夫妻一般凶恶,可谓『一牀不出两样人』矣,非腰斩不可。"

命两隶缚鬼持刀截之,分为两段,有黑气流出,不见肠胃,亦不见有血。

旁二隶请曰:"可准押往鸦鸣国为聻否?"城隍不许,曰:"此奴作鬼便害人,若作聻必又害鬼。 可扬灭恶气,以断其根。"

两隶呼长须者二人,各持大扇扇其尸,顷刻化为黑烟,散尽不见。

囚其妻,械手足,充发黑云山罗剎神处充当苦差。

命原差送妇还阳。

女惊而醒。

从此,朱妇安然,仍回夫家,生二子一女,至今犹存。

鬼所云"担粪周四"者,其邻也。

问之,曰:"果然可疑,我某日担空桶归,压肩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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