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 列传第一百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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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 列传第一百四十五 脱脱、阿鲁图等

刘珙王兰黄祖舜王大宝金安节王刚中李彦颖范成大刘珙,字共父,子羽长子也。

生有奇质,从季父子翚学。

以荫补承务郎,登进士乙科,监绍兴府都税务。

请祠归,杜门力学,不急仕进。

主管西外敦宗院,召除诸王宫大小学教授,迁礼部郎官。

秦桧欲追谥其父,召礼官会问,珙不至,桧怒,风言者逐之。

桧死,召为大宗正丞,迁吏部员外郎。

置令式庭中,使选集者得自翻阅,与吏辨,吏无得藏其巧。

兼权秘书少监,兼权中书舍人。

金犯边,王师北向,诏檄多出其手,词气激烈,闻者泣下。

御史杜莘老劾宦者张去为,忤旨左迁,珙不草制,莘老得不去。

从幸建康,兼直学士院。

车驾将还,军务未有所付,时张浚留守建康,众望属之。

及诏出,以杨存中为江、淮宣抚使,珙不书录黄,仍论其不可。

上怒,谓宰相曰:"刘珙父为浚所知,此特为浚地耳!"命再下,宰相召珙谕旨,且曰:"再缴则累张公。"

珙曰:"某为国家计,岂暇为张公谋。"

执奏如初,存中命乃寝。

真除中书舍人、直学士院。

田师中死,其家请以没入王继先第为赐,李珂关通近习,求为督府掾,诏从中下,珙皆论罢之。

出知泉州,改衢州。

湖南旱,郴州宜章县李金为乱,朝廷忧之,以珙知潭州、湖南安抚使。

入境,声言发郡县兵讨击,而移书制使沉介,请以便宜出师,曰:"擅兴之罪,吾自当之。"

介即遣田宝、杨钦以兵至,珙知其暑行疲怠,发夫数程外迎之,代其负任,至则犒赐过望,军士感奋。

珙知钦可用,檄诸军皆受节制,下令募贼徒相捕斩诣吏者,除罪受赏。

钦与宝连战破贼,追至莽山,贼党曹彦,黄拱执李金以降。

支党窜匿者尚众,珙谕钦等却兵,听其自降,贼相率纳兵,给据归田里。

第上诸将功状有差,上赐玺书曰:"近世书生但务清谈,经纶实才盖未之见,朕以是每有东晋之忧。 今卿既诛群盗,而功状详实,诸将优劣,破贼先后,历历可观,宜益勉副朕意。"

除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言于上曰:"世儒多病汉高帝不悦学,轻儒生,臣以为高帝所不悦,特腐儒俗学耳。 使当时有以二帝三王之学告之,知其必敬信,功烈不止此。"

因陈"圣王之学所以明理正心,为万事之纲。"

上亟称善。

拜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辞不获,因进言曰:"汪应辰、陈良翰、张栻学行才能,皆臣所不逮,而栻穷探圣微,晓畅军务,曩幸破贼,栻谋为多,愿亟召用。"

上可其奏。

兼参知政事。

奏除福建钞盐岁额二万万,罢江西和籴及广西折米盐钱,及蠲诸路累年逋负金钱谷帛巨亿计。

上尝以久旱齐居祷雨,一夕而应,珙进言曰:"陛下诚心感格,其应如响,天人相与之际,真不容发,隐微纤芥之失,其应岂不亦犹是乎?臣愿益谨其独。"

上竦然称善。

龙大渊、曾觌既被逐,未几,大渊死,上怜觌欲还之。

珙言:"二人之去,天下方仰威断。 此曹奴隶耳,厚赐之可也,若引以自近,使与闻机事,进退人才,非所以光德业、振纪纲。"

命遂止。

殿前指挥使王琪被旨,按视两淮城壁,还,密荐和州教授刘甄夫。

上谕执政召之,珙请曰:"此人名位微,何自知之?"上以琪告。

珙退坐堂上,追琪至,诘其故,授牍使对。

珙恐,请后不敢,乃叱使责戒励状而去。

会扬州奏琪檄郡增筑新城,珙遂奏罢琪,语在《陈俊卿传》。

珙时争之尤力,殿中皆惊,以故独罢为端明殿学士,奉外祠。

陈俊卿言:"珙正直有才,肯任怨,臣所不及,愿留之。"

诏改知隆兴府、江西安抚使。

入辞,犹以六事为献,上曰:"卿虽去国,不忘忠言,材美非他人所及,行召卿矣。"

