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 列传第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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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 列传第四十一 脱脱、阿鲁图等

李沆 弟维 王旦 向敏中

李沆,字太初,洺州肥乡人。

曾祖丰,泰陵令。

祖滔,洺州团练判官。

父炳,从邢帅薛怀让辟,为观察支使。

怀让徙同州,又为掌书记,历邠州、凤翔判官,拜殿中侍御史、知舒州。

太祖征金陵,缘淮供亿,惟舒尤甚,以劳加侍御史,卒。

沆少好学,器度宏远,炳尝语人曰:"此儿异日必至公辅。"

太平兴国五年,举进士甲科,为将作监丞、通判潭州,迁右赞善大夫,转著作郎。

相府召试约束边将诏书,既奏御,太宗甚悦,命直史馆。

雍熙三年,右拾遗王化基上书自荐,太宗谓宰相曰:"李沆、宋湜,皆嘉士也。"

即命中书并化基召试,并除右补阙、知制诰。

沆位最下,特升于上,各赐钱百万。

又以沆素贫,多负人钱,别赐三十万偿之。

四年,与翰林学士宋白同知贡举。

谤议虽众,而不归咎于沆。

迁职方员外郎,召入翰林为学士。

淳化二年,判吏部铨。

尝侍曲宴,太宗目送之曰:"李沆风度端凝,真贵人也。"

三年,拜给事中、参知政事。

四年,以本官罢,奉朝请。

未几,丁内艰,起复,遂出知升州。

未行,改知河南府。

真宗升储,迁礼部侍郎兼太子宾客,诏东宫待以师傅礼。

真宗即位,迁户部侍郎、参知政事。

咸平初,以本官平章事,监修国史,改中书侍郎。

会契丹犯边,真宗北幸,命沆留守,京师肃然。

真宗还,沆迎于郊,命坐置酒,慰劳久之。

累加门下侍郎、尚书右仆射。

真宗问治道所宜先,沆曰:"不用浮薄新进喜事之人,此最为先。"

问其人,曰:"如梅询、曾致尧等是矣。"

后致尧副温仲舒安抚陕西,于阁门疏言仲舒不足与共事。

轻锐之党无不称快,沆不喜也,因用他人副仲舒,罢致尧。

帝尝语及唐人树党难制,遂使王室微弱,盖奸邪难辨尔。

沆对曰:"佞言似忠,奸言似信,至如卢杞蒙蔽德宗,李勉以为真奸邪是也。"

真宗曰:"奸邪之迹,虽曰难辨,然久之自败。"

一夕,遣使持手诏欲以刘氏为贵妃,沆对使者引烛焚诏,附奏曰:"但道臣沆以为不可。"

其议遂寝。

驸马都尉石保吉求为使相,复问沆,沆曰:"赏典之行,须有所自。 保吉因缘戚里,无攻战之劳,台席之拜,恐腾物议。"

他日再三问之,执议如初,遂止。

帝以沆无密奏,谓之曰:"人皆有密启,卿独无,何也?"对曰:"臣待罪宰相,公事则公言之,何用密启?夫人臣有密启者,非谗即佞,臣常恶之,岂可效尤?"

时李继迁久叛,兵众日盛,有图取朔方之意。

朝廷困于飞挽,中外咸以为灵州乃必争之地,苟失之,则缘边诸郡皆不可保。

帝颇惑之,因访于沆。

沆曰:"继迁不死,灵州非朝廷有也。 莫若遣使密召州将,使部分军民空垒而归,如此,则关右之民息肩矣。"

方众议各异,未即从沆言,未几而灵州陷,帝由是益重之。

沆为相,王旦参政事,以西北用兵,或至旰食。

旦叹曰:"我辈安能坐致太平,得优游无事耶?"沆曰:"少有忧勤,足为警戒。 他日四方宁谧,朝廷未必无事。"

后契丹和亲,旦问何如,沆曰:"善则善矣,然边患既息,恐人主渐生侈心耳。"

旦未以为然。

沆又日取四方水旱盗贼奏之,旦以为细事不足烦上听。

沆曰:"人主少年,当使知四方艰难。 不然,血气方刚,不留意声色犬马,则土木、甲兵、祷祠之事作矣。 吾老,不及见此,此参政他日之忧也。"

沆没后,真宗以契丹既和,西夏纳款,遂封岱祠汾,大营宫观,搜讲坠典,靡有暇日。

旦亲见王钦若、丁谓等所为,欲谏则业已同之,欲去则上遇之厚,乃以沆先识之远,叹曰:"李文靖真圣人也。"

