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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子法言·学行卷
〔注〕夫学者,所以仁其性命之本,本立而道生,是故冠乎众篇之首也。
〔疏〕音义本标题如此。
论语学而,皇侃义疏云:"降圣以下,皆须学成。 故学记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 ’是明人必须学乃成。 此书既遍该众典,以教一切,故以学而为先也。"
按:法言象论语,故亦以学行为首矣。
十三篇皆取篇首语二字为标目。
法言〔疏〕治平本题"扬子法言",在"学行卷第一"之上。
按:论衡案书云:"董仲舒著书不称子者,意殆自谓过诸子也。"
子云自序云:"雄见诸子各以其知舛驰,大氐诋訾圣人,即为怪迂析辩诡辞,以挠世事。 虽小辩,终破大道而或众,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 及太史公记六国,历楚、汉,讫麟止,不与圣人同是非,颇谬于经。 故人时有问雄者,常用法应之,譔以为十三卷,象论语,号曰法言。"
是此书作,意在于纠绳诸子,故更立名号,明非诸子之俦,则旧题法言上有扬子者,后人妄加也。
诗大题下,孔颖达正义云:"诗者,一部之大名;国风者,十五国之总称,不冠于周南之上,而退在下者。 案:郑注三礼、周易、中候尚书,皆大名在下。 孔安国、马季长、卢植、王肃之徒,其所注者,莫不尽然。 然则本题自然,非注者移之,定本亦然,当以皆在第下,足得总摄故也。 班固之作汉书,陈寿之撰国志,亦大名在下,盖取法于经典也。"
臧氏琳经义杂记云:"魏、晋之儒,如何晏论语、郭璞尔雅释文本皆小题在上,尚依汉儒之旧。 小题所以在上者,以当篇之记号,欲其显也;大题所以在下者,总摄全书之意也。 然则小题在上,大题在下,乃经典通义。 班书、陈志并犹取法,况子云此书本象论语,其例不容独异,则旧题法言在学行之上者,亦非也。 名曰法言者,说文:‘●,刑也。 平之如水,从水;廌,所以触不直者去之,从廌、去。 法,今文,省。 ’按引伸为典则之称。 尔雅释诂云:‘法,常也。 ’论语云:‘法语之言,能无从乎?’孝经云:‘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 ’荀子大略云:‘少言而法,君子也。 ’此子云名书之旨也。"
汉书艺文志"扬雄所序三十八篇",入儒家。
班自注云:"太玄十九,法言十三,乐四,箴二。"
则法言在汉世乃与太玄、乐、箴同为一书,初不别出单行。
此子云所自为诠次,以成一家之言者,故谓之扬雄所序。
序者,次也。
其自序一篇,当在此三十八篇之末,为杨书之总序。
汉书扬雄列传即全录此序为之,故赞首云"雄之自序云尔",与司马迁列传篇末"迁之自序云尔"文同。
迁传乃全录史记自序,则此传亦全录杨书自序可知。
惟传末"法言文多不着,独着其目"以下云云,乃班氏所增益。
故颜师古注云:"自法言目之前,皆是雄本自序之文也。"
盖自序既为杨书三十八篇之总序,则法言十三即在本书,何有更着其目于序末之理?故师古所谓"自法言目之前"者,决非兼包法言目而言,而自谓法言目在外也。
段氏玉裁书汉书杨雄传后云"‘雄之自序云尔’,自是总上一篇之辞。 若法言序目前既云‘法言文多不着,独着其目’矣,又何必赘此语?师古注亦曰:‘自法言目之前,皆是雄本自序之文也。 ’师古正恐人疑为结法言序目之辞,故辨之曰:‘法言目之前皆是。 ’传首序世系,师古注曰:‘雄之自序谱牒,盖为疏谬。 ’是师古以班传皆录雄自序甚显明。 班氏录雄自序为之传,如文心雕龙所云‘太史公录司马相如自序为之传’也。 郑仲师注周礼遂人职云:‘扬子云有田一廛。 ’仲师卒于建初八年,于时汉书初成,仲师未必见,实用自序语。 汉书记雄之年、寿、卒、葬,皆于赞中补载,而不系诸传,与他篇体例不同,则传文为录雄自序,不增改一字无疑。 唐初自序已无单行之本,师古特就赞首一语显之。 宋洪容斋随笔谓雄所为文尽见于自序及汉志,初无所谓方言。 其谓方言非子云书,非也;其直称班传为自序,则是也。"
按:若膺此论,可谓明辨以析。
惟谓"雄之自序云尔"为兼包法言目而言,则为误解颜注。
盖颜意以赞首一语紧承传末备载法言目以后,苟不加别白,则似班氏所附益之法言目亦为雄本自序之文,故特着此注,以明传末所载法言目不在赞首所谓自序之内,非为恐人误解自序为专指法言目也。
假如段说,则注但云"以上皆雄本自序之文"足矣,何必别异其词,断自法言目之前为自序文耶?此由段不悟自序为杨书三十八篇之总序,而疑其尝有单行之本故云尔。
实则古人自序皆附见所著书末,史、汉、论衡犹可考见,未有无所附丽,单行一序者。
唐初,杨书三十八篇本虽已无存,而不得谓太玄、法言旧本绝无附录此序者。
诗伐檀孔疏称"扬子云有田一廛",亦不以为汉书,正与郑司农注周礼同为引用自序语耳。
师古既以传首所序杨氏世系为疏,苟非亲见自序,必不轻信其为出于子云,则段所谓唐初序无单行之本,师古特就赞首一语推之者,亦臆说也。
杨雄字今相承从手,作"扬"。
段又云:"刘贡父汉书注云杨氏两族,赤泉氏从木,子云自序其受氏从手,而杨修书称‘修家子云’,又似震族。 贡父所见雄自序,必是唐以后伪作。 雄果自序其受氏从手,不从木,为汉书音义者必载其说。 即音义不载,师古注必引用。 何唐以前并无此论,至宋而后有之?且班氏用序为传,但曰‘其先食采于杨,因氏焉’;‘杨在河、汾之间’。 考左氏传,霍、杨、韩、魏皆姬姓国,而灭于晋。 羊舌肸食采于杨,故亦称杨肸,其子食我,亦称杨石。 汉书地理志‘河东郡杨县’,应仲远谓即古杨侯国。 说左传、汉书家未有谓其字从手者,则雄何得变其受氏之始而从手也?修与雄姓果不同字,断不曰‘修家子云’,以启临淄侯之●笑,修语正可为辨伪之一证。 造伪自序者,殆因班传‘无它杨于蜀’一语,师古注固云‘蜀诸姓杨者皆非雄族’,不言诸杨姓者皆从木,与雄从手异也。 广韵从手‘扬’字之下不言姓,从木‘杨’字注云:‘姓出弘农、天水二望,本自周宣王子尚父,幽王邑诸杨,号曰杨侯,后幷于晋,因为氏。 ’近时字书又以此语系之从手扬氏之下,目为扬雄自序,是又非贡父所见伪自序。 今贡父所见伪自序不知存否,而据班赞,则班传之外别无自序,其谓雄姓从手者,伪说也。"
王氏念孙汉书杂志云:‘念孙按:若膺之论致确。
景佑本、汪本、毛本‘杨’、‘扬’二字杂出于一篇之中,明监本则皆改为‘扬’,其分见于各志、各传者,景佑本、汪本、毛本从木者尚多,而监本则否。
余考汉郎中郑固碑云:‘君之孟子有杨乌之才。
’乌即雄之子也,而其字从木,则雄姓之不从手益信矣。”
荣按:同声通用,古书常例,托名◆帜,尤无正假可言。
谓雄姓从手,与"杨"不同,斯为妄论;必以作"扬"为谬,亦乖通义。
今所引用,悉依原书,杨、扬并施,无取胶执也。
艺文类聚四十、御览五百五十八引扬雄家牒云:‘子云以甘露元年生,以天凤五年卒,葬安陵阪上。
所厚沛郡桓君山平陵如子礼,弟子钜鹿侯芭共为治丧,诸公遣世子、朝臣、郎、吏行事者会送。
桓君山为敛赙,起祠茔;侯芭负土作坟,号曰‘玄冢’。”
李轨注〔疏〕音义:"轨字弘范,东晋尚书郎、都亭侯,撰周易音、尚书音、春秋公羊音、小尔雅音各一卷,泰始、泰宁、咸和起居注共六十七卷,又撰齐都赋一卷、集八卷,见隋书经籍志。"
按:经典释文序录云"为易音者三人","李轨字弘范,江夏人,东晋祠部郎中、都亭侯"。
玄应一切经音义引李洪范,"弘"作"洪"。
隋志:晋泰始起居注二十卷、晋咸宁起居注十卷"一"、晋泰康起居注二十一卷"二"、晋咸和起居注十六卷,均李轨撰,凡六十七卷。
此音义"泰宁"二字,乃"咸宁、泰康"之误。
"一""十卷"原本作"二十卷",据隋书经籍志改。
"二""二十一卷"原本作"二十卷",据隋书经籍志改。
学行之,上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咸无焉,为众人。
〔注〕此三者,教之大伦也。
皆无此三者,民斯为下矣。
〔疏〕"学,行之,上也"者,荀子儒效云:"学至于行之而至矣。 行之,明也;明之,为圣人。"
"言之,次也"者,左传襄公篇云:"其次有立言。"
孔颖达正义云:"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记。 传称‘史逸有言’,论语称‘周任有言’,及此‘臧文仲既没,其言存,立于世’,皆其身既没,其言尚存。 老、庄、荀、孟、管、晏、杨、墨、孙、吴之徒制作子书,屈原、宋玉、贾谊、扬雄、马迁、班固以后撰集史传及制作文章,使后世学习,皆是立言者也。"
"教人,又其次也"者,中庸云:"修道之谓教。"
荀子修身云:"以善先人者谓之教。"
然则教人未有不本言行者。
此别诸言行而云教,谓彼时经师以教授诸经为业者也。
论衡书解云:"著作者为文儒,说经者为世儒。"
立言即著作之儒,教人即说经之儒。
教人者,己无所作,而惟述一师之说以为传授,故又次于立言也。
充说亦谓文儒高于世儒,其义同也。
"咸无焉,为众人"者,淮南子修务高诱注云:"众,凡也。"
或曰:"人羡久生,将以学也,可谓好学已乎?"曰:"未之好也,学不羡。"
〔注〕仲尼志道,朝闻夕死,杨子好学,不羡久生。
〔疏〕"人羡久生"云云者,说文:"羡,贪欲也。"
音义:"好学,呼报切,下同。"
凡人之贪久生,将以纵欲而已,若有人学而自知不足,而愿得缓须臾无死,以益其炳烛之明,亦君子爱日以学之意,宜若可以好学许之也。
"未之好也,学不羡"者,诗皇矣云:"无然歆羡。"
论语云:"君子之于天下也,无莫也。"
郑玄注云:"无所贪慕。"
司马光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好学者修己之道,无羡于彼。 有羡者,皆非好学者也。"
天之道不在仲尼乎?〔注〕不在,在也。
言在仲尼也。
仲尼驾说者也,不在兹儒乎?〔注〕驾,传也。
兹,此也。
如将复驾其所说 ,则莫若使诸儒金口而木舌。
〔注〕金宝其口,木质其舌,传言如此,则是仲尼常在矣。
〔疏〕天之道,谓若易、春秋所垂教,圣人微言之所在也。
论语云:"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郑玄注云:"天道七政,变动之占。"
何晏集解云:"天道者,元亨日新之道。"
刘氏宝楠正义云:"集解释天道,本易言之,与郑氏之据春秋言吉凶祸福者,义皆至精,当兼取之。"
宋氏翔凤论语发微云:"易明天道以通人事,故本隐以之显。 春秋纪人事以成天道,故推见至隐。"
天官书曰:"孔子论六经,纪异而说不书,至天道、命不传,传其人不待告,告非其人,虽言不着。"
汉书李寻传赞曰:"幽赞神明,通合天人之道者,莫着乎易、春秋,然子贡犹云‘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已矣。"
班氏以易、春秋为性与天道之书,故引子贡之言以实之。
颜师古注以易、春秋为夫子之文章者,误。
文章自谓诗、书、礼、乐也。
然则天道者,易与春秋之义也。
"不在仲尼乎"者,论语云:"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刘氏逢禄论语述何云:"春秋宪章文王。 传曰:‘王者孰谓?谓文王也。 ’礼乐制度,损益三代,亦文王之法也。"
"仲尼驾说者也"者,说文:"驾,马在轭中。"
方言:"税,舍车也。"
经传多以"说"为之。
