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文 第09部 卷八百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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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唐文》 第09部 卷八百四十六 董诰等 纂修

◎牛希济"二"

◇崔烈论

汉室中叶,戎狄侵轶之患,边郡略无宁岁。

兵连祸积,历世不已,天下以困,国用不足。

榷酤租算之外,方许民间竭产助国,出金赎罪,货镪以为郎,以为经世之术,救弊之务。

逮至桓灵之世,天子要之百万,然后用为三公。

崔烈常以贿求备位於公辅。

问其子「外以我为何如」,对以「铜臭」之说,垂於前史。

然近之人主,无桓灵之僻。

自咸通之后,上自宰辅以及方镇,下至牧伯县令,皆以贿取。

故中官以宰相为时货,宰辅以牧守为时货。

铨注以县令为时货,宰相若干万绳,刺史若干千绳,令若干百绳,皆声言於市井之人,更相借贷,以成其求。

持权居任之日,若有所求足其欲,信又倍於科矣。

争图之者,仍以多为愈。

彼以十万,我以二十万;彼以二十万,我以三十万。

自宰邑用贿之法,争相上下。

复结驷连骑而往,观其堆积之所,然后命官。

权幸之门,明如交易。

夫三公宰相,坐而论道,平治四海,调燮阴阳,为造化之主;方镇牧伯,天子藩屏,以固宗庙社稷之重;刺史县令为生民教化之首;率皆如是,不亡何待!度其心而闻其谋,即皆贩妇之行。

一钱之出,希十钱之入。

十万者望二十万之获,三十万者图六十万之报。

尽生民发肤骨髓,尚未足以厌其求。

汉之亡也,人主为之。

国家之祸也,权幸为之。

或曰:「兆其衅者,崔氏之子。

」为不朽之罪人乎?武帝开之於前,桓灵成之於后,以至今日,踵而行之而已。

且烈之世,不闻教子以义方,不能遗子孙以清白。

多藏若是,俸禄之所获乎?不及於昆弟亲戚矣,不施於邻里乡党矣。

其贿赂得之乎?今日用之以远,不亦是乎?且桓灵之世,国家既危,丧乱日臻。

烈能尽用以荣共身,他日之家牒且曰:「烈为相矣。

」不如是,亦群盗之所夺,乃积之者过,非用之者罪也。

被而祭於野者,辛有知其必戎,作俑者其无后乎?仲尼惧其徇葬,盖知防其渐之日也。

明明天子,许而行之,何罪之有?崔子素无异闻,贪荣固利者,小人之常也。

不施於亲戚,自图於爵位者,亦小人之常也,何足加其罪。

有国家者,不以仁义,而务财利之道,许而行之,斯不可矣。

不许而自行之,而不能知之,又不可矣。

是亦覆国家者,不亦过乎?

◇时论

或曰:「治乱者,天之常也。

是以十年一小变,三十年一大变。

至於虫蝗疫疠,水旱兵革,皆时之数也。

若其圣人,亦不能免。

」是不然也。

何者?天之於人也,至仁而信。

其资长百谷草木触类之物,皆所以仁於人也。

故惧物之不生也,春以发之;物之不成也,夏以长之;物之不齐也,秋以肃之;物之不实也,冬以坚之;物在阳畏其也,故夜长以雨露润之;在阴畏其终也,故伏阳以蓄之;人之不知止也,故晦明以息之;人之不知时也,故驰"疑"时以警之。

