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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伯温喻樗洪兴祖高闶程大昌林之奇林光朝杨万里 邵伯温,字子文,洛阳人,康节处士雍之子也。
雍名重一时,如司马光、韩维、吕公著、程颐兄弟皆交其门。
伯温入闻父教,出则事司马光等,而光等亦屈名位辈行,与伯温为再世交,故所闻日博,而尤熟当世之务。
光入相,尝欲荐伯温,未果而薨。
后以河南尹与部使者荐,特授大名府助教,调潞州长子县尉。
初,蔡确之相也,神宗崩,哲宗立,邢恕自襄州移河阳,诣确谋造定策事。
及司马光子康诣阙,恕召康诣河阳,伯温谓康曰:"公休除丧未见君,不宜枉道先见朋友。"
康曰:"已诺之。"
伯温曰:"恕倾巧,或以事要公休,若从之,必为异日之悔。"
康竟往。
恕果劝康作书称确,以为他日全身保家计。
康、恕同年登科,恕又出光门下,康遂作书如恕言。
恕盖以康为光子,言确有定策功,世必见信。
既而梁焘以谏议召,恕亦要焘至河阳,连日夜论确功不休,且以康书为证,焘不悦。
会吴处厚奏确诗谤朝政,焘与刘安世共请诛确,且论恕罪,亦命康分折,康始悔之。
康卒,子植幼。
宣仁后悯之。
吕大防谓康素以伯温可托,请以伯温为西京教授以教植。
伯温既至官,则诲植曰:"温公之孙,大谏之子,贤愚在天下,可畏也。"
植闻之,力学不懈,卒有立。
绍圣初,章惇为相。
惇尝事康节,欲用伯温,伯温不往。
会法当赴吏部铨,程颐为伯温曰:"吾危子之行也。"
伯温曰:"岂不欲见先公于地下耶?"至则先就部拟官,而后见宰相。
惇论及康节之学,曰:"嗟乎,吾于先生不能卒业也。"
伯温曰:"先君先天之学,论天地万物未有不尽者。 其信也,则人之仇怨反覆者可忘矣。"
时惇方兴党狱,故以是动之。
惇悚然。
犹荐之于朝,而伯温愿补郡县吏,惇不悦,遂得监永兴军铸钱监。
时元祐诸贤方南迁,士鲜访之者。
伯温见范祖禹于咸平,见范纯仁于颍昌,或为之恐,不顾也。
会西边用兵,复夏人故地,从军者得累数阶,伯温当行,辄推同列。
秩满,惇犹在相位。
伯温义不至京师,从外台辟环庆路帅幕,实避惇也。
徽宗即位,以日食求言。
伯温上书累数千言,大要欲复祖宗制度,辨宣仁诬谤,解元祐党锢,分君子小人,戒劳民用兵,语极恳至。
宣仁太后之谤,伯温既辨之,又著书名《辨诬》。
后崇宁、大观间,以元符上书人分邪正等,伯温在邪等中,以此书也。
出监华州西岳庙,久之,知陕州灵宝县,徙芮城县。
丁母忧,服除,主管永兴军耀州三白渠公事。
童贯为宣抚使,士大夫争出其门,伯温闻其来,出他州避之。
除知果州,请罢岁输泸南诸州绫绢、丝绵数十万以宽民力。
除知兴元府、遂宁府、邠州,皆不赴。
擢提点成都路刑狱,贼史斌破武休,入汉、利,窥剑门,伯温与成都帅臣卢法原合谋守剑门,贼竟不能入,蜀人德之。
除利路转运副使,提举太平观。
绍兴四年,卒,年七十八。
初,邵雍尝曰:"世行乱,蜀安,可避居。"