诗甘棠"召伯所说",定之方中"说于桑田",硕人"说于农郊",株林"说于株野",蜉蝣"于我归说",周礼"典路掌王及后之五路,辨其名物,与其用说。 若有大祭祀,则出路,赞驾说",又"趣马掌驾说之颁",是也。
实皆"挩"之假。
说文:"挩,解挩也。"
说驾本谓舍车,因以为休息之喻,讳言死则亦曰说驾。
史记李斯传云"吾未知所税驾也",谓未知死所也。
陆士衡吊魏武帝文云"将税驾于此年",谓将死于是岁也。
然则仲尼驾说,犹云仲尼既没。
古"也"、"矣"字多互用,详见王氏引之经传释词。
驾说者也,犹云没矣。
文选潘安仁西征赋、江文通杂体诗、陆士衡吊魏武帝文,李善注三引此,皆作"仲尼之驾税矣",文异而义同也。
"不在兹儒乎"者,谓仲尼没而斯文之传在今诸儒也。
淮南子要略云:"孔子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训,以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修其篇籍,故儒者之学生焉。"
艺文志云:"儒家者流,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
"如将复驾其所说"云云者,音义:"复驾,扶又切。"
按:复驾其所说,谓修圣道于孔子既没之后,譬复驾其已舍之车,有若孔子复生然也。
音义引柳宗元云:"金口木舌,铎也。 使诸儒驾孔子之说如木铎也。"
按周礼小宰郑玄注云:"古者,将有新令,必奋木铎以警众,使明听也。 木铎,木舌也。 文事奋木铎,武事奋金铎。"
贾公彦义疏云:"以木为舌,则曰木铎;以金为舌,则曰金铎。"
淮南子时则高注云:"铎,木铃也,金口木舌为铎,所以振告万民也。"
论语云:"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孔安国注云:"言天将命孔子制作法度,以号令于天下。"
按:即所谓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也。
使诸儒金口而木舌者,欲其宣扬圣人制作之义,亦如奋木铎以警众也。
注"驾,传也"。
按:此妄人所改。
西征赋、吊魏武帝文注再引法言此文,李轨注:"税,舍也。"
是弘范不以驾说为传言可知。
今各本作"驾,传也",乃校书者误读"说"为如字,又因后注"儒言如此","儒"误作"传",遂以"驾说"为"传言",而妄改此"说,舍也"字为"驾,传也"字,以傅合之耳。
注"传言如此,则是仲尼常在矣"。
按:仲尼常在,乃释复驾所说之义,谓已舍之车复御,无异圣人未没。
弘范之不以"驾说"为"传言",益可证明。
而此注更有"传言"字者,古从"需"之字或书作"●",易既济"繻有衣袽",子夏作"●";孟郁修尧庙碑"●术之宗",假"濡"为"儒",而书作"●"。
"●"、"专"形近易误。
仪礼聘礼郑注:"纺,纺丝为之,今之●也"。
释文:"●,刘音须。 一本作‘縳’。"
盖此注书"儒"为"●",传写者少见"●",遂误为"传"矣。
"儒言如此",承"金宝其口,木质其舌"而云,谓诸儒能立言如此。
或曰:"学无益也,如质何?"曰:"未之思矣。 夫有刀者砻诸,有玉者错诸,不砻不错,焉攸用?〔注〕砻、错,治玉名。 砻而错诸,质在其中矣。 否则辍。"
〔注〕长辍,犹言不为耳。
否,不也。
辍,止也。
此章各尽其性分而已。
〔疏〕"学无益也,如质何"者,谓材美者无恃于学,材下者学无所施也。
说苑建本云:"子路曰:‘南山有竹,弗揉自直,斩而射之,通于犀革,又何学为乎?’"论语云:"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王肃注云:"喻虽施功,犹不成也。"
皆学无益于质之喻。
此文当兼备此二义也。
"未之思矣",明世德堂五臣注本作"未之思也"。
宋咸云:"苟思矣,何无益焉?"按:谓或人之为此言,乃不思之过,非谓学而不思故无益也。
"有刀者砻诸"云云者,音义:"砻诸,卢红切。"
按:说文"砻,●也";又"厝,厉石也",引诗"佗山之石,可以为厝"。
经传皆以"错"为之音义。
"焉攸,于虔切。 下‘焉知’同。"
尔雅释言云:"攸,所也。"
司马云:"虽有良金以为刀,不砻则不能断割;虽有美玉,不错则不能成器。 如是则何所用矣?""砻而错诸,质在其中"者,谓材美者学则增其智,其下者亦以愈其愚。
质在其中云者,明有益于用,而无伤于质。
"否则辍",即"不砻不错,焉攸用"之义,重言之者,明学不可以须臾已。
注"砻、错,治玉名"。
按:治平本作"治之名",世德堂本作"石名也",皆误。
今依淳熙八年吴郡钱佃重刊元丰国子监本订正。
注"长辍,犹言不为耳"。
按:各本皆无此语,今依钱本补。
注"辍,止也"。
按:尔雅释诂:"辍,已也。"
已、止义同。
注"此章各尽其性分而已"。
按:"章"乃"言"之误,言各尽其性分而已,乃释"否则辍"之义。
司马云:"不学则尽其天质而止矣,不复能进益光大也。"
即李义之引伸。
螟●之子殪而逢,蜾蠃祝之曰:"类我,类我。"
久则肖之矣。
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也。
〔注〕肖,类也。
蜾蠃遇螟●而受化,久乃变成蜂尔。
七十子之类仲尼。
又速于是。
〔疏〕此章乃用诗义以明教诲之功之大也。
"螟●之子"云云者,音义:"螟●,上音冥,下音灵。 殪,于计切。 蜾蠃,上音果,下郎果切。 祝之,之又切。"
螟●,今毛诗、尔雅皆作"螟蛉"。
此作"●",盖鲁诗异文。
陈氏乔枞诗经四家异文考云:"‘●’与‘蛉’同。 如‘蘦落’亦作‘零落’。"
按:说文●、蛉异字,亦异物。
●,螟●,桑虫也;蛉,蜻蛉也。
则螟●字以作"●"为正。
说文:"殪,死也。"
释名释丧制:"殪,翳也,就隐翳也。"
蜾,小篆作"●",说文:"●,●蠃、蒲卢,细要土蜂也。"
重文"蜾",从"果"。
又说文:"詶,诅也。"
经传通作"祝"。
又说文:"肖,骨肉相似也。"
诗小宛云:"螟蛉有子,蠃蜾负之,教诲尔子,式谷似之。"
法言此文,全本此诗为说。
"祝之"云云,即负之之谓;久而肖之,即似之之谓。
毛训负为持,郑笺以为,"负持而去,煦妪养之"。
马氏瑞辰毛诗传笺通释据夏小正"正月鸡桴粥"传"桴,妪伏也",读负为伏,而通之于"孚",谓负之即孚育之,解最精当。
郑云"煦妪养之",实用妪伏之意,惟不云负即是伏,而增"持"、"去"字说之,于义转纡。
此文"祝之曰类我类我",即象其妪伏之事,取虫声以为形容耳。
式谷似之,毛传无文,郑以似之为似蜾蠃,谓"今有教诲汝之万民用善道者,亦似蒲卢,言将得而子也"。
近人说诗者,又以似当读为似续之"似",而训为嗣有,以似之为似尔子,谓嗣有汝之万民。
其辞支离,殊不可通。
法言此文则以蒲卢之孚育桑虫,使其肖己,为兴人当教诲其子,使其象贤。
古谓不肖为无似,此以肖释似,最为通义。
似之,谓似己也,之字即指教诲者自身而言。
朱子集传所谓"不惟独善其身,又当教其子使为善者",其义本此。
如此说诗不特上下四句事理同一,且与首章"明发不寐,有怀二人",下章"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均相贯通。
子云于诗多用鲁义,本篇"正考甫尝睎尹吉甫矣",吾子"夏屋之为帡幪",先知"周公东征,四国是王;召伯述职,蔽芾甘棠",孝至"周康之时,颂声作乎下,关雎作乎上"皆是。
疑此文云云,即本小宛鲁故。
古人以为细腰之属纯雄无雌,不能生子,谓之贞虫。
庄、列、淮南俱有其文。
纯雄无子,故必取他虫子养为己子,因而有祝变之说。
陆玑草木鸟兽虫鱼疏云:"蜾蠃取桑虫负之于木空中,或书简笔筒中,七日而化为其子。 里语曰:‘◆云:“象我象我。"
’”庄子天运司马彪注云:"取桑虫祝使似己。"
张华博物志物性篇亦云:"细腰无雌,蜂类也,取桑虫与阜螽子◆而成子。"
陈氏乔枞鲁诗遗说考云:"茂先引诗十月之交,用鲁诗文,则此亦鲁诗也。 自陶弘景本草注始云:‘细腰土蜂之作房者,自生子,如粟米大,捕草上青蜘蛛满房中,仍塞口,以拟其子大为粮。 其入芦管中者,亦取草上青虫。 ’因以前人说诗,言细腰之物无雌,教祝青虫变成己子者为谬。 其后掌禹锡本草注、严有翼艺苑雌黄、董彦辰闻辨新录、叶大庆考古质疑、范处义解颐新语、戴侗六书故、杨慎丹铅录、王廷相雅述篇均从陶说,而罗愿尔雅翼谓陶说实当物理,笺疏及子云之语疏矣。"
近人考订此事者,皆以目验所得,益信旧说之妄。
王氏夫之诗经稗疏云:"盖蜾蠃之负螟蛉,与蜜蜂采蜜以食子同。 物之初生,必待饲于母,胎生者乳,卵生者哺,细腰之属则储物以使其自食,计日食尽而能飞,一造化之巧也。 释诗者因下有‘似之’之文,遂依附虫声以取义。 盖虫非能知文言六义者,人之听之,髣佛相似耳。 彼蜾蠃者何尝知,何以谓之似?何者谓之我乎?物理不审而穿凿立说,释诗者之过,非诗之过也。"
孙氏繸答潘仿泉论螟蛉蜾蠃书云:"因所见而类推之,细腰之有子,是卵非化,了无疑义也。 人见虫入蜂出,遂疑为化生,又因其鸣声之似,而撰为祝辞。 以繸所见,其为是声者,乃结房如管不取虫之蜂,又鳞次结房取蟢子,与攫取螽斯埋地之蜂,其声相近而较低,古人倚其声以命名,若蜾蠃,若蠮螉,若蒲卢,皆类我之转也。 攫取桑虫之蜂不闻有鸣声,说者比类傅会,且以概天下之细腰尽有雄无雌,虽原本于庄、列,庸可信乎?"以上诸说,皆得之实验者,然亦非绝无异论。
李含光本草音义云:"◆变成子,近亦数有见者。"
朱氏骏声说文通训定声云:"细腰者化,今目验知未尽然。 惟一种入竹管中,尝启其封,有青虫数枚,未见其子。 古语所云,或指此也。"
荣按:诗人托物比兴,以意取象,不须尽符事实,必执物理求之,斯乃高叟之固至。
法言此文,则亦姑据传说,以资罕譬。
夫虫之不能人言,恒情所晓,宁俟参以目验,始悟其妄?故知"类我"之云,但取托讽,无关博物,以此为病,岂复通方之论?然则船山所讥,子云固不受也。
文选刘伯伦酒德颂,李善注引此文作"螟蛉之子,蜾蠃祝之,曰:‘类我,类我。 ’久则肖之矣",无"殪而逢"三字。
又"祝之曰类我类我",御览九百四十五引作"祝曰类我"。
"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者,艺文志云:"七十子丧而大义乖。"
颜师古注云:"七十子,谓弟子达者七十二人,举其成数,故云七十。"
又儒林传云:"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
注云:"七十子,谓弟子达者七十七人也,称七十者,但言其成数也。"
按:孔子世家云"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而仲尼弟子列传云"受业身通七十有七人"。
今考弟子列传,自颜回至公西蒧,凡七十七人。
汉书地理志亦云:"弟子受业而通者,七十有七人。"
又今本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篇末云:"右件夫子七十二人,弟子皆升堂入室者。"
而弟子列传司马贞索隐云:"孔子家语亦有七十七人,惟文翁孔庙图作七十二人。"
臧氏庸拜经日记云:"是可证史记、汉书、家语皆七十七人。 孔子世家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当据弟子列传正之。 孟子曰‘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七十子之徒’,此皆举成数言之耳。"