日月星辰雷电风雨霜露之作,无不私於人也。

焉有为虫蝗之时以害其禾稼、为水旱之时以荡其生物、为疫疠之时以毒其性命、为兵革之时以流其脂膏者?上天垂象昭鉴,万物之情始兆。

高明之象已著,未尝不丁宁先示之於人。

俾知者通其变,而修其德以为之防。

知而不修,夫何言哉!圣人所以观乎天文以察其变。

又曰:「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

」又曰:「则天之明,斯其旨也。

」故天子有日官,诸侯有日御,皆所以达变於其君。

若闻祥而逸,福必为祸。

见祸而惧,益为善。

物无必定之灾,桑谷乃中兴之道。

数无可保之福,乌雀为灭亡之运。

其或有战争水旱灾之世,皆生民之所感,曾无时日之限而及之也。

且民之所为也,系时君之教化。

若以忠孝恭俭为治,皆可封也;暴乱声色为好,皆可诛也。

居时之和,为可诛之教,上帝之仁,且不能。

膺时之乱,为求治之具,神明之力,必可以恕。

或者曰:「三皇之世,不能无战争;尧汤之君,不能无水旱;岂圣德有阙欤?」盖时使之然也。

夫战之大者,孰逾於版泉不周之役?人谋之可与乎?兵力之可支乎?卒灭於有德。

水旱之数,岂过於尧汤之代?人无饥色,国有常岁。

若今之世,一年之水,一年之旱,岂惟人不粒食,国无储矣,焉能感治水之命,有疏凿之功,为桑林之牲,契祷祈之愿?若时数之必然,即当数足而后已,岂复有中救之道?是知天时不能违於圣德明矣。