至镇,首蠲税务新额,及罢苗仓大斛。

属邑奉新有复出租税,穷民不能输,相率逃去,反失正税,并奏除之。

除资政殿学士、知荆南府、湖北安抚使,以继母忧去。

起复同知枢密院事、荆襄安抚使。

珙六上奏恳辞,引经据礼,词甚切,最后言曰:"三年通丧,三代未之有改,汉儒乃有‘金革无避’之说,已为先王罪人。 今边陲幸无犬吠之惊,臣乃欲冒金革之名,以私利禄之实,不亦又为汉儒之罪人乎?"服阕,再除知潭州、湖南安抚使。

过阙入见,极论时事,言甚切至,上再三加劳,进资政殿大学士以行。

安南贡象,所过发夫除道,毁屋庐,数十州骚然。

珙奏曰:"象之用于郊祀,不见于经,驱而远之,则有若周公之典。 且使吾中国之疲民,困于远夷之野兽,岂仁圣之所为哉!"湖北茶盗数千人入境,疆吏以告,珙曰:"此非必死之寇,缓之则散而求生,急之则聚而致死。"

揭榜谕以自新,声言兵且至,令属州县具数千人食,盗果散去,其存者无几。

珙乃遣兵,戒曰:"来毋亟战,去毋穷追,不去者击之耳。"

盗意益缓,于是一战败之,尽擒以归,诛首恶数十,余隶军籍。

淳熙二年,移知建康府、江东安抚使、行宫留守。

会水且旱,首奏蠲夏税钱六十万缗、秋苗米十六万六千斛。

禁止上流税米遏籴,得商人米三百万斛。

贷诸司钱合三万,遣官籴米上江,得十四万九千斛。

籍主客户高下,给米有差。

又运米村落,置场平价振粜,贷者不取偿。

起是年九月,尽明年四月,阖境数十万人,无一人捐瘠流徙者。

进观文殿学士,属疾,请致仕。

孝宗遣中使以医来,疾革,草遣奏言:"恭、显、伾、文,近习用事之戒,今以腹心耳目寄之此曹,朝纲以紊,士气以索,民心以离,咎皆在此。 陈俊卿忠良确实,可以任重致远,张栻学问醇正,可以拾遗补阙,愿亟召用之。"

既又手书诀栻与朱熹,其言皆以未能为国报雪仇耻为恨。

薨,年五十七。

赠光禄大夫,谥忠肃。

珙精明果断,居家孝,丧继母卓氏,年已逾五十,尽哀致毁,内外功缌之戚,必素服以终月数。

喜受尽言,事有小失,下吏言之立改。

临数镇,民爱之若父母,闻讣,有罢市巷哭相与祠之者。

王兰,字谦仲、庐江人。

干道五年,擢进士第。

为信州上饶簿、鄂州教授、四川宣抚司干办公事,除武学谕。

孝宗幸学,兰迎法驾,立道周,上目而异之,命小黄门问知姓名,由是简记。

迁枢密院编修官,轮对,奏五事,读未竟,上喜见颜色。

明日,谕辅臣曰:"王兰敢言,宜加奖擢。"

除宗正丞,寻出守舒州。

陛辞,奏疏数条,皆极言时事之未得其正者,上曰:"卿议论峭直。"

寻出手诏:"王兰鲠直敢言,除监察御史。"

一日,上袖出幅纸赐之,曰:"比览陆贽《奏议》,所陈深切,今日之政恐有如德宗之弊者,可思朕之阙失,条陈来上。"

兰即对曰:"德宗之失,在于自用遂非,疑天下士。"

退即上疏,陈德宗之弊,并及时政阙失,上嘉纳之。

迁起居舍人,言:"朝廷除授失当,台谏不悉举职,给、舍始废缴驳,内官、医官、药官赐予之多,迁转之易,可不思警惧而正之乎?"上竦然曰:"非卿言,朕皆不闻。 磊磊落落,惟卿一人。"

除礼部侍郎兼吏部。

尝因手诏"谋选监司,欲得刚正如卿者,可举数人。"