及宣和末,伯温载家使蜀,故免于难。
伯温尝论元祐、绍圣之政曰:"公卿大夫,当知国体,以蔡确奸邪,投之死地,何足惜!然尝为宰相,当以宰相待之。 范忠宣有文正余风,知国体者也,故欲薄确之罪,言既不用,退而行确词命,然后求去,君子长者仁人用心也。 确死南荒,岂独有伤国体哉!刘挚、梁焘、王岩叟、刘安世忠直有余,然疾恶已甚,不知国体,以贻后日缙绅之祸,不能无过也。"
赵鼎少从伯温游,及当相,乞行追录,始赠秘阁修撰。
尝表伯温之墓曰:"以学行起元祐,以名节居绍圣,以言废于崇宁。"
世以此三语尽伯温出处云。
著书有《河南集》、《闻见录》、《皇极系述》、《辨诬》、《辨惑》、《皇极经世序》、《观物内外篇解》近百卷。
三子:溥、博、傅。
喻樗,字子才,其先南昌人。
初,俞药仕梁,位至安州刺史,武帝赐姓喻,后徙严,樗其十六世孙也。
少慕伊、洛之学,中建炎三年进士第,为人质直好议论。
赵鼎去枢筦,居常山,樗往谒,因讽之曰:"公之事上,当使启沃多而施行少。 启沃之际,当使诚意多而语言少。"
鼎奇之,引为上客。
鼎都督川陕、荆襄,辟樗为属。
绍兴初,高宗亲征,樗见鼎曰:"六龙临江,兵气百倍,然公自度此举,果出万全乎?或姑试一掷也?"鼎曰:"中国累年退避不振,敌情益骄,义不可更屈,故赞上行耳。 若事之济否,则非鼎所知也。"
樗曰:"然则当思归路,毋以贼遗君父忧。"
鼎曰:"策安出?"樗曰:"张德远有重望,居闽。 今莫若使其为江、淮、荆、浙、福建等路宣抚使,俾以诸道兵赴阙,命下之日,府库军旅钱谷皆得专之。 宣抚来路,即朝廷归路也。"
鼎曰:"诺。"
于是入奏曰:"今沿江经画大计略定,非得大臣相应援不可。 如张浚人才,陛下终弃之乎?"帝曰:"朕用之。"
遂起浚知枢密院事。
浚至,执鼎手曰:"此行举措皆合人心。"
鼎笑曰:"子才之功也。"
樗于是往来鼎、浚间,多所裨益。
顷之,以鼎荐,授秘书省正字兼史馆校勘。
初,金既退师,鼎、浚相得欢甚。
人知其将并相,樗独言:"二人宜且同在枢府,他日赵退则张继之。 立事任人,未甚相远,则气脉长。 若同处相位,万有一不合,或当去位,则必更张,是贤者自相背戾矣。"
后稍如其言。
又尝曰:"推车者遇艰险则相诟病,及车之止也,则欣然如初。 士之于国家亦若是而已。"
先是,樗与张九成皆言和议非便。
秦桧既主和,言者希旨,劾樗与九成谤讪。
樗出知舒州怀宁县,通判衡州,已而致仕。
桧死,复起为大宗正丞,转工部员外郎、出知蕲州。
孝宗即位,用为提举浙东常平,以治绩闻。
淳熙七年,卒。
初,樗善鉴识,宣和间,谓其友人沈晦试进士当第一。
建炎初,又谓今岁进士张九成当第一,凌景夏次之。
会风折大槐,樗以作二简遗之,后果然。
赵鼎尝以樊光远免举事访樗,樗曰:"今年省试不可无此人。"
于是光远亦第一。
初,樗二女方择配,富人交请婚,不许。
及见汪洋、张孝祥,乃曰"佳婿也。"
遂以妻之。
洪兴祖,字庆善,镇江丹阳人。
少读《礼》至《中庸》,顿悟性命之理,绩文日进。
登政和上舍第,为湖州士曹,改宣教郎。