是也。
酒德颂注引此文作"速哉?二三子之化仲尼也"。
按:游、夏大贤,犹不过得圣人之一体,七十子学有浅深,材有高下,岂得尽肖仲尼?则作"二三子"者,于义为优。
二三子之肖仲尼,谓若冉牛、闵子、颜渊具体而微。
注"肖类"至"于是"。
按:酒德颂注引此文,李轨注云:"螟蠕,桑虫也。 蜾蠃,蜂虫也。 肖,类也。 蜂虫无子,取桑虫蔽而殪之,幽而养之,祝曰:‘类我!’久则化而成蜂虫矣。 速疾哉!二三子受学仲尼之化疾也。"
与今各本绝异,知弘范旧文为后人改窜多矣。
学以治之,思以精之,朋友以磨之,〔注〕切磋琢磨。
名誉以崇之,不倦以终之 ,可谓好学也已矣。
〔注〕上士闻此五者,勤而行之,不可谓不好也。
〔疏〕前文云:"砻而错诸,质在其中矣。"
砻、错,皆治也。
后文云:"学者所以修性也。"
修亦治也。
学记云:"学无当于五官,五官弗得不治。"
皆谓学以治之也。
学而不思则罔,故思以精之。
说文:"精,择也。"
本书寡见云:"精而精之,是在其中矣。"
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故朋友以磨之。
磨亦治也。
学记云:"相观而善之谓摩。"
郑注云:"摩,相切磋也。"
陆德明释文:"本或作‘靡’。"
按:摩、靡皆"磨"之假。
说文作"●",石硙也。
引伸为研治之称。
不以人爵为贵,故名誉以崇之。
孟子云:"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
生无所息,故不倦以终之。
按:此节论为学之本末,"学以治之",义虽可通,疑当作"学以始之",与"不倦以终之"文义尤相应也。
治、始形近易误,史记夏本纪"来始滑",索隐云:"古文尚书作‘在治忽’。"
可证。
一年视离经辨志"一",始学之事也;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不倦之德也。
始于学,终于不倦,所谓"念终始典于学",学者之能事毕矣。
注"上士"至"好也"。
按:老子云:"上士问道,勤而行之。"
"一"原本"志"字空缺,据礼记学记补。
孔子习周公者也,颜渊习孔子者也,羿、逄蒙分其弓,良舍其策,般投其斧而习诸,孰曰非也?或曰:"此名也,彼名也,处一焉而已矣。"
曰:"川有渎,山有岳,高而且大者,众人所能踰也。"
〔注〕言诸贤之有妙艺,犹百川之有四渎,众山之有五岳,而川可度,岳可登。
高而且大者,惟圣人之道,如天不可升也。
〔疏〕孔子袓述尧、舜,宪章文、武,而云习周公者,以孔子所习诗、书、礼、乐多周公之书也。
刘氏宝楠论语述而正义云:"周公成文、武之德,致治太平,制礼作乐,鲁是周公之后,故周礼尽在鲁。 夫子言‘舍鲁何适’,又屡言‘从周’,故缀周之礼。 其修春秋,绳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与周公制作之意同也。"
"颜渊习孔子"者,庄子田子方云:"颜渊问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
"羿、逄蒙分其弓"云云者,音义:"羿,五计切。 逄蒙,薄江切。"
按:说文:"羿,射师。"
经传省作"羿"。
逄蒙,汉书人表、艺文志、王褒传均作逢门,荀子王霸、正论诸篇、史记龟策传均作蜂门,庄子山木作蓬蒙,吕氏春秋具备作蜂蒙,惟孟子离娄作逄蒙,与此同。
世德堂本作逢蒙,俞氏樾平议云:"分字之义不可通,当读为‘焚’,正与下文‘良舍其策,般投其斧’一律。"
按:说文:"分,别也。"
别,分解也。
后汉书寇恂传"今日朕分之",章怀太子注云:"分,犹解也。"
说文:"弛,弓解弦也"一"。"
分、弛同训解,则分弓犹云弛弓矣。
左传哀公篇:"邮无恤御简子。"
杜预注云:"邮无恤,王良也。"
孔疏云:"古者,车驾四马,御之为难,故为六艺之一,于书传多称之。"
说文"舍,释也";"策,马棰也"。
音义:"般,音班。"
檀弓云:"季康子之母死,公输若方小,敛,般请以机封。"
郑注云"般若之族多技巧者",字亦作"班"。
孟子"公输子之巧",赵岐注云"公输子鲁班,鲁之巧人也",亦作"盘";墨子公输云"公输盘为楚造云梯之械",是也。
王氏引之经义述闻云:"鲁公输般字若,与郑公子班字子如同义。 若犹如也。"
说文:"投,擿也。"
又:"斧,所以斫也。"
司马云:"三子皆以其术名于世,则其才必有过人者。 乡使舍其术而习圣人之道,乌有不可也?""处一焉而已"者,吴秘云:"或人谓有道之名,有艺之名,有名无二。"
"川有渎"云云者,释名释水云:"天下大水四,谓之四渎,江、河、淮、济是也。 渎,独也,各独出其所而入海也。"
说文:"岳,东岱,南靃,西华,北恒,中泰室,王者之所以巡狩所至。"
又说文:"踰,越也。"
"能踰",各本作"不能踰",此据音义妄改。
音义出"不能踰也",云:"俗本脱‘不’字,诸本皆有。"
今按李、宋、吴本皆无"不"字,观各注文可明。
俞云:"‘也’字古通作‘邪’。 荀子正名:‘其求物也,养生也,粥寿也。 ’杨注:‘也皆当为邪,问之辞。 ’今依此读之。 众人所能踰也,犹曰众人所能踰邪?虽无‘不’字,其旨亦同。 疑杨子原文本如此,其有‘不’字者,乃后人不达古语而臆加之。 音义所斥为俗本者,转是古本矣。"
按:俞说是也。
此破或说齐等周、孔于羿、逄蒙诸子,而设喻以明之。
作反诘语,自较正言尤峻。
言川之大者为渎,山之高者为岳,众人之名犹山川,圣人之名之高大犹岳渎,岳渎非山川所能并,圣人之名岂众人所能及耶?注"言诸贤"至"升也"。
按:此为李本无"不"字之证。
宋咸云:"观正文之意,当云高而且大者,众人所不能踰也,脱其‘不’字矣。 何以明之?或人问般、羿、周、孔之名如一,杨以川有渎、山有岳而对之,是谓般、羿之徒犹山川,周、孔之道犹岳渎,自然小大不同,高低有异矣。 故下篇亦云仲尼之道犹四渎也。 由是详之,杨之旨皆以岳渎比圣人明矣。 注不能辨,但依误文以为之解,反谓圣人之道如天不可升。 且正文安有如天之说哉?傥谓杨此文以岳渎为易踰,不足方圣人,则下文以仲尼比四渎为非矣。 杨岂首尾自相反如是耶?"俞云:"今按正文初无如天之说,李氏增益其义,诚非杨子雅意。 然宋著作谓其依误文为解,则非然也。 李云高而且大者惟圣人之道,如天不可升也,则其所据本作‘高而且大者,众人所不能踰也’,明矣。 使无‘不’字,何以有天不可升之说哉?推寻李意,直以论语有‘他人丘陵,仲尼日月’之说,疑岳渎未足拟圣人之高大,故必极之于天,然后见人之不能踰也。 以是言之,李本当有‘不’字,宋氏纠之,反为疏矣。"
按曲园此说,实为误解李注。
正惟李所据本无"不"字而读"也"如字,故不得不以岳渎为譬羿、逄蒙、良、般,虽高且大,犹复可度可登,而别以天不可升譬圣人之道,为子云言外之意。
假如本作"不可踰也",又何必更增此义?然则李本固无"不"字,但李未得其说耳。
"一"今本说文无"弦"字。
或问:"世言铸金,金可铸与?"〔注〕方术之家言能销五石,化为黄金,故有此问。
曰:"吾闻觌君子者,问铸人,不问铸金。"
或曰:"人可铸与?"曰:"孔子铸颜渊矣。"
〔注〕铸之令殆庶几。
或人踧尔曰:"旨哉!问铸金,得铸人。"
〔注〕踧尔,惊貌。
旨,美也。
喜于问财而得为人,富莫大焉,利莫重焉。
〔疏〕"世言铸金"云云者,说文:"铸,销金也。"
史记封襌书云:"是时,李少君亦以祠灶、谷道、却老方见上。 少君言上曰:‘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砂可化为黄金。 ’"又云:"栾大言:‘臣之师曰黄金可成。 ’"汉书刘向传云:"上复兴神僊方术之事,而淮南有枕中鸿宝、苑秘书,书言神僊使鬼物为金之术。"
又淮南王安传云:"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 又有中篇八卷,言神僊黄白之术。"
关尹子四符云:"譬如金之为物,可令异金铸之为一金。"
是世有铸金之说。
音义:"铸与,音余,下同。"
按:世德堂本凡音余之"与"皆作"欤"。
"吾闻觌君子者"云云者,说文:"儥,见也。"
经传皆作"觌"。
尔雅释诂云:"觌,见也。"
吴云:"杨子以或者非问之问,故答以铸人。"
按:本书君子云:"或问仙之实。 曰:‘无以为也。 有与无。 非问也。 同也者,忠孝之问也。 ’"与此义同。
"孔子铸颜渊"者,司马云:"借令颜渊不学,亦常人耳。 遇孔子而教之。 乃庶几于圣人。 化它物为黄金,何以异此?""或人踧尔"云云者,音义:"踧尔,子六切。"
按:说文:"●,惄然也。"
经传通用"踧"。
注"方术之家言能销五石,化为黄金"。
音义:"五石,俗本作‘玉石’,误。"
按:抱朴子登涉云:"五石者,雄黄,丹砂、雌黄、矾石、曾青也。"
注"铸之令殆庶几"。
按:系辞云:"子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 ’"注"踧尔,惊貌"。
按:论语"君在,踧踖如也",马融注云:"踧踖,恭敬貌也。"
注"旨,美也"。
按:说文:"旨,美也。 从甘,匕声。"
学者,所以修性也。
视、听、言、貌、思,性所有也。
学则正,否则邪。
〔疏〕此章与善恶混之说相为表里,乃子云论性之独见 ,法言要义之所在也。
"修",世德堂本作"修",下皆同。
广雅释诂云:"修,治也。"
书洪范云:"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
按本书修身云:"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
是修性者,长善去恶之谓。
学则正,所谓修其善为善人;否则邪,所谓修其恶为恶人也。
子云论学,推尊孟子,以为知不异于孔子。
而其论性,则不取性善之说,乃与孟子所斥"或说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者相似,故程子以子云为不识性。
而近儒为孟子之学者,又推阐荀、杨论性之旨,以为二子之言似异而实同。
戴氏震孟子字义疏证云:"荀、杨所谓性者,古今同谓之性,即后儒所谓气质之性,但不当遗义理而以为恶耳!在孟子时,则公都子引‘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 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 言不同,而所指之性同。 荀子见于圣人生而神明者,不可概之人人,其下皆学而后善,顺其自然则流于恶,故以恶加之。 论似偏,与有性不善合。 然谓礼义为圣心,是圣人之性独善,实兼公都子两引‘或曰’之说。 杨子见于长善则为善人,长恶则为恶人,故曰‘人之性也善恶混’,又曰‘学则正,否则邪’。 与荀子论断似参差而匪异。"
愚谓东原此论,实为误解子云。
子云但言性善恶混。
不言性恶。
而此文所云"学则正,否则邪"者,乃谓性必修而后能长善而去恶,非谓性本恶,而不学则不善也。
盖子云之意以为人性之中有理有欲,理胜欲则为善,欲胜理则为恶,理欲之消长,则视人之所以修之何如,存理以遏欲,是为修其善,穷欲以灭理,是为修其恶。
而性于何见?则见之于心知、百体之运行,是为视、听、言、貌、思。
修性之效于何求?则求之于博文约礼之事,是为学。
学记云:"学无当于五官,五官弗得不治。"
朱氏彬礼记训纂引戴隐云:"学何有于五官?然视、听、言、貌、思非学则不得其正。"
此为善解子云之言。
