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书 卷五十七列传第二十二 卢思道从父兄昌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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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书》 卷五十七列传第二十二 卢思道从父兄昌衡 令狐德棻、长孙无忌、魏征

卢思道,字子行,范阳人也。

祖阳乌,魏秘书监。

父道亮,隐居不仕。

思道聪爽俊辩,通侻不羁。

年十六,遇中山刘松,松为人作碑铭,以示思道。

思道读之,多所不解,于是感激,闭户读书,师事河间邢子才。

后思道复为文,以示刘松,松又不能甚解。

思道乃喟然叹曰:"学之有益,岂徒然哉!"因就魏收借异书,数年之间,才学兼著。

然不持操行,好轻侮人。

齐天保中,《魏史》未出,思道先已诵之,由是大被笞辱。

前后屡犯,因而不调。

其后左仆射杨遵彦荐之于朝,解褐司空行参军,长兼员外散骑侍郎,直中书省。

文宣帝崩,当朝文士各作挽歌十首,择其善者而用之。

魏收、阳休之、祖孝征等不过得一二首,唯思道独得八首。

故时人称为"八米卢郎"。

后漏泄省中语,出为丞相西閤祭酒,历太子舍人、司徒录事参军。

每居官,多被谴辱。

后以擅用库钱,免归于家。

尝于蓟北怅然感慨,为五言诗为见意,人以为工。

数年,复为京畿主簿,历主客郎、给事黄门侍郎,待诏文林馆。

周武帝平齐,授仪同三司,追赴长安,与同辈阳休之等数人作《听蝉鸣篇》,思道所为,词意清切,为时人所重。

新野庾信遍览诸同作者,而深叹美之。

未几,以母疾还乡,遇同郡祖英伯及从兄昌期、宋护等举兵作乱,思道预焉。

周遣柱国宇文神举讨平之,罪当法,已在死中。

神举素闻其名,引出之,令作露布。

思道援笔立成,文无加点,神举嘉而宥之。

后除掌教上士。

高祖为丞相,迁武阳太守,非其好也。

为《孤鸿赋》以寄其情曰:余志学之岁,自乡里游京师,便见识知音,历受群公之眷。

年登弱冠,甫就朝列,谈者过误,遂窃虚名。

通人杨令君、邢特进已下,皆分庭致礼,倒屣相接,翦拂吹嘘,长其光价。

而才本驽拙,性实疏懒,势利货殖,淡然不营。

虽笼绊朝市且三十载,而独往之心未始去怀抱也。

摄生舛和,有少气疾。

分符坐啸,作守东原。

洪河之湄,沃野弥望,嚣务既屏,鱼鸟为邻。

有离群之鸿,为罗者所获,野人驯养,贡之于余。

置诸池庭,朝夕赏玩,既用销忧,兼以轻疾。

《大易》称"鸿渐于陆",羽仪盛也。

《扬子》曰"鸿飞冥冥",骞翥高也。

《淮南》云"东归碣石",违溽暑也。

平子赋曰"南寓衡阳",避祁寒也。

若其雅步清音,远心高致,鹓鸾以降,罕见其俦,而铩翮墙阴,偶影独立,唼喋粃粺,鸡鹜为伍,不亦伤乎!余五十之年,忽焉已至,永言身事,慨然多绪,乃为之赋,聊以自慰云。

其词曰:惟此孤鸿,擅奇羽虫,实禀清高之气,远生辽碣之东。

氄毛将落,和鸣顺风,壮冰云厚,矫翅排空。

出岛屿之绵邈,犯霜露之溟蒙,惊絓\鱼之密网,畏落雁之虚弓。

若其斗柄东指,女夷司月,乃遥集于寒门,遂轻举于玄阙。

