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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忠献王〈琦〉
维熙宁五年岁次壬子某月某日,具官某谨遣三班奉职随行指使李,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少师永叔之灵。
惟公之生,粹禀元精。
偶圣而出,逢辰以亨。
历事三朝,翼登太平。
大名即遂,大功既成。
年未及老,深虞满盈。
连章得谢,颍第来宁。
神当畀以福禄,天宜锡之寿龄。
胡不遗,遽尔摧倾。
此冥理莫得致诘,而天下为之失声。
呜呼哀哉!
公之文章,独步当世。
子长、退之,伟赡闳肆。
旷无拟伦,逮公始继。
自唐之衰,文弱无气。
降及五代,愈极颓敝。
唯公振之,坐还醇粹。
复古之功,在时莫二。
公虽云亡,其传益贵。
譬如天衢,森布列纬。
海内瞻仰,日高而伟。
公之谏诤,务倾大忠。
在庆历初,职司帝聪。
颜有必犯,阙无不缝。
正路斯辟,奸萌辄攻。
气劲忘忤,行孤少同。
於穆仁庙,诚推至公。
孰好孰恶,是焉则从。
善得尽纳,治随以隆。
人畏清议,知时不容。
各砺名节,恬乎处躬。
二十年间,由公变风。
公之功业,其大可记。
屡殿藩垣,所至怀惠。
尝尹京邑,沛有余地。
早践西掖,晚当内制。
凡厥代言,《典》、《谟》之懿。
凡厥出令,风雷其势。
三代炳焉,公辞无愧。
枢幄猷为,台衡弼贰。
抚御四夷,兵戈不试。
整齐百度,官师咸治。
服劳一心,定策二帝。
中外以安,神人胥慰。
不校谗言,恳求去位。
公之进退,远迈前贤。
合既不苟,高惟戒颠。
身虽公辅,志则林泉。
七十致政,乃先五年。
上惜其去,公祈益坚。
卒遂其请,始终克全。
呜呼哀哉!
余早接公,道同气类。
出处虽殊,趣向何异。
既忝宰司,日亲高谊。
可否明白,襟怀坦易。
事贵穷理,言无饰伪。
或不知公,因罹谤忌。
青蝇好点,白璧奚累。
呜呼哀哉!自公还事,心慕神驰。
徒凭翰墨,莫挹姿仪。
公尝顾我,惠以新诗。
虽亟酬答,奈苦衰疲。
欲复为问,动已逾时。
忽承讣音,且骇且悲。
哀诚孰诉,肝胆几堕。
公之逝矣,世鲜余知。
不如从公,焉用生为。
遐修薄芦,奠公一卮。
魂兮有灵,其来监兹。
尚飨。
祭文王荆文公〈安石〉夫事有人力之可致,犹不可期,况乎天理之冥寞,又安可得而推。
惟公生有闻于当时,死有传于后世,苟能如此足矣,而亦又何悲?如公器质之深厚,智识之高远,而辅以学术之精微。
故形于文章,见于议论,豪健俊伟,怪巧瑰琦。
其积于中者,浩如江河之停蓄;其发于外者,烂如日星之光辉。
其清音幽韵,凄如飘风急雨之骤至;其雄辞闳辩,快如轻车骏马之奔驰。
世之学者,无问乎识与不识,而读其文,则其人可知。
呜呼!自公仕宦四十年,上下往返,感世路之岖崎。
虽屯困踬,窜斥流离,而终不可掩者,以其有公议之是非,既压复起,遂显于世。
果敢之气,刚正之节,至晚而不衰。
方仁宗皇帝临朝之末年,顾念后事,谓如公者,可寄以社稷之安危。
及夫发谋决策,从容指顾,立定大计,谓千载而一时。
功名成就,不居而去,其出处进退,又庶乎英魄灵气,不随异物腐散,面长在乎箕山之侧与颍水之湄。
然天下之无贤不肖,且犹为涕泣而欷。
而况朝士大夫,平昔游从,又予心之所向慕而瞻依。
呜呼!盛衰兴废之理自古如此,而临风想望不能忘情者,念公之不可复见而其谁与归!
祭文曾舍人巩维公学为儒宗,材不世出。
文章逸发,醇深炳蔚。
体备韩、马,思兼庄、屈。
垂光简编,焯若星日。
绝去刀尺,浑然天质。
辞穷卷尽,含意未卒。
读者心醒,开蒙愈疾。
当代一人,顾无俦匹。
谏垣抗议,气震回。
鼓行无前,跋非恤。
世伪难胜,孤坚竟窒。
紫微玉堂,独当大笔。
二典三谟,生明藏室。
顿挫弥厉,诚纯志壹。
斟酌损益,论思得失。
经体虑萌,沃心造膝。
帝曰汝贤,引登辅弼。
公在庙堂,尊明道术。
清净简易,仁民爱物。
敛不烦苛,令无迫猝。
栖置木索,里安户逸。
椟敛兵革,天清地谧。
日进昌言,从容密勿。
开建国本,情忠力悉。
卯未之岁,龙驾飙。
再拯大艰,垂绅秉笏。
干坤正位,上下有秩。
功被社稷,等夷召毕。
公在庙堂,总持纪律。
一用公直,两忘猜昵。
不挟朋比,不虞讪嫉。
独立不回,其刚仡仡。
爱养人材,奖成诱掖。
甄拔寒素,振兴滞屈。
以为己任,无有废弗维公平生,恺悌忠实。
内外洞彻,初终若一。
年始六十,恳辞冕黻。
连章累岁,乃俞所乞。
放意丘樊,脱遗羁絷。
沉浸图史,左右琴瑟。
志气浩然,不陋蓬荜。
意谓百龄,重休累吉。
还斡鼎轴,赞微计密。
云胡倾殂,遗则弗。
闻讣失声,眦泪横溢。
戆冥不敏,早蒙振衤。
言繇公诲,行繇公率。
戴德不酬,怀情独郁。
西望而而车,莫持紖绋。
维公荦荦,德义譔述。
为后世法,终天不没。
托辞叙心,曷能仿佛。
呜呼哀哉!尚飨。
祭文范蜀忠文公〈镇〉惟公平生,谅直骨鲠。
文章在世,炜炜炳炳。
老释之辟,贲育之猛。
拒塞邪说,尊崇元圣。
天下四方,学子甫定。
迩来此风,勃焉而盛。
如醒复醉,如愈再病。
粤醒与病,有幸不幸。
幸不见排,不幸不正。
嗟余空疏,敢处季孟。
公讣之来,泪下縻绠。
闻公卜宅,许洛之境。
余居在焉,倘得同井。
异时往来,或接光影。
薄酒一樽,菲肴数皿。
远不得前,寄此耿耿。
祭文苏文忠公〈轼〉呜呼哀哉!公之生于世,六十有六年。
民有父母,国有蓍龟,斯文有传,学者有师,君子有所恃而不恐,小人有所畏而不为。
譬如大川乔岳,虽不见其运动,而功利之及于物者,盖不可以数计而周知。
今公之没也,赤子无所仰庇,朝廷无所稽疑,斯文化为异端,学者至于用夷,君子以为无与为善,而小人沛然自以为得时。
譬如深山大泽,龙亡而虎逝,则变怪杂出,舞鳅鳝而号狐狸。
昔公之未用也,天下以为病;而其既用也,则又以为迟;及其释位而去也,莫不冀其复用;至其请老而归也,莫不怅然失望,而犹庶几于万一者,幸公之未衰。
孰谓公无复有意于斯世也,奄一去而莫予追。
岂厌世溷浊,洁身而逝乎?将民之无禄,而天莫之遗?昔我先君,怀宝遁世,非公则莫能致。
而不肖无状,因缘出入,受教于门下者,十有六年于兹。
闻公之丧,义当匍匐往救,而怀禄不去,愧古人以忸怩。
缄词千里,以寓一哀而已矣。
盖上以为天下恸,而下以哭吾私。
呜呼哀哉!