至於长吏,为一郡一邑之政,飞蝗尚不入其境;医门以药剂之和,可以拒时之疾;又若时数之一概,宁有择其地而遗其人哉?况宋景一言之善,罚星退舍,汉之盛德,日驭再中。

其余感应之迹,布在方册。

是以知天道甚远,人事至近。

又《易》衍《履》之说曰:「素履贞吉。

」幽人之贞,所履若吉,幽人尚且不惧,况圣人乎?希济以为治乱无时,惟人君所行,求治则治,忘理则乱。

虽复求治积年,一日违之,祸不旋踵。

国亦如之,皆非拘忌之家所能执必矣。

◇荀息论

晋献公子九人,听骊姬之谮也。

太子申生缢於新城,重耳奔蒲,夷吾奔屈。

尽逐群公子,唯骊姬之子奚齐及其娣之子卓子留於宫。

公疾病,召荀息,将使立奚齐。

荀息曰:「臣竭尽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贞;不济,则以死继之。

」公曰:「何为忠贞?」对曰:「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忠也。

送往事居,耦俱无猜,贞也。

」公薨,荀息立奚齐。

里克使人杀之丧次,荀息将死之。

人曰:「无益也,不如立卓子。

」荀息又立之。

里克曰:「三怨将作,秦晋辅之,子将如何?」荀息曰:「吾与先君言矣,我欲复言。

然谓人已乎?」里克杀卓子於朝。

荀息死之。

邱明褒之曰:「诗人有言曰:『白圭之玷,尚可磨也。

斯言之玷,不可为也。

』」以荀息有复言重诺之义。

夫荀息,晋国之大夫,为执政之臣,顾命以立其君。

人能杀之,己不能讨之。

是"阙"於国。

再立卓子以偷其安,里克之告,又不得诛,以害其主。

虽曰复言,何叹之有?且献公以荀息为执政也,以荀息为能贤也,而属之二子。

令二子无辜而死,是荀息之不贤所致。

其无乃辜先君之托孤之寄乎?且己以大夫也,不宜从君於昏而立幼稚。

知诸子之贤,不能立之,以利於晋,为国家长世之计乎?比周於姬氏之党,乃嬖宠之党也。

立二君而不能定其位,纵其贼以致乱於其国,若亡之党不可以立乎?非己智力之能全也,其轻许之乎?是轻之言而许之,是贪其位而固其权。

复言以死之,子其不死,人"阙"以诛之於子矣。

大国之人,不能保其身,知贼不讨,不可谓之忠。

纵其为虐,不可谓之贞。

事嬖宠幼弱之子,远伯王贤哲之君,耦俱无猜,其若是乎?若群盗力争,不能计胜而死,犹将贤之。

若不能讨贼,无谋自殒,将何以尚之哉?匹夫匹妇死於沟壑者,无以异之。

凡顾命受遗之日,择长辅少之道,非伊周之才智,且将不济,岂荀息所能也?是以宪宗弥留之日,内外疑恐。

奸邪之人,畏宪之明,复诛其党。

有来中书与裴晋公语及大政者,公勃然曰:「当问大臣。

此非殿中事。

」告者遽退。

杜黄裳时为庶子,亦以玉佩系上,阳周问太子安否。

及临,慰劝之曰:「冢宰大臣前揭丧巾,睹天颜哀毁之状,莫不相顾而泣,又喜万国之得主也。

」即深谋远虑,於防微之道,如是之备。

及后国家以副君之命,必有社稷之难,遗诏择立,以为之常。

盖不由大臣之谋始也,皆左右近密建议奉迎。

位既及定,乃命百辟以行大礼。

始谋之臣,即新君受赐之地,迁之重权,委以大政。

南北二军,归其肘腋,九城之禁,由其管钥。

若明然公议者,尚可知其谏主及后诛戮。

嗣王之英武者,或择幼冲之可教,其议立之父,轮告不实之状,循环署其名,民间谓之车毂状,宦者谓之金轮图。

常有请赵公同署名者,公欷流涕,不忍执笔。

其子曰:「事既行矣,祸不可变。

一家三百口,在於今日。

大人何疑之有。

」请笔代署。

时宦官畏大臣不从,必兴诛戮,当动摇天下。

及见其名,莫不喜悦。

由是骤命其子,以居清列。

终政权"阙"阉竖,倾覆宗社,皆赵公之所为也。

或曰:「赵公之生也,由不如荀息之能尽其生也。

」生之与死,皆乱国者,何升降之有?二子者,可谓异代而同罪,邱明之褒,不其谬欤?

◇石昔论

卫庄公宠州吁也,且又纵之。

石昔谏曰:「臣闻爱子,教以义方,弗纳於邪。

骄奢淫佚,所自邪也。

四者之来,宠禄过也。

君若与之即将定,若犹未也后将悔。

」公不听,州吁竟杀其君而自立。

石昔之子厚与吁游,禁之不可。

春秋之世,有弑君之子,或朝於王,预诸侯之盟,不复加讨。

是以厚问定君於石子,曰:「王觐为可。

」曰:「何以得觐?」曰:「陈桓公方宠於王,若朝陈使请,必可得也。

」厚从州吁如陈。

石昔使告於陈曰:「卫国褊小,老夫耄矣。

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

」陈人执州吁於濮。

石昔使其宰犭需羊肩莅杀石厚於陈。

君子曰:「石昔纯臣也。

爱其君而厚与焉,大义灭亲。

」其是之谓乎?

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道,人义也。

石子谏庄公也以义方,教子厚之为也,无义方之训哉。

且厚非弑君之谋,为乱之首,州吁既立,仍从之游,州吁之为君也,命石子游。

必将从之,况於厚乎?己为大臣,国有乱贼,而不能讨之,忘其君也。

父子相欺,以成残忍之计,是忘其亲也。

工业为臣不忠,为父不慈,将使卫国之人,父子相争屠矣。

是以先见之明,知州吁之必能为乱也,当戮力以诛之,岂止一谏而己哉!知石厚必从恶也,当严毅以讨之,无使必陷於戮,不能救乱以安其国,不能谋君以全其子,庄公之亡也,州吁之戮也,石厚之死也,皆石子忍"阙"况其君乎?或曰:「周公之诛二叔,圣人之教也。