太玄玄线云:"维天肇降生民,使其貌动、口言、目视、耳听、心思有法则成,无法则不成。"
此云学则正,否则邪,即有法、无法之谓。
然则子云固谓此五事者,性之见端,学则得其正而免于邪,不学则反是,而未尝以发此五事者之本体为邪,必以学之力矫之而后正。
与荀子之以人性之本然为恶,而善乃全由于后起之人为者,其立论之根本绝不相同也。
孔子以克己复礼为仁,而语其目则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子云释克己之义曰:"胜己之私之谓克。"
见本书问神。
朱子论语集注云:"克,胜也。 己,谓身之私欲也。 私胜,则动容周旋无不中礼,而日用之间莫非天理之流行矣。"
即用子云语。
己不能无私,由于性不能无欲。
欲不必恶,而纵欲即恶。
纵欲之念亦与生俱来,验之于日用之视、听、言、貌、思而其端立见,故必有以节之,使五事皆得其正,而后性乃有善而无恶,是之谓克己,是之谓修性。
礼在于是即学在于是。
然则子云之论性,与孔子无所不合,而不得谓其遗义理而以为恶也,亦明矣。
盖孔门论性,无不兼理、欲而言,即无不以存理遏欲为治性之要,未有离耳、目、鼻、口、心知、百体以为性者,故亦未有舍容貌、颜色、辞气以为学者。
乐记云:"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 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 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 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 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 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
又云:"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比类以成其行,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乐慝礼,不接心术,惰慢邪辟之气,不设于身体,使耳、目、鼻、口、心知、百体皆由顺正,以行其义。"
此于子云之言若合符节,而以之为不识性,则其所谓性者,非儒者之所谓性也。
阮氏元性命古训云:"性字从心,即血气、心知也。 有血气无心知,非性也;有心知无血气,亦非性也。 血气、心知皆天所命,人所受也。 人既有血气、心知之性,即有九德、五典、五礼、七情、十义。 故圣人作礼乐以节之,修道以教之,因其动作,以礼义为威仪。 威仪所以定命。 定如诗“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之"定"。
能者勤于礼乐威仪,以就弥性之福禄;不能者惰于礼乐威仪,以取弃命之祸乱。
是以周以前圣经古训皆言勤威仪以保定性命,未闻如李习之之说,以寂明通照复性也。”
文达此论,曲鬯旁通,深协经义。
知此,则可见子云之学之醇乎醇,而不疑其择焉而不精矣。
师哉!师哉!桐子之命也。
〔注〕桐,洞也。
桐子,洞然未有所知之时,制命于师也。
再言之者,叹为人师,制人善恶之命,不可不明慎也。
务学不如务求师。
〔注〕求师者,就有道而正焉。
师者,人之模范也。
模不模,范不范,为不少矣。
〔注〕伤夫欲为而不得其道者多矣。
〔疏〕"师哉!师哉!桐子之命"者,音义:"桐子,音通,与侗同,亦音同,未成人也。 汉书曰:‘毋桐好逸。 ’"按:读桐为侗,义固可通,然侗子连文,殊无所据,实即僮子耳。
说文:"僮,未冠也。"
广雅释言:"僮,稚也。"
国语鲁语:"使僮子备官而未之闻邪?"韦昭注云:"僮,僮蒙不达也。"
经传通用"童"。
孟子:"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赵岐章指云:"故曰:‘师哉!师哉!桐子之命。 ’不慎则有患矣。"
孙奭音义云:"桐子与童字同。"
周氏广业章指考证云:"古本旁注‘桐’读为‘僮’。"
蒋氏仁荣音义考证云:"郝敬读书通云:‘童通作桐。 ’安世歌‘桐生’之桐,幼稚也;杨子学行篇‘桐子’,并与童、侗同。"
按:人稚曰僮,木小曰桐。
说文"荣,桐木也";"桐,荣也";"荣,从木,荧省声"。
荧者,屋下镫烛之光。
镫烛之光,则小光也。
故凡从荧省得声之字,多有小义。
謍,小声也;●,小瓜也;荥,绝小水也;嫈,小心态也。
此皆以声兼义,与荣同例。
汉书本传颜注云:"荣谓草本之英。"
管子禁藏房玄龄注云:"英谓草木之初生也。"
桐、荣互训,知桐木即小木。
至梧桐之桐,则所谓本无其字,依声托事者,非"荣,桐木"之本训。
经义述闻云:"桐之言,童也,小木之名也。 淮南兵略训:‘夫以巨斧击桐薪,不待利时良日而后破之。 ’桐薪对巨斧,盖言其小者也。 然则此以桐为僮者,声、义皆近也。"
说苑建本云:"人之幼稚童蒙之时,非求师正本无以立身全性。"
按:此文所谓"命",即立身全性之意。
"务学不如务求师"者,荀子劝学云:"学莫便乎近其人。 礼、乐法而不说,诗、书故而不切,春秋约而不速,方其人之习君子之说,则尊以遍矣,周于世矣。"
杨倞注云:"谓贤师也。"
御览四百四引桓谭新论云:"谚言:‘三岁学,不如一岁择师。 ’""师者,人之模范"云云者,说文:"模,法也。"
又:"笵,法也。"
经传通作"范"。
司马云:"师者,先正己而后能正人。"
注"桐,洞也。 桐子,洞然未有所知之时"。
俞云:"按:桐者,‘侗’之假字。 法言序云:‘天降生民,倥侗颛蒙。 ’即此桐子之‘桐’。 李注曰:‘桐,洞也。 桐子,洞然未有所知之时。 ’夫洞有通达之义,故淮南子原道篇‘遂兮洞兮’,高诱注曰:‘洞,达也。 ’此乃云‘洞然未有所知’,义不可通。 疑注文‘洞’字即‘侗’字之误。 庄子山木篇‘侗乎其无识’,正李注所本矣。"
按:俞说深得李意,音义云"桐子"与"侗"同,即引伸注义耳。
一哄之市,不胜异意焉;〔注〕卖者欲贵,买者欲贱,非异如何?一卷之书,不胜异说焉。
一哄之市,必立之平;一卷之书"一",必立之师。
〔注〕市无平必失贵贱之正,书无师必谬典、谟之旨。
〔疏〕"一哄之市,不胜异意"者,音义:"一哄,下降切。"
按:与"巷"同字。
孟子:"邹与鲁哄。"
音义引张镒云:"哄,胡弄切,斗声;从门下共者,下降切,义与巷同。 此字从斗,与门不同,是巷字古或作门下共,而俗书哄字亦变斗为门。 广韵:‘哄,斗也。 俗作哄。 ’故不识哄为古巷字者。 遂误认为哄矣。"
此文宋咸注云:"哄,斗也。 言市声如斗而哄然。"
按:文选任彦升宣德皇后令,李注引法言,作"一巷之市",是"一哄"之非"一哄"甚明。
吴云"一哄犹一巷也",得之。
古者市皆别为区域,不与人家杂处,市有垣,有门,有楼,其中有巷。
市垣谓之阛,市门谓之阓,市楼谓之旗亭,而市巷亦谓之阛。
左太冲蜀都赋刘渊林注云"阛,市巷也",是也。
一巷之市与一卷之书相比为义,一卷之书,书之至少者;一巷之市,市之至小者。
今文人承用多作"一哄",乃袭宋咸之谬。
音义:"不胜,音升。"
"异意",选注引作"异价"。
"一卷之书不胜异说"者,艺文志云:"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故春秋分为五,书分为四,易有数家之传。 战国从衡,真伪分争,诸子之言,纷然殽乱。"
儒林传云:"一经说至百余万言。"
按:"异说",选注引作"异意"。
"一哄之市、必立之平"者,音义:"之平,皮命切。 郑司农云:‘质剂,月平价也。 ’"按:淮南子时则"是故上帝以为物平",高注云:"平,正。 读评议之评。"
广韵:"评,皮命切,平言又音平。"
司农说见周礼小宰、司市、质人诸职注。
汉书景武功臣表云:"梁期侯当千,太始四年,坐卖马一匹,贾钱十五万,过平,臧五百以上,免。"
是汉时物价皆官为制定,谓之平,过平为赃。
每月更定,故谓之月平。
孔氏广森礼学卮言云"盖市价以时贵贱,故每月更平之",是也。
"一卷之书,必立之师"者,汉时经传皆置傅士。
刘歆传:"歆移书让太常博士云:‘至孝文皇帝,天下众书往往颇出,皆诸子传说,犹广立于学官,为置博士。 ’"赵岐孟子题辞云:"孝文皇帝欲广游学之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 后罢传记博士,独立五经而已。"
百官公卿表云:"武帝建元五年,初置五经博士。"
儒林传赞云:"初,书惟有欧阳;礼,后;易,杨;春秋,公羊而已。 至孝宣世,复立大、小夏侯尚书,大、小戴礼,施、孟、梁丘易,谷梁春秋。 至元帝世,复立京氏易。 平帝时,又立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
注"卖者"至"如何"。
按:注专以贵贱为言,似所据本亦作"异价",与选注所引本同。
"非异如何"者,非异而何也。
"如"、"而"字古通。
"一""书"字原本讹作"师",据四部丛刊影宋治平本法言改。
习乎习!〔注〕叹所玩也。
以习非之胜是也,况习是之胜非乎?于戏!学者审其是而已矣。
或曰:"焉知是而习之?"曰:"视日月而知众星之蔑也,仰圣人而知众说之小也。"
〔注〕大小之相形,高下之相倾。
〔疏〕逸周书常训云:"民生而有习有常,以习为常 ,以常为慎。"
按:慎、顺古通。
大戴礼保傅云:"孔子曰:‘少成若性,习贯之为常。 ’""习乎习"者,甚叹之词。
论语云:"孝乎惟孝。"
包咸注云:"孝乎惟孝者,美大孝之辞。"
古书多有此句例,详阎氏若璩古文尚书疏证。
"以习非之胜是也",治平本无"也"字,依集注补。
音义:"于戏,上音乌;下音呼,又虚宜切。"
匡谬正俗云:"乌呼,叹辞也。 古文尚书悉为‘于戏’字。"
"学者审其是而已矣"者,说文:"寀,悉也。 知寀,谛也。 篆文审从番"一"。"
经传皆作"审"焉。
"知是而习之"者,庄子齐物论云:"物无是非"二"。"
又云:"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此是非之难审也。
"视日月而知众星之蔑也"云云者,方言云:"小,江、淮、陈、蔡之间谓之蔑。"
郭璞注云:"蔑,小貌也。"
司马云:"人苟尽心于圣人之道,则众说之不足学易知矣。"
按:诸子之言,纷然殽乱,此之所是,或彼之所非,惟折中于圣人而是非立见。
本书吾子云:"或曰:‘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将谁使正之?’曰:‘万物纷错,则悬诸天;众言淆乱,则折诸圣。 ’"春秋繁露深察名号云:"圣人之所命,天下以为正。 正朝夕者视北辰,正嫌疑者视圣人。"
并与此文同义。
御览六百十三引邹子曰:"见日月而知众星之照微也,仰圣人而知众说之少观也。"
按:邹子乃晋邹湛。
此湛书用法言语耳。
"一""审",说文作"寀"。
"二""是非",庄子齐物论作"非是"。
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
尧、舜、禹、汤、文、武汲汲,仲尼皇皇,其已久矣。