至如天高气肃,摇落在时,既啸俦于淮浦,亦弄吭于江湄。

摩赤霄以凌厉,乘丹气之威夷,逆商飙之袅袅,玩阳景之迟迟。

彭蠡方春,洞庭初绿,理翮整翰,群浮侣浴。

振雪羽而临风,掩霜毛而候旭,餍江湖之菁藻,饫原野之菽粟。

行离离而高逝,响噰噰而相续,洁齐国之冰纨,皓密山之华玉。

若乃晨沐清露,安趾徐步;夕息芳洲,延颈乘流;违寒竞逐,浮沅水宿;避暑言归,绝漠云飞。

望玄鹄而为侣,比硃鹭而相依,倦天衢之冥漠,降河渚之芳菲。

忽值罗人设网,虞者悬机,永辞寥廓,蹈迹重围。

始则窘束笼樊,忧惮刀俎,靡躯绝命,恨失其所。

终乃驯狎园庭,栖托池御,稻粱为惠,恣其容与。

于是翕羽宛颈,屏气销声,灭烟霞之高想,闷江海之幽情。

何时骧首奋翼,上凌太清,骞翥鼓舞,远薄层城。

恶禽视而不贵,小鸟顾而相轻,安控地而无耻,岂冲天之复荣!若夫图南之羽,伟而去羡,栖睫之虫,微而不贱,各遂性于天壤,弗企怀以交战。

不听咸池之乐,不飨太牢之荐,匹晨鸡而共饮,偶野凫以同膳。

匪扬声以显闻,宁校体而求见,聊寓形乎沼沚,且夷心于溏淀。

齐荣辱以晏如,承君子之余眄。

开皇初,以母老,表请解职,优诏许之。

思道自恃才地,多所陵轹,由是官途沦滞。

既而又著《劳生论》,指切当时,其词曰:《庄子》曰:"大块劳我以生。"

诚哉斯言也!余年五十,羸老云至,追惟畴昔,勤矣厥生。

乃著兹论,因言时云尔。

罢郡屏居,有客造余者,少选之顷,盱衡而言曰:"生者天地之大德,人者有生之最灵,所以作配两仪,称贵群品,妍蚩愚智之辩,天悬壤隔,行己立身之异,入海登山。 今吾子生于右地,九叶卿族,天授俊才,万夫所仰,学综流略,慕孔门之游、夏,辞穷丽则,拟汉日之卿、云。 行藏有节,进退以礼,不谄不骄,无愠无怿,偃仰贵贱之间,从容语默之际,何其裕也!下走所欣羡焉。"

余莞尔而笑曰:"未之思乎?何所言之过也!子其清耳,请为左右陈之。 夫人之生也,皆未若无生。 在余之生,劳亦勤止,纨绮之年,伏膺教义,规行矩步,从善而登。 巾冠之后,濯缨受署,缰锁仁义,笼绊朝市。 失翘陆之本性,丧江湖之远情,沦此风波,溺于倒踬,忧劳总至,事非一绪。 何则?地胄高华,既致嫌于管库,才识美茂,亦受嫉于愚庸。 笃学强记,聋瞽于焉侧目,清言河泻,木讷所以疚心。 岂徒虫惜春浆,鸱吝腐鼠,相江都而永叹,傅长沙而不归,固亦鲁值臧仓,楚逢靳尚,赵壹为之哀歌,张升于是恸哭。 有齐之季,不遇休明,申脰就鞅,屏迹无地。 段珪、张让,金贝是视,贾谧、郭淮,腥臊可餍。 淫刑以逞,祸近池鱼,耳听恶来之谗,足践龙逢之血。 周氏末叶,仍值僻王,敛笏升阶,汗流浃背,莒客之踵跻焦原,匹兹非险,齐人之手执马尾,方此未危。 若乃羊肠、句注之道,据鞍振策,武落、鸡田之外,栉风沐雨,三旬九食,不敢称弊,此之为役,盖其小小者耳。 今泰运肇开,四门以穆,冕旒司契于上,夔、龙佐命于下,岐伯、善卷,耻徇幽忧,卞随、务光,悔从木石。 余年在秋方,已迫知命,情礼宜退,不获晏安。 一叶从风,无损邓林之攒植,双凫退飞,不亏渤澥之游泳。 耕田凿井,晚息晨兴,候南山之朝云,揽北堂之明月。 氾胜九谷之书,观其节制,崔实四人之令,奉以周旋。 晨荷蓑笠,白屋黄冠之伍,夕谈谷稼,沾体涂足之伦。 浊酒盈樽,高歌满席,恍兮惚兮,天地一指。 此野人之乐也,子或以是羡余乎?"