即奏举潘时、郑矫、林大中等八人,乞擢用。

会以母忧去。

服除,召还为礼部尚书,进参知政事。

光宗即位,迁知枢密院事兼参政,拜枢密使。

光宗精厉初政,兰亦不存形迹,除目或自中出,未惬人心者,辄留之,纳诸御坐。

或议建皇后家庙,力争以为不可,因应诏上疏"愿陛下先定圣志",条列八事,疏入,不报。

中丞何澹论之,以罢去。

起帅阃,易镇蜀,皆不就。

后领祠,帅江陵。

宁宗即位,改帅湖南。

台臣论罢,归里奉祠。

七年薨。

兰尽言无隐,然嫉恶太甚,同列多忌之,竟以不合去。

有《奏议》传于世。

黄祖舜,福州福清人。

登进士第,累任至军器监丞。

入对,言:"县令付铨曹,专用资格,曷若委郡守,汰其尤无良者。"

上然之。

权守尚书屯田员外郎,徙吏部员外郎,出通判泉州。

将行,言:"抱道怀德之士,不应书干禄,老于韦布。 乞自科举外,有学行修明、孝友纯笃者,县荐之州,州延之庠序,以表率多士;其卓行尤异者,州以名闻,是亦乡举里选之意。"

下其奏礼部,遂留为仓部郎中,迁右司郎中、权刑部侍郎兼详定敕令司兼侍讲。

进《论语讲义》,上命金安节校勘,安节言其书词义明粹,乃令国子监板行。

荐李宝勇足以冠军,智足以料敌,诏以宝为带御器械。

兼权给事中。

张浚薨,其家奏留使臣五十余人理资任,祖舜言:"武臣守阙者数年,今素食无代,坐进崇秩,曷以劝功?乞为之限制。"

遂诏勋臣家兵校留五之一。

户部奏以官田授汰去使臣,祖舜言:"使臣汰者一千六百余人,临安官田仅为亩一千一百,计其请而给田,则不过数十人。"

事不行。

保义郎梁舜弼、汉弼,邦彦养孙也,并阁门祗候,祖舜言:"阁门不可以恩泽补迁。"

知池州刘尧仁升右文殿修撰,知新州韩彦直升秘阁修撰,祖舜言:"修撰本以待文学,不可幸得。"

故资政殿学士杨愿家乞遗表恩,祖舜言:"愿阴济秦桧,中伤善类。"

皆寝其命。

秦熹卒,赠太傅,祖舜言:"熹预其父桧谋议,今不宜赠帝傅之秩。"

追夺之。

迁同知枢密院事。

金主亮犯淮,刘汜败,王权走,上将诛权以厉其余,祖舜言:"权罪当诛,汜不容贷。 刘锜有大功,闻其病已殆,权、汜诛,锜必愧忿以死,是国家一败兵而杀三将,得无快于敌乎?"上嘉纳。

薨于官,谥庄定。

王大宝,字符龟,其先繇温陵徙潮州。

政和间,贡辟雍。

建炎初,廷试第二,授南雄州教授。

以禄不逮养,移病而归。

阅数年,差监登闻鼓院、主管台州崇道观,复累年。

赵鼎谪潮,大宝日从讲《论语》,鼎叹曰:"吾居此,平时所荐无一至者,君独肯从吾游,过人远矣。"

知连州。

张浚亦谪居,命其子栻与讲学。

时赵、张客贬斥无虚日,人为累息,大宝独泰然。

浚奉不时得,大宝以经制钱给之,浚曰:"如累君何?"大宝不为变。

代还,言连、英、循、惠、新、恩六州,居民才数百,非懋迁之地,月输免行钱宜蠲减。

高宗谓大臣曰:"守臣上殿,令陈民事,遂得知田里疾苦,所陈五六,得一可行,其利亦不细矣。"

乃命广西诸司具减数闻。

知袁州,进《诗》、《书》、《易解》,上谓执政曰:"大宝留意经术,其书甚可采,可与内除。"

执政拟国子司业,上喜曰:"适合朕意。"

时经筵阙官,遂除国子司业兼崇政殿说书。

奏:"江南诸州有月桩钱,无定名数,吏缘为奸,刻剥民。 又有折帛钱,方南渡兵兴,物价翔贵,令下户折纳,务以优之,今市帛匹四千,而令输六千。 盍委监司核月桩为定制,桩减折帛惠小民。"

诏户部详其奏。

直敷文阁、知温州、提点福建刑狱。

道临漳,有峻岭曰蔡冈,藂薄蔽医,山石荦确,盗乘间剽劫。

大宝以囊金三十万,募民抉薮甃道十余里,行者便之。

提点广东刑狱。

孝宗即位,除礼部侍郎。

大宝言:"古致治之君,先明国是,而行之以果断。 自军兴以来,曰征曰和,浮议靡定。 太上传丕基于陛下,四方日徯恢复,国论未定,众志未孚。 愿陛下果断,则无不济。"