祭文苏文定公〈辙〉维年月日,具官苏辙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观文少师、赠太师九丈之灵。
呜呼!嘉祐之初,公在翰林。
维时先君,处于西南。
世所莫知,隐居之深。
作书号公,曰是知予。
公应嗟然,我明子心。
吾于天下,交游如林。
有如斯文,见所未曾。
先君来东,实始识公。
倾盖之欢,故旧莫隆。
遍出所为,叹息改容。
历告在位,莫此蔽蒙。
报国以士,古人之忠。
公不妄言,其重鼎钟。
厥声四驰,靡然向风。
嗟维此时,文律颓毁。
奇邪谲怪,不可告止。
剽剥珠贝,缀饰耳鼻。
调和椒姜,毒病唇齿。
咀嚼荆棘,斥弃羹。
号兹古文,不自愧耻。
公为宗伯,思复正始。
狂词怪论,见者投弃。
踽踽元昆,与辙偕来。
皆试于庭,羽翼病摧。
有鉴在上,无所事媒。
驰词数千,适当公怀。
擢之众中,群疑相う。
公恬不惊,众惑徐开。
滔滔狂澜,中道而回。
匪公之明,化为诙俳。
公德日隆,历蹈二府。
辙方在艰,抚视逾素。
纳铭幽宅,德逮存故。
终丧而还,公以劳去。
公年未衰,屡告迟暮。
自亳徂青,迄蔡而许。
来归汝阴,啸傲环堵。
辙官在陈,于颍则邻。
拜公门下,笑言欢欣。
杯酒相属,图史纷纭。
辩论不衰,志气益振。
有如斯人,而止斯邪。
书来告衰,情怀酸辛。
报不及至,凶讣遄臻。
呜呼!公之于文,云汉之光。
昭回洞达,无有采章。
学者所仰,以克向方。
知者不惑,昧者不狂。
公之在朝,以直自遂。
排斥奸回,罔有剧易。
后来相承,敢陨故事。
虽庸无知,亦或勉励。
此风之行,逾三十年。
朝廷尊严,庶士多贤。
伊谁云从,公导其先?自公之归,忽焉变迁。
又谁使然,要归诸天?天之生物,各维其时。
朝阳薰风,春夏是宜。
冻雨急雪,匪寒不施。
时去不返,虽强莫违。
矧惟斯人,而不有时。
时既往矣,公亦逝矣。
老成云亡,邦国瘁矣。
无为为善,善者废矣。
时实使然,我谁怼矣。
哭公于堂,维其悲矣。
呜呼!尚飨。
祭兖国夫人文苏文忠公〈轼〉维元六年岁次辛未九月丙戌朔,从表侄具位苏轼,谨以清酌肴果之奠,昭告于故太师兖国文忠公安康郡夫人之灵。
呜呼!轼自龆龀,以学为嬉。
童子何知,谓公我师。
昼诵其文,以梦见之。
十有五年,乃克见公。
公为拊掌,欢笑改容。
此我辈人,余子莫群。
我老将休,付子斯文。
再拜稽首,过矣公言。
虽知其过,不敢不勉。
契阔艰难,见公汝阴。
多士方哗,而我独南。
公曰子来,实获我心。
我所谓文,必与道俱。
见利而迁,则非我徒。
又拜稽首,有死无易。
公虽云亡,言如皎日。
元之初,起自南迁。
叔季在朝,如见公颜。
入拜夫人,罗列诸孙。
敢以中子,请婚叔氏。
夫人曰然,师友之义。
凡二十年,再升公堂。
深衣庙门,垂涕失声。
白发苍颜,复见颍人。
颍人思公,曰此门生。
虽无以报,不辱其门。
清颍洋洋,东注于淮。
我怀先生,岂有涯哉。
尚飨。
行状吴正宪公〈充〉故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太子少师致仕、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赠太子太师欧阳公行状。
曾祖郴,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
祖偃,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
父观,皇任泰州军事判官,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追封郑国公。
本贯吉州庐陵,年六十六。
欧阳氏之先,本出于夏禹之苗裔。
少康封其庶子于会稽以奉禹祀,历夏、商、周,以世相传,至越王勾践。
传五世至王无疆,为楚威王所灭。
诸子皆受封于楚,而无疆之子蹄封于欧余山之阳,是为欧阳亭侯,子孙遂以为氏。
后稍北徙青之千乘,冀之渤海。
千乘之显者曰生,字和伯,以经为汉博士,所谓欧阳尚书者是也。
渤海之显者曰建,字坚石,所谓"渤海赫赫,欧阳坚石"者是也。
询、通父子显于唐,自通三世生琮,为吉州刺史。
又八世生万,为吉州安福令。
后世或居安福,或居庐陵。
安福之六世孙,即公曾祖也,生八男。
曰仪者,中南唐进士第,父母皆在,乡里荣之,命其乡曰儒林,里曰欧桂,坊曰具庆。
曾祖仕南唐,为武昌令、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性孝友,乡里称之,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
曾祖妣刘氏,追封楚国太夫人。
皇祖少以文学称,献所为文,南唐召试,为南京街院判官,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
祖妣李氏,累封吴国太夫人。
皇考少孤力学,咸平中进士及第,天性仁孝,居官决狱主于平恕哀矜,终于泰州军事判官,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追封郑国公。
妣郑氏,累封韩国太夫人。
皇考之捐馆舍,公才四岁,太夫人守节自誓,而教公以读书为文。
及公成人,太夫人自力衣食,不以家事累公,使专务为学。
及见公之身名皆显,而夫人寿考康宁,为善之报,岂虚也哉!