石昔之弃爱子,贤人之事也。

若不如是,将何以止於乱乎?」夫周公知二叔之心,不利於成王,必危於宗庙,故先除之。

以保天子之尊,以安大本,岂若石子弑庄公而后欺而诛之。

日怒其子与宫人戏,盖防淫乱之本,以静於国。

石子成其乱而诛之,必不使从篡之党而后诛之也。

然周公圣人也,日贤人也,知其必至於乱,皆不得己而行之。

且周公、日防其乱而先诛之,以静於国;石子成其乱而诛之,无益於理,反为相欺之计,残忍之行,无父子之慈,灭天属之道。

且厚能问其父以定君之计,是知是非理乱之理也。

是尊父子之道,无疑父之心也。

疑父之心,逆天之道也。

今乃欺之,令朝於陈,以行诛讨,斯人心之熟忍之矣。

不若告其子以理,且曰:「州吁为子弑其父,为臣弑其君也,天地所不容者。

人之子不可与之为伍也,是以吾禁子之游。

且吾为大臣,欲诛弑君之贼,以报其国。

不讨其贼,是吾有杀君罪也。

能使州吁朝陈,且勿往,我将报之。

」石厚尚能求计於其父,岂必陷父於恶?若然者,可以保其子,全父子君臣道之道矣。

今石昔以残忍之性,乱君臣父子之理,以安其身,以求其名,而曰「大义灭亲」。

为罪莫大於乱国,不孝莫大於绝嗣。

今石子乱其国而杀其子矣。

及后乐羊为魏将伐中山,中山杀其子而遗之一杯羹。

乐羊坐於幕下,食之以尽,乃拔中山。

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

贪其功忘骨肉之痛,盖石子之流也。

屈突通当隋室之乱,未从王师,太宗使其子召之。

通反弓射之曰:「昔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为仇雠。

」既而舍弓矢於地,再拜号泣以别隋后曰:「臣智力俱困,非敢负陛下也。

」然后来归。

此又能全君臣父子之道也。

且能残其子为仁义之人者,未之有也。

为仁义之人能残害其子者,亦未之有也。

邱明修千载王化之文,欲开父子相疑之心,亲亲相灭之理,大非圣人之心乎。

◇荐士论

朝廷求贤之道,备於往古。

以经学文艺之流,凡设十有二科以待之。

郡国每岁贡士,尽应其科。

其外诸侯,各举所知,以为裨补圣世。

奏章不绝於明廷,爵赏实烦於王命。

当承平之时,卿大夫家召佣书者,给之纸笔之资,日就中书录其所命。

每昏暮,亲朋子弟,相与候望,以其升沉,以备於庆贺。

除书小者五六幅,大者十有二三幅。

每日断长补短,以文以武,不啻三十余人。

一岁之内,万有余众。

或考秩迁满,或方伯慰荐,或伐阅功劳,或升奖旧勋。

诏制之辞,必嘉其官业,赏其才艺,褒其行实,叙其劳绩。

无一日不为之,未尝得一贤士,与天子共治於四海。

未尝得一贤将,与天子镇静於二边。

非求之不广,荐之不至也,岂五百年一贤生世哉?夫画饼不可以充饥,诵药不可以愈疾。

盖无其实而有其名使之然也。

自朝廷及郡国诸侯之所举,皆无其实,将如之何?尝试论之。

自文艺之流,假手於人,投掷於公卿之门者,率不能知其伪。