擢右谏议大夫,首论朱倬、沉该之罪,皆行其言。

汪澈督师荆、襄,大宝劾其不能节制,坐视方城之败,疏再上,澈落职谪台州。

大宝尝论及移跸,上曰:"吾欲亟行。"

大宝奏:"今日之势殆未可,愿少宽岁月。"

张浚复起为都督,大宝力赞其议,符离失律,群言汹汹。

大宝言:"危疑之际,非果断持重,何以息横议。"

未几,汤思退议罢督府,力请讲和,大宝奏谓:"今国事莫大于恢复,莫仇于金敌,莫难于攻守,莫审于用人。 宰相以财计乏,军储虚,符离师溃,名额不除,意在核军籍,减月给。 臣恐不惟边鄙之忧,而患起萧墙矣。"

章三上,除兵部侍郎。

胡铨为起居郎,奏曰:"近日王十朋、王大宝相继引去,非国之福。"

上曰:"十朋力自引去,朕留之不能得。 大宝论汤思退太早,令为兵部侍郎,岂容复听其去。"

未几,以敷文阁直学士提举太平兴国宫。

他日,铨奏事,上复谕之曰:"大宝留之经筵,亦固求去,势不两立。"

铨奏:"自古台谏论宰相多矣,若谓势不两立,则论宰相者皆当去。"

大宝寻请致仕。

督府既罢,撤边防,弃四州,金复犯边,诏思退都督军马,辞不行。

上震怒,窜思退,中外以大宝前言不用为恨。

干道元年,落致仕,召为礼部尚书。

入对,言理财之道,当务本抑末。

右正言程叔达奏大宝乞复免行钱非是,以旧职提举太平兴国宫。

中书舍人阎安中欲留其行,叔达并劾之。

诏大宝致仕。

寻卒,年七十七。

金安节,字彦亨,歙州休宁人。

资颖悟,日记千言,博洽经史,尤精于《易》。

宣和六年,由太学擢进士第,调洪州新建县主簿。

绍兴初,范宗尹引为删定官。

入对,言:"司马光以财用乏,请用宰相领总计使,宜以为法。"

除司农丞,又迁殿中侍御史。

韩世忠子彦直直秘阁,安节言:"崇、观以来,因父兄秉政而得贴职近制,皆在讨论。 今彦直复因父任而授,是自废法也。"

不报。

任申先除待制致仕,安节劾其忿戾,乞追夺。

秦桧兄梓知台州,安节劾其附丽梁师成,梓遂罢,桧衔之。

未几,丁母忧去,遂不出。

桧死,起知严州,除浙西提刑。

入为大理卿,首言:"治民之道,先德后刑,今守令虑不及远,簿书期会,赋税输纳,穷日力办之,而无卓然以教化为务者。 愿申饬守令,俾无专事法律,苟可以赞教化,必力行之。"

时获伪造盐引者,大臣欲置之死,安节力争,以为事已十余年,且自首无死法,因得减等。

两浙漕属王悦道鞫仁和令杨绩狱不实,事下大理,安节并逮悦道。

悦道,幸医王继先子也,屡因人求免,安节不从。

迁宗正少卿。

为金使施宜生贺正,安节馆伴。

属显仁皇后丧,服黑带,宜生曰:"使人以贺礼来,迓使安得服黑带?"安节辞难再四,宜生屈服。

迁礼部侍郎。

明年,再充送伴使。

至楚州,副使耶律翼夺巡检王松马不得,鞭笞之。

安节遣人责翼,词色俱厉,朝廷恐生事,坐削两秩。

叶义问使金,金主因言:"前日夺马事,曲在翼,已笞二百,回日可详奏。"

乃复元官。

迁礼部侍郎。

将祠明堂,时已闻钦宗升遐,安节言:"宫庙行礼,皆当以大臣摄事。"

从之。

迁侍讲、给事中。

殿院杜莘老论张去为补外,安节言:"不可因内侍而去言官。"

上遂留莘老。

金主亮犯淮,从幸建康。

亮死,安节陈进取、招纳、备守三策,而以备守为进取、招纳之本。

上将还临安,命杨存中宣抚江、淮、荆、襄,安节言:"存中顷以权太盛,人言籍籍,方解军政,复授兹职,非所以全之。"

又言:"方今正当大明赏罚,乃首用刘宝、王权刻剥庸懦之人,何以激劝将士。"