客曰:"吾子之事,既闻之矣。 他人有心,又请论其梗概。"

余答曰:"云飞泥沉,卑高异等,圆行方止,动息殊致。 是以摩霄运海,轻罻罗于薮泽,五衢四照,忽斤斧于山林。 余晚值昌辰,遂其弱尚,观人事之陨获,睹时路之邅危。 玄冬修夜,静言长想,可以累叹悼心,流涕酸鼻。 人之百年,脆促已甚,奔驹流电,不可为辞。 顾慕周章,数纪之内,穷通荣辱,事无足道。 而有识者鲜,无识者多,褊隘凡近,轻险躁薄。 居家则人面兽心,不孝不义,出门则谄谀谗佞,无愧无耻。 退身知足,忘伯阳之炯戒,陈力就列,弃周任之格言。 悠悠远古,斯患已积,迄于近代,此蠹尤深。 范卿捴让之风,搢绅不嗣,《夏书》昏垫之罪,执政所安。 朝露未晞,小车盈董、石之巷,夕阳且落,皁盖填阎、窦之里。 皆如脂如韦,俯偻匍匐,啖恶求媚,舐痔自亲。 美言谄笑,助其愉乐,诈泣佞哀,恤其丧纪。 近通旨酒,远贡文蛇,艳姬美女,委如脱屣,金铣玉华,弃同遗迹。 及邓通失路,一簪之贿无余,梁冀就诛,五侯之贵将起。 向之求官买职,晚谒晨趋,刺促望尘之旧游,伊优上堂之夜客,始则亡魂褫魄,若牛兄之遇兽,心战色沮,似叶公之见龙;俄而抵掌扬眉,高视阔步,结侣弃廉公之第,携手哭圣卿之门。 华毂生尘,来如激矢,雀罗暂设,去等绝弦。 饴蜜非甘,山川未阻,千变万化,鬼出神入。 为此者皆衣冠士族,或有艺能,不耻不仁,不畏不义,靡愧友朋,莫惭妻子。 外呈厚貌,内蕴百心,繇是则纡青佩紫,牧州典郡,冠帻劫人,厚自封殖。 妍歌妙舞,列鼎撞钟,耳倦丝桐,口饫珍旨。 虽素论以为非,而时宰之不责,末俗蚩蚩,如此之敝。 余则违时薄宦,屏息穷居,甚耻驱驰,深畏干没。 心若死灰,不营势利,家无儋石,不费囊钱。 偶影联官,将数十载,驽拙致笑,轻生所以告劳也。 真人御宇,斫雕为朴,人知荣辱,时反邕熙。 风力上宰,内敷文教,方、邵重臣,外扬武节。 被之大道,洽以淳风,举必以才,爵无滥授。 禀斯首鼠,不预衣簪,阿党比周,扫地俱尽,轻薄之俦,灭影窜迹。 砾石变成瑜瑾,莨莠化为芝兰。 曩之扇俗搅时,骇耳秽目,今悉不闻不见,莫余敢侮。 《易》曰:‘圣人作而万物睹’,斯之谓乎!"