高宗时在扬州,庶事草创,选人改秩军头司引见,自兴祖始。
召试,授秘书省正字,后为太常博士。
上疏乞收人心,纳谋策,安民情,壮国威。
又论国家再造,一宜以艺祖为法。
绍兴四年,苏、湖地震。
兴祖时为驾部郎官,应诏上疏,具言朝廷纪纲之失,为时宰所恶,主管太平观。
起知广德军,视水原为陂塘六百余所,民无旱忧。
一新学舍,因定从祀:自十哲曾子而下七十有一人,又列先儒左丘明而下二十有六人。
擢提点江东刑狱。
知真州。
州当兵冲,疮痍未瘳。
兴祖始至,请复一年租,从之。
明年再请,又从之。
自是流民复业,垦辟荒田至七万余亩。
徙知饶州,先梦持六刀,觉曰:"三刀为益,今倍之,其饶乎?"已而果然。
是时秦桧当国,谏官多桧门下,争弹劾以媚桧。
兴祖坐尝作故龙图阁学士程瑀《论语解序》,语涉怨望,编管昭州,卒,年六十有六。
明年,诏复其官,直敷文阁。
兴祖好古博学,自少至老,未尝一日去书。
著《老庄本旨》、《周易通义》、《系辞要旨》、《古文孝经序赞》、《离骚楚词考异》行于世。
高闶,字抑崇,明州鄞县人。
绍兴元年,以上舍选赐进士第。
执政荐之,召为秘书省正字。
时将赐新进士《儒行》、《中庸》篇,闶奏《儒行》词说不醇,请止赐《中庸》,庶几学者得知圣学渊源,而不惑于他说,从之。
权礼部员外郎兼史馆校勘。
面对,言:"《春秋》之法,莫大于正名。 今枢密院号本兵柄,而诸路军马尽属都督,是朝廷兵柄自分为二。 又周六卿,其大事则从其长,小事官属犹得专达。 今一切拘以文法,虽利害灼然可见,官长且不敢自决,必请于朝,故庙堂之事益繁,而省曹官属乃与胥吏无异。 又政事之行,给、舍得缴驳,台谏得论列,若给、舍以为然,台谏以为不然,则不容不改。 祖宗时有缴驳台谏章疏不以为嫌者,恐其得于风闻,致朝廷之有过举。 然此风不见久矣,臣恐朝廷之权反在台谏。 且祖宗时,监察御史许言事,靖康中尝行之。 今则名为台官,实无言责,此皆名之未正也。"
寻迁著作佐郎,以言者论罢,主管崇道观。
召为国子司业。
时兴太学,闶奏宜先经术,帝曰:"士习诗赋已久,遽能使之通经乎?"闶曰:"先王设太学,惟讲经术而已。 国初犹循唐制用诗赋,神宗始以经术造士,遂罢诗赋,又虑不足以尽人才,乃设词学一科。 今宜以经义为主,而加诗赋。"
帝然之。
闶于是条具以闻。
其法以《六经》、《语》、《孟》义为一场,诗赋次之,子史论又次之,时务策又次之。
太学课试及郡国科举,尽以此为法,且立郡国士补国学监生之制。
中兴已后学制,多闶所建明。
闶又言建学之始,宜得老成以诱掖后进。
乃荐全州文学师维藩,诏除国子录。
维藩,眉山人,精《春秋》学,林栗其高第也,故首荐之。
新学成,闶奏补试者六千人,且乞临雍,继率诸生上表以请。
于是帝幸太学,秦熺执经,闶讲《易。
泰卦》,赐三品服。
胡寅闻之,以书责闶曰:"阁下为师儒之首,不能建大论,明天人之理,乃阿谀柄臣,希合风旨,求举太平之典,欺天罔人孰甚焉!平生志行扫地矣。"
闶少宗程颐学。
宣和末,杨时为祭酒,闶为诸生。