当时遂谓之"圣相"。

寇准与丁谓善,屡以谓才荐于沆,不用。

准问之,沆曰:"顾其为人,可使之在人上乎?"准曰:"如谓者,相公终能抑之使在人下乎?"沆笑曰:"他日后悔,当思吾言也。"

准后为谓所倾,始伏沆言。

沆为相,接宾客,常寡言。

马亮与沆同年生,又与其弟维善,语维曰:"外议以大兄为无口匏。"

维乘间达亮语,沆曰:"吾非不知也。 然今之朝士得升殿言事,上封论奏,了无壅蔽,多下有司,皆见之矣。 若邦国大事,北有契丹,西有夏人,日旰条议所以备御之策,非不详究。 荐绅如李宗谔、赵安仁,皆时之英秀,与之谈,犹不能启发吾意。 自余通籍之子,坐起拜揖,尚周章失次,即席必自论功最,以希宠奖,此有何策而与之接语哉?苟屈意妄言,即世所谓笼罩。 笼罩之事,仆病未能也。"

沆又尝言:"居重位实无补,惟中外所陈利害,一切报罢之,此少以报国尔。 朝廷防制,纤悉备具,或徇所陈请,施行一事,即所伤多矣,陆象先曰‘庸人扰之’是已。 憸人苟一时之进,岂念厉民耶?"沆为相,常读《论语》。

或问之,沆曰:"沆为宰相,如《论语》中‘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尚未能行。 圣人之言,终身诵之可也。"

景德元年七月,沆待漏将朝,疾作而归,诏太医诊视,抚问之使相望于道。

明日,驾往临问,赐白金五千两。

方还宫而沆薨,年五十八。

上闻之惊叹,趣驾再往,临哭之恸,谓左右曰:"沆为大臣,忠良纯厚,始终如一,岂意不享遐寿!"言终又泣下。

废朝五日,赠太尉、中书令,谥文靖。

录其弟国子博士贽为虞部员外郎,光禄寺丞源为太子中舍,屯田员外郎、直集贤院维为户部员外郎。

子宗简为大理评事。

甥苏昂、妻兄之子朱涛并同进士出身。

干兴元年,仁宗即位,诏配享真宗庙庭。

沆性直谅,内行修谨,言无枝叶,识大体。

居位慎密,不求声誉,动遵条制,人莫能干以私。

公退,终日危坐,未尝跛倚。

治第封丘门内,厅事前仅容旋马。

或言其太隘,沆笑曰:"居第当传子孙,此为宰相厅事诚隘,为太祝、奉礼厅事已宽矣。"

至于垣颓壁损,不以屑虑。

堂前药阑坏,妻戒守舍者勿葺以试沆,沆朝夕见之,经月终不言。

妻以语沆,沆曰:"岂可以此动吾一念哉!"家人劝治居第,未尝答。

弟维因语次及之,沆曰:"身食厚禄,时有横赐,计囊装亦可以治第,但念内典以此世界为缺陷,安得圆满如意,自求称足?今市新宅,须一年缮完,人生朝暮不可保,又岂能久居?巢林一枝,聊自足耳,安事丰屋哉?"沆与诸弟友爱,尤器重维,暇日相对宴饮清言,未尝及朝政,亦未尝问家事。

沆没后,或荐梅询可用,真宗曰:"李沆尝言其非君子。"

其为信倚如此。

维字仲方,第进士,为保信军节度推官。

真宗初,献《圣德诗》,召试中书,擢直集贤院,以沆相,避知歙州。

至郡,兴学舍,岁时行乡射之礼。

沆没,入为户部员外郎。

契丹请和,以为贺正旦使。

真宗方幸西京,维还诣行在,具言其待遇礼厚,必保盟好。

擢兵部员外郎、知制诰。

自是每北使至,多命维主之。

擢为翰林学士,累迁中书舍人,以疾辞,出知许州。

复入翰林为学士承旨,加史馆修撰。

仁宗初,再迁为尚书左丞兼侍读学士,预修《真宗实录》,迁工部尚书。

会塞下传契丹将绝盟,复遣维往使。

其主隆绪重维名,馆劳加礼,使赋《两朝悠久诗》。

诗成,大喜。

既还,帝欲用为枢密副使,或斥维赋诗自称小臣,乃寝。

迁刑部尚书,辞不拜,引李士衡故事求换官,除州观察使,为谏官刘随所诋,知亳州。

请赴本镇,改河阳。

久之还朝,复出知陈州,卒。

维博学,少以文章知名,至老手不废书。

景德以后,巡幸四方,典章名物,多维所参定。

尝预定《七经正义》,修《续通典》、《册府元龟》。

性宽易,喜愠不见于色,奖借后进,嗜酒善谑,而好为诗。

常曰:"人生觞咏自适,余何营哉?"既没,家无余赀。

景佑元年,赠尚书右仆射。

子师锡,虞部员外郎;公谨,太子中舍。

王旦,字子明,大名莘人。

曾祖言,黎阳令。

祖彻,左拾遗。

父佑,尚书兵部侍郎,以文章显于汉、周之际,事太祖、太宗为名臣。

尝谕杜重威使无反汉,拒卢多逊害赵普之谋,以百口明符彦卿无罪,世多称其阴德。

佑手植三槐于庭,曰:"吾之后世,必有为三公者,此其所以志也。"