公讳修,字永叔,天圣中进士甲科,补西京留守推官。
用王文康公荐,召试,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
以书责谏官不论事,谏官以闻,谪峡州夷陵县令,徙光化军干德令,改武成军节度判官。
范文正公经略陕西,辟掌书记,辞不就。
俄迁太子中允、馆阁校勘,方修礼书,命权同知太常礼院,辞不受。
预修《崇文总目》,成,改集贤校理,遂知太常礼院。
请补外,通判滑州,召以为太常丞、知谏院,赐绯衣银鱼。
未几,同修起居注。
阅月,拜右正言、知制诰,赐三品服。
出使河东,还,改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按察使。
左迁知制诰、知滁州,改起居舍人、知扬州,徙知颍州。
复龙图阁直学士,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历尚书礼部、吏部郎中。
丁韩国太夫人忧,服除,判吏部流内铨,入翰林为学士,加史馆修撰,勾当三班院。
请郡,改侍读学士、知蔡州,留不行,判太常寺兼礼仪事,权知礼部贡举,拜右谏议大夫,判尚书礼部,又判秘阁秘书省。
加侍读,辞不受。
同修玉牒,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以给事中罢。
同提举在京诸司库务,改群牧使。
《唐书》成,拜礼部侍郎兼侍读学士。
嘉祐五年,以本官为枢密副使。
明年闰八月,参知政事,兼译经润文,历户部、吏部二侍郎,皆参大政。
进拜左丞,出为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
熙宁初,迁兵部尚书、知青州,京东东路安抚使,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东路经略安抚监牧使,兼并、代、泽、潞、麟、府、岚、石路兵马都总管,三辞不受,徙知蔡州。
熙宁四年六月,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阶特进,勋上柱国,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
明年闰七月二十三日,薨于汝阴之私第。
天子闻之震悼,为之一日不视垂拱朝。
赠太子太师,恤孤治赙,皆从加等。
公为人刚正,质直闳廓,未尝屑屑于事。
见义敢为,患害在前,直往不顾,用是数至困逐。
及复振起,终不改其操,真豪杰之士哉!居三朝,数十年间,以文章道德为一世学者宗师。
接人待物,诚信乐易,不为表衤暴,诸生进者,与之抗声极谈,简直明辨,至于贵显,终始如一,见者莫不爱服。
而天资高远,常人自不能与之合,公待之一也,有所称荐,姑取其一善。
后或毁公于朝,遇其人或其家厄且困,必力振之,曰:"吾行己,不以喜怒私也。"
于经术,务究大本,其所发明简易明白。
其论《诗》曰:"察其美刺,知其善恶,以为劝戒,所谓圣人之志者,本也。 因其失传而妄自为之说者,经师之末也。 今夫学者得其本而通其末,斯善矣。 得其本而不通其末,阙其所疑,可也。"
不求异于诸儒,尝曰:"先儒于经不能无失,而所得固多矣。 尽其说而理有不通,然后得以论正。 予非好为异论也。"
其于《诗》、《易》,多所发明。
为《诗本义》,所改正百余篇,其余则曰:"毛、郑之说是矣,复何云乎。"
公幼孤,家贫无资,太夫人以荻画地,教以字书。
稍长,从闾里借书读,或手抄之,抄未毕而成诵。
公之举进士,学者方为时文,号四六。
公就视之,曰"此不足为",然切于养,勉为之,而人亦不能及。
故屡试有司,皆第一,名声籍甚。
及景祐中,与尹师鲁偕为古学。
已而有诏,戒天下学者为文使近古,学者尽为古文,独公古文既行,世以为模范。
自两汉后,五六百年有韩愈,愈之后,又数百年而公继出,李翱、皇甫、柳宗元之徒不足多也。
盖公之文备众体,变化开阖,因物命意,各极其工,其得意处虽退之未能过。
笔札精劲,自成一家,当世士大夫有得数十字,皆藏以为宝。
生平以奖进人材为己任,一时贤士大夫虽潜晦不为人知者,必延誉慰荐,极其力而后已。
后进之士一为公所称,遂为闻人。
笃于朋友,尹师鲁、梅圣俞、孙明复皆贫甚,既卒,公力为经纪其家,表其孤于朝,悉录以官。
他尝所与厚者,未尝遗也。
公既书责谏官以申范文正,坐谪夷陵,而尹洙、余靖亦连贬,蔡君谟为《四贤诗》,世传之。
及范公之使陕西,辟公偕往,朝廷从之。
时天下久无事,一旦西陲用兵,士之负材能者,皆欲因时有所施设,而范公望临一时,好贤下士,故士之乐从者众。
公独叹曰:"吾初论范公事,岂以为己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
卒辞焉。
庆历初,公方登朝,数论天下事,为策以揣敌情,及指陈利害甚众。
既而有诏,百官上封事,公又上疏言三弊五事,力陈当时之所宜忧者,仁宗增谏官员,首预其选。
是时西师久,京东、西盗贼群起,中外骚然。
仁宗既进退大臣,欲遂改更诸事,公感激恩遇,知无不言。
时范文正公、杜正献公、今司徒韩公、司空富公,皆辅政,公屡请召对咨访,责以所为。
既而仁宗降手诏,出六条,虚心以待。
后遂下诏劝农桑,兴学校,多所更革,小人不悦。
一时知名士,见谓为党人矣。
公为《朋党论》以进,见集中。
温成后方有宠,公言前世女宠之戒,请加裁损。
燕王薨,议者以国用不足,请待丰年以葬。
公言士大夫家有所待而侈,不如及时薄葬,况天子叔邪,且非所以示四方也。
卒从公议。
澧州进柿木成文,有"太平之道"字。
公言今四海骚然,未见太平之象。
又太平之道其意可推,自古帝王致之,皆有道,得道则太平,失道则危乱。
今见其失,未见其得,愿陛下忧勤万务,渐期致理,其瑞木请不宣示于外。
淮南转运使吕绍宁到任,进羡余钱十万贯,公请拒而不受,以防刻剥。
陕西用兵之后,河东困弊,刍粮不足,言者请废麟州,或请移于合河津,或请废五塞。
公既使河外,为四议以较麟州利害,请移兵就食于濒河清塞堡,缓急不失应援,而平时可省馈运,麟州得不废。
又建言忻、代、岢岚、火山四州军,沿边有禁地弃而不耕,人户私籴北界斛斗,入中以为边储,今若耕之,每年可得数百万石以实边。
朝廷从之,大为河东之利。
自西事后,河东赋敛重而民贫,道路嗟怨,公奏罢数十事以宽民力。
公自河东还,会保州兵叛,遂出为河北都转运使。
保州卒既降,大将李昭亮私纳妇女,通判冯博文等窃效之。
公发其奸,下博文狱,昭亮惶恐,立出之。
自保州之变,河北兵骄,小不如意,即谋为乱。
人情务在姑息,公乞假将帅权,事从镇重以销未萌,河北卒无事。
保塞之胁从者二千余人,分隶河北,宣抚使恐复生变,欲以便宜悉诛之。
公权知成德军,遇之于内黄,宣抚使夜半屏人以告公。