上皆纳之。

杨存中议省江、淮州县,安节言:"庐之合肥,和之濡须,皆昔人控扼孔道。 魏明帝云:‘先帝东置合肥,南守襄阳,西固祁山,贼来辄破于三城之下’。 孙权筑濡须坞,魏军累攻不克,守将如甘宁等,常以寡制众。 盖形势之地,攻守百倍,岂有昔人得之成功,今日有之而反弃之耶?且濡须、巢湖之水,上接店步,下接江口,可通漕舟,乞择将经理。"

存中议遂格。

孝宗嗣位,给廷臣笔札陈当世事,安节请:"严内降之科,凡内侍省、御药院、内东门司冗费,一切罢去。 堂除省归吏部,长官听辟僚属,以清中书之务。 文武荫补,各有定制,毋令易文资。 臣僚致仕遗表恩泽,不宜奏异姓,使得高赀为市。"

上尝对大臣称其诚实。

一日,因奏事面劳之曰:"近不见缴驳,有所见,但缴驳,朕无不听。"

龙大渊、曾觌以潜邸旧恩,大渊除枢密都承旨,觌带御器械,谏议大夫刘度仍累疏论之。

隆兴改元,大渊、觌并除知阁门事,宰相知安节必以为言,使人讽之曰:"若书行,即坐政府矣。"

安节拒不纳,封还录黄。

时台谏相继论列,奏入不出,上意未回,安节与给事中周必大奏:"陛下即位,台谏有所弹劾,虽两府大将,欲罢则罢,欲贬则贬,独于二臣乃为迁就讳避。 臣等若奉明诏,则臣等负中外之谤;大臣若不开陈,则大臣负中外之责;陛下若不俯从,则中外纷纷未止也。"

上怒,安节即自劾乞窜,上意解,命遂寝。

潜邸旧人李珂擢编修官,安节又奏罢之,上谕之曰"朕知卿孤立无党。"

张浚闻之,语人曰:"金给事真金石人也。"

拜兵部侍郎。

金将仆散忠义遗三省、枢密院书,论和议,乃画定四事,诏群臣议。

安节谓:"世称侄国,国号不加‘大’字及用‘再拜’二字,皆不可从。 海、泗、唐、邓为淮、襄屏蔽,不可与。 必不得已,宁少增岁币。 钦宗梓宫当迎奉。 陵寝地必不肯归我,宜每因遣使恭谒。 但讲好之后,当益选将厉兵,以为后图。"

已而请祠,得请。

中书舍人胡铨缴奏,谓:"安节太上之旧人,而陛下之老成也。 汉张苍、唐张柬之、国朝富弼文彦博皆年八旬尚不听其去,安节膂力未愆,有忧国心,岂宜从其引去。"

上遂留之。

逾年,权吏部尚书兼侍读。

自是力请谢事,诏以敷文阁学士致仕。

陛辞,上曰:"卿且暂归,旦夕召卿矣。"

去之日,缙绅相与叹羡,以为中兴以来全名高节,鲜有其比。

干道六年卒,年七十七。

遗表闻,赠通奉大夫,累赠开府仪同三司、少保。

安节至孝,居丧有礼。

与兄相友爱,田业悉推与之,又以恩奏其孤子与。

初筮仕,未尝求荐于人,及贵,有举荐不令人知。

其除司农丞,或语之曰:"公是命,张侍郎致远为中司时所荐,盍往谢之?"安节曰:"彼为朝廷荐人,岂私我耶!"竟不往。

荐晁公武、龚茂良可台谏,皆称职,二人弗知也。

与秦桧忤,不出者十八年,及再起,论事终不屈,人以此服之。

有文集三十卷、《奏议表疏》、《周易解》。

王刚中,字时亨,饶州乐平人。

刚中博览强记。

绍兴十五年,进士第二人。

任某州推官,改左宣义郎。

故事当召试,秦桧怒其不诣己,授洪州教授。

桧死,召见,擢秘书省校书郎,迁著作佐郎。

孝宗为普安郡王,刚中兼王府教授,每侍讲,极陈古今治乱之故,君子小人忠佞之辨。

迁中书舍人,言:"御敌今日先务,敌强则犯边,弱则请盟。 今勿计敌人之强弱,必先自治,择将帅,搜战士,实边储,备器械,国势富强,将良士勇,请盟则为汉文帝,犯边则为唐太宗。"

上韪其言。

会西蜀谋帅,上曰:"无以逾王刚中矣。"