旦幼沉默,好学有文,佑器之曰:"此儿当至公相。"

太平兴国五年,进士及第,为大理评事、知平江县。

其廨旧传有物怪凭戾,居多不宁。

旦将至前夕,守吏闻群鬼啸呼云:"相君至矣,当避去。"

自是遂绝。

就改将作监丞。

赵昌言为转运使,以威望自任,属吏屏畏,入旦境,称其善政,以女妻之。

代还,命监潭州银场。

何承矩典郡,荐入为著作佐郎,预编《文苑英华》、《诗类》。

迁殿中丞、通判郑州。

表请天下建常平仓,以塞兼并之路。

徙濠州。

淳化初,王禹偁荐其才任转运使,驿召至京,旦不乐吏职,献文。

召试,命直史馆。

二年,拜右正言、知制诰。

初,佑以宿名久掌书命,旦不十年继其任,时论美之。

钱若水有人伦鉴,见旦曰:"真宰相器也。"

与之同列,每曰:"王君凌霄耸壑,栋梁之材,贵不可涯,非吾所及。"

李沆以同年生,亦推重为远大之器。

明年,与苏易简同知贡举,加虞部员外郎、同判吏部流内铨、知考课院。

赵昌言参机务,旦避嫌,引唐独孤郁、权德舆故事辞职。

太宗嘉其识体,改礼部郎中、集贤殿修撰。

昌言出知凤翔,即日以旦知制诰,仍兼修撰、判院事,面赐金紫,择牯犀带宠之,又令冠西阁。

至道元年,知理检院。

二年,进兵部郎中。

真宗即位,拜中书舍人,数月,为翰林学士兼知审官院、通进银台封驳司。

帝素贤旦,尝奏事退,目送之曰:"为朕致太平者,必斯人也。"

钱若水罢枢务,得对苑中,访近臣之可用者,若水言:"旦有德望,堪任大事。"

帝曰:"此固朕心所属也。"

咸平三年,又知贡举,锁宿旬日,拜给事中、同知枢密院事。

逾年,以工部侍郎参知政事。

契丹犯边,从幸澶州。

雍王元份留守东京,遇暴疾,命旦驰还,权留守事。

旦曰:"愿宣寇准,臣有所陈。"

准至,旦奏曰:"十日之间未有捷报,时当如何?"帝默然良久,曰:"立皇太子。"

旦既至京,直入禁中,下令甚严,使人不得传播。

及驾还,旦子弟及家人皆迎于郊,忽闻后有驺诃声,惊视之,乃旦也。

二年,加尚书左丞。

三年,拜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监修《两朝国史》。

契丹既受盟,寇准以为功,有自得之色,真宗亦自得也。

王钦若忌准,欲倾之,从容言曰:"此《春秋》城下之盟也,诸侯犹耻之,而陛下以为功,臣窃不取。"

帝愀然曰:"为之奈何?"钦若度帝厌兵,即谬曰:"陛下以兵取幽燕,乃可涤耻。"

帝曰:"河朔生灵始免兵革,朕安能为此?可思其次。"

钦若曰:"唯有封禅泰山,可以镇服四海,夸示外国。 然自古封禅,当得天瑞希世绝伦之事,然后可尔。"

既而又曰:"天瑞安可必得?前代盖有以人力为之者,惟人主深信而崇之,以明示天下,则与天瑞无异也。"

帝思久之,乃可,而心惮旦,曰:"王旦得无不可乎?"钦若曰:"臣得以圣意喻之,宜无不可。"

乘间为旦言,旦黾勉而从。

帝犹犹豫,莫与筹之者。

会幸秘阁,骤问杜镐曰:"古所谓河出图、洛出书,果何事耶?"镐老儒,不测其旨,漫应之曰:"此圣人以神道设教尔。"

帝由此意决,遂召旦饮,欢甚,赐以尊酒,曰:"此酒极佳,归与妻孥共之。"