公试之地,尚复乞贷,经学之子,考帖之时,预有歌括。

问义之日,一席之内,对者六七,皆诵本疏,别无新意。

更相救助,发起义端。

有司但记其属求之也,以为之去留。

即经学文艺之谬也如是。

况汉世公卿大夫,皆以通经对策,名动天下,然后登用。

或居谏诤之列,或处燮理之任。

朝廷每有水旱灾、彗孛陵犯、日月薄蚀,必引所通经义证据,以为之救。

殆与今日之经学者异矣。

若文学侍从之臣,必选於切问近对之才,必本於讽谏理辞之要。

故其文章,传之至今。

又与今日之辞赋者异矣。

郡国所送群众千万,孟冬之月,集於京师,麻衣如雪,纷然满说九衢。

是非相难,固不可知矣。

诸侯所荐,率皆应权幸之旨,承交游之命,取其虚名奏署,谓之「借听」,取其谬举之说,谓之「横荐」。

凡四方表函,达於中书者,必可指期於清实美秩,名邦剧邑。

诸侯之荐士,宰执之命官,岂唯平生未交於一言,盖见其姓氏而已,岂能摭实哉!官达幸门,易如秋草,能复贵贱之别"阙"冠裳之重矣。

朝廷委辅相之权衡,览诸侯之章疏,视其文,信其人,以为荐公孙宏、董仲舒之学也,相如枚皋之才也,冉季政事之能也,孙吴将帅之略也。

时君既不问其实,安可不信大臣之言?从而与之,上下相蒙,其何以济。

且姬周之世,荐贤者多受赏,鲁史有之矣。

魏晋之日,门生故吏有罪,必连坐举主,史有之矣。

今荐贤之赏,久已废矣,连坐之典,又不行矣。

况今之所举,非徒古者知之审,取其必达,取其必富贵。

"阙"如一死生不变之为诚明也。

荐其为将也,覆军擒帅,伐国获地,然后以为得。

荐其为相也,富国安人,来诸侯之朝,成霸王之业,然后以为得。

今之举士,为筮仕结绶之渐,一命一官而已。

他日之功过,皆莫知也。

荐人用人之道,何以得其贤矣。

昔孔文举荐祢正平,以为堪任大臣,有皋陶稷契之才。

汉后委而弃之,竟不能知其道之否臧。

狄仁杰荐张柬之有宰相业,武后用之为相,果能克正唐祚,有中兴之功。

文举之荐祢衡也,委而弃之;仁杰之荐柬之也,举而用之;岂系吾道之废兴?岂系历数之理乱乎?然用之则如此,不用之则如彼。

骐骥伏枥,安能千里之步。

龙泉在匣,孰知截玉之利。

悲夫!用与不用耳。

士之於世,不可期於一人之知己者。

苟有知者,甘心死节,尚且不疑,况复升荣显之中,行心胸之事。

安人之安,而存随之,利人之利,而亡有之。

利天下者,以利己之厚者也。

利百姓者,乃利其身之远者也。

君子之人,岂不利其身哉?为国家得人则理,失人则乱,古今不易之常理,安可不以求士为急?《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以四海所归之圣,尚假多士之力,况中庸之主哉!《易》曰:「君子不家食吉。

」仲尼以天纵之德,犹思贤者与之共食,况寻常人哉!又曰:「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盖遗贤之叹也。