胡安国至京师,访士于时,以闶为首称,由是知名。
闶除礼部侍郎,帝因问闶张九成安否,明日,复以问秦桧,桧疑闶荐,中丞李文会承桧旨劾闶,出知筠州,不赴,卒。
初,秦棣尝使姚孚请婚,闶辞之。
其著述有《春秋集传》行于世。
程大昌,字泰之,徽州休宁人。
十岁能属文,登绍兴二十一年进士第。
主吴县簿,未上,丁父忧。
服除,著十论言当世事,献于朝,宰相汤思退奇之,擢太平州教授。
明年,召为太学正,试馆职,为秘书省正字。
孝宗即位,迁著作佐郎。
当是时,帝初政,锐意事功,命令四出,贵近或预密议。
会诏百官言事,大昌奏曰:"汉石显知元帝信己,先请夜开宫门之诏。 他日,故夜还,称诏启关,或言矫制,帝笑以前诏示之。 自是显真矫制,人不复言。 国朝命令必由三省,防此弊也。 请自今被御前直降文书,皆申省审奏乃得行,以合祖宗之规,以防石显之奸。"
又言:"去岁完颜亮入寇,无一士死守,而兵将至今策勋未已。 惟李宝捷胶西,虞允文战采石,实屠亮之阶。 今宝罢兵,允文守夔,此公论所谓不平也。"
帝称善,选为恭王府赞读。
迁国子司业兼权礼部侍郎、直学士院。
帝问大昌曰:"朕治道不进,奈何?"大昌对曰:"陛下勤俭过古帝王,自女真通和,知尊中国,不可谓无效。 但当求贤纳谏,修政事,则大有为之业在其中,不必他求奇策,以幸速成。"
又言:"淮上筑城太多,缓急何人可守?设险莫如练卒,练卒莫如择将。"
帝称善。
除浙东提点刑狱。
会岁丰,酒税逾额,有挟朝命请增额者,大昌力拒之,曰:"大昌宁罪去,不可增也。"
徙江西转运副使,大昌曰:"可以兴利去害,行吾志矣。"
会岁歉,出钱十余万缗,代输吉、赣、临江、南安夏税折帛。
清江县旧有破坑、桐塘二堰,以捍江护田及民居,地几二千顷。
后堰坏,岁罹水患且四十年,大昌力复其旧。
进秘阁修撰,召为秘书少监,帝劳之曰:"卿,朕所简记。 监司若人人如卿,朕何忧?"兼中书舍人。
六和塔寺僧以镇潮为功,求内降给赐所置田产仍免科徭,大昌奏:"僧寺既违法置田,又移科徭于民,奈何许之!况自修塔之后,潮果不啮岸乎?"寝其命。
权刑部侍郎,升侍讲兼国子祭酒。
大昌言:"辟以止辟,未闻纵有罪为仁也。 今四方谳狱例拟贷死,臣谓有司当守法,人主察其可贷则贷之。 如此,则法伸乎下,仁归乎上矣。"
帝以为然。
兼给事中。
江陵都统制率逢原纵部曲殴百姓,守帅辛弃疾以言状徙帅江西。
大昌因极论"自此屯戍州郡,不可为矣"!逢原由是坐削两官,降本军副将。
累迁权吏部尚书。
言:"今日诸军,西北旧人日少,其子孙伉健者,当教之战阵。 不宜轻听离军。 且禁卫之士,祖宗非独以备宿卫而已,南征北伐,是尝为先锋。 今率三年辄补外,用违其长,既有征行,无人在选。 奈何始以材武择之,而终以庸常弃之乎?愿留三衙勿遣。"
会行中外更迭之制,力请郡,遂出知泉州。
汀州贼沈师作乱,戍将萧统领与战死,闽部大震。
漕檄统制裴师武讨之。
师武以未得帅符不行,大昌手书趣之曰:"事急矣,有如帅责君,可持吾书自解。"
当是时,贼谋攻城,而先使谍者衷甲纵火为内应。
会师武军至,复得谍者,贼遂散去。