岁余,被征,奉诏郊劳陈使。

顷之,遭母忧,未几,起为散骑侍郎,奏内史侍郎事。

于时议置六卿,将除大理。

思道上奏曰:"省有驾部,寺留太仆,省有刑部,寺除大理,斯则重畜产而贱刑名,诚为未可。"

又陈殿庭非杖罚之所,朝臣犯笞罪,请以赎论,上悉嘉纳之。

是岁,卒于京师,时年五十二。

上甚惜之,遣使吊祭焉。

有集三十卷,行于时。

子赤松,大业中,官至河东长史。

昌衡字子均。

父道虔,魏尚书仆射。

昌衡小字龙子,风神淡雅,容止可法,博涉经史,工草行书。

从弟思道,小字释奴,宗中俱称英妙。

故幽州为之语曰:"卢家千里,释奴、龙子。"

年十七,魏济阴王元晖业召补太尉参军事,兼外兵参军。

齐氏受禅,历平恩令、太子舍人。

寻为仆射祖孝征所荐,迁尚书金部郎。

孝征每曰:"吾用卢子均为尚书郎,自谓无愧幽州矣。"

其后兼散骑侍郎,迎劳周使。

武帝平齐,授司玉中士,与大宗伯斛斯征修礼令。

开皇初,拜尚书祠部侍郎。

高祖尝大集群下,令自陈功绩,人皆竞进,昌衡独无所言。

左仆射高颎目而异之。

陈使贺彻、周濆相继来聘,朝廷每令昌衡接对之。

未几,出为徐州总管长史,甚有能名。

吏部尚书苏威考之曰:"德为人表,行为士则。"

论者以为美谈。

尝行至浚仪,所乘马为他牛所触,因致死。

牛主陈谢,求还价直,昌衡谓之曰:"六畜相触,自关常理,此岂人情也,君何谢?"拒而不受。

性宽厚不校,皆此类也。

转寿州总管长史。

总管宇文述甚敬之,委以州务。

岁余,迁金州刺史。

仁寿中,奉诏持节为河南道巡省大使,及还,以奉使称旨,授仪同三司,赐物三百段。

昌衡自以年在悬车,表乞骸骨,优诏不许。

大业初,征为太子左庶子,行诣洛阳,道卒,时年七十二。

子宝素、宝胤。

李孝贞李孝贞,字元操,赵郡柏人人也。

父希礼,齐信州刺史,世为著姓。

孝贞少好学,能属文。

在齐释褐司徒府参军事。

简静不妄通宾客,与从兄仪曹郎中骚、太子舍人季节、博陵崔子武、范阳卢询祖为断金之契。

后以射策甲科拜给事中。

于时黄门侍郎高干和亲要用事,求婚于孝贞。

孝贞拒之,由是有隙,阴谮之,出为太尉府外兵参军。

后历中书舍人、博陵太守、司州别驾,复兼散骑常侍、聘周使副,还除给事黄门侍郎。

周武帝平齐,授仪同三司、少典祀下大夫。

宣帝即位,转吏部下大夫。

高祖为丞相,尉迥作乱相州,孝贞从韦孝宽击之,以功授上仪同三司。

开皇初,拜冯翊太守,为犯庙讳,于是称字。

后数岁,迁蒙州刺史,吏民安之。

自此不复留意于文笔,人问其故,慨然叹曰:"五十之年,倏焉而过,鬓垂素发,筋力已衰,宦意文情,一时尽矣,悲夫!"然每暇日,辄引宾客弦歌对酒,终日为欢。

征拜内史侍郎,与内史李德林参典文翰。

然孝贞无干剧之用,颇称不理,上谴怒之,敕御史劾其事,由是出为金州刺史。

卒官。

所著文集二十卷,行于世。

有子允玉。

孝贞弟孝威,亦有雅望,大业中,官至大理少卿。

薛道衡从弟孺薛道衡,字玄卿,河东汾阴人也。

祖聪,魏济州刺史。

父孝通,常山太守。

道衡六岁而孤,专精好学。

年十三,讲《左氏传》,见子产相郑之功,作《国侨赞》,颇有词致,见者奇之。

其后才名益著,齐司州牧、彭城王浟引为兵曹从事。

尚书左仆射弘农杨遵彦,一代伟人,见而嗟赏。

授奉朝请。

吏部尚书陇西辛术与语,叹曰:"郑公业不亡矣。"

河东裴谳目之曰:"自鼎迁河朔,吾谓关西孔子罕值其人,今复遇薛君矣。"