既归发之,皆珠也。

由是凡天书、封禅等事,旦不复异议。

大中祥符初,为天书仪仗使,从封泰山,为大礼使,进中书侍郎兼刑部尚书。

受诏撰《封祀坛颂》,加兵部尚书。

四年,祀汾阴,又为大礼使,迁右仆射、昭文馆大学士。

仍撰《祠坛颂》,将复进秩,恳辞得免,止加功臣。

俄兼门下侍郎、玉清昭应宫使。

五年,为玉清奉圣像大礼使。

景灵宫建,又为朝修使。

七年,刻天书,兼刻玉使,选御厩三马赐之。

玉清昭应宫成,拜司空。

京师赐酺,旦以惨恤不赴会,帝赐诗导意焉。

《国史》成,迁司空。

旦为天书使,每有大礼,辄奉天书以行,恒邑邑不乐。

凡柄用十八年,为相仅一纪。

会契丹修和,西夏誓守故地,二边兵罢不用,真宗以无事治天下。

旦谓祖宗之法具在,务行故事,慎所变改。

帝久益信之,言无不听,凡大臣有所请,必曰:"王旦以为如何?"旦与人寡言笑,默坐终日,及奏事,群臣异同,旦徐一言以定。

归家,或不去冠带,入静室独坐,家人莫敢见之。

旦弟以问赵安仁,安仁曰:"方议事,公不欲行而未决,此必忧朝廷矣。"

帝尝示二府《喜雨诗》,旦袖归曰:"上诗有一字误写,莫进入改却否?"王钦若曰:"此亦无害。"

而密奏之。

帝愠,谓旦曰:"昨日诗有误字,何不来奏?"旦曰:"臣得诗未暇再阅,有失上陈。"

惶惧再拜谢,诸臣皆拜,独枢密马知节不拜,具以实奏,且曰:"王旦略不辨,真宰相器也。"

帝顾旦而笑焉。

天下大蝗,使人于野得死蝗,帝以示大臣。

明日,执政遂袖死蝗进曰:"蝗实死矣,请示于朝,率百官贺。"

旦独不可。

后数日,方奏事,飞蝗蔽天,帝顾旦曰:"使百官方贺,而蝗如此,岂不为天下笑耶?"

宫禁火灾,旦驰入。

帝曰:"两朝所积,朕不妄费,一朝殆尽,诚可惜也。"

旦对曰:"陛下富有天下,财帛不足忧,所虑者政令赏罚之不当。 臣备位宰府,天灾如此,臣当罢免。"

继上表待罪,帝乃降诏罪己,许中外封事言得失。

后有言荣王宫火所延,非天灾,请置狱劾,当坐死者百余人。

旦独请曰:"始火时,陛下已罪己诏天下,臣等皆上章待罪。 今反归咎于人,何以示信?且火虽有迹,宁知非天谴耶?"当坐者皆免。

日者上书言宫禁事,坐诛。

籍其家,得朝士所与往还占问吉凶之说。

帝怒,欲付御史问状。

旦曰:"此人之常情,且语不及朝廷,不足罪。"

真宗怒不解,旦因自取尝所占问之书进曰:"臣少贱时,不免为此。 必以为罪,愿并臣付狱。"

真宗曰:"此事已发,何可免?"旦曰:"臣为宰相执国法,岂可自为之,幸于不发而以罪人。"

帝意解。

旦至中书,悉焚所得书。

既而复悔,驰取之,而已焚之矣。

由是皆免。

仁宗为皇太子,太子谕德见旦,称太子学书有法。

旦曰:"谕德之职,止于是耶?"张士逊又称太子书,旦曰:"太子不在应举,选学士不在学书。 契丹奏请岁给外别假钱币。 旦曰:“东封甚近,车驾将出,彼以此探朝廷之意耳。"

帝曰:"何以答之?"旦曰:"止当以微物而轻之。"

乃以岁给三十万物内各借三万,仍谕次年额内除之。

契丹得之,大惭。

次年,复下有司:"契丹所借金币六万,事属微末,今仍依常数与之,后不为比。"

西夏赵德明言民饥,求粮百万斛。

大臣皆曰:"德明新纳誓而敢违,请以诏责之。"

帝以问旦,旦请敕有司具粟百万于京师,而诏德明来取之。

德明得诏,惭且拜曰:"朝廷有人。"

寇准数短旦,旦专称准。

帝谓旦曰:"卿虽称其美,彼专谈卿恶。"

旦曰:"理固当然。 臣在相位久,政事阙失必多。 准对陛下无所隐,益见其忠直,此臣所以重准也。"