以龙图阁待制知成都府、制置四川。

御便殿,临遣锡金带、象笏。

进敷文阁直学士。

时吴璘累官阀至大帅,其下姚仲、王彦等亦建节雄一方。

守帅以文治则玩于柔,而号令不行;以武竞则窒于暴,而下情不通。

惟刚中检身以法,示人以礼,不立崖堑,驭吏恩威并行,羽檄纷沓,从容裁决,皆中机会。

敌骑度大散关,人情汹汹。

刚中跨一马,夜驰二百里,起吴璘于帐中,责之曰:"大将与国义同休戚,临敌安得高枕而卧?"璘大惊。

又以蜡书抵张正彦济师。

西师大集,金兵败走。

方议奏捷,刚中倍道驰还,谓其属李焘曰:"将帅之功,吾何有焉。"

焘唶曰:"身督战而功成不居,过人远矣。"

已乃差择将士,众所推者上之朝,备统帅选。

又疏蜀名胜士与幕府之贤,备部使者、州刺史之佐。

目使颐指,内外响应。

诸汰遣使臣困绝不能自存,刚中以为冒刃于少壮之年,不可斥弃于既老之后,悉召诣府,有善射者复其禄秩,以禁军阙额粮给之,其罢癃不堪事,则给以义仓米。

成都万岁池广袤十里,溉三乡田,岁久淤淀,刚中集三乡夫共疏之,累土为防,上植榆柳,表以石柱,州人指曰:"王公之甘棠也。"

府学礼殿,东汉兴平中建,后又建新学,遭时多故,日就倾圮,属九县缮完,悉复其旧。

葺诸葛武侯祠、张文定公庙,夷黄巢墓,表贤瘅恶以示民。

有女巫蓄蛇为妖,杀蛇,黥之。

孝宗受禅,以宫僚进左朝奉大夫,召赴阙,以足疾请祠,提举太平兴国宫。

归次番阳,营圃植竹,号竹坞。

金犯淮,有旨趣刚中入见,陈战守之策。

除礼部尚书、直学士院兼给事中,为卤簿使,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进同知院事。

刚中曰:"战守者实事,和议者虚名,不可恃虚名害实事。"

又奏四事:开屯田、省浮费、选将帅、汰冗兵。

居政府,属疾卒,年六十三,赠资政殿大学士、光禄大夫,谥恭简。

建炎间,诏阶、成、岷、凤四州刺壮丁为兵,众以为忧。

刚中建言五害罢之,免符下,民欢呼,声震山谷。

比去,蜀父老遮道,有追送数百里者。

繇布衣至公卿,无他嗜好,公退惟读书着文为乐。

有《易说》、《春秋通义》、《仙源圣纪》、《经史辨》、《汉唐史要览》、《天人修应录》、《东溪集》、《应斋笔录》,凡百余卷。

李彦颖字秀叔,湖州德清人。

少端重,强记览。

金犯浙西,父挟家人逃避,彦颖方十岁,追不及,敌已迫其后,能趋支径,乱流获济。

绍兴十八年,擢进士第,主余杭簿。

守曹泳豪敓酒家业为官监,利其赀具,彦颖争之。

泳怒,戒吏段炼,不得毫发罪。

调建德丞,改秩。

时宰知其才,将处之学官,或劝使一见,彦颖耻自献。

调富阳丞。

御史周操荐为御史台主簿。

金败盟,张浚督师进讨。

上方向浚,执政坚主和,陈良翰、周操不以为然。

右正言尹穑阴符执政,荐引同己者,转言和于上前。

上惑之,罢督府,良翰、操相继黜,而穑进殿中,迁谏议大夫。

一日,穑以和、战、守叩彦颖,彦颖曰:"人所见固不同。 公既以和议为是,曷不明陈于上前,以身任之,事成功归于公,不成奉身而退。 若欲享其利而不及其害,国事将谁倚?"穑大怒曰:"自为谏官,前后百余奏,曷尝及一‘和’字,而台簿有是言!"自是衔彦颖,阴排之。

改国子博士,权吏部郎中,以父丧去。

免丧,复为吏部兼皇子恭王府直讲,权右史兼兵部侍郎。

经筵,张栻讲《葛覃》,言先王正家之道,因及时事,语激切,上意不怿。

彦颖曰:"人臣事君,岂不能阿谀取容?栻所以敢直言,正为圣明在上,得尽爱君之诚耳。 《书》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 ’"上意遽解,曰:"使臣下皆若此,人主应无过。"