迁知建宁府。
光宗嗣位,徙知明州,寻奉祠。
绍熙五年,请老,以龙图阁学士致仕。
庆元元年卒,年七十三,谥文简。
大昌笃学,于古今事靡不考究。
有《禹贡论》、《易原》、《雍录》、《易老通言》、《考古编》、《演繁露》、《北边备对》行于世。
林之奇,字少颖,福州候官人。
紫微舍人吕本中入闽,之奇甫冠,从本中学。
时将试礼部,行次衢州,以不得事亲而反。
学益力,本中奇之,由是学者踵至。
中绍兴二十一年进士第,调莆田簿,改尉长汀,召为秘书省正字,转校书郎。
会朝廷欲令学者参用王安石《三经义》之说,之奇上言:"王氏三经,率为新法地。 晋人以王、何清谈之罪,深于桀、纣。 本朝靖康祸乱,考其端倪,王氏实负王、何之责。 在孔、孟书,正所谓邪说、诐行、淫辞之不可训者。"
或传金人欲南侵,之奇作书抵当路,以为"久和畏战,人情之常。 金知吾重于和,故常以虚声喝我,而示我以欲战之意,非果欲战,所以坚吾和。 欲与之和,宜无惮于战,则其权在我"。
又言:"战之所须不一,而人才为先。 必求可与共患难者,非得如庞士元所谓俊杰者不可也。"
以痹疾乞外,由宗正丞提举闽舶,参帅议,遂以祠禄家居,自称拙斋。
东莱吕祖谦尝受学焉。
淳熙三年卒,年六十有五。
有《书》《春秋》《周礼说》、《论》、《孟》《杨子讲义》、《道山记闻》等书行于世。
林光朝,字谦之,兴化军莆田人。
再试礼部不第,闻吴中陆子正尝从尹焞学,因往从之游。
自是专心圣贤践履之学,通《六经》,贯百氏,言动必以礼,四方来学者亡虑数百人。
南渡后,以伊、洛之学倡东南者,自光朝始。
然未尝著书,惟口授学者,使之心通理解。
尝曰:"道之全体,全乎太虚。 《六经》既发明之,后世注解固已支离,若复增加,道愈远矣。"
孝宗隆兴元年,光朝年五十,以进士及第。
调袁州司户参军。
干道三年,龙大渊、曾觌以潜邸恩幸进,台谏、给舍论驳不行。
张阐自外召为执政,锐欲去之,觉其不可拙,遂以老疾力辞不拜。
而光朝及刘朔方以名儒荐对,颇及二人罪,由是光朝改左承奉郎、知永福县。
而大臣论荐不已,召试馆职,为秘书省正字兼国史编修、实录检讨官,历著作佐郎兼礼部郎官。
八年,进国子司业兼太子侍读,史职如故。
是时,张说再除签书枢密院事,光朝不往贺,遂出为广西提点刑狱,移广东。
茶寇自荆、湘剽江西,薄岭南,其锋锐甚。
光朝自将郡兵,檄摧锋统制路海、本路钤辖黄进各以军分控要害。
会有诏徙光朝转运副使,光朝谓贼势方张,留屯不去,督二将遮击,连败之,贼惊惧宵遁。
帝闻之,喜曰:"林光朝儒生,乃知兵耶。"
加直宝谟阁,召拜国子祭酒兼太子左谕德。
四年,帝幸国子监,命讲《中庸》,帝大称善,面赐金紫。
不数日,除中书舍人。
是时,吏部郎谢廓然由曾觌荐,赐出身,除殿中侍御史,命从中出。
光朝愕曰:"是轻台谏、羞科目也。"
立封还词头。
天子度光朝决不奉诏,改授工部侍郎,不拜,遂以集英殿修撰出知婺州。
光朝老儒,素有士望。
在后省未有建明,或疑之,及闻缴驳廓然,士论始服。
光朝因引疾提举兴国宫,卒,年六十五。