帝以是愈贤旦。

中书有事送密院,违诏格,准在密院,以事上闻。

旦被责,第拜谢,堂吏皆见罚。

不逾月,密院有事送中书,亦违诏格,堂吏欣然呈旦,旦令送还密院。

准大惭,见旦曰:"同年,甚得许大度量?"旦不答。

寇准罢枢密使,托人私求为使相,旦惊曰:"将相之任,岂可求耶!吾不受私请。"

准深憾之。

已而除准武胜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准入见,谢曰:"非陛下知臣,安能至此?"帝具道旦所以荐者。

准愧叹,以为不可及。

准在藩镇,生辰,造山棚大宴,又服用僭侈,为人所奏。

帝怒,谓旦曰:"寇准每事欲效朕,可乎?"旦徐对曰:"准诚贤能,无如騃何。"

真宗意遂解,曰:"然,此正是騃尔。"

遂不问。

翰林学士陈彭年呈政府科场条目,旦投之地曰:"内翰得官几日,乃欲隔截天下进士耶?"彭年皇恐而退。

时向敏中同在中书,出彭年所留文字,旦瞑目取纸封之。

敏中请一览,旦曰:"不过兴建符瑞图进尔。"

后彭年与王曾、张知白参预政事,同谓旦曰:"每奏事,其间有不经上览者,公批旨奉行,恐人言之以为不可。"

旦逊谢而已。

一日奏对,旦退,曾等稍留,帝惊曰:"有何事不与王旦来?"皆以前事对。

帝曰:"旦在朕左右多年,朕察之无毫发私。 自东封后,朕谕以小事一面奉行,卿等谨奉之。"

曾等退而愧谢,旦曰:"正赖诸公规益。"

略不介意。

帝欲相王钦若,旦曰:"钦若遭逢陛下,恩礼已隆,且乞留之枢密,两府亦均。 臣见祖宗朝未尝有南人当国者,虽古称立贤无方,然须贤士乃可。 臣为宰相,不敢沮抑人,此亦公议也。"

真宗遂止。

旦没后,钦若始大用,语人曰:"为王公迟我十年作宰相。"

钦若与陈尧叟、马知节同在枢府,因奏事忿争。

真宗召旦至,钦若犹哗不已,知节流涕曰:"愿与钦若同下御史府。"

旦叱钦若使退。

帝大怒,命付狱。

旦从容曰:"钦若等恃陛下厚顾,上烦谴诃,当行朝典。 愿且还内,来日取旨。"

明日,召旦前问之,旦曰:"钦若等当黜,未知坐以何罪?"帝曰:"坐忿争无礼。"

旦曰:"陛下奄有天下,使大臣坐忿争无礼之罪,或闻外国,恐无以威远。"

帝曰:"卿意如何?"旦曰:"愿至中书,召钦若等宣示陛下含容之意,且戒约之。 俟少间,罢之未晚也。"

帝曰:"非卿之言,朕固难忍。"

后月余,钦若等皆罢。

旦尝与杨亿评品人物,亿曰:"丁谓久远当何如?"旦曰:"才则才矣,语道则未。 他日在上位,使有德者助之,庶得终吉;若独当权,必为身累尔。"

后谓果如言。

旦为兖州景灵宫朝修使,内臣周怀政偕行,或乘间请见,旦必俟从者尽至,冠带出见于堂皇,白事而退。

后怀政以事败,方知旦远虑。

内臣刘承规以忠谨得幸,病且死,求为节度使。

帝语旦曰:"承规待此以瞑目。"

旦执不可,曰:"他日将有求为枢密使者,奈何?"遂止。

自是内臣官不过留后。

旦为相,宾客满堂,无敢以私请。

察可与言及素知名者,数月后,召与语,询访四方利病,或使疏其言而献之。

观才之所长,密籍其名,其人复来,不见也。

每有差除,先密疏四三人姓名以请,所用者帝以笔点之。

同列不知,争有所用,惟旦所用,奏入无不可。

丁谓以是数毁旦,帝益厚之。

故参政李穆子行简,以将作监丞家居,有贤行,迁太子中允。

使者不知其宅,真宗命就中书问旦,人始知行简为旦所荐。

旦凡所荐,皆人未尝知。

旦没后,史官修《真宗实录》,得内出奏章,始知朝士多旦所荐云。

谏议大夫张师德两诣旦门,不得见,意为人所毁,以告向敏中,为从容明之。

及议知制诰,旦曰:"可惜张师德。"

敏中问之,旦曰:"累于上前言师德名家子,有士行,不意两及吾门。 状元及第,荣进素定,但当静以待之尔。 若复奔竞,使无阶而入者当如何也。"

敏中启以师德之意,旦曰:"旦处安得有人敢轻毁人,但师德后进,待我薄尔。"

敏中固称:"适有阙,望公弗遗。"

旦曰:"第缓之,使师德知,聊以戒贪进、激薄俗也。"