〔疏〕顾氏炎武日知录云:"三代之世,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学,而教之以治国平天下之事。 孔子之于弟子也,四代之礼乐以告颜渊,五至、三无以告子夏,而又曰‘雍也,可使南面’。 然则内而圣,外而王,无异道矣。 其系易也,曰:‘九二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龙德而正中者也。 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 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 ’故曰师也者,所以学为君也。"
按:即学为王者事之义。
广雅释训云:"彶彶、惶惶,●也。"
王氏念孙疏证云:"问丧云:‘望望然,汲汲然,如有追而弗及也。 ’汲与彶通。 问丧云:‘皇皇然若有求而弗得也。 ’皇与惶通。"
按:重言形况,以声为义,无正字也。
司马云:"仲尼虽不王,乃所学则王也。"
朱子语类云:"学之为王者事,不与上文属,只是言人君不可不学底道理。 所以下文云‘尧、舜、禹、汤、文、武汲汲,仲尼皇皇’,以数圣人之盛德,犹且如此。 问:‘仲尼皇皇如何?’曰:‘夫子虽无王者之位,而有王者之德,故作一处称扬。 ’"按:学之为王者事,谓古人为学,皆所以学为君,非仅谓人君不可不学。
尧、舜、禹、汤、文、武学而得志,则大行其道;孔子学而不得志,则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
其为王者之事,一也。
或问"进"。
曰:"水。"
或曰:"为其不舍昼夜与?"曰:"有是哉!满而后渐者,其水乎?"〔注〕水满坎而后进,人学博而后仕。
或问"鸿渐"。
曰:"非其往不往,非其居不居,渐犹水乎!"〔注〕鸿之不失寒暑,亦犹水之因地制行。
"请问木渐"。
曰:"止于下而渐于上者,其木也哉!亦犹水而已矣。"
〔注〕止于下者,根本也;渐于上者,枝条也。
士人操道义为根本,业贵无亏;进礼学如枝条,德贵日新。
〔疏〕"或问进"者,问仕进之道也。
易渐云:"进得位,往有功也。"
王制云:"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司马,曰进士。"
郑注云:"进士,可进受爵禄也。"
本书君子云:"或曰:‘子于天下则谁与?’曰:‘与夫进者乎!’或曰:‘贪夫位也,慕夫禄也,何其与?’曰:‘此贪也,非进也。 ’"明或问所谓进,必谓仕进也。
"为其不舍昼夜与"者,音义:"为其,于伪切,下‘为道’、‘为利’同。"
不舍昼夜,论语子罕文,彼作"不舍"。
舍,正字;舍,通用字。
此设为或人不悟答义,谬以为仕进之道当学水之进而不已也。
"有是哉"者,论语云:"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皇疏云:"子路闻孔子以正名为先,以为不是,故云有是哉。"
按:惊怪之词,谓不意子之迂远如此也。
此文"有是哉",亦谓不意或人之谬解如此也。
满而后渐,即盈科而行之谓。
刘氏宝楠论语子罕正义云:"法言所谓进,与夫子言逝义同。 逝者,往也,言往进也。 春秋繁露山川颂篇云:‘水则源泉混混沄沄,昼夜不竭,既似力者;盈科后行,既似持平者;循微赴下,不遗小间,既似察者;循溪谷不迷,或奏万里而必至,既似知者;障防山而能清净,既似知命者;不清而入,洁清而出,既似善化者;赴千仞之壑,入而不疑,既似勇者;物既困于火,而水独胜之,既似武者;咸得之生,失之而死,既似有德者。 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此之谓也。 ’董引论语以证似力一节,非以论全德也。 至法言所谓满而后渐,则又一义。 孟子离娄篇:‘徐子曰: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孟子曰: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 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 ’此即满而后渐之义,亦前义之引申。"
按:法言此文所云进,自指仕进而言,与孔子叹逝义别。
满而后渐,乃学而优则仕之喻,亦无所谓前义之引申。
刘解误也。
"或问鸿渐"者,鸿渐、易渐文,彼虞翻注云:"鸿,大鴈也;渐,进也。"
按:此难满而后渐之义,谓水虽必盈科而后进,而鸿则乘时而翱翔已耳。
必学优而后仕,则鸿渐何以称焉?"非其往不往"云云者,夏小正"九月遰鸿鴈",传云:"遰,往也。"
按:自北而南也,从我见言之曰来,从其居言之曰往。
淮南子时则:"仲秋之月,候鴈来。"
高注云:"候时之鴈从北漠中来,过周雒,南至彭蠡也。"
又:"季秋之月,候鴈来。"
注云:"盖以为八月来者,其父母也;是月来者,盖其子也。"
月令作"鸿鴈来"。
淮南、小戴谓之来,小正传及此谓之往,其义同也。
又小正"正月,鴈北乡",传云:"先言鴈而后言乡者,何也?见鴈而后数其乡也。 乡者,何也?乡其居也,鴈以北方为居。 何以谓之居?生且长焉尔。 何不谓之南乡也?曰非其居也。"
月令郑注云:"凡鸟随阴阳者,不以中国为居。"
"渐犹水"也者,言鸿之往来有候,居处有常,犹水之流必循理,万折必东,以喻君子之仕非其道不由,非其位不处也。
"请问木渐"者,此又难非其往不往,非其居不居之义。
易渐云:"山上有木渐,君子以居贤德善俗。"
然则渐不一象,仕不一术。
鸿渐之说,即有如上文所答者,而山木之渐乃是因地利,顺自然,以成其高,疑人之仕进亦或可以势厚为凭借。
"止于下而渐于上"云云者,说文:"木,冒也,冒地而生,东方之行。 从屮,下象其根。"
徐锴系传云:"屮者,木始甲坼也。 万物皆始于微。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故木从屮。 木之性,上枝旁引一尺,下根亦引一尺,故于文木上下均也。"
言木必根深而后枝茂,犹水必源盛而后流长,以喻君子必下学而后上达也。
注"水满坎而后进,人学博而后仕"。
按:孟子云:"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
赵岐注云:"盈,满也;科,坎也。 流水满坎乃行,以喻君子学必成章乃仕进也。"
邠卿以仕进解达,正用法言释孟子。
弘范此注,乃更以赵义释法言也。
吾未见斧藻其德若斧藻其楶者也。
〔注〕斧藻犹刻桷丹楹之饰楶栌也。
〔疏〕"斧藻其德",各本皆作"好斧藻其德"。
按:文选王元长曲水诗序、张茂先女史箴,李注再引此文,均无"好"字。
御览一百八十八引与选注同。
本书音义遇呼报切之"好",多为作音,此独无文,是音义本亦无此字。
今各本有之,乃校书者依论语"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妄增。
彼文以好色为喻,此文自以斧藻其楶为喻,增"好"字无义,今订正。
音义:"楶,音节。"
"者也",世德堂本作"者欤",误。
注"斧藻犹刻桷丹楹之饰"。
按:尔雅释器云:"斧谓之黼。"
郭璞注云:"黼文画斧形,因名云。"
考工记云:"画缋之事,白与黑谓之黼。"
玉藻郑注云:"杂釆曰藻。"
则斧、藻皆谓文饰。
注"楶栌也"。
按:说文:"楶,欂栌也。"
尔雅释宫:"栭谓之楶。"
郭注云:"楶即栌也。"
鸟兽触其情者也,众人则异乎!〔注〕人由礼义闲其邪情,故异于鸟兽也。
贤人则异众人矣,〔注〕奉宣训诲。
圣人则异贤人矣。
〔注〕制立礼教。
礼义之作,有以矣夫。
〔注〕言训物者,其岂徒哉!人而不学,虽无忧,如禽何?〔注〕是以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
〔疏〕"鸟兽触其情者也"者,易系辞:"触类而长之。"
虞注云:"触,动也。"
说苑修文引传曰:"触情纵欲,谓之禽兽。"
众人,谓凡人。
"众人则异乎"者,言所异几希也。
韩诗外传云:"不肖者,精化始具,而生气感动,触情纵欲。"
孟子尽心赵注云:"凡人则触情纵欲,而求可乐。"
"贤人则异众人"云云者,白虎通圣人云:"千人曰英,倍英曰贤,万人曰杰,倍杰曰圣。"
"礼义之作,有以矣夫"者,荀子礼论云:"夫人一之于礼义,则两得之矣;一之于情性,则两失之矣。"
诗关雎序云:"发乎情,民之性也。 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
"人而不学,虽无忧,如禽何"者,说文:"●,愁也。"
经传通作"忧"。
白虎通田猎云:"禽是鸟兽之总名。"
荀子劝学云:"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 为之,人也;舍之,禽兽也。"
注"是以"至"禽兽"。
按:曲礼文。
学者,所以求为君子也。
求而不得者有矣"一",夫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
〔注〕有其具,犹或不能成其事,无其志 ,必不能立其业。
〔疏〕哀公问云:"君子也者,人之成名也。"
白虎通号云:"或称君子者何?道德之称也。 君之为言,群也;子者,丈夫之通称也。"
按:"求而不得者有矣夫",于义可疑。
下文云:"颜徒易乎?曰睎之则是。"
又云:"不欲睎则已矣,如欲睎,孰御焉?"又篇末云:"立道,仲尼不可为思矣。 术业,颜渊不可为力矣。 曰:‘未之思也,孰御焉?’"然则学者患不求为君子耳,无容有求而不得者。
今云"有矣夫",明与"睎之则是"诸文相反。
御览六百十三引邹子曰"博学者,所以求为君子也。 求而不得鲜矣,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全本此文,而"有矣夫"作"鲜矣",疑邹湛所见法言如此。
文选曹子建与吴季重书,李注引此文作"求而不得者有矣",无"夫"字,御览六百七引亦同,尤不可通。
明"有矣"必"鲜矣"之误。
今法言各本皆作"有矣夫",盖校书者习见论语"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据以妄改,与上文"吾未见斧藻其德"妄增"好"字例同。
"一""有矣",习俗误以下文"夫"上属,与"有矣"连读,汪氏仍之,而颇觉其非,故曰"于义可疑",而以"夫"字为从前校书者所妄增。
今正以"夫"为发语词,与下文"未有"连读,于义固无可疑,汪氏按语以为"有"当作"鲜","夫"字系妄增者,差矣。
睎骥之马,亦骥之乘也。
睎颜之人,亦颜之徒也。
或曰:"颜徒易乎?"曰:"睎之则是。"
曰:"昔颜尝睎夫子矣,正考甫尝睎尹吉甫矣,〔注〕正考甫,宋襄公之臣也。 尹吉甫,周宣王之臣也。 吉甫作周颂,正考甫慕之而作商颂。 公子奚斯尝睎尹吉甫矣。 〔注〕奚斯,鲁僖公之臣也,慕正考甫,作鲁颂。 不欲睎则已矣,如欲睎,孰御焉?"〔疏〕"睎骥之马"云云者,说文:"睎,望也。"
经传多作"希"。
论语:"骥不称其力。"
皇疏云:"骥者,马之上善也。"
音义:"之乘,绳证切。"
诗渭阳"路东乘黄",毛传云:"四马也。"
晋书虞溥传引此作"希骥之马,亦骥之乘。 希颜之徒,亦颜之伦。"
文选李萧远运命论,李注引与今本同,惟"睎"皆作"晞"。
"颜徒易乎",音义:"易乎,以豉切。"
"曰睎之则是",世德堂本无"曰"字。
"曰昔颜尝睎夫子矣"云云者,此更端之辞,故句首更有"曰"字。
檀弓:"公瞿然失席,曰:‘是寡人之罪也。 ’曰:‘寡人尝学断斯狱矣。 ’"左传哀公篇:"乞曰:‘不可得也。 ’曰:‘市南有熊宜僚者。 ’"皆其例。
说详俞氏樾古书疑义举例。