立皇太子,兼左谕德。

首论建置宫僚,以为詹事于东宫内外无所不当省,事须白詹事而后行。

司马光论皇太子讲读官有奏疏,录以进。

上大喜,行之。

皇太子尹临安,兼判官兼中书舍人。

张说再登枢筦,彦颖论:"说无寸长,去年骤跻宥府,物议沸腾。 今此命复出,中外骇然。 臣恐六军解体,人心不服。"

未几,权礼部侍郎兼侍讲,因言:"士习委靡,不然则矫激,宜择笃实鲠亮者用之。"

升詹事,见上,言:"皇太子尹临安已久,虽欲更尝民事,然非便,宜一意讲学。"

他日以言于上者告太子,趣草奏辞尹事,三辞乃免。

兼吏部侍郎,权尚书兼侍读。

月食淫雨,言:"甲申岁以淫雨求言,今十年矣,中间非无水旱,而不闻求言之诏,岂以言多沽激厌之耶?比欺蔽成风,侍从、台谏犹慎嘿,况其它乎?阴沴之兴,未必不由此。"

时廷臣多以中批斥去,彦颖又言:"臣下有过,宜显逐之,使中外知获罪之由以为戒。 今谮毁潜行,斥命中出,在廷莫测其故,将恐阴邪得伸,善类丧气,非盛世事也。"

除吏部尚书。

接送金贺正使,言两淮兵备城筑及裁减接送浮费甚悉,上嘉纳焉。

十二月,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

二年闰九月,参知政事。

金使至,上遣王抃\谕金使稍变受书旧礼,议久不决。

彦颖曰:"须于国体无损而事可济,乃善,若如去年张子颜之行,不但无益。"

时左司谏汤邦彦新进,冀侥幸集事,自许立节。

彦颖言邦彦轻脱,必误国。

他日,对便殿,上复语及之。

颜颖欲进说,上色动,宰相亟引退。

遂以邦彦为申议国信使,且命福建造海船,起两淮民兵赴合肥训练,并诏诸军饬戎备,中外骚然。

彦颖复言:"两淮州县去合肥,远者千余里,近亦二三百里。 令民户三丁起其二,限三月而罢,事未集,民先失业矣。"

上作色曰:"卿欲尽撤边备耶?"彦颖曰:"今不得已,令三百里内,家起一丁诣合肥,三百里外,就州县训习,日增给钱米,限一月罢,庶不大扰。"

翌日,复执奏,从之。

洎邦彦辱命而还,彦颖论其罪,贬新州。

彦颖在东府三岁,实摄相事,内降缴回甚多。

内侍白札籍名造器械并犒师,降旨发左藏、封桩诸库钱,动亿万计。

彦颖疏岁中经费以进,因言:"虞允文建此库以备边,故曰‘封桩’,陛下方有意恢复,苟用之不节,徒启他日妄费,失封桩初意。"

上矍然曰:"卿言是,朕失之矣。"

自是绝不支。

坠马在告,力求去,以资政殿学士知绍兴府,勤约有惠政。

提举洞霄宫,复参知政事,病羸,艰拜起,力辞,上曰:"老者不以筋力为礼,孟享礼繁,特免卿。"

谏官论其子殴人至死,奉祠镌秩。

起知婺州,禁民屠牛,捐属县税十三万三千缗。

复知绍兴府,进资政殿大学士,再奉祠,进观文殿学士。

绍熙元年,致仕。

家居凡十载,自奉澹约,食才米数合。

室无姬媵,萧然永日,与州县了不相闻。

薨,年八十一,赠少保,谥忠文。

子沐,庆元中,与一时台谏排赵汝愚,善类一空,公论丑之。

范成大,字致能,吴郡人。

绍兴二十四年,擢进士第。

授户曹,监和剂局。

隆兴元年,迁正字。

累迁著作佐郎,除吏部郎官。

言者论其超躐,罢,奉祠。

起知处州。

陛对,论力之所及者三,曰日力,曰国力,曰人力,今尽以虚文耗之,上嘉纳。

处民以争役嚣讼,成大为创义役,随家贫富输金买田,助当役者,甲乙轮第至二十年,民便之。

其后入奏,言及此,诏颁其法于诸路。

处多山田,梁天监中,詹、南二司马作通济堰在松阳、遂昌之间,激溪水四十里,溉田二十万亩。

堰岁久坏,成大访故迹,迭石筑防,置堤闸四十九所,立水则,上中下溉灌有序,民食其利。

除礼部员外郎兼崇政殿说书。

干道《令》以绢计脏,估价轻而论罪重,成大奏:"承平时绢匹不及千钱,而估价过倍。 绍兴初年递增五分,为钱三千足。 今绢实贵,当倍时直。"