石普知许州不法,朝议欲就劾。

旦曰:"普武人,不明典宪,恐恃薄效,妄有生事。 必须重行,乞召归置狱。"

乃下御史按之,一日而狱具。

议者以为不屈国法而保全武臣,真国体也。

薛奎为江、淮发运使,辞旦,旦无他语,但云:"东南民力竭矣。"

奎退而曰:"真宰相之言也。"

张士逊为江西转运使,辞旦求教,旦曰:"朝廷榷利至矣。"

士逊迭更是职,思旦之言,未尝求利,识者曰:"此运使识大体。"

张咏知成都,召还,以任中正代之,言者以为不可。

帝问旦,对曰:"非中正不能守咏之规。 他人往,妄有变更矣。"

李迪、贺边有时名,举进士,迪以赋落韵,边以《当仁不让于师论》以"师"为"众",与注疏异,皆不预。

主文奏乞收试,旦曰:"迪虽犯不考,然出于不意,其过可略。 边特立异说,将令后生务为穿凿,渐不可长。"

遂收迪而黜边。

旦任事久,人有谤之者,辄引咎不辨。

至人有过失,虽人主盛怒,可辨者辨之,必得而后已。

素羸多疾,自东鲁复命,连岁求解,优诏褒答,继以面谕,委任无贰。

天禧初,进位太保,为兖州太极观奉上宝册使,复加太尉兼侍中,五日一赴起居,入中书,遇军国重事,不限时日入预参决。

旦愈畏避,上疏恳辞,又托同列奏白。

帝重违其意,止加封邑。

一日,独对滋福殿,帝曰:"朕方以大事托卿,而卿疾如此。"

因命皇太子出拜,旦皇恐走避,太子随而拜之。

旦言:"太子盛德,必任陛下事。"

因荐可为大臣者十余人,其后不至宰相惟李及、凌策二人,亦为名臣。

旦复求避位,帝睹其形瘁,悯然许之。

以太尉领玉清昭应宫使,给宰相半奉。

初,旦以宰相兼使,今罢相,使犹领之,其专置使自旦始焉。

寻又命肩舆入禁,使子雍与直省吏挟扶,见于延和殿。

帝曰:"卿今疾亟,万一有不讳,使朕以天下事付之谁乎?"旦曰:"知臣莫若君,惟明主择之。"

再三问,不对。

时张咏、马亮皆为尚书,帝历问二人,亦不对。

因曰:"试以卿意言之。"

旦强起举笏曰:"以臣之愚,莫如寇准。"

帝曰:"准性刚褊,卿更思其次。"

旦曰:"他人,臣所不知也。 臣病困,不能久侍。"

遂辞退。

后旦没岁余,竟用准为相。

旦疾甚,遣内侍问者日或三四,帝手自和药,并薯蓣粥赐之。

旦与杨亿素厚,延至卧内,请撰遗表。

且言:"忝为宰辅,不可以将尽之言,为宗亲求官,止叙生平遭遇,愿日亲庶政,进用贤士,少减焦劳之意。"

仍戒子弟:"我家盛名清德,当务俭素,保守门风,不得事于泰侈,勿为厚葬以金宝置柩中。"

表上,真宗叹之,遂幸其第,赐白金五千两。

旦作奏辞之,蒿末,自益四句云:"益惧多藏,况无所用,见欲散施,以息咎殃。"

即舁至内闼,诏不许。

还至门,旦已薨,年六十一。

帝临其丧恸,废朝三日,赠太师、尚书令、魏国公,谥文正,又别次发哀。

后数日,张旻赴镇河阳,例宜饮饯,以旦故,不举乐。

录其子、弟、侄、外孙、门客、常从,授官者十数人。

诸子服除,又各进一官。

已而闻旦奏蒿自益四句,取视,泣下久之。

旦有文集二十卷。

干兴初,诏配享真宗庙廷。

及建碑,仁宗篆其首曰:"全德元老之碑。"

旦事寡嫂有礼,与弟旭友爱甚笃。

婚姻不求门阀。

被服质素,家人欲以缯锦饰毡席,不许。

有货玉带者,弟以为佳,呈旦,旦命系之,曰:"还见佳否?"弟曰:"系之安得自见?"旦曰:"自负重而使观者称好,无乃劳乎!"亟还之。

故所服止于赐带。

家人未尝见其怒,饮食不精洁,但不食而已。

尝试以少埃墨投羹中,旦惟啖饭,问何不啜羹,则曰:"我偶不喜肉。"

后又墨其饭,则曰:"吾今日不喜饭,可别具粥。"