又曰:「束帛戋戋,贲於邱园。

」盖求之於野也。

资人君子,何代无之哉。

上之人其求之以道,既不废於朝夕,於所荐不公,所用非贤,将难以至於理。

当在申明上赏连坐之典以正之。

奸邪攀援之路,渐将息矣。

一举之妄,后当自获其辜,知有畏矣。

在位者斯有贤者矣,有道之士争趋之矣。

◇贡士论禹画九州,列贡轻重,举贤用才,咸在共中。

故周官司马得俊造之名,乃进於天子,谓之「进士」。

又天子於射宫以择诸侯所贡之士,若善者乃受上赏,不善者黜爵,其次削地,得预於射宫以射诸侯之义。

而为诸侯所举者重,所用者大。

汉法,每州若干户,岁贡若干人。

更以籍上闻,计州里之大小,材之多少,谓之「计籍」。

人主亲试所通经业策问,理优深者乃中高第。

有行著乡里辟选,自古而然。

汉世得人,於斯为盛。

国家武德初,令天下冬季集贡士於京师,天子制策,考其功业辞艺,谓之「进士」,已废於行实矣。

其后以郎官权轻,移之於礼部。

大率以三场为试。

初以词赋,谓之杂文;复对所通经义;终以时务为策。

目虽行此,擢第又不由於文艺矣。

唯王公子弟器貌奇伟,无才无艺者,亦冠於多士之首。

然相士之道,备尝闻之。

有门阀清贵者,有状骨卿相者,有容质秀丽者,有才藻可尚者,有权势抑取者,有朋友力盛者。

机权沉密,词辩雄壮,臧否由己,升沉在心。

群众必集其门,若见公相。

来交请友,识面为难。

动必有应,游必有从。

密处隐会,深诚重约。

朱门甲第之间,鬼神不能知者,尽知之。

虽名臣硕德,高位重权,可以开阖之,可以摇动之,可以倾覆之。

有司畏之,不敢不与之者。

言泉疾於波浪,舌端利若锋芒。

所排殁九泉,所引升霄汉。

默默无言,众必谓之长者。

发中心病,时皆目之凶人。

秋风八月,鞍马九衢,神气扬扬,行者避路。

取富贵若咳唾,视州县如奴仆。

亦不独高於贵胄,亦不贱彼孤介。

得其术者,舍耒耜而取公卿,乖其道者,抱文章而成痼疾。

朝廷取士之门,於斯为最。

衰世以来,多非其人。

明廷无策问之科,有司亡至公之道。

登第之人,其辞赋皆取能者之作,以玉易石。

羊质虎皮,"阙"抱愤之人,汨没尘土。

天九重高,不可以叫。

加以浮薄之子,递相唱和。

名第之中,以只数为上,贱其双数。

以甲乙为贵,轻彼两科。

题目之间,增其异名。

至於傅粉熏香,服饰鞍马之费,多致匪人,成於牧宰。

取资货以利轻肥,朋党比周,交游酒食。

乱其国政,於斯为盛。

窃愿明君贤臣,悉力同心,大革其弊,复以经明行修为急。

所谓斥彼浮华,敦其茂实。

儒风免坠,不失取士之道。

◇寒素论

尧舜兴於畎亩之中,以仁义而得天下。

曾颜非诸侯之祚,以德行而居儒道之首。

以曾颜比之於天子,天子喜之。

以桀纣比之於匹夫,匹夫怒之。

岂在其贵贱之位哉!为仁义一日则为君子,不为仁义一日则为小人。

岂在世载相袭,冠裳相承。

吁哉!蒲轮不往诸侯之家,束帛不在阙庭之下。

皆岩穴隐逸之人,行仁抱义之子。

化之於乡里,闻之於郡国,达之於朝廷,然后求之。

岂在卿大夫之子哉?诸侯乡饮之礼,敬年尚齿。

使少年知礼,老者获养,修长幼之道也。

天子太学,父事三老,兄事五更,教人以孝,教人以悌,兴教化之本也。

文不以爵禄为差也,况布素对策,名闻於天下者有之矣,徒走以取公卿者有之矣。

郑康成舍胥吏之役,归为儒者。

黄叔度牛医之子,以德行闻。

今服冕之家,流品之人,视寒素之子,轻若仆隶,易如草芥,曾不以为之伍。

寒贱之子,能以道德自尊,文艺自将,见之若敬大臣,避之若逢挚兽,又不自审之所致也。

尧舜何人也?犹将比肩其道。

流品何人也?余何人也?曾不自敬其身。

故且朝为匹夫,暮为卿相者有之矣;朝为诸侯,暮为馁鬼者有之矣。

道之用舍,在於我而已。

是玉之美者,不产於廊庙之下,为瑚琏之器。

材之美者,不出於里之内,为栋梁之用。

士之美者,非贵胄之子,而登卿相之位。

况投竿而为王者师,挽车而为王者相,岂白屋之士,可自遗之哉?