上惊曰:"是陷民深文。"

遂增为四千,而刑轻矣。

隆兴再讲和,失定受书之礼,上尝悔之。

迁成大起居郎,假资政殿大学士,充金祈请国信使。

国书专求陵寝,盖泛使也。

上面谕受书事,成大乞并载书中,不从。

金迎使者慕成大名,至求巾帻效之。

至燕山,密草奏,具言受书式,怀之入。

初进国书,词气慷慨,金君臣方倾听,成大忽奏曰:"两朝既为叔侄,而受书礼未称,臣有疏。"

搢笏出之。

金主大骇,曰:"此岂献书处耶?"左右以笏标起之,成大屹不动,必欲书达。

既而归馆所,金主遣伴使宣旨取奏。

成大之未起也,金庭纷然,太子欲杀成大,越王止之,竟得全节而归。

除中书舍人。

初,上书崔寔《政论》赐辅臣,成大奏曰:"御书《政论》,意在饬纲纪,振积敝。 而近日大理议刑,递加一等,此非以严致平,乃酷也。"

上称为知言。

张说除签书枢密院事,成大当制,留词头七日不下,又上疏言之,说命竟寝。

知静江府。

广西窘匮,专藉盐利,漕臣尽取之,于是属邑有增价抑配之敝,诏复行钞盐,漕司拘钞钱均给所部,而钱不时至。

成大入境,曰:"利害有大于此乎?"奏疏谓:"能裁抑漕司强取之数,以宽郡县,则科抑可禁。"

上从之。

数年,广州盐商上书,乞复令客贩,宰相可其说,大出银钱助之。

人多以为非,下有司议,卒不易成大说。

旧法马以四尺三寸为限,诏加至四寸以上,成大谓互市四十年,不宜骤改。

除敷文阁待制、四川制置使,疏言:"吐蕃、青羌两犯黎州,而奴儿结、蕃列等尤桀黠,轻视中国。 臣当教阅将兵,外修堡砦,仍讲明教阅团结之法,使人自为战,三者非财不可。"

上赐度牒钱四十万缗。

成大谓西南诸边,黎为要地,增战兵五千,奏置路分都监。

吐蕃入寇之路十有八,悉筑栅分戍。

奴儿结扰安静砦,发飞山军千人赴之,料其三日必遁,已而果然。

白水砦将王文才私娶蛮女,常导之寇边,成大重赏檄群蛮使相疑贰,俄禽文才以献,即斩之。

蜀北边旧有义士三万,本民兵也,监司、郡守杂役之,都统司又俾与大军更戍,成大力言其不可,诏遵旧法。

蜀知名士孙松寿年六十余,樊汉广甫五十九,皆挂冠不仕,表其节,诏召之,皆不起,蜀士由是归心。

凡人才可用者,悉致幕下,用所长,不拘小节,其杰然者露章荐之,往往显于朝,位至二府。

召对,除权吏部尚书,拜参知政事。

两月,为言者所论,奉祠。

起知明州,奏罢海物之献。

除端明殿学士,寻帅金陵。

会岁旱,奏移军储米二十万振饥民,减租米五万。

水贼徐五窃发,号"静江大将军",捕而戮之。

以病请闲,进资政殿学士,再领洞霄宫。

绍熙三年,加大学士。

四年薨。

成大素有文名,尤工于诗。

上尝命陈俊卿择文士掌内制,俊卿以成大及张震对。

自号石湖,有《石湖集》、《揽辔录》、《桂海虞衡集》行于世。

论曰:刘珙忠义世家,迨属纩,以未雪仇耻为深恨。

王兰犯颜忠谏,刚肠嫉恶。

方赵鼎、张浚非罪远谪,朋交绝踪,大宝独从之游,逮斥权奸,了无顾忌。

安节拒秦桧,排渊、觌,坚如金石,孤立无党,死生祸福,曾不一动其心。

当金兵犯大散关,刚中单骑星驰,夜起吴璘,一战却敌。

成大致书北庭,几于见杀,卒不辱命。

俱有古大臣风烈,孔子所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者欤?若祖舜夺杨愿恩,褫秦熹秩,诛桧恶于既死,彦颖论事激烈,披露忠荩,直气亦可尚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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