旦不置田宅,曰:"子孙当各念自立,何必田宅,徒使争财为不义尔。"

真宗以其所居陋,欲治之,旦辞以先人旧庐,乃止。

宅门坏,主者彻新之,暂于庑下启侧门出入。

旦至侧门,据鞍俯过,门成复由之,皆不问焉。

三子:雍,国子博士;冲,左赞善大夫;素,别有传。

向敏中,字常之,开封人。

父瑀,仕汉符离令。

性严毅,惟敏中一子,躬自教督,不假颜色。

尝谓其母曰:"大吾门者,此儿也。"

敏中随瑀赴调京师,有书生过门,见敏中,谓邻母曰:"此儿风骨秀异,贵且寿。"

邻母入告其家,比出,已不见矣。

及冠,继丁内外忧,能刻厉自立,有大志,不屑贫窭。

太平兴国五年进士,解褐将作监丞、通判吉州,就改右赞善大夫。

转运使张齐贤荐其材,代还,为著作郎。

召见便殿,占对明畅,太宗善之,命为户部推官,出为淮南转运副使。

时领外计者,皆以权宠自尊,所至畏惮,敏中不尚威察,待僚属有礼,勤于劝勖,职务修举。

或荐其有武干者,召入,将授诸司副使。

敏中恳辞,仍献所着文,加直史馆,遣还任。

以耕籍恩,超左司谏,入为户部判官、知制诰。

未几,权判大理寺。

时没入祖吉赃钱,分赐法吏,敏中引钟离意委珠事,独不受。

妖尼道安构狱,事连开封判官张去华,敏中妻父也,以故得请不预决谳。

既而法官皆贬,犹以亲累落职,出知广州。

入辞,面叙其事,太宗为之感动,许以不三岁召还。

翌日,迁职方员外郎,遣之。

是州兼掌市舶,前守多涉讥议。

敏中至荆南,预市药物以往,在任无所须,以清廉闻。

就擢广南东路转运使,召为工部郎中。

太宗飞白书敏中洎张咏二名付中书,曰:"此二人,名臣也,朕将用之。"

左右因称其材,并命为枢密直学士。

时通进、银台司主出纳书奏,领于枢密院,颇多壅遏,或至漏失。

敏中具奏其事,恐远方有失事机,请别置局,命官专莅,校其簿籍,诏命敏中与咏领其局。

太宗欲大任敏中,当途者忌之。

会有言敏中在法寺时,皇甫侃监无为军榷务,以贿败,发书历诣朝贵求为末减,敏中亦受之。

事下御史,按实,尝有书及门,敏中睹其名,不启封遣去。

俄捕得侃私僮诘之,云其书寻纳筒中,瘗临江传舍。

驰驿掘得,封题如故。

太宗大惊异,召见,慰谕赏激,遂决于登用。

未几,拜右谏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

自郎中至是百余日,超擢如此。

时西北用兵,枢机之任,专主谋议,敏中明辨有才略,遇事敏速,凡二边道路、斥堠、走集之所,莫不周知。

至道初,迁给事中。

真宗即位,敏中适在疾告,力起,见于东序,即遣视事。

进户部侍郎。

会曹彬为枢密使,改为副使。

咸平初,拜兵部侍郎、参知政事。

从幸大名,属宋湜病,代兼知枢密院事。

时大兵之后,议遣重臣慰抚边郡,命为河北、河东安抚大使,以陈尧叟、冯拯为副,发禁兵万人翼从。

所至访民疾苦,宴犒官吏,莫不感悦。

四年,以本官同平章事,充集贤殿大学士。

故相薛居正孙安上不肖,其居第有诏无得贸易,敏中违诏质之。

会居正子惟吉嫠妇柴将携赀产适张齐贤,安上诉其事,柴遂言敏中尝求娶己,不许,以是阴庇安上。

真宗以问敏中,敏中言近丧妻不复议婚,未尝求婚于柴,真宗因不复问。

柴又伐鼓,讼益急,遂下御史台,并得敏中质宅之状。

时王嗣宗为盐铁使,素忌敏中,因对言,敏中议娶王承衍女弟,密约已定而未纳采。

真宗询于王氏,得其实,以敏中前言为妄,罢为户部侍郎,出知永兴军。

景德初,复兵部侍郎。

夏州李继迁兵败,为潘罗支射伤,自度孤危且死,属其子德明必归宋,曰:"一表不听则再请,虽累百表,不得,请勿止也。"