武成作相,召为记室,及即位,累迁太尉府主簿。

岁余,兼散骑常侍,接对周、陈二使。

武平初,诏与诸儒修定《五礼》,除尚书左外兵郎。

陈使傅縡聘齐,以道衡兼主客郎接对之。

縡赠诗五十韵,道衡和之,南北称美。

魏收曰:"傅縡所谓以蚓投鱼耳。"

待诏文林馆,与范阳卢思道、安平李德林齐名友善。

复以本官直中书省,寻拜中书侍郎,仍参太子侍读。

后主之时,渐见亲用,于时颇有附会之讥。

后与侍中斛律孝卿参预政事,道衡具陈备周之策,孝卿不能用。

及齐亡,周武引为御史二命士。

后归乡里,自州主簿入为司禄上士。

高祖作相,从元帅梁睿击王谦,摄陵州刺史。

大定中,授仪同,摄邛州刺史。

高祖受禅,坐事除名。

河间王弘北征突厥,召典军书,还除内史舍人。

其年,兼散骑常侍,聘陈主使。

道衡因奏曰:"江东蕞尔一隅,僭擅遂久,实由永嘉已后,华夏分崩。 刘、石、符、姚、慕容、赫连之辈,妄窃名号,寻亦灭亡。 魏氏自北徂南,未遑远略。 周、齐两立,务在兼并,所以江表逋诛,积有年祀。 陛下圣德天挺,光膺宝祚,比隆三代,平一九州,岂容使区区之陈,久在天网之外?臣今奉使,请责以称籓。"

高祖曰:"朕且含养,置之度外,勿以言辞相折,识朕意焉。"

江东雅好篇什,陈主尤爱雕虫,道衡每有所作,南人无不吟诵焉。

及八年伐陈,授淮南道行台尚书吏部郎,兼掌文翰。

王师临江,高颎夜坐幕下,谓之曰:"今段之举,克定江东已不?君试言之。"

道衡答曰:"凡论大事成败,先须以至理断之。 《禹贡》所载九州,本是王者封域。 后汉之季,群雄竞起,孙权兄弟遂有吴、楚之地。 晋武受命,寻即吞并,永嘉南迁,重此分割。 自尔已来,战争不息,否终斯泰,天道之恒。 郭璞有云:‘江东偏王三百年,还与中国合。 ’今数将满矣。 以运数而言,其必克一也。 有德者昌,无德者亡,自古兴灭,皆由此道。 主上躬履恭俭,忧劳庶政,叔宝峻宇雕墙,酣酒荒色。 上下离心,人神同愤,其必克二也。 为国之体,在于任寄,彼之公卿,备员而已。 拔小人施文庆委以政事,尚书令江总唯事诗酒,本非经略之才,萧摩诃、任蛮奴是其大将,一夫之用耳。 其必克三也。 我有道而大,彼无德而小,量其甲士,不过十万。 西自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势悬而力弱,聚之则守此而失彼。 其必克四也。 席卷之势,其在不疑。"

颎忻然曰:"君言成败,事理分明,吾今豁然矣。 本以才学相期,不意筹略乃尔。"

还除吏部侍郎。

后坐抽擢人物,有言其党苏威,任人有意故者,除名,配防岭表。

晋王广时在扬州,阴令人讽道衡从扬州路,将奏留之。

道衡不乐王府,用汉王谅之计,遂出江陵道而去。

寻有诏征还,直内史省。

晋王由是衔之,然爱其才,犹颇见礼。

后数岁,授内史侍郎,加上仪同三司。

道衡每至构文,必隐坐空斋,蹋壁而卧,闻户外有人便怒,其沉思如此。

高祖每曰:"薛道衡作文书称我意。"

然诫之以迂诞。

后高祖善其称职,谓杨素、牛弘曰:"道衡老矣,驱使勤劳,宜使其硃门陈戟。"