公曰:"祸莫大于杀降。 昨保州叛卒,朝廷许以不死,今戮之矣。 此曹本以胁从,故得脱,奈何一旦杀无辜二千人?且非朝旨,若诸郡不肯从,缓之必生变,是趣其为乱也。 且某至镇州,必不从命。"
遂止。
公在河北,奏置御河催纲司,通粮运,边州赖之。
置都作院于磁、相二州,以缮戎器。
仁宗遇公厚,尝论及当世人材,目公曰:"如欧阳某者,岂易得哉!"常欲大用而未果。
及使河北,陛辞日,上面谕曰:"无为久居计,有事言来。"
公对以:"谏官得风闻。 今在外,使事有指,越职,罪也。 况不得其实邪?"上曰:"有事第以闻,勿以中外为辞。"
及党论大起,公极言请加明辨,势益危。
初,公妹适张龟正,龟正无子,有女,非欧出也。
妹既嫠,无所归,以孤女偕来,及笄,以嫁宗人晟。
张氏后以他事下狱,小人欲并中公,乃捃张氏资产事穷治。
久之,卒无有,犹贬滁上。
公丁太夫人忧,既免丧,入见。
仁宗恻然,怪公发白,问在外几年,今年几何?恩意甚至。
命判流内铨,小人恐公且复用,伪为公奏乞汰内臣疏,传之中外,宦者人人切齿。
内官杨永德阴以言中公,出知同州。
而外议不平,论救者众。
上寻开悟,故冯翊之命卒不行。
公在侍从八年,多所益。
初,河决澶州,陈恭公为相,欲塞商胡,开横垄故道。
公言功大恐不可成,徒劳人。
未几,陈罢去,新宰相复用李仲昌议欲开六塔河。
公言六塔不能吞伏,且复决,再争之,不得,既而果然。
滨、棣、德、博数千里,大被其害,仲昌等得罪流贬。
至和初,公奉使契丹。
契丹使其贵臣惕隐及北宰相萧知足等来押宴,曰非常例也,以公名重故尔。
其为外夷所畏如此。
公在翰林,仁宗一日乘间见御阁春贴子,读而爱之,左右曰学士欧阳某之辞也。
乃悉取宫中帖阅之,见其篇篇有意,叹曰:"举笔不忘规谏,真侍从之臣也。"
每学士院进文字,必曰:"何人当直?"至公之笔,必详览之,每加叹赏。
嘉祐初,公知贡举,时举者为文以新奇相尚,文体大坏。
公深革其弊,前以怪僻在高第者黜之几尽,务求平澹典要。
士人初怨怒骂讥,中稍信服。
已而文格遂变而复正者,公之力也。
公之尹京,承包孝肃公之后。
包以威严为治,公一切循理,不事风采。
或以为言,公曰:"人材性各有短长,今舍所长,强其所短,以徇俗求誉,我不能也。"
至宠贵犯禁令,有求苟免者,必置于法,虽诏命有所不从,且请加本罪二等。
至今行之,由公奏请也。
公在枢密,与今侍中曾鲁公悉力振举纪纲,革去宿弊。
考天下兵数,及三路屯戍多少,地理远近,更为图籍之法,边防久阙屯守者,大加搜补。
数月之间,机务浸理。
尝因嘉祐水灾,凡再上疏,请选立皇子,以固天下根本,言甚激切。
及在政府,遂与诸公协定大议。
而先帝力辞宗正之命,公进曰:"宗室不领职事,忽有此除,天下皆知陛下将储以为嗣,不若遂正其名。 且判宗正寺,诰敕付阁门,得以不受。 今立为皇子,止消一诏书,事定矣。"
仁宗以为然,遂下诏。
及先帝初年,未亲政事,慈寿垂帘。
公与诸公往来两宫,镇抚内外,而危言密议,忠力为多。
至先帝亲御万机,内外肃然,每诸公聚议,事有未可,公未尝不力诤,台谏官至政事堂论事,往往面折其短。
英宗尝面称公曰"性直不避众怨"。
尝称故相王沂公之言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且曰:"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危机,此古人之所叹也。 惟不思而得,既得而不患失之者,其庶几乎。"
及彭思永、蒋之奇等以飞语污公,公杜门,请付有司治之。
上连诏诘问所从来,二人辞穷,悉逐之。
上亲遣中贵人手诏慰安,公遂称疾,力辞机务。
自嘉祐以后,朝廷务惜名器,而进人之路稍狭。
公屡建言:"馆阁育材之地,材既难得而又难知,则当博采而多畜之,时冀一得于其间,则杰然出为名臣矣,余亦不失为佳士也。"
遂诏二府各举五人,其后中选者,往往在清近,朝廷稍收其用矣。
京师百司所行兵民官吏财用之类,皆无总数,中书一有行移,则下有司纂集。
公因暇日,尽以中书所当知者,集为总目。
上有所问,宰相以总目为对,公以祀假家居,上遣中贵人就中书阁取而阅之。
连典剧郡,以镇静为本,不求赫赫名,举大体而已。
民便安之,滁、扬二州,生为之立祠。
公在亳,年甫六十,表致仕者六,不从。
至蔡而请益坚,卒不能夺公志。
其勇退如此。
公平生于物少所好,独好收畜古文图书,集三代以来金石铭刻为一千卷,以校正史传百家讹缪之说为多。
晚年自号六一居士,曰"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自为传以刻石。
尝被诏撰《唐书·纪》十卷、《志》五十卷、《表》十五卷,又自撰《五代史》七十四卷,其为纪,一用春秋法。
于唐《礼乐志》,明前世礼乐之本出于一,而后世礼乐为空名。
《五行志》不书事应,尽破汉儒灾异附会之说。
其论著类此。
《五代史》辞约而事备,及正前史之失为多。
公之薨,上命学士为诏,求书于其家,方缮写进御。
尝著《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归荣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奏议集》十八卷,《四六集》七卷,《集古录跋尾》十卷,杂著述十九卷,诸子集以为家书,总目八卷。
其遗逸不录者尚数百篇,别为编集而未及成。
公初娶胥氏,翰林学士,赠吏部侍郎偃之女;继室杨氏,集贤院学士、谏议大夫大雅之女;今夫人薛氏,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赠太尉简肃公奎之女,累赠仁寿郡夫人。
男八人,女三人。
长女师,早卒。
次发,光禄寺丞。
次女,早卒。
次奕,光禄寺丞。
次,大理评事。
次某,早卒。
次辩,光禄寺丞。
次三男,皆早卒。
次女,封乐寿县君,早卒。
孙男四人,曰、曰宪、曰恕、曰,皆以公恩试秘书省校书郎。
孙女六人,皆幼。
将以熙宁八年九月二十六日,葬公于开封府新郑县旌贤乡之原。
谨状。
熙宁六年七月某日,枢密副使、正奉大夫、行右谏议大夫、上柱国、赐紫金鱼袋吴充状。
墓志铭〈并序〉宋故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太子少师致仕、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赠太子太师、文忠欧阳公墓志铭。
淮南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守司徒、检校太师兼侍中、判相州军州事、上柱国、魏国公韩琦撰。
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充集贤院学士、史馆修撰、权判尚书都省、判秘阁、提举醴泉观公事、上护军、赐紫金鱼袋宋敏求书。