继迁卒,德明纳款,就命敏中为鄜延路缘边安抚使,俄还京兆。

是冬,真宗幸澶渊,赐敏中密诏,尽付西鄙,许便宜从事。

敏中得诏藏之,视政如常日。

会大傩,有告禁卒欲倚傩为乱者,敏中密使麾兵被甲伏庑下幕中。

明日,尽召宾僚兵官,置酒纵阅,无一人预知者。

命傩入,先驰骋于中门外,后召至阶,敏中振袂一挥,伏出,尽擒之,果各怀短刃,即席斩焉。

既屏其尸,以灰沙扫庭,张乐宴饮,坐客皆股栗,边藩遂安。

时旧相出镇,不以军事为意。

寇准虽有重名,所至终日游宴,则以所爱伶人或付富室,辄厚有得。

张齐贤倜傥任情,获劫盗或至纵遣。

帝闻之,称敏中曰:"大臣出临四方,惟敏中尽心于民事尔。"

于是有复用之意。

二年,又以德明誓约未定,徙敏中为鄜延路都部署兼知延州,委以经略,改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

大中祥符初,议封泰山,以敏中旧德有人望,召入,权东京留守。

礼成,拜尚书右丞。

时吏部选人多稽滞者,命敏中与温仲舒领其事。

俄兼秘书监,又领工部尚书,充资政殿大学士,赐御诗褒宠。

祀汾阴,复为留守。

敏中以厚重镇静,人情帖然,帝作诗遣使驰赐之。

拜刑部尚书。

五年,复拜同平章事,充集贤殿大学士,加中书侍郎。

寻充景灵宫使,宫成,进兵部尚书,为兖州景灵宫庆成使。

天禧初,加吏部尚书,又为应天院奉安太祖圣容礼仪使。

进右仆射兼门下侍郎,监修国史。

是日,翰林学士李宗谔当对,帝曰:"朕自即位,未尝除仆射,今命敏中,此殊命也,敏中应甚喜。"

又曰:"敏中今日贺客必多,卿往观之,勿言朕意也。"

宗谔既至,敏中谢客,门阑寂然。

宗谔与其亲径入,徐贺曰:"今日闻降麻,士大夫莫不欢慰相庆。"

敏中但唯唯。

又曰:"自上即位,未尝除端揆,非勋德隆重,眷倚殊越,何以至此。"

敏中复唯唯。

又历陈前世为仆射者勋德礼命之重,敏中亦唯唯,卒无一言。

既退,使人问庖中,今日有亲宾饮宴否,亦无一人。

明日,具以所见对。

帝曰:"向敏中大耐官职。"

徙玉清昭应宫使。

以年老,累请致政,优诏不许。

三年重阳,宴苑中,暮归中风眩,郊祀不任陪从。

进左仆射、昭文馆大学士,奉表恳让,又表求解,皆不许。

明年三月卒,年七十二。

帝亲临,哭之恸,废朝三日,赠太尉、中书令,谥文简。

五子、诸婿并迁官,亲校又官数人。

敏中姿表瑰硕,有仪矩,性端厚岂弟,多智,晓民政,善处繁剧,慎于采拔。

居大任三十年,时以重德目之,为人主所优礼,故虽衰疾,终不得谢。

及追命制入,帝特批曰:"敏中淳谨温良,宜益此意。"

其恩顾如此。

有文集十五卷。

子传正,国子博士;传式,龙图阁直学士;传亮,驾部员外郎;传师,殿中丞;传范,娶南阳郡王惟吉女安福县主,为密州观察使,谥惠节。

传亮子经,定国军留后,谥康懿。

经女即钦圣宪肃皇后也,以后族赠敏中燕王、传亮周王、经吴王。

敏中余孙绎、绛,并官太子中书。

论曰:宋至真宗之世,号为盛治,而得人亦多。

李沆为相,正大光明,其焚封妃之诏以格人主之私,请迁灵州之民以夺西夏之谋,无愧宰相之任矣。

沆尝谓王旦,边患既息,人主侈心必生,而声色、土木、神仙祠祷之事将作,后王钦若、丁谓之徒果售其佞。

又告真宗不可用新进喜事之人,中外所陈利害皆报罢之,后神宗信用安石变更之言,驯至棼扰。

世称沆为"圣相",其言虽过,诚有先知者乎!王旦当国最久,事至不胶,有谤不校,荐贤而不市恩,救罪辄宥而不费辞。

澶渊之役,请于真宗曰:"十日不捷,何以处之?"真宗答之曰:"立太子。"

契丹逾岁给而借币,西夏告民饥而假粮,皆一语定之,伟哉宰相才也。

惟受王钦若之说,以遂天书之妄,斯则不及李沆尔。

向敏中耻受赃物之赐以远其污,预避市舶之嫌以全其廉,坚拒皇甫侃之书以免其累,拜罢之际,喜愠不形,亦可谓有宰相之风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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