于是进位上开府,赐物百段。

道衡辞以无功,高祖曰:"尔久劳阶陛,国家大事,皆尔宣行,岂非尔功也?"道衡久当枢要,才名益显,太子诸王争相与交,高颎、杨素雅相推重,声名籍甚,无竞一时。

仁寿中,杨素专掌朝政,道衡既与素善,上不欲道衡久知机密,因出检校襄州总管。

道衡久蒙驱策,一旦违离,不胜悲恋,言之哽咽。

高祖怆然改容曰:"尔光阴晚暮,侍奉诚劳。 朕欲令尔将摄,兼抚萌俗。 今尔之去,朕如断一臂。"

于是赉物三百段,九环金带,并时服一袭,马十匹,慰勉遣之。

在任清简,吏民怀其惠。

炀帝嗣位,转番州刺史。

岁余,上表求致仕。

帝谓内史侍郎虞世基曰:"道衡将至,当以秘书监待之。"

道衡既至,上《高祖文皇帝颂》,其词曰:太始太素,荒茫造化之初;天皇地皇,杳冥书契之外。

其道绝,其迹远,言谈所不诣,耳目所不追。

至于入穴登巢,鹑居鷇饮,不殊于羽族,取类于毛群,亦何贵于人灵,何用于心识?羲、轩已降,爰暨唐、虞,则干象而施法度,观人文而化天下,然后帝王之位可重,圣哲之道为尊。

夏后、殷、周之国,禹、汤、文、武之主,功济生民,声流《雅颂》,然陵替于三五,惭德于干戈。

秦居闰位,任刑名为政本,汉执灵图,杂霸道而为业。

当涂兴而三方峙,典午末而四海乱。

九州封域,窟穴鲸鲵之群;五都遗黎,蹴踏戎马之足。

虽玄行定嵩、洛,木运据崤、函,未正沧海之流,讵息昆山之燎!协千龄之旦暮,当万叶之一朝者,其在大隋乎?