杨万里,字廷秀,吉州吉水人。
中绍兴二十四年进士第,为赣州司户,调永州零陵丞。
时张浚谪永,杜门谢客,万里三往不得见,以书力请,始见之。
浚勉以正心诚意之学,万里服其教终身,乃名读书之室曰诚斋。
浚入相,荐之朝。
除临安府教授,未赴,丁父忧。
改知隆兴府奉新县,戢追胥不入乡,民逋赋者揭其名市中,民讠雚趋之,赋不扰而足,县以大治,会陈俊卿、虞允文为相,交荐之,召为国子博士。
侍讲张栻以论张说出守袁,万里抗疏留栻,又遗允文书,以和同之说规之,栻虽不果留,而公论伟之。
迁太常博士,寻升丞兼吏部侍右郎官,转将作少监、出知漳州,改常州,寻提举广东常平茶盐。
盗沈师犯南粤,帅师往平之。
孝宗称之曰"仁者之勇",遂有大用意,就除提点刑狱。
请于潮、惠二州筑外砦,潮以镇贼之巢,惠以扼贼之路。
俄以忧去。
免丧,召为尚左郎官。
淳熙十二年五月,以地震,应诏上书曰:
臣闻:言有事于无事之时,不害其为忠;言无事于有事之时,其为奸也大矣。
南北和好逾二十年,一旦绝使,敌情不测。
而或者曰:彼有五单于争立之祸。
又曰:彼有匈奴困于东胡之祸,既而皆不验。
道涂相传,缮汴京城池,开海州漕渠,又于河南、北签民兵,增驿骑,制马枥,籍井泉,而吾之间谍不得以入,此何为者耶?臣所谓言有事于无事之时者一也。
或谓金主北归,可为中国之贺。
臣以中国之忧,正在乎此。
此人北归,盖惩创于逆亮之空国而南侵也。
将欲南之,必固北之。
或者以身填抚其北,而以其子与婿经营其南也。
臣所谓言有事于无事之时者二也。
臣窃闻论者或谓缓急,淮不可守,则弃淮而守江,是大不然。
昔者吴与魏力争而得合肥,然后吴始安。
李煜失滁、扬二州,自此南唐始蹙。
今曰弃淮而保江,既无淮矣,江可得而保乎?臣所谓言有事于无事之时者三也。
今淮东、西凡十五郡,所谓守帅,不知陛下使宰相择之乎,使枢廷择之乎?使宰相择之,宰相未必为枢廷虑也;使枢廷择之,则除授不自己出也。
一则不为之虑,一则不自己出,缓急败事,则皆曰:非我也。
陛下将责之谁乎?臣所谓言有事于无事之时者四也。
且南北各有长技,若骑若射,北之长技也;若舟若步,南之长技也。
今为北之计者,日缮治其海舟,而南之海舟则不闻缮治焉。
或曰:吾舟素具也,或曰:舟虽未具而惮于扰也。
绍兴辛巳之战,山东、采石之功,不以骑也,不以射也,不以步也,舟焉而已。
当时之舟,今可复用乎?且夫斯民一日之扰,与社稷百世之安危,孰轻孰重?事固有大于扰者也。
臣所谓言有事于无事之时者五也。
陛下以今日为何等时耶?金人日逼,疆场日扰,而未闻防金人者何策,保疆场者何道?但闻某日修某礼文也,某日进某书史也,是以乡饮理军,以干羽解围也。
臣所谓言有事于无事之时者六也。
臣闻古者人君,人不能悟之,则天地能悟之。
今也国家之事,敌情不测如此,而君臣上下处之如太平无事之时,是人不能悟之矣。
故上天见灾异,异时荧惑犯南斗,迩日镇星犯端门,荧惑守羽林。
臣书生,不晓天文,未敢以为必然也。