此文"曰"字,俞云当在"正考甫"句上,因或人问颜徒易乎,故应之曰"睎之则是,昔颜尝睎夫子矣"。
又恐或人闻此,疑夫子大圣,非人所能睎,故又曰"正考甫尝睎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尝睎正考甫矣"。
杨子之意,自以颜睎夫子为主,正考甫、公子奚斯不过泛举之,以小见大,以浅见深。
若其间无"曰"字以别之,则漫无主宾之辨矣。
荣按:"睎之则是",专就睎颜而言,乃答问之语。
以下三事,则更自发意,广为举证,既非同义所及,故别着"曰"字,以见更端。
至此三事虽有大小、深浅之异,而其所以证明"睎之则是"之义则同,语势贯注,无容间隔。
俞说非也。
汪氏中释夫子云:"古者孤卿大夫皆称子,称子而不成词,则曰夫子。 夫者,人所指名也。 以夫配子,所谓取足以成词尔。 孔子为鲁司寇,其门人称之曰子,曰夫子。 后人沿袭以为师长之通称,而莫有原其始者。"
"尝",世德堂本作"常"。
"不欲睎",世德堂本作"如不欲睎"。
按:此涉下文而衍。
"孰御焉"者,尔雅释言云:"御,禁也。"
注"正考甫"至"商颂"。
按:此鲁诗说也。
史记宋世家赞云:"襄公之时,修行仁义,欲为盟主,其大夫正考父美之,故追道契、汤、高宗所以兴,作商颂。"
迁为申公再传弟子,说诗皆本鲁义。
裴骃集解云:"韩诗商颂章句亦美襄公。"
是韩义同鲁,法言多鲁诗说,故亦以商颂为正考甫作。
毛诗那序云:"微子至于戴公,其间礼乐废坏,有正考甫者,得商颂十二篇于周之大师,以那为首。"
国语鲁语记闵马父语云:"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大师。"
则古文说以商颂为正考甫得之周太师,非其所作;又以太师,非其所作;又以为戴公时人,非襄公之臣。
左传昭公篇云:"正考父佐戴、武、宣。"
孔子世家文同。
今按十二诸侯年表,戴公末年,当周平王五年乙亥,下距襄公元年,当周襄王二年辛未,阅一百十七年。
若考甫逮事戴公,虽甚寿考,不当至襄公时尚存。
此与宋世家所云不合。
魏氏源诗古微云:"考父佐戴、武、宣,不逮事襄公。 或宋襄所作惟殷武一篇,其前四篇则考父作之,至襄公而追录其诗,遂序以为美襄。 犹秦风车邻、驷驖录于襄公之世,而序以为美襄公,事同一例。"
荣谓今、古文说所传各异,不能强同;史公博取百家,时多抵牾,亦无须曲解,魏说未为允也。
诗嵩高、烝民并云:"吉甫作诵。"
潜夫论三式云:"周宣王时,辅相大臣以德佐治,亦获有国,故尹吉甫作封颂二篇。"
注"奚斯"至"鲁颂"。
按:诗閟宫云:"新庙奕奕,奚斯所作。"
毛传以所作为作庙,而诗乃史克作。
駉小序云:"駉,颂僖公也。 僖公能遵伯禽之法,俭以足用,宽以爱民,务农重谷,牧于垧野,鲁人尊之,于是季孙行父请命于周,而史克作是颂。"
孔疏云:"其义通于下三篇,亦是行父所请,史克所作也。"
是古文说不以閟宫之诗为奚斯作。
据法言此文,则知鲁诗解奚所斯作为作诗,与韩诗同。
班孟坚两都赋序云:"故皋陶歌虞,奚斯颂鲁,同见采于孔氏,列于诗、书。"
李注引韩诗薛君章句云:"奚斯,鲁公子也。 是诗公子奚斯所作也。"
段氏玉裁经韵楼集云:"此章自‘徂来之松’至‘新庙奕奕’七句,言鲁修造之事。 下奚斯所作三句,自陈奚斯作此閟宫一篇,其辞甚长,且甚大,万民皆谓之顺也。 作诗之自举其名者,小雅节南山曰:‘家父作诵,以究王5,式讹尔心,以畜万邦。 ’巷伯曰:‘寺人孟子,作为此诗,凡百君子,敬而听之。 ’大雅嵩高曰:‘吉甫作诵,其诗孔硕,其风肆好,以赠申伯。 ’烝民曰:‘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 ’并此篇为五云。 奚斯所作,即吉父、家父作诵之辞也。 曰‘孔曼且硕,万民是若’,即其诗孔硕,以畜万邦之意也。 ‘所’字不上属,‘所作’犹作诵、作诗之云。 以作为韵,故不曰作诵、作诗耳。 汉人言诗者,无不如是。 偃师武虚谷援杨子法言,后汉书曹褒传、班固传,及诸石刻之文度尚碑、太尉刘宽碑、绥民校尉熊君碑、费泛碑、杨震碑、沛相杨统碑、曹全碑、张迁表,一一可证。 文选两都赋‘皋陶歌虞,奚斯颂鲁’,注云:‘韩诗鲁颂曰:新庙奕奕,奚斯所作。 薛君曰:奚斯,鲁公子也,言其新庙奕奕然盛,是诗公子奚斯所作也。 ’分释二句甚明。 学者多谓毛诗与韩大异。 毛传曰:‘有大夫公子奚斯者作是庙也。 ’愚谓毛诗‘庙’字必‘诗’字之误。 传之原本必重举奚斯所作,而释之曰:‘有大夫公子奚斯者作是诗也。 ’剪割毛传者,尽去其复举之文,则以新庙闵公庙也,有大夫公子奚斯者作是庙也,相联为顺,而改‘诗’为‘庙’,此其与韩不同之故。 以‘奚斯所作’上属者,乃郑笺之说,非古说也。"
荣谓若膺分析此诗句读,及以节南山诸篇释此诗文例,以明奚斯所作之为作颂,而非作庙,义极精确,足证鲁、韩旧说之不可易。
惟谓毛传作是庙之"庙"字亦必"诗"字之误,则近武断。
毛诗与鲁、韩固不须强同也。
文选谢玄晖拜中军记室辞随王笺,李注引"希骥之马,亦骥之乘也",李轨曰:"希,望也。"
又李萧远运命论注引"颜尝睎夫子矣",李轨曰:"希,望也。 言颜回尝望孔子也。"
今各本无此注。
或曰:"书与经同,而世不尚,治之可乎?"曰:"可。"
或人哑尔笑曰:"须以发策决科。"
〔注〕射以决科,经以策试,今徒治同经之书,而不见策用,故笑之。
曰:"大人之学也,为道;小人之学也,为利。 子为道乎?为利乎?"或曰:"耕不获,猎不飨,耕猎乎?"曰:"耕道而得道,猎德而得德,是获飨已,〔注〕耕猎如此,利莫大焉。 吾不睹参、辰之相比也。"
是以君子贵迁善。
迁善者,圣人之徒与!〔注〕去恶迁善,兼总仁义也。
徒犹弟子也。
百川学海,而至于海;〔注〕行之不息,归之不已。
丘陵学山,不至于山,是故恶夫画也。
〔注〕画,止。
〔疏〕白虎通五经云:"经所以有五,何?经,常也,有五常之道,故曰五经。 乐仁,书义,礼礼,易智,诗信也。"
又云:"五经何谓?易、尚书、诗、礼、春秋也。"
陈氏立疏证云:"以易、尚书、诗、礼、春秋为五经,与上异,盖兼存两说也。"
文选蔡伯喈郭有道碑"遂考览六经",李注云:"五经及乐经也。"
子云剧秦美新"制成六经",李注云:"经有五,而又有乐,故云六经也。"
是皆以易、书、诗、礼、春秋为五经,并乐经为六也。
汉书武帝本纪,元朔五年,置五经博士。
同经之书,谓若论语、孝经之属,汉时谓之传记。
孟子题辞云:"孝文皇帝欲广游学之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后罢传记博士,独立五经而已。"
是也。
"世不尚",谓不立学官。
"哑尔"者,音义:"哑尔,于革切。"
说文:"哑,笑也。"
易震云:"笑言哑哑。"
释文引马融云:"笑声。"
"发策决科"者,汉书萧望之传云:"以射策甲科为郎。"
颜注云:"射策者,谓为难问疑义,书之于策,量其大小,署为甲乙之科,列而置之,不使彰显。 有欲射者,随其所取,得而释之,以知优劣。"
史记儒林传序,索隐引如淳云:"汉仪,弟子射策,甲科百人,补郎中;乙科二百人,补太子舍人,皆秩比二百石。 次郡国文学,秩百石。"
"大人之学也,为道"云云者,孟子云:"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
赵注云:"大体,心思礼义;小体,纵恣情欲。"
按:世德堂本两"也"字各在"为道"、"为利"字下。
"耕不获,猎不飨"云云者,说文:"获,刈谷也。"
又:"享,献也。"
周礼大司马云:"献禽以祭社。"
郑注云:"田止,虞人植旌,众献其所获禽也。"
是猎飨字正当作"享"。
经传通用"飨"。
"是获飨已",世德堂本作"是获飨也"。
御览六百七引亦作"也"。
"吾不睹参辰之相比也"者,参辰,说文作"◆●,或省作“参晨"。
经传多以"晨"为"◆",而以"辰"为"晨"。
文选陆士龙答兄机诗,李注引此作"吾不见参商之相比也"。
又苏子卿诗注引与今本同;又引宋衷注云:"辰,龙星也;参,虎星也。 我不见龙、虎俱见。"
天官书云:"参为白虎,三星直者,是为衡石。 下有三星,兑,曰罚,为斩艾事。 其外四星,左、右肩股。"
按参之正体止三星,其状平列,故谓之衡石,兼左、右肩股,数之为七。
以衡石三星与罚三星并数为六,所谓参伐连体。
罚即伐也。
此连体六星亦通谓之参,或通谓之伐,或兼举二名曰参伐。
夏小正"五月参则见",传云:"参也者,伐星也。"
诗小星"维参与昴",毛传云:"参,伐也。"
此通谓之参也。
考工记"熊旗六斿以象伐也"。
郑注云:"伐属白虎宿,与参连体而六星,"此通谓之伐也。
公羊传昭公篇:"伐为大辰。"
何休解诂云:"伐谓参伐也。"
徐彦疏云:"正以伐在参旁,与参连体而六星,故言伐谓参伐。 伐与参为一候故也。"
此兼举二名也。
尔雅释天云:"天驷,房也。 大辰、房、心、尾也。 大火谓之大辰。"
郭注云:"龙为天马,故房四星谓之天驷。 龙星明者以为时候,故曰大辰。 大火,心也,在中最明,故时候主焉。"
按:房四星,心三星,尾九星,通谓之大辰。
心当中一星尤明大,色赤如火,故心亦谓之大火,特专蒙大辰之名也。
汪氏中释●◆二文云:"东方七宿,最明大者莫如心,西方七宿,最明大者莫如◆,故古人多用之以纪时令。 于文◆从晶,大火为大●,●亦从晶,并象二星之形,而●即从之,故知●◆之用,该乎列宿矣。"
音义:"相比,毗志切。"
天官书云:"魁下六星,两两相比者,名曰三能。"
又:"危东六星,两两相比,曰司空。"
正义云:"比,近也。"
按:参属西宫,辰属东宫,此见彼伏,永不并出。
左传昭公篇云:"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 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故参为晋星。"
故凡人事相离反者,皆以参辰为喻。
此句旧解为冒下之辞,长沙章工部华云:"参辰喻道利,参辰不相比者,言为道之学与为利之学不相为谋,义当上属为一节。"
按:章说至当,可破曲园错简之疑,说见下文。
"君子贵迁善"云云者,易益云:"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
荀子大略云:"君子之学如蜕,翻然迁之。"
音义:"徒与,音余,下皆同。 疑者别出。"
孟子云:"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赵注云:"徒,党也。"
按:此又承上而正告之言。
苟知为道之学与为利之学不相为谋,则当决然去利而就道,是谓迁善;不能迁善谓之画,故下文又设二譬以明之。
世德堂本"迁善者"作"迁善也者"。
"百川学海"云云者,广雅释丘云:"小陵曰丘。"
说文:"陵,大也。"
释名释山云:"大阜曰陵。"
司马云:"百川动而不息,故至于海;丘陵止而不进,故不至于山。 学者亦犹是矣。"
按百川之于海,丘陵之于山,各相类似,而百川能到海,丘陵不能为山者,百川能迁,而丘陵则画也。
御览六百七引"而至于海"作"而归于壑";又五十三引"恶夫画也"作"恶夫住者"。
注"射以决科,经以策试"。
按:此八字于义未顺,必有脱误。
注"徒犹弟子也"。
按:孟子"其徒数十人",赵注云:"其徒,学其业者也。"
吕氏春秋"诬徒视徒如己",高注云:"徒谓弟子也。"
注"画,止"。
按:论语"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孔注云:"画,止也。 力不足者当中道而废,今汝自止耳,非力极也。"