◇铨衡论

王者列官分职,以成庶政。

材不可失,官不可旷。

故铨者以慎择为目,衡者以公平无私。

或失於是,岂称其本。

自周室以司马宗伯选士,汉魏晋宋,降及国朝,委吏部择官。

上自郎吏,下至丞簿,皆禀之铨注。

科名入选,品秩所荫。

勋伐授任,四方奏荐。

加黜伸书,易名取姓。

其为猥诈,不可胜纪。

以天下之大,九州之众,职官将万余员。

令长簿尉,官秩至卑。

理民与下最亲,朝廷轻之,委有司而已。

今吏部自尚书至郎吏五人,抱案者向百余辈。

桀黠诡谲,必出於是。

视其官属,如弄婴儿。

若舀之以利,即左右手之不如。

皆舐笔署名,且未之暇,焉能得其过者。

抡材为官,久废其事。

为人择官,殆无虚日。

其稍留心者,止於诘其荫绪,循其资历,黜其升迁,求其殿犯,岂有问其为政之本,为理之道?至若试以章判,拘以棘围,鬻文之徒,偏得其便。

乞怜之子,略无愧容,大为笑端,不可以取。

亦有居清官苦,罢无资财,考秩既深,然后送堂。

时宰视之,不成刍狗。

区区风尘,殍死者众。

胥吏贿赂之交,填咽街巷,聒於耳目。

清资剧邑,必有主者。

朝列之中,以乐为之。

某官若干万钱,某邑若干束帛。

公然大言,曾无畏惧。

憧憧政路,指期而取。

某之官也,纳贿偿债,且未之能,岂复为政为理?是以生民致困,岁月弊。

逋逃林薮,窜伏萑苻。

小者掠行旅,大者破井邑。

天下九州,蜂飞胃起。

以至於阽危宗社。

夫众庶非乐於远父母、弃妻子、而为盗贼,甘心於白刃之下,生业既亡,饥寒是逼,遂陷於此。

皆为政之驱也。

持衡者得不以铨择为急?

◇不招士论

《史记》以卫青为大将军,门下宾客苏建常责其不招士。

青言:「自魏其武安招至宾客,天子常切齿。

夫选贤任能,乃天子之柄,岂臣下之所为哉!」太史公亦美其慎重。

子窃未然之。

夫诸侯贡士,载在礼经。

一与再不贡,有黜爵削地之制,则当位者其可嘿嘿乎?且魏其武安之厚宾客,非有贤智士也,皆任侠之徒。

以力折公侯为能,以权倾州县为重。

如是,则天子安得不切齿哉?萧何荐韩信,王陵举张苍,鲍叔举夷吾,子皮任子产,如有益於国、济於时,岂天子之能罪哉?其后武帝诏於青问选士,青但欲以富贾金多者,皆应命。

赖贤大夫赵禹知其事,召问其故,皆聂聂然罔审是非,与土偶无别,遂悉命其徒。

於末流中得田仁任安,武帝与语大悦,皆擢用之。

若武帝常切齿,不当於青之门下选士也。

得田仁任安,协於上意,亦不当罪青之门有人也。

武既不然,而青以为切齿,无乃诬上之言欤?抑唯欲聚富金多财者欤?抑吝其金帛,或招致贤彦,有所费耗欤?若然,则出塞之功,无乃幸而成者欤?

◇小功不税论

小功不税,制於古,行於今。

然古儒今儒,终以为不可。

何也?由不为辩,后所以惑也。

古人不可者曾子。

曾子曰:「小功不税,则是远兄弟终无服也。

而可乎?」说者云:「以为依《礼》。

」小功之丧,日月已过,不更税而追服,则是远处之亲。

闻丧恒晚,终无追服,言不可也。

今之不可者韩文公。

以为小功之亲,多而未疏,又不比古图,国分境狭。

今之远者,或数千里之外,是愈无追小功者矣。

亦不可也。

夫《礼》始於文、武,制於周公,定於孔子。

此圣人贯万行,极人情,其为五服之说,宜己谨矣。

彼曾子仁厚纯笃之行,以《礼》为薄,面私之尔。

礼所以文制云定者,正为此也。

恐厚者过焉而止之谓也,恐薄者不及焉而限之谓也。

昔子路有姊之丧,可以除之,弗除也,曰「弗忍」。

孔子曰:「先王制礼,行道之人皆弗忍也。

」子路闻之,遂除之。

子路弗忍,获正於圣人,而后无惑。

曾子欲税小功,亦弗忍,不幸不获正於圣人,使惑者至於今弗解也。

韩文公可谓与曾子同志,而未思於周公、孔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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