粤若高祖文皇帝,诞圣降灵,则赤光照室,韬神晦迹,则紫气腾天。

龙颜日角之奇,玉理珠衡之异,著在图箓,彰乎仪表。

而帝系灵长,神基崇峻,类邠、岐之累德,异丰、沛之勃起。

俯膺历试,纳揆宾门,位长六卿,望高百辟,犹重华之为太尉,若文命之任司空。

苍历将尽,率土糜沸,玉弩惊天,金芒照野。

奸雄挺祸,据河朔而连海岱;猾长纵恶,杜白马而塞成皋。

庸、蜀逆命,凭铜梁之险;郧、黄背诞,引金陵之寇。

三川已震,九鼎将飞。

高祖龙跃凤翔,濡足授手,应赤伏之符,受玄狐之箓,命百下百胜之将,动九天九地之师,平共工而殄蚩尤,翦犭契窳而戮凿齿。

不烦二十八将,无假五十二征,曾未逾时,妖逆咸殄,廓氛雾于区宇,出黎元于涂炭。

天柱倾而还正,地维绝而更纽。

殊方稽颡,识牛马之内向;乐师伏地,惧钟石之变声。

万姓所以乐推,三灵于是改卜。

坛场已备,犹弘五让之心;亿兆难违,方从四海之请。

光临宝祚,展礼郊丘,舞六代而降天神,陈四圭而飨上帝,干坤交泰,品物咸亨。

酌前王之令典,改易徽号;因庶萌之子来,移创都邑。

天文上当硃鸟,地理下据黑龙,正位辨方,揆影于日月,内宫外座,取法于辰象。

悬政教于魏阙,朝群后于明堂,除旧布新,移风易俗。

天街之表,地脉之外,獯猃孔炽,其来自久,横行十万,樊哙于是失辞,提步五千,李陵所以陷没。

周、齐两盛,竞结旄头,娉狄后于漠北,未足息其侵扰,倾珍藏于山东,不能止其贪暴。

炎灵启祚,圣皇驭宇,运天策于帷扆,播神威于沙朔,柳室、毡裘之长,皆为臣隶,瀚海、蹛林之地,尽充池苑。

三吴、百越,九江五湖,地分南北,天隔内外,谈黄旗紫盖之气,恃龙蟠兽据之险,恒有僭伪之君,妄窃帝王之号。

时经五代,年移三百,爰降皇情,永怀大道,愍彼黎献,独为匪人。

今上利建在唐,则哲居代,地凭宸极,天纵神武,受脤出车,一举平定。

于是八荒无外,九服大同,四海为家,万里为宅。

乃休牛散马,偃武修文。

自华夏乱离,绵积年代,人造战争之具,家习浇伪之风,圣人之遗训莫存,先王之旧典咸坠。

爰命秩宗,刊定《五礼》,申敕太子,改正六乐。

玉帛樽俎之仪,节文乃备;金石匏革之奏,雅俗始分。

而留心政术,垂神听览,早朝晏罢,废寝忘食,忧百姓之未安,惧一物之失所。

行先王之道,夜思待旦;革百王之弊,朝不及夕。

见一善事,喜彰于容旨;闻一愆犯,叹深于在予。

薄赋轻徭,务农重谷,仓廪有红腐之积,黎萌无阻饥之虑。

天性弘慈,圣心恻隐,恩加禽兽,胎卵于是获全,仁沾草木,牛羊所以勿践。

至于宪章重典,刑名大辟,申法而屈情,决断于俄顷,故能彝伦攸叙,上下齐肃。

左右绝谄谀之路,缙绅无势力之门。

小心翼翼,敬事于天地;终日干干,诫慎于亢极。

陶黎萌于德化,致风俗于太康,公卿庶尹,遐迩岳牧,佥以天平地成,千载之嘉会,登封降禅,百王之盛典,宜其金泥玉检,展礼介丘,飞声腾实,常为称首。

天子为而不恃,成而不居,冲旨凝邈,固辞弗许。

而虽休勿休,上德不德,更乃洁诚岱岳,逊谢愆咎。

方知六十四卦,谦捴之道为尊,七十二君,告成之义为小,巍巍荡荡,无得以称焉。

而深诚至德,感达于穹壤,和气薰风,充溢于宇宙。

二仪降福,百灵荐祉,日月星象,风云草树之祥,山川玉石,鳞介羽毛之瑞,岁见月彰,不可胜纪。

至于振古所未有,图籍所不载,目所不见,耳所未闻。

古语称圣人作,万物睹,神灵滋,百宝用,此其效矣。

既而游心姑射,脱屣之志已深;铸鼎荆山,升天之驾遂远。

凡在黎献,具惟帝臣,慕深考妣,哀缠弓剑,涂山幽峻,无复玉帛之礼,长陵寂寞,空见衣冠之游。

若乃降精熛怒,飞名帝箓,开运握图,创业垂统,圣德也;拨乱反正,济国宁人,六合八纮,同文共轨,神功也;玄酒陶匏,云和孤竹,禋祀上帝,尊极配天,大孝也;偃伯戢戈,正礼裁乐,纳民寿域,驱俗福林,至政也。