至于春正月日青无光,若有两日相摩者,兹不曰大异乎?然天犹恐陛下不信也,至于春日载阳,复有雨雪杀物,兹不曰大异乎?然天犹恐陛下又不信也,乃五月庚寅,又有地震,兹又不曰大异乎?且夫天变在远,臣子不敢奏也,不信可也;地震在外,州郡不敢闻也,不信可也。
今也天变频仍,地震辇毂,而君臣不闻警惧,朝廷不闻咨访,人不能悟之,则天地能悟之。
臣不知陛下于此悟乎,否乎?臣所谓言有事于无事之时者七也。
自频年以来,两浙最近则先旱,江淮则又旱,湖广则又旱,流徙者相续,道殣相枕。
而常平之积,名存而实亡;入粟之令,上行而下慢。
静而无事,未知所以振救之;动而有事,将何以仰以为资耶?臣所谓言有事于无事之时者八也。
古者足国裕民,惟食与货。
今之所谓钱者,富商、巨贾、阉宦、权贵皆盈室以藏之,至于百姓三军之用,惟破楮券尔。
万一如唐泾原之师,因怒粝食,蹴而覆之,出不逊语,遂起朱泚之乱,可不为寒心哉!臣所谓言有事于无事之时者九也。
古者立国必有可畏,非畏其国也,畏其人也。
故苻坚欲图晋,而王猛以为不可,谓谢安、桓冲江左之望,是存晋者,二人而已。
异时名相如赵鼎、张浚,名将如岳飞、韩世忠,此金人所惮也。
近时刘珙可用则早死,张栻可用则沮死,万一有缓急,不知可以督诸军者何人,可以当一面者何人,而金人之所素惮者又何人?而或者谓人之有才,用而后见。
臣闻之《记》曰:"苟有车必见其式,苟有言必闻其声。"
今曰有其人而未闻其可将可相,是有车而无式,有言而无声也。
且夫用而后见,非临之以大安危,试之以大胜负,则莫见其用也。
平居无以知其人,必待大安危、大胜负而后见焉。
成事幸矣,万一败事,悔何及耶?昔者谢玄之北御苻坚,而郗超知其必胜;桓温之西伐李势,而刘倓知其必取。
盖玄于履屐之间无不当其任,温于蒱博不必得则不为,二子于平居无事之日,盖必有以察其小而后信其大也,岂必大用而后见哉?臣所谓言有事于无事之时者十也。
愿陛下超然远览,昭然远寤。
勿矜圣德之崇高,而增其所未能;勿恃中国之生聚,而严其所未备。
勿以天地之变异为适然,而法宣王之惧灾;勿以臣下之苦言为逆耳,而体太宗之导谏。
勿以女谒近习之害政为细故,而监汉、唐季世致乱之由;勿以仇雠之包藏为无他,而惩宣、政晚年受祸之酷。
责大臣以通知边事军务如富弼之请,勿以东西二府异其心;委大臣以荐进谋臣良将如萧何所奇,勿以文武两途而殊其辙,勿使赂宦者而得旄节如唐大历之弊,勿使货近幸而得招讨如梁段凝之败。
以重蜀之心而重荆、襄,使东西形势之相接;以保江之心而保两淮,使表里唇齿之相依。
勿以海道为无虞,勿以大江为可恃。
增屯聚粮,治舰扼险。
君臣之所咨访,朝夕之所讲求,姑置不急之务,精专备敌之策。
庶几上可消于天变,下不堕于敌奸。
然天下之事,有本根,有枝叶。
臣前所陈,枝叶而已。
所谓本根,则人主不可以自用。
人主自用,则人臣不任责,然犹未害也。
至于军事,而犹曰"谁当忧此,吾当自忧"。
今日之事,将无类此?《传》曰:"木水有本原。"
圣学高明,愿益思其所以本原者。
东宫讲官阙,帝亲擢万里为侍读。
宫僚以得端人相贺。
他日读《陆宣公奏议》等书,皆随事规警,太子深敬之。