翰林侍读学士、龙图阁学士、朝散大夫、尚书吏部郎中、知河阳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上护军、赐紫金鱼袋韩维题盖。
熙宁五年闰七月二十三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欧阳公,薨于汝阴之私第,年六十六。
上闻震怛,不视朝,赠公太子太师,太常谥曰文忠,恤后加赙,不与常比。
天下正人节士,知公之亡,罔不骇然相吊,痛失依仰。
其孤寺丞君,乃以枢密副使吴公所次功绪,并致治命,以墓铭为请。
窃惟当世能文之士,比比出公门下,不属于彼而独以见属,岂公素谅其愚,谓能直笔,足信后世邪,此其敢辞。
公讳修,字永叔。
唐太子率更令询四世孙琮,尝为吉州刺史,又八世孙万,复为吉之安福令,子孙因家焉。
曾祖讳郴,安福六世孙也,孝悌之行,乡里师服,仕南唐为武昌令,累赠太师中书令。
曾祖妣刘氏,追封楚国太夫人。
祖讳偃,强学善属文,南唐时献所为文十余万言,召试,补南京街院判官,累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
祖妣李氏,追封吴国太夫人。
父讳观,性至孝,力学,咸平中擢进士第,当官明而尚恕,每决重辟,尤加审慎,苟理有可脱,必平反之,终泰州军事判官,累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追封郑国公。
自公祖始徙居吉水,后吉水析为永丰,今为永丰人。
公自四岁而孤,母韩国太夫人郑氏守志不夺,家虽贫,力自营赡,教公为学。
公亦天资警绝,经目一览,则能诵记。
为文,下笔出人意表,及冠,声闻卓然。
天圣中举进士,凡两试国子监,一试礼部,皆为第一。
逮崇政试,虽中甲科,人犹以不魁多士为恨。
初补西京留守推官,洛尹文康王公知非常才,归荐于朝。
景祐初召试,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
时文正范公权尹京邑,以直道自进,每因奏事,必陈时政得失,大忤宰相意,斥守饶州。
谏官不敢言,公贻书责之,坐贬峡州夷陵令。
余安道、尹师鲁继上书直范公,复被逐。
当时天下以"四贤"称之。
俄徙光化军干德令,改武成军节度判官。
康定初召还,复馆阁校勘,迁太子中允,预修《崇文总目》,成,改集贤校理,同知太常礼院。
请外补,通判滑州事。
庆历初,仁宗御天下久,周悉时弊,重以西师未解,思欲整齐众治,以完太平,登进辅臣,必取人望,收用端鲠,以增谏员。
公首被其选,擢太常丞,知谏院事,赐五品服,未几,同修起居注。
公素凛忠义,遭时遇主,自任言责,无所顾忌,横身正路,风节凛然。
时正献杜公、文正范公、今司空富公皆在二府,公每劝上乘间延见,推诚咨访。
上后开天章阁,屡召诸公询究治本,长策大议,稍稍施用,纪纲日举,侥幸顿绝。
小人始大不喜,相与巧诋,必期破坏。
公常极力左右之。
俄拜右正言、知制诰,赐三品服。
大臣有建白请废麟州,徙其治于合河津,以省馈饷者。
命公亲往相视,使回奏曰:"麟州天险,正据要害,不可废。 第减其兵驻并河诸堡,有警呼集,数舍之近尔。 兵既减,粮自不乏。"
诏从之。
又奏:"忻、代州、岢岚、火山军,并边民田,始潘美为帅,患虏时入寇,徙其民以空之,遂号禁地。 自景德通好,我虽循旧,而虏人盗耕不已。 请募民计顷出丁为兵,量入租粟以耕之,岁可得数百万斛,边用给矣。 不然,他日必尽为虏人所有。"
时并帅耻谋不自己,沮挠久之,其后卒如公请。
凡赋敛过重民所不堪者,又奏罢十数事,疲俗以安。
四年秋,北虏盛兵云州,声言西讨。
朝廷疑其有谋,议选文武材臣密为经画,二府请辍公以往,即以公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
公至则区别官吏,使能者尽力。
均徙财用,而边计有余。
奏广御河漕运,造锁筏船以绝侵盗。
置都作院于磁、相州,一道兵械悉仰给焉。
方条列北方利病,欲大为措置,会文正范公与同时入辅者终为谗说所胜,相继罢去,一时进用者皆指之为党。
公复慨然上书,极言论救。
执政与其朋益怒,协力挤之。
初,公有妹适张龟正。
龟正亡,无子,妹挈前室所生孤女以归,及笄,公为选宗人晟以嫁之。
会张氏以失行系狱,言者乘此欲并中公,复捃张氏资产事,遂兴诏狱穷治。
上为命内臣监劾,卒辨其诬,犹降授知制诰、知滁州事。
执政意不快,摭勘官与监劾内臣细故,皆被责。
八年春,就改起居舍人、知扬州事。
逾年,徙知颍州事。
皇祐初,复龙图阁直学士。
二年秋,移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历尚书礼部、吏部郎中。
丁太夫人忧,去职。
服除,入见,上怪公须发尽白,恻然存抚,恩意甚厚,命判吏部流内铨。
素忌公者恐将大用,乃伪为公疏,请汰内臣,以激众怒。
有选人胡宗尧者,当引对改官,前任本州尝以官舟假人,已而经赦去官,止得循资。
公与判南曹官,对日取旨,上欣然令改官。
宦者杨永德密奏曰:"宗尧,翰林学士宿之子,有司援救之,私也。"
遂出公知同州事。
物论不平,上亟开悟,留公刊修《唐书》。
俄入翰林为学士,史馆修撰,勾当三班院。
至和二年夏,请郡,改侍读学士、知蔡州事,留不行。
复除翰林学士,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迁右谏议大夫。
嘉祐三年夏,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事。
前尹孝肃包公以威严得名,都下震恐,而公动必循理,不求赫赫之誉。
或以"少风采"为言,公曰:"人材性各有短长,吾之长止于此,恶可勉其所短以徇人邪?"既而京师亦治。
四年春,请罢府事,改给事中,充群牧使。
《唐书》成,拜礼部侍郎,俄兼翰林侍读学士。
五年冬,以本官为枢密副使。
明年秋,参知政事。
英宗登极,迁户部侍郎。
治平初,特转吏部侍郎。
今上嗣位,改尚书左丞。
公自处二府,益思报称,毅然守正,不为富贵易节。
凡大谋议大利害,与同官论辨,或在上前,必区判是否,未尝少有回屈。
文武之士,陈请百端,公常委曲开谕曰某事可行,某事不可行,用是人多怨诽。
至于台谏官论事有不中理者,往往正色折之,其徒尤切齿,日欲求疵合攻,公自视无他,不恤也。
始英庙践祚,按祖宗旧典,皇族尊属之亡者皆赠官改封。
濮安懿王,英宗所生父也,中书以本朝未有故事,请付有司详处其当。
上谦恭慎重,命过仁庙大祥,下礼院与两制官同议。
如期诏下,众乃言王当称伯,改封大国。
中书以所生父称伯,疑无经据。
方再下三省议,上遽令权罢,俾有司徐求典故,事久不行。
台官挟愤不已,遂持此斥公为主议,上章历诋,必请议定,及以朝廷未尝议及之事,肆为诬说,欲惑众听,又相率纳告身,以示必去。