刘疏云:"说文曰:‘画,界也,象田四界。 聿,所以画之。 ’引申之,凡有所界限而不能前进者,亦为画。 故此注训止。"
频频之党,甚于●斯,亦贼夫粮食而已矣。
〔注〕●斯群行啄谷,谕人党比游宴,贼害粮食 ,有损无益也朋而不心,面朋也;友而不心,面友也。
〔注〕匿怨,仲尼之所耻;面朋,杨子之所讥。
〔疏〕"频频之党甚于●斯"者,广雅释训云:"频频,比也。"
说文:"挡,朋群也。"
经传通用"党"。
离骚王逸注云:"党,朋也。"
音义:"●斯,羊茹切。 鸒,雅乌。"
按诗小弁云:"弁彼鸒斯,归飞提提。"
毛传云:"鸒,卑居。 卑居,雅乌也。 提提,群貌。"
孔疏云:"鸒,卑居,释鸟文也。 卑居又名雅乌。 郭璞曰:‘雅乌小而多群,腹下白,东呼为鹎鸟。 ’是也。 此鸟名鸒,而云斯者,语辞。 犹蓼彼萧斯,菀彼柳斯。 传或有‘斯’者,衍字,定本无‘斯’字。 以刘孝标之博学,而类苑鸟部立鸒斯之目,是不精也。 此鸟性好群聚,故云‘提提,群貌’。"
今本尔雅作"●斯,鹎鶋"。
释文出"斯",云:"本多无此字。 案:‘斯’是诗人协句之言,后人因将添此字也。 而俗本遂斯旁作鸟,谬甚。"
是斯为语词,孔、陆说同。
而法言云●斯者,陈氏奂诗毛传疏云:"此用诗辞以足句耳。"
是也。
"亦贼夫粮食而已矣"者,诗桑柔云:"降此蟊贼,稼穑卒痒。"
尔雅释虫云:"食节贼。"
李巡注云:"食禾节者,言贪狠,故曰贼也。"
按:此文云贼,即以蟊贼为喻,犹云蠹也。
周礼廪人,郑注云:"行道曰粮,谓糒也。 止居曰食,谓米也。"
"朋而不心"云云者,司马云:"言朋友当以诚心相与切磋琢磨,不可心知其非而不告,但外貌相媚悦,群居游戏,相从饮食而已。"
俞云:"君子贵迁善与参辰之不相比意不相承,频频之党与恶画之义亦不相承,疑此两节传写互误。 杨子盖因参辰之不相比而戒人之党比游宴,故曰:‘频频之党,甚于●斯。 ’广雅释训曰:‘频频,比也。 ’李轨注亦以党比游宴释之,则与参辰之不相比,意正一贯矣。 至君子贵迁善,乃申明恶画之义。 迁善,是不画也。 今订正如左:‘吾不睹参辰之相比也。 频频之党,甚于●斯,亦贼夫粮食而已矣。 百川学海,而至于海;丘陵学山,不至于山,是故恶夫画也。 是以君子贵迁善。 迁善者,圣人之徒与!’"按:"书与经同"至"参辰不相比"为一节;"君子贵迁善"又承上而申言之,至"恶画"为一节;"频频之党"至"友而不心,面友也",则别为一章,文义甚明。
曲园不知参、辰喻道、利,乃以相比字与频频字皮傅生义,谓杨子因参辰之不相比,而戒人之党比游宴。
然则君子之不党不比者,为皆取法于参辰耶?斯为谬矣!注"匿怨,仲尼之所耻"。
按论语云:"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皇疏引范宁云:"藏怨于心,诈亲于形外,扬子法言曰:‘友而不心,面友也。 ’亦丘明之所耻。"
或谓子之治产,不如丹圭之富。
曰:"吾闻先生相与言,则以仁与义;市井相与言,则以财与利。 如其富!如其富!"或曰:"先生生无以养也,死无以葬也,如之何?"曰:"以其所以养,养之至也;以其所以葬,葬之至也。"
〔注〕养不必丰,葬不必厚,各顺其宜,惟义所在。
〔疏〕丹圭者,史记货殖传云:"白圭,周人也。 当魏文侯时,李克务尽地力,而白圭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与,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贽鸟之发。 故曰:‘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 ’盖天下言治生,祖白圭。"
孟子云:"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 ’"又云:"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 ’"赵注云:"白圭,周人也,节以货殖,欲省赋利民。"
又云:"丹,名;圭,字也。"
朱子集注亦云周人;又引林氏据史记以为圭为此论,盖欲以其术施之国家也。
是皆以孟子之白圭,即货殖传之白圭。
盖本法言此文为说。
阎氏若璩四书释地续云:"韩非书白圭相魏。 邹阳书:‘白圭战亡六城,为魏取中山。 ’又:‘白圭显于中山,中山人恶之魏文侯,文侯投以夜光之璧。 ’魏拔中山,在文侯十七年癸酉,下逮孟子乙酉至梁,凡七十三年,为国之将相者,尚能存于尔时乎?纵存于尔时,尚能为国筑堤防治水害乎?苟皆能之,孟子与之晤对,其爵之尊,寿之高,当何如隆礼,而但曰‘子之’、‘吾子’之云乎?我故断其为两人也。"
毛氏奇龄说与阎氏同。
周氏广业孟子四考云:"白圭,货殖传云当魏文侯时,乐观时变。 邹阳书曰白圭为魏拔中山,文侯赐以夜光之璧。 计其年且长以倍,不当自名曰丹,孟子呼为吾子,故阎百诗、毛初晴并言有两白圭。 与孟子言者名丹,字圭,不得与史强合。 今考韩非子云:‘白圭之行堤也,塞其穴,故无水难。 ’正邻国为壑之证。 吕氏春秋审应览有白圭与惠施折辨语,则其为另一人,似无可疑。 然史又称白圭自言:‘吾治生产,犹商鞅行法。 ’据竹书纪年,秦封卫鞅于商,在梁惠咸王三十年,是圭后于鞅甚明。 国策昭王时白圭始见,而拔中山者,言乐羊,不言白圭,吕氏春秋及新序载孟尝君、白圭问答,于魏文侯皆称谥,恐史与邹阳之说误以武侯为文侯也。"
宋氏翔凤孟子赵注补正引管氏同云:"战国时盖有三白圭。 邹阳书白圭战亡六城,为魏取中山。 魏取中山在文侯十七年,下逮孟子至梁之岁七十三年矣,此魏之白圭也。 货殖传白圭乐观时变,人弃我取,人取我与,此又一白圭也。 孟子之书自谓治水愈禹,欲二十而取一,此又一白圭也。 三者名同而人异,太史公误以货殖之白圭列于魏文侯时。 圭之言曰:‘圭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 ’白圭拔中山,去商鞅之死七十三年,去鞅为大良造亦六十三年,彼何以称及鞅哉?夫拔中山者,盖乐羊、吴起之流,货殖之白圭则富商大贾,不必尝仕宦,其为时不可知也。 太史公误谓与李悝并世,然言圭善治生而不言仕魏,则虽误而犹未甚也。 要不若圭自言者之足据。 若孟子之白圭,盖好为高言而不通晓事体,微特不能上及文侯,其与逐利趋时若贽鸟猛兽之发者,亦岂一人哉?"荣按:邹阳书之白圭,与孟子之白圭,年代悬隔,自不得谓非两人。
若货殖传之白圭,则固自言:"吾治生产,犹商鞅行法。"
其非邹阳书之白圭,显然可见。
正即孟子所见欲二十取一,自称治水愈禹者,何以谓此又一白圭耶?史记白圭传首二语,乃追叙之辞,与传末"天下言治生"云云,文义相应,所以志生产事业之沿革,时世风尚之异同。
李悝为魏文侯作尽地力之教,详见汉书食货志。
李克即李悝,悝、克古音同部,故得通用。
传意谓自魏文侯以来,天下言治生者,祖李悝,以尽地力为务。
至白圭出而一变其术,以观时变、决取舍为务,于是天下言治生者,亦一变其宗师,舍悝而祖圭。
此即由农利而进于商利之说,本不谓圭与悝并世,更未尝谓其仕魏文侯也。
百诗以下,读史记不精,又牵引邹阳书,并为一谈,妄意治产之圭与名丹之圭当为两人,乃以子云、邠卿、朱子、林氏为谬,且以史公为误。
夫魏文侯与商鞅之后先不相及,曾仕文侯为将相者之不得称及商鞅,稍治史事者所知。
何有一传之中,方谓其与魏文侯同时,又称其以商鞅行法自拟?史公即兼收百家,不容抵牾至此。
于庭谓货殖传之白圭与孟子之白圭当是一人,所见甚是,而未能明言其所以故,特详辨之。
白圭名丹,而云丹圭者,名字连称,古人常例,惟多先字后名。
左传文公篇孔疏云:"古人连言名字者,皆先字后名。"
又僖公篇疏云:"古人之言名字者,皆先字后名而连言之。"
是也。
此先名后字者,按家语弟子解,原亢字子籍,而史记弟子传称原亢籍。
又弟子传商瞿字子木,而汉书儒林传称商瞿子木。
又弟子传矫子庸疵、周子家竖、光子乘羽、田子庄何、王子中同,汉书悉改为桥庇子庸、周丑子家、孙虞子乘、田何子装、王同子中。
则知先名后字,汉时称人之例然也。
其名丹字圭者,经义述闻云:"圭读为◆,声近假借也。 说文:‘◆,鲜明黄色也,从黄,圭声。 蘳,黄华,从艹,◆声,读若堕坏。 ’是黄谓之◆也。 名丹字◆,与名赤字华同义。 华亦黄也。"
焦氏循孟子正义云:"说文丹部云:‘丹,巴、越之赤石也。 ’说苑修文篇云:‘圭者,玉也。 ’考工记匠人注云:‘圭之言圭,洁也。 ’洁者,洁白也。 玉之白者为圭,石之赤者为丹,赤炽盛而以洁白消之,此名字所以取欤?"焦、王说异,理堂为优。
自序云"扬季官至卢江太守,有田一◆,有宅一区,世世以农桑为业,家产不过十金。"
故或以治产相讽也。
"吾闻先生相与言"云云者,文选皇甫士安三都赋序,李注云:"先生,学人之通称也。"
初学记引风俗通云:"市,亦谓之市井。 言人至市,有所鬻卖者,当于井上洗濯,令香洁,然后到市也。 或曰古者二十亩为井田,因井为市,故云也。"
四书释地续云:"后汉刘宠列传:‘拜会稽太守,山民愿朴,乃有白首不入市井者。 父老自称山谷鄙生,未尝识郡朝。 ’郡朝,太守之厅事也。 此可证市井贴在国都言。 注引风俗通义,以井为井田,则在野矣,非市交易之处,井共汲之所。 张守节曰:‘古人未有市及井,若朝聚井汲水,便将货物于井边货卖,故言市井。"
陈氏立公羊传宣公篇义疏云:"因井为市,盖始于三代以前。 初作井田时,民情俭朴,无非寻常日用,故于井田间交易,非谓汲水之井也。 后世渐趋于文,百货交易,必于都会聚集之所,因亦谓之市井。"
荣谓井者,方里之谓。
古者市皆别处,盖以方里之地为之,故谓之市井。
三辅黄图庙记云:"长安市有九,各方二百六十六步,凡四里为一市。"
此则后代都市之制,广袤倍增,然正可因此以想见三代恒常之市,其地不过方里也。
汉书货殖传引管子曰:"士相与语仁义于宴间,商相与语财利于市井。"
明古有是言,故云"吾闻"也。
"如其富!如其富"者,论语云:"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 如其仁!如其仁!"孔注云:"谁如管仲之仁!"按:法言重言"如其"者三见:此文:"如其富!如其富!"吾子:"如其智!如其智!"渊骞:"如其寝!如其寝!"凡句法相同者,其解释当相似,故通于此而扞格于彼之说,必非作者之旨。
俞云:"如其富,言如何其以富也。 重言之者,深疾之之辞。 此句法本于论语之‘如其仁!如其仁’。 孔注增字解经,颇非经旨。 以杨子之意推之,则如其仁者,不许之也。 孔子于管仲但许其事功之盛,而未尝予之以仁。 故其意若曰:‘论管仲者,但以事功论之足矣,如何其以仁也?如何其以仁也?’即下章‘民到于今受其赐’,可谓推许之至,而于仁字固不一及也。 非杨子此文,则孔子之意不见矣。 吾子篇:‘或问屈原智乎?曰:如玉如莹,爰见丹青,如其智!如其智!’此与孔子之论管仲,正可互明。 盖若管仲者,论其事功可也,不必论其仁也。 若屈原者,论其志节可也,不必论其智也。"
荣按:论语如其仁之为深许管仲,义无可疑。
彼郑注亦云:"重言如其仁者,九合诸侯,功济天下,此仁为大。 死节,仁小者也。"
义同孔注。
假如俞说,如其仁者,不许之之辞,若管仲者,但论其事功可也,不必论其仁也。
则按之上下文义,尽成矛盾,此说断非经旨。
经传释词云:"如犹乃也。 言管仲不用民力而天下安,乃其仁!乃其仁也!"刘疏以为此训最当,盖不直言为仁,而言如其仁,明专据功业言之。
然此说按之论语及吾子篇之"如其智",于义似协,以释此文"如其富",已嫌不顺,若施之渊骞之"如其寝",则绝不可通。