王淮为相,一日问曰:"宰相先务者何事?"曰:"人才。"
又问:"孰为才?"即疏朱熹、袁枢以下六十人以献,淮次第擢用之。
历枢密院检详,守右司郎中,迁左司郎中。
十四年夏旱,万里复应诏,言:"旱及两月,然后求言,不曰迟乎?上自侍从,下止馆职,不曰隘乎?今之所以旱者,以上泽不下流,下情不上达,故天地之气隔绝而不通。"
因疏四事以献,言皆恳切。
迁秘书少监。
会高宗崩,孝宗欲行三年丧,创议事堂,命皇太子参决庶务。
万里上疏力谏,且上太子书,言:"天无二日,民无二王。 一履危机,悔之何及?与其悔之而无及,孰若辞之而不居。 愿殿下三辞五辞,而必不居也。"
太子悚然。
高宗未葬,翰林学士洪迈不俟集议,配飨独以吕颐浩等姓名上。
万里上疏诋之,力言张浚当预,且谓迈无异指鹿为马。
孝宗览疏不悦,曰:"万里以朕为何如主!"由是以直秘阁出知筠州。
光宗即位,召为秘书监。
入对,言:"天下有无形之祸,僭非权臣而僭于权臣,扰非盗贼而扰于盗贼,其惟朋党之论乎!盖欲激人主之怒莫如朋党,空天下人才莫如朋党。 党论一兴,其端发于士大夫,其祸及于天下。 前事已然,愿陛下建皇极于圣心,公听并观,坏植散群,曰君子从而用之,曰小人从而废之,皆勿问其某党某党也。"
又论:"古之帝王,固有以知一己揽其权,不知臣下窃其权。 大臣窃之则权在大臣,大将窃之则权在大将,外戚窃之则权在外戚,近习窃之则权在近习。 窃权之最难防者,其惟近习乎!非敢公窃也,私窃之也。 始于私窃,其终必至于公窃而后已。 可不惧哉!"
绍熙元年,借焕章阁学士为接伴金国贺正旦使兼实录院检讨官。
会《孝宗日历》成,参知政事王蔺以故事俾万里序之,而宰臣属之礼部郎官傅伯寿。
万里以失职力丐去,帝宣谕勉留。
会进《孝宗圣政》,万里当奉进,孝宗犹不悦,遂出为江东转运副使,权总领淮西、江东军马钱粮。
朝议欲行铁钱于江南诸郡,万里疏其不便,不奉诏,忤宰相意,改知赣州,不赴,乞祠,除秘阁修撰,提举万寿宫,自是不复出矣。
宁宗嗣位,召赴行在,辞。
升焕章阁待制、提举兴国宫。
引年乞休致,进宝文阁待制致仕。
嘉泰三年,诏进宝谟阁直学士,给赐衣带。
开禧元年召,复辞。
明年,升宝谟阁学士,卒,年八十三,赠光禄大夫。
万里为人刚而褊。
孝宗始爱其才,以问周必大,必大无善语,由此不见用。
韩侂胄用事,欲网罗四方知名士相羽翼,尝筑南园,属万里为之记,许以掖垣。
万里曰:"官可弃,记不可作也。"
侂胄恚,改命他人。
卧家十五年,皆其柄国之日也。
侂胄专僭日益甚,万里忧愤,怏怏成疾。
家人知其忧国也,凡邸吏之报时政者皆不以告。
忽族子自外至,遽言侂胄用兵事。
万里恸哭失声,亟呼纸书曰:"韩侂胄奸臣,专权无上,动兵残民,谋危社稷,吾头颅如许,报国无路,惟有孤愤!"又书十四言别妻子,笔落而逝。
万里精于诗,尝著《易传》行于世。
光宗尝为书"诚斋"二字,学者称诚斋先生,赐谥文节。
子长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