上数敦谕,知不可留,各以本官补外,后来者以风宪不胜为耻,窥伺愈急。
今上即位初,御史蒋之奇者乃造无根之言,欲以污公,中丞彭思永乘虚助之。
公退伏私居,力请公辨。
上照其诬罔,连诏诘问,二人者辞穷,皆坐贬。
公遂恳辞柄任,上不得已,除公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事。
熙宁元年秋,迁兵部尚书,知青州事,充京东东路安抚使。
时散青苗钱法初行,众议皆言不便,朝廷既申告诫,公犹请除去二分之息,令民止纳本钱,明不取利。
又请先罢提举管勾官,然后可以责州县不得抑配,不报。
三年夏,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东路经略安抚使,公累上章辞,丐易蔡州,大略以"久疾昏耗,不任重寄",复曰"时多喜新奇,而臣思守拙;众方兴功利,而臣欲循常"。
执政知终不附己,俄诏听以旧官知蔡州事。
公在亳,已六上章请致政,上眷惜之,不允。
至蔡逾年,复申前请,志益坚确,上察其诚,命优改官致仕,年方六十有五。
天下士大夫闻公勇退,无不惊叹,云近古所无也。
公天资刚劲,见义敢为,襟怀洞然,无有城府,常以平心为难,故未尝挟私以为喜怒。
奖进人物,乐善不倦,一长之得,力为称荐,故赏识之下率为闻人。
惟视奸邪,嫉若仇敌,直前奋击,不问权贵。
后虽阴被谗逐,公以道自处,怡怡如也。
平生笃于朋友,如尹师鲁、梅圣俞、孙明复既卒,其家贫甚,公力经营之,使皆得以自给,又表其孤于朝,悉录以官。
自唐室之衰,文体堕而不振,陵夷至于五代,气益卑弱。
国初,柳公仲涂一时大儒,以古道兴起之,学者卒不从。
景祐初,公与尹师鲁专以古文相尚,而公得之自然,非学所至,超然独骛,众莫能及。
譬夫天地之妙,造化万物,动者植者,无细与大,不见痕迹,自极其工。
于是文风一变,时人竞为模范。
自汉司马迁没,几千年而唐韩愈出,愈之后又数百年,而公始继之,气焰相薄,莫较高下,何其盛哉!所治经术,务究大本,尝以"先儒于经,所得多矣,而不能无失,惟其说或有未通",公始为辨正,不过求圣人之意以立异论。
嘉祐初,权知贡举,时举者务为险怪之语,号太学体,公一切黜去,取其平澹造理者,即预奏名。
初虽怨ゥ纷纭,而文格终以复古者,公之力也。
笔翰遒劲,自成一家,人有得其片幅必宝藏之。
历典大郡,以镇静为本,明不至察,宽不至纵。
吏民受赐,既去,追思不已,滁、扬二州皆立生祠。
尝奉使契丹,其主必遣贵臣押宴,出于常例,且谓公曰"以公名重故尔",其为外夷致服如此。
至和中,陈恭公为相,欲塞商胡决河,使归横垄故道。
公言横垄地已高仰,功大不可为。
未几,陈罢去,有李仲昌者乃议道商胡水入六塔河。
公复上言六塔素隘狭,不能容大河,若为之,必溃决,害愈甚。
时执政是仲昌议,又不用公言,后六塔堤果坏不成,自博以下数州皆被水患,众服公先识。
在侍从八年,竭诚补益,前后上言百余事。
仁宗尝曰"如欧阳某者,何处得来",故其言多所听纳。
因嘉祐水灾,凡两上疏,请选立皇子,以固根本,及在政府,遂与诸公参定大议。
方英宗过自谦退,未即承命,事久未决,众悉危之。
公协心开助,忠力为多。
及即位之初,感疾未能听览,慈寿预政,事出权宜。
公与诸公往来两宫,镇安内外,卒复明辟,人无间言。
尝被诏撰《唐书·纪》十卷、《志》五十卷、《表》十五卷,又自撰《五代史》七十四卷,《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归荣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奏议》十八卷,《四六集》七卷,《集古录跋尾》十卷,杂著十九卷。
公于物无他玩好,独好收古文图书,集三代以来金石铭刻为一千卷,用以校正传记讹缪,人得不疑。
晚年自号六一居士,曰"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常置酒一壶,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因自为传以志之。
初娶胥氏,翰林学士偃之女;继室杨氏,集贤院学士、谏议大夫大雅之女;今夫人薛氏,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简肃公奎之女,累封仁寿郡夫人。
男八人:长发、次奕,光禄寺丞;次,大理评事;次辩,光禄寺丞;余皆早卒。
女三人,皆早卒。
孙男四人:曰、曰宪、曰恕、曰,皆以公恩试秘书省校书郎。
孙女六人,皆幼。
熙宁八年九月庚申朔二十六日乙酉,诸孤奉公之丧,葬于开封府新郑县旌贤乡之原。
铭曰:
噫公之节,其刚烈烈。
弼违斥奸,义不可折。
噫公之文,天资不群。
光辉古今,左右《典》、《坟》。
直道而行,屡以谗蹶。
卒寤而知,惟帝之哲。
升赞机务,方隅以宁。
参议宰政,社稷是经。
成此王功,大忠以效。
德高毁及,退不吾较。
公之来归,既安且怡。
宜报以寿,戾也胡为?公文在人,公迹中史。
兹惟不穷,亘千万祀。
神道碑苏文定公熙宁五年秋七月,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欧阳文忠公薨于汝阴。
八年秋九月,诸子奉公之丧,葬于新郑旌贤乡。
自葬至崇宁五年,凡三十有二年矣。
公子以墓隧之碑来请,辙方以罪废于家,且病不能执笔,辞不获命,乃曰:"病苟不死,当如君志。"
既而病已,谨按欧阳氏自唐率更令之四世孙琮为吉州刺史,后世因家于吉。
曾祖讳郴,南唐武昌令,赠太师中书令。
妣刘氏,追封楚国太夫人。
祖讳偃,南唐南京街院判官,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
妣李氏,追封吴国太夫人。
考讳观,泰州军事推官,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封郑国公。
妣郑氏,追封韩国太夫人。
公讳修,字永叔,生四岁而孤。
韩国守节自誓,亲教公读书,家贫,至以荻画地学书。
公敏悟过人,所览辄能诵。
比成人,将举进士,为一时偶俪之文,已绝出伦辈。
翰林学士胥公时在汉阳,见而奇之曰:"子必有名于世。"
馆之门下。
公从之京师,两试国子监,一试礼部,皆第一人,遂中甲科,补西京留守推官。
始从尹师鲁游,为古文议论当世事,迭相师友。
与梅圣俞游,为歌诗相倡和,遂以文章名冠天下。
留守王文康公知其贤。
还朝荐之。
景祐初,召试,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
时范文正公知开封府,每进见,辄论时政得夫,宰相恶之,斥守饶州。
公见谏官高若讷,若讷诋诮范公,以为当黜。
公为书责之,坐贬峡州夷陵令。
明年,移干德令,复为武成军节度判官。
康定初,范公起为陕西经略招讨安抚使,辟公掌书记。