是子云亦必不训如为乃,可知也。
今细绎之,窃谓子云解论语,实同孔义。
此文如其富云者,其字指上文之丹圭,谓士相与语不及财利,若必以财利为言,则吾岂如丹圭之富也。
以此推之,吾子云"如其智"者,其即指屈原,谓谁如屈原之智也。
渊骞云"如其寝"者,其指上文渊、骞之徒。
徒者,弟子也。
谓两贤得游孔子之门,以扬其名,岂如其弟子之湮没不彰也。
如此解之,于论语及本书三文,似皆可通,当得为子云本意也。
公羊传隐公篇"如勿与而已矣",解诂云:"如即不如,齐人语也。"
然则以如为谁如,为岂如,犹以如为不如。
盖古人自有语急、语舒之例,不可谓增字以解之,必于文义未安也。
音义云:"俗本下句作‘如其义’,非。"
按:集注引宋、吴本及今汉魏丛书本,下句均作"如其义";又世德堂本不重此句,皆非。
"或曰先生"云云者,此承上文"先生相与言"云云,而以养生送死之事相难,以见空言仁义之有所不可行也。
世德堂本作"生无以养,死无以葬",无两"也"字。
"以其所以养"云云者,吴云:"生事之以礼,不必丰也。 死葬之以礼,不必厚也。 孔子曰:‘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 敛手足形还葬而无椁,称其财,斯之谓礼。 ’"按:治平本"以其所以葬"作"以其所葬",与上句不一律。
秦氏恩复校谓上句衍下"以"字。
陶氏鸿庆读法言札记云:"以其所葬,五臣注本作‘以其所以葬’,当从之。 此答或人生无以养、死无以葬之问,故云然。 李注云:‘惟义所在。 ’吴注云:‘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 ’义也,礼也,皆指所以养、所以葬而言。 温公集注不言李本之异,是李本与各本同也。 秦校反谓以其所以养句衍下‘以’字,文理未协,恐不可从。"
按:陶说是也。
治平本偶脱此"以"字耳。
或曰:"猗顿之富以孝,不亦至乎?颜其馁矣!"曰:"彼以其粗,颜以其精;彼以其回,颜以其贞。 〔注〕回,邪也。 贞,正也。 颜其劣乎?颜其劣乎?"〔注〕至足者,外物不能累其内。
〔疏〕"猗顿之富"者,音义:"猗顿,于离切。"
史记货殖传云:"猗顿用盬盐起,而邯郸郭纵以铁冶成业,与王者埒富。"
集解云:"孔丛曰:‘猗顿,鲁之穷士也,耕则常饥,桑则常寒,闻朱公富,往而问术焉。 朱公告之曰:子欲速富,当畜五牸。 于是乃适西河,大畜牛羊于猗氏之南。 十年之间,其息不可计,赀拟王公,驰名天下。 以兴富于猗氏,故曰猗顿。 ’"按孔丛陈士义文,"西河"当作"河东"。
汉书地理志,河东郡有猗氏。
文选贾谊过秦论,李注引孔丛正作"乃适河东"。
"颜其馁矣"者,说文:"馁,饥也。"
司马云:"或人以为颜氏之亲当不免于馁也。"
"彼以其粗"云云者,音义:"其粗,千胡切。"
司马云:"养体为粗,养志为精;骄乱争疾为邪,屡空不改其乐为正。"
按:精、贞为韵。
"颜其劣乎"者,说文:"劣,弱也。"
按:经传以为优之反。
此与上文"如其富!如其富"同义,谓以精与贞言,则吾以颜氏之孝为至。
子若言富,则颜诚不能与猗顿比也。
吴胡部郎玉缙云:"此即上文‘养之至’义,谓颜岂劣乎?其,岂也。"
注"回,邪也。 贞,正也"。
按说文:"●,邪也。"
经传皆通作"回"、"邪"。
易:"干,元、亨、利、贞。"
子夏传云:"贞,正也。"
或曰:"使我纡朱怀金,其乐可量也。"
曰:"纡朱怀金者之乐,不如颜氏子之乐。 颜氏子之乐也,内;〔注〕至乐内足,不待于外。 纡朱怀金者之乐也 ,外。"
〔注〕内乐不足,是故假于金朱外物尔,乃说乐也。
或曰:"请问屡空之内。"
〔注〕欲以此义嘲杨子也。
曰:"颜不孔,虽得天下不足以为乐。"
"然亦有苦乎?"曰:"颜苦孔之卓之至也。"
或人瞿然曰:"兹苦也,只其所以为乐也与!"〔疏〕"纡朱怀金"者,音义:"纡朱,邕俱切。"
张平子东京赋:"纡皇组。"
薛综注云:"纡,垂也。"
按说文:"纡,诎也。 一曰萦也。"
续汉书舆服志云:"诸侯王,赤绶。"
注引徐广云:"太子及诸侯王,金印、龟纽,纁朱绶。"
然则犹言为侯王也。
音义:"其乐,音洛,下同。"
"可量也",治平本作"不可量已";世德堂本作"不可量也",文选范蔚宗宦者传论李注、后汉书宦者传章怀太子注引同,此皆校书者妄改。
惟毛本文选鲍明远拟古诗注引作"可量也",为古本之仅存者。
杨书多以"也"为"邪",说见各本条。
妄人不知"也"字之义,遂增"不"字。
而治平本直改"也"为"已",愈失其真。
俞云:"‘其乐可量也’,犹云‘其乐可量邪’?与上文众人所能踰也,文法一律。"
荣按:此乃设想之辞。
"其乐可量邪",见歆羡无极之意。
若增"不"字而读"也"如字,或改"也"为"已",全失属辞之妙矣。
"不如颜氏子之乐"者,易系辞云:"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论语云:"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贤哉,回也!’"郑注云:"贫者人之所忧,而颜渊志道,自有所乐,故深贤之。"
"颜氏子之乐也,内;纡朱怀金者之乐也,外"者,吕氏春秋慎人引子贡曰:"古之得道者,穷亦乐,达亦乐。 所乐非穷达也,道得于此,则穷达一也。"
世德堂本"纡朱怀金"下无"者"字。
"请问屡空之内"者,论语:"回也,其庶乎!屡空。"
何晏集解云:"言回庶几圣道,虽数空匮,而乐在其中矣。 一曰:‘屡犹每也,空犹虚中也。 以圣人之善道,教数子之庶几,犹不至于知道者,各内有此害。 其于庶几每能虚中者,惟回怀道深远。 不虚心不能知道。 ’"潘氏维城论语古注集笺云:"案说文无‘屡’字。 古只作‘娄’,说文云:‘娄,空也。 ’则与下‘空’字同义。 然下文云‘亿则屡中’、‘空中’殊不成义,当以新附屡字训数之说为得。"
刘疏云:"诗节南山:‘不宜空我师。 ’毛传:‘空,穷也。 ’引申之,凡贫穷无财者,亦谓之空。 史记伯夷列传:‘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 ’盐铁论地广云:‘夫贱不害知,贫不妨行。 颜渊屡空,不为不贤;孔子不容,不为不圣。 ’后汉贾逵传:‘帝谓马防曰:贾逵母病,此子无人事于外,屡空,将从孤竹之子于首阳矣。 ’是汉人解屡空皆为空匮,注前说是也。"
俞氏樾群经平议,据说文娄空连文,谓:"古语有如此,许君犹及知之。 凡物空者无不明。 以人言,则曰‘离娄’;以屋言,则曰‘丽廔’。 孔子以娄空称颜子,盖谓颜子之心通达无滞,亦若窗牖之丽廔闿明也。 终日不违,无所不说,并其证也。"
荣按:论语以颜子屡空与子贡货殖对举,明以贫富为言,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屡空者能久处约之验。
久处约而不改其乐,非中心安仁者不能,所以为庶几。
此躬行实践之美,较诸泛论心德,远为深切着明。
平叔渐染玄风,故有虚中之诂。
其后王辅嗣、顾欢、太史叔明之徒,敷畅斯旨,益以寂虚、遗忘、大通、顿尽诸辞诠释空字,斯则语涉襌悦,去古弥远。
曲园傅会许书,衍为空明之论,义尤肤浅。
法言此章,皆论儒者安贫乐道之学。
此用屡空字,自亦解为数匮,与集解前一说同也。
"屡空之内",谓屡空者之内乐何事也。
"颜不孔,虽得天下不足以为乐"者,此明颜子所乐非他,乃在得孔子而师事之,以孔子之道为至乐,虽王天下不与易,为真能道颜子之乐事者。
明乎此,则知程子云:"箪瓢陋巷非可乐,盖自有其乐尔。"
及云:"昔受学周茂叔,每令寻颜子所乐何事。"
舍昔贤亲师乐道之义不言,而故为隐约难知之说以疑学者,远不若子云此言之亲切而有味也。
"然亦有苦乎"者,此问辞而省"曰"字。
古人多有此法,说详古书疑义举例。
"颜苦孔之卓之至也"者,论语云:"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 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郑注云:"卓,绝望之辞。"
按:谓高远穷绝瞻望也。
说文:"●,高也。"
古文作"卓"。
潘氏集笺云:"经义述闻:‘仪礼觐礼:匹马卓上。 卓之言,超也,绝也,独也。 ’广雅:‘趠,绝也。 ’李善西都赋注:‘逴跞,犹超绝也。 ’趠、逴与卓,古并同声,其义一也。 汉书河间献王传:‘卓尔不群。 ’说苑君道篇:‘踔然独立。 ’说文:‘●,特止也。 ’徐锴传曰:‘特止,卓立也。 ’踔与●、卓,古亦同声,皆独貌也。 据此,则卓尔者,形容夫子之道之超然特立,故郑以为绝望之辞也。 扬子法言学行篇‘颜苦孔之卓’指此。"
刘疏云:"道不外学,学不外礼。 夫子十五志学,三十而立。 志学即博文也。 立即立于礼也,亦即约礼也。 如有所立卓尔,谓礼之所立,无非道也。 颜子于博约之后,服习既久,故举其所已知者以自明,求其所未知者以自勉。 庄子田子方篇:颜子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 ’奔逸绝尘,则夫子之所立卓尔也;回瞠若乎后,则欲从末由也。 惟欲从末由,故仰钻既竭,而弥高弥坚也;在前可瞻,而忽焉在后也。 此颜子之未达一间也。 然虽欲从末由,而终是欲罢不能。 故夫子又言:‘回,吾见其进,未见其止矣。 ’"按:既竭吾才,欲从末由,故谓之苦。
世德堂本无"之至"二字。
"或人瞿然"云云者,音义:"瞿然,音句。"
说文:"●,举目惊●然也。"
经传通作"瞿"。
庄子徐◆鬼"子綦瞿然喜曰",司马彪注云:"喜貌。"
又李颐注云:"惊视貌。"
音义:"只其,音支,适也。"
按:欲从末由,而仍未见其止,故所苦正其所乐而已。
后汉书宦者传注引此文。
李轨注:"朱,朱绂也。 金,金印也。"
选注分引宦者传论及拟古诗下。
今法言各本无此注。
注"欲以此义嘲杨子也"。
按:论衡别通云:"富人之宅,以一丈之地为内,内中所有,柙匮所赢,缣布丝绵也。 贫人之宅,亦以一丈为内,内中空虚,徒四璧立,故曰贫。"
弘范意以或人以内外字可兼通居处而言,因以内为室中之义,戏言屡空之家,复何所有,而云乐耶?故云欲以此义嘲杨子。
实则法言此文乃欲申论颜子所乐何事,特假问发之。
内者,内乐之省。
正以屡空之遇,当使人困心衡虑,不堪其忧。
今云内乐,果为何义?故云"请问屡空之内"。
以为嘲谑之词,非也。
曰:"有教立道,无止仲尼;有学术业,无止颜渊。"
或曰:"立道,仲尼不可为思矣。 术业,颜渊不可为力矣。"
曰:"未之思也,孰御焉?"〔注〕孔子习周公,颜回习孔子,无止之者。
〔疏〕此别为一章,与上不属。
以承或人之语之后,故特着"曰"字以起之。
"无止",各本皆作"无心"。
音义云:"天复本并作‘无止’。"
按:心、止隶形相近而误,今据订正。
俞云:"术当读为述。 礼记祭义:‘结诸心,形诸色,而术省之。 ’郑注曰:‘术当为述。 ’韩敕后碑‘共术韩君德政’,张表碑‘方伯术职’,樊敏碑‘臣子褒术’,并以术为述,皆其证也。 述业与立道正相对,有教立道,作者之谓圣也;有学述业,述者之谓明也。 又按音义曰:‘天复本心作止。 ’当从之。 言立道不止,则为仲尼;述业不止,则为颜渊也。 李、宋、吴本并作‘心’,于义难通。 温公从之,非是。"
按:俞说是也。
经传释词云:"有犹或也。"
言或以立道为教,进而不已,斯仲尼矣;或以述业为学,进而不已,斯颜渊矣。
即前文"睎之则是"之意。
思、力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