张四维而临万宇,侔三皇而并五帝,岂直锱铢周、汉,么麽魏、晋而已。

虽五行之舞,每陈于清庙,九德之歌,无绝于乐府,而玄功畅洽,不局于形器,懿业远大,岂尽于揄扬。

臣轻生多幸,命偶兴运,趋事紫宸,驱驰丹陛,一辞天阙,奄隔鼎湖,空有攀龙之心,徒怀蓐蚁之意。

庶凭毫翰,敢希赞述!昔堙海之禽不增于大地,泣河之士非益于洪流,尽其心之所存,望其力之所及,辄缘斯义,不觉斐然。

乃作颂曰:悠哉邃古,邈矣季世,四海九州,万王千帝。

三代之后,其道逾替,爰逮金行,不胜其弊。

戎狄猾夏,群凶纵慝,窃号淫名,十有余国。

怙威逞暴,悖礼乱德,五岳尘飞,三象雾塞。

玄精启历,发迹幽方,并吞寇伪,独擅雄强。

载祀二百,比祚前王,江湖尚阻,区域未康。

句吴闽越,河朔渭涘,九县瓜分,三方鼎跱。

狙诈不息,干戈竞起,东夏虽平,乱离瘼矣。

五运叶期,千年肇旦,赫矣高祖,人灵攸赞。

圣德迥生,神谋独断,瘅恶彰善,夷凶静难。

宗伯撰仪,太史练日,孤竹之管,云和之瑟。

展礼上玄,飞烟太一,珪璧朝会,山川望秩。

占揆星景,移建邦畿,下凭赤壤,上叶紫微。

布政衢室,悬法象魏,帝宅天府,固本崇威。

匈河瀚海,龙荒狼望,种落陆梁,时犯亭障。

皇威远慑,帝德遐畅,稽颡归诚,称臣内向。

吴越提封,斗牛星象,积有年代,自称君长。

大风未缴,长鲸漏网,授钺天人,豁然清荡。

戴日戴斗,太平太蒙,礼教周被,书轨大同。

复禹之迹,成舜之功,礼以安上,乐以移风。

忧劳庶绩,矜育黔首,三面解罗,万方引咎。

纳民轨物,驱时仁寿,神化隆平,生灵熙阜。

虔心恭己,奉天事地,协气横流,休征绍至。

坛场望幸,云亭虚位,推而不居,圣道弥粹。

齐迹姬文,登发嗣圣,道类汉光,传庄宝命。

知来藏往,玄览幽镜,鼎业灵长,洪基隆盛。

崆峒问道,汾射窅然,御辩遐逝,乘云上仙。

哀缠率土,痛感穹玄,流泽万叶,用教百年。

尚想睿图,永惟圣则,道洽幽显,仁沾动植。

爻象不陈,干坤将息,微臣作颂,用申罔极。

帝览之不悦,顾谓苏威曰:"道衡致美先朝,此《鱼藻》之义也。"

于是拜司隶大夫,将置之罪。

道衡不悟。

司隶刺史房彦谦素相善,知必及祸,劝之杜绝宾客,卑辞下气,而道衡不能用。

会议新令,久不能决,道衡谓朝士曰:"向使高颎不死,令决当久行。"

有人奏之,帝怒曰:"汝忆高颎邪?"付执法者勘之。

道衡自以非大过,促宪司早断。

暨于奏日,冀帝赦之,敕家人具馔,以备宾客来候者。

及奏,帝令自尽。

道衡殊不意,未能引诀。

宪司重奏,缢而杀之,妻子徙且末。

时年七十。

天下冤之。

有集七十卷,行于世。

有子五人,收最知名,出继族父孺。

孺清贞孤介,不交流俗,涉历经史,有才思,虽不为大文,所有诗咏,词致清远。

开皇中,为侍御史、扬州总管司功参军。

每以方直自处,府僚多不便之。

及满,转清阳令、襄城郡掾,卒官。

所经并有惠政。

与道衡偏相友爱,收初生,即与孺为后,养于孺宅。

至于成长,殆不识本生。

太常丞胡仲操曾在朝堂,就孺借刀子割爪甲。

孺以仲操非雅士,竟不与之。

其不肯妄交,清介独行,皆此类也。

道衡兄子迈,官至选部郎,从父弟道实,官至礼部侍郎、离石太守,并知名于世。

从子德音,有隽才,起家为游骑尉。

佐魏澹修《魏史》,史成,迁著作佐郎。

及越王侗称制东都,王世充之僭号也,军书羽檄,皆出其手。

世充平,以罪伏诛。

所有文笔,多行于时。

史臣曰:二三子有齐之季,皆以辞藻著闻,爰历周、隋,咸见推重。

李称一代俊伟,薛则时之令望,握灵蛇以俱照,骋逸足以并驱,文雅纵横,金声玉振。

静言扬榷,卢居二子之右。

李、薛纡青拖紫,思道官途寥落,虽穷通有命,抑亦不护细行之所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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