公笑曰:"吾论范公,岂以为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
辞不就。
召还,复校勘,迁太子中允,与修《崇文总目》。
庆历初,迁集贤校理,同知太常礼院。
求补外,通判滑州事。
时西师未解,契丹初复旧约,京东、西盗贼蜂起,国用不给。
仁宗知朝臣不任事,始登进范公及杜正献公、富文忠公、韩忠献公,分列二府。
增谏员,取敢言士。
公首被选,以太常丞知谏院,赐五品服。
未几,修起居注。
公每劝上延见诸公,访以政事。
上再出手诏,使诸公条天下事。
又开天章阁,召对赐坐,给纸笔,使具疏于前。
诸公惶恐,退而上时所宜先者十数事。
于是有诏劝农桑,兴学校,革磨勘、任子等弊。
中外悚然,而小人不便,相与腾口谤之。
公知其必为害,常为上分别邪正,劝力行诸公之言。
初,范公之贬饶州,公与尹师鲁、余安道皆以直范公见逐,目之党人。
自是朋党之论起,久而益炽。
公乃为《朋党论》以进,言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人君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其言恳恻详尽。
其后诸公卒以党议不得久留于朝。
公性疾恶,论事无所回避,小人视之如仇雠,而公愈奋厉不顾。
上独深知其忠,改右正言、知制诰,赐三品服,仍知谏院。
故事:知制诰必试。
上知公之文,有旨不试。
与近世杨文公、陈文惠公比,逮公三人而已。
尝因奏事论及人物,上目公曰:"如欧阳修,何处得来!"盖欲大用而未果也。
四年,大臣有言河东刍粮不足,请废麟州,徙治合河津,或请废其五寨。
命公往视利害,公曰:"麟州天险,不可废也。 麟州废,则五寨不可守;五寨不守,则府州遂为孤垒。 今五寨存,故虏在二三百里外;若五寨废,则夹河皆虏巢穴,河内州县皆不安居矣。 不若分其兵,驻并河清塞堡,缓急不失应副,而平时可省转输。"
由是麟州得不废。
又言:"忻、代州、岢岚、火山军,并边民田,废不得耕,号为禁地。 吾虽不耕,而虏常盗耕之。 若募民计口出丁为兵,量入租粟以耕,岁可得数百万斛。 不然,他日且尽为虏有。"
议下,太原帅臣以为不便,持之,久之乃从。
凡河东赋敛过重民所不堪,奏罢者十数事。
自河东还,会保州兵乱,又以公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
陛辞,上面谕:"无为久留计,有所欲言,言之。"
公曰:"谏官得风闻言事,外官越职而言,罪也。"
上曰:"第以闻,勿以中外为意。"
河北诸军怙乱骄恣,小不如意,辄胁持州郡。
公奏乞优假将帅,以镇压士心,军中乃定。
初,保州乱兵皆招以不死,既而悉诛之,胁从二千人亦分隶诸州。
富公为宣抚使,恐后生变,与公相遇于内黄,夜半屏人谋,欲使诸州同日诛之。
公曰:"祸莫大于杀已降,况胁从乎?既非朝命,州郡有一不从,为变不细。"
富公悟,乃止。
公奏置御河催纲司,以督粮饷,边州赖之。
又置磁、相州都作院,以缮一路戎器。
河北方小治,而二府诸公相继以党议罢去,公慨然上书论之,用事者益怒。
会公之外甥女张,嫁公族人晟,以失行系狱。
言事者乘此欲并中公,遂起诏狱,穷治张资产。
上使中官监劾之,卒辨其诬,犹降官知滁州事。
居二年,徙扬州,又徙颍州。
迁礼部郎中,复龙图阁直学士,留守南京,迁吏部郎中。
丁韩国太夫人忧。
至和初,服除,入见,须发尽白。
上怪之,问劳恻然,恩意甚厚,命判吏部流内铨。
小人畏公且大用,伪为公奏乞澄汰宦官,宦官闻之果怒。
会选人胡宗尧当改官,坐尝以官舟假人,经赦去官,法当循资。
公引对取旨,上特令改官。
宦官有密奏者曰:"宗尧,翰林学士宿之子,有司宥之,私也。"
遂出公知同州。
言者多谓公无罪,上悟,留刊修《唐书》。
俄入翰林为学士。
自滁州之贬,至是十二年矣,上临御既久,遍阅天下士,群臣未有以大称上意。
上思富公、韩公之贤,复召置二府,时庆历旧人惟二公与公三人,皆在朝廷。
士大夫知上有致治之意,翕然相庆。
公以学士判三班院。
二年,奉使契丹,契丹使其贵臣宗愿、宗熙、萧知足、萧孝友四人押宴,曰"此非常例,以卿名重故尔"。
嘉祐初,判太常寺。
二年,权知贡举。
是时进士为文以诡异相高,文体大坏。
公患之,所取率以词义近古为贵,凡以险怪知名者黜去殆尽。
榜出,怨谤纷然,久之乃服。
然文章自是变而复古。
三年,加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事,所代包孝肃公以威严御下,名震都邑。
公简易循理,不求赫赫之誉,有以包公之政励公者,公曰:"凡人材,性不一。 用其所长,事无不举;强其所短,势必不逮。 吾亦任吾所长耳。"
闻者称善。
四年,求罢,迁给事中、充群牧使。
《唐书》成,拜礼部侍郎,俄兼翰林侍读学士。
公在翰林凡八年,知无不言,所言多听。
河决商胡,贾魏公留守北京,欲开横垄故道,回河使东。
有李仲昌者,欲道商胡入六塔河。
诏两省台谏集议,公故奉使河北,知河决根本,以为河水重浊,理无不淤,淤从下起,下流既淤,上流必决,水性避高,决必趋下。
以近事验之,决河非不能力塞,故道非不能力复,但势不能久,必决于上流耳。
横垄功大难成,虽成必有复决之患。
六塔狭小,不能容受大河。
以全河注之,滨、隶、德、博必被其害。
不若因水所趋,增治堤防,疏其下流,浚之入海,则河无决溢散漫之忧,数十年之利也。
陈恭公当国,主横垄之议。
恭公罢去,而宰相复以仲昌之言为然,行之而败,河北被害者凡数千里。
狄武襄公为枢密使,奋自军伍,多战功,军中服其威名。
上不豫,诸军讹言籍籍。
公言:"武臣掌机密而得军情,不惟于国不便,鲜不以为身害。 请出之外藩,以保其终始。"
遂罢知陈州。
公尝因水灾上言:"陛下临御三十余年,而储宫未建,此久阙之典也。 汉文帝即位,群臣请立太子,群臣不自疑而敢请,文帝亦不疑其臣有二心。 后唐明宗尤恶人言太子事。 然汉文帝立太子之后,享国长久,为汉太宗。 明宗储嗣不早定,而秦王以窥觊陷于大祸,后唐遂乱。 陛下何疑而久不定乎?"公言事不择剧易类如此。
五年,以本官为枢密副使。
明年,为参知政事。
公在兵府,与曾鲁公考天下兵数及三路屯戍多少、地里远近,更为图籍,凡边防久阙屯戍者,必加搜补。
其在政府,凡兵民、官吏、财利之要,中书所当知者,集为总目,遇事不复求之有司。
时富公久以母忧去位,公与韩公同心辅政,每议事,心所未可,必力争,韩公亦开怀不疑。
故嘉祐之政,世多以为得。
时东宫犹未定,臣僚间有言者,然皆不克行。
最后,谏官司马光、知江州吕诲言之,中书将因二疏以请,幸上有可意,相与力赞之。
一日,奏事垂拱,读二疏,未及有言,上曰:"朕有意久矣,顾未得其人耳,宗室中谁可者?"韩公对曰:"宗室不接外人,臣等无由知之,抑此事非臣下所敢议,当出自圣断。"
上乃称英宗旧名曰:"宫中尝养此人,今三十许岁矣,惟此人可耳。"
是日,君臣定议于殿上,将退,公奏曰:"此事至大,臣等未敢即行,陛下今夕更思之,来日取旨。"
明日,请之崇政,上曰:"决无疑矣。"
诸公皆曰:"事当有渐,容臣等议所除官。"
时英宗方居濮王忧,遂议起复,除泰州防御使,判宗正寺。
来日复对,上大喜。
诸公奏曰:"此事既行,不可中止,乞陛下断之于心,内批付臣等行之可也。"
上曰:"此岂可使妇人知之?中书行之足矣。"
时六年十月也。
及命下,英宗力辞,上听候服除。
七年二月,英宗既免丧,称疾不出。
至七月,韩公议曰:"宗正之命既出,外人皆知必为皇子矣。 今不若遂正其名,使知愈退而愈进,示朝廷不可回之意。"
众称善,乃以其累表上之。
上曰:"今当如何?"韩公未对,公进曰:"宗室旧不领职事,今有此命,天下皆知陛下意矣。 然诰敕付阁门,得以不受。 今若以为皇子,诏书一出,而事定矣。"
上以为然,遂下诏。
及宫车晏驾,皇子嗣位,海内泰然,有盘石之固。
然后天下皆咏歌仁宗之圣以及诸公之贤,而向之党议消释无余,至于小人亦摩灭不见矣。
英宗即位之初,以疾未亲政,慈圣光献太后临朝。
公与诸公往来二宫,弥缝其间,卒复明辟。
枢密使尝阙人,公当次补,韩公、曾公议将进拟,不以告公。
公觉其意,谓二公曰:"今天子谅阴,母后垂帘,而二三大臣自相位置,何以示天下?"二公大服而止。
其后张康节公去位。
英宗复将用公,公又力辞不拜。
公再辞重位,诸公不喻其意而服其难。
八年,迁户部侍郎。
治平初,特迁吏部。
神宗即位,迁尚书左丞。
公性刚直,平生与人尽言无所隐。
及在二府,士大夫有所干请,辄面谕可否。
虽台谏论事,亦必以是非诘之,以此得怨,而公不恤也。
朝廷议加濮王典礼,诏下礼官与从官定议,众欲改封大国,称伯父。
议未下,台官意公主此议,遂专以诋公。
言者既以不胜补外,而来者持公愈急,御史蒋之奇并以飞语污公。
公杜门求辨其事,神宗察其诬,连诏诘问,词穷,逐去。
公益坚求退,上知不可夺,除观文殿学士,知亳州事。
熙宁初,迁兵部尚书,知青州事,充京东东路安抚使。
时诸路散青苗钱,公乞令民止纳本钱,以示不为利,罢提举管勾官,听民以愿请,不报。
三年,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东路经略安抚使。
公辞,求知蔡州,从之。
公在亳,已六请致仕,比至蔡,逾年,复请。
四年,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
公年未及谢事,天下益以高公。
公昔守颍上,乐其风土,因卜居焉。
及归而居室未完,处之怡然,不以为意。
公之在滁也,自号醉翁,作亭琅邪山,以醉翁名之。
晚年又自号六一居士,曰:"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
自为传刻石,亦名其文曰《居士集》。
居颍一年而薨,享年六十有六,赠太子太师,谥文忠。
天下学士闻之,皆出涕相吊。
后以诸子赠太师,追封兖国公。
公之于文,天材有余,丰约中度,雍容俯仰,不大声色而义理自胜,短章大论,施无不可。
有欲效之,不诡则俗,不淫则陋,终不可及。
是以独步当世,求之古人,亦不可多得。
公于六经,长于《易》、《诗》、《春秋》,其所发明多古人所未见。
尝奉诏撰《唐本纪·表·志》,撰《五代史》,二书《本纪》法严而词约,多取《春秋》遗意,其《表》、《传》、《志》、《考》,与迁、固相上下。
凡为《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唐本纪·志》七十五卷,《五代史》七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外集》若干卷,《归荣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奏议集》十八卷,《四六集》七卷,《集古录跋尾》十卷,杂著述十九卷。
昔孔子生于衰周而识文武之道,其称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虽一时诸侯不能用,功业不见于天下,而其文卒不可掩。
孔子既没,诸弟子如子贡、子夏皆以文名于世,数传之后,子思、孟子、荀卿并为诸侯师。
秦人虽以涂炭遇之,不能废也。
及汉祖以干戈定乱,纷纭未已,而叔孙通、陆贾之徒以《诗》、《书》、《礼》、《乐》弥缝其阙矣。
其后贾谊、董仲舒相继而起,则西汉之文后世莫能仿佛。
盖孔氏之遗烈,其所及者如此。
自汉以来,更魏、晋,历南、北,文弊极矣。
虽唐正观、开元之盛,而文气衰弱,燕许之流,倔强其间,卒不能振。
惟韩退之一变复古,阏其颓波,东注之海,遂复西汉之旧。
自退之以来,五代相承,天下不知所以为文。
祖宗之治,礼文法度,追迹汉、唐,而文章之士杨、刘而已。
及公之文行于天下,乃复无愧于古。
於戏!自孔子至今,千数百年,文章废而复兴,惟得二人焉。
夫岂偶然也哉!
公笃于朋友,不以贵贱生死易意。
尹师鲁、石守道、孙明复、梅圣俞既没,皆经理其家,或言之朝廷官其子弟。
尤奖进文士,一有所长,必极口称道,惟恐人不知也。
公前后历七郡守,其政察而不苛,宽而不弛,吏民安之,滁、扬之人至为立生祠。
郑公尝有遗训,戒慎用死刑,韩国以语公,公终身行之,以为汉法惟杀人者死,今法多杂犯死罪,故死罪非杀人者多所平反,盖郑公意也。
公初娶胥氏,即翰林学士偃之女。
再娶杨氏,集贤院学士大雅之女。
后娶薛氏,资政殿学士简肃公奎之女,追封岐国太夫人。
男八人:发,故承议郎;奕,故光禄寺丞;,朝奉大夫;辩,故承议郎;余早亡。
孙男六人:,故临邑县尉;宪,通仕郎;恕,奉议郎;,故宣义郎;愿、懋,皆将仕郎。
孙女七人,皆适士族。
公之在翰林也,先君文安先生以布衣隐居乡闾,闻天子复用正人,喜以书遗公。
公一见其文,曰:"此孙卿子之书也。"
及公考试礼部,亡兄子瞻以进士试稠人中,公与梅圣俞得其程文,以为异人。
是岁,辙亦中下第,公亦以谓不忝其家。
先君不幸捐馆舍,亡兄与辙皆流落不偶。
元初,会于京师,公家以公碑诿子瞻,子瞻许焉,既又至于大故。
辙之不敏,以父兄故,不敢复辞。
铭曰:
於穆仁宗,有臣文忠。
自险而夷,保其初终。
惟古君臣,终之实难。
匪不用贤,有孽其间。
公奋自南,声被四方。
允文且忠,有炜其光。
上实开之,下实尼之。
三起三偾,谁实使之。
偾而复全,惟天子明。
史明克忠,乃卒有成。
逮岁嘉祐,君臣一德。
左右天造,民用饮食。
舜禹相授,不改旧臣。
白发苍颜,翼然在廷。
功成而归,维公本心。
彼其何知,言恐不深。
颍水之滨,甲第朱门。
新郑之墟,茂木高坟。
野人指之,文忠之遗。
忠臣不危,仁祖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