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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日休"四"
◇春秋决疑十篇
夫赵盾弑君,莒仆弑父,《春秋》显书其过,何则楚公子围弑其君郏敖,子驷弑其君僖公,齐人弑其君悼公,各以疾赴,《春秋》皆书曰「卒」。
评曰:人之生也,上有天地,次有君父。
君父可弑,是无天地也。
乃生人之大恶,有识之宏耻,亦由汉书云律母妻母之文,圣人所不书是也。
且赵盾反不讨贼,董狐谓为弑君,莒仆以其宝来奔,里革谓其弑父。
斯二者罪名以彰,仲尼承彰而书耳。
斯三逆者弑君以疾赴,仲尼非可诬也。
据赴而书者,不忍也。
故不忍也者,耻在其中焉,惩在其中焉。
夫春秋弑君三十六,其余之逆,亦据赴而书耳。
夫赵孟以无辞伐国,杞柏以夷礼来朝,《春秋》皆贬之曰「人」曰「子」,何至其罪大者为之隐,其过小者必以书之。
曰伐国无辞,专君之命也。
君而可专,孰有其国得不贬之乎?若罪大者为之隐,推亡也。
其罪小者必以书,固存之也。
夫齐荼野幕之弑,事起阳生。
楚灵干溪之缢,祸因常寿。
而春秋归罪於陈乞公子比者,不其远乎?曰:「野幕之弑,罪归陈乞,阳生之罪可知矣。
干之缢,罪归子比,常寿之罪可知矣。
《春秋》之旨,譬酷吏决狱,髡钳之刑,尚犹不舍,刀锯之戮,何自而逃。
夫齐桓救卫,不书狄灭,晋文召王,而云狩於河阳。
曰:「狄实灭卫,因桓救而获全,斯不灭矣。
文实召王,因王来而称狩,斯不召矣。
苟桓不能救卫,文不能匡王,必书狄灭卫,晋人召天王於河阳矣。
故春秋之时,灭人国者众,救人国者鲜。
仲尼旌其恤患也。
背周者众,朝周者鲜,仲尼旌其勤王也。
夫哀八年"不书盟耻吴夷"及十三年"盟不书诸侯耻之故不录也",公再与吴盟,皆不书。
桓二年,公及戎盟於唐,则书。
吴实华族,其道夷也。
以强要盟,不曰夷乎?戎实夷族,其道华也,以道好盟,不曰华乎?故耻而不书,惩也。
以戎而书,劝也。
」
夫桓二年书曰:「宋华督弑其君与夷及其大夫孔父。
」僖十年又书:「里克弑其君卓及其大夫荀息。
」夫君称弑也,而云及者,是君臣无别也。
弑之者,罪臣下也。
夫孔父以夺室见弑,荀息以立言被诛,是无辜之怨,是以及褒之者何?自臣及君也,盖贬华父与里克也。
俾孔父之死如与夷之死,荀息之死如卓子之死,及之者,贵之也。
夫姜氏淫奔,子般夭酷,鲁之丑也,讳之可也。
至如公送晋葬,为齐所止,为邾所败,皆讳之者何也?曰:周之有葬,鲁送可也。
如晋以盟主而臣鲁,讳之者,讳乎以诸侯而事诸侯也。
诸侯有过则削地,有逆则夷宗。
齐鲁一体,讳之者,讳乎以诸侯而止於诸侯也。
夫天下有道,小国事大国,邾,小国也。
而鲁讳之者,讳乎以大国而败於小国也。
夫定六年郑灭许,以许男归,而哀元年又书许男与楚围蔡。
曰:郑实灭许,而后或复之。
当复之时,其赴不至於鲁,故不书耳。
凡国有来赴者,虽小必书,宋之六退飞是也。
无来赴,虽大亦阙,晋之灭耿灭魏是也。
夫楚实灭陈,后复封之。
狄实灭卫,后复全之。
斯亦许之类是也。
夫《春秋》之旨,获君曰「止」,诛臣曰「刺」。
杀其大夫,执我行人,郑弃其师,陨石宋五。
若斯者,即古史之全文也,奚在其笔削乎?曰:仲尼因鲁史而修《春秋》,是明不诬於人也。
又曰:知吾者亦以《春秋》,罪我者亦以《春秋》,其是之谓乎?若杨子之草元,其数则易,其文则元是也。
夫宋襄执滕子而诬之以得罪,《春秋》则承赴而书,何至鲁之君也。
弑者五,逐者二,并阙而不书。
苟如是,惩恶劝善,何以为的?乱臣贼子,何以知惧?曰:夫仲尼修《春秋》,而依微其旨,固有俟尔。
苟无邱明发决其奥,廓通其元,亦赴来而责实也,非可诬也。
如自书其鲁之弑逐者,则鲁人攘羊,仲尼证之也。
◇补泓战语
宋襄公伐郑,楚伐宋而救郑,与楚会泓战,既济未阵,司马子鱼请击之,公不以战,卒败而退。
公羊氏以为文王之战,亦不过此。
日休补其文曰:圣人制民,患其力不可禁也,设法以刑之。
患刑之不可止也,用武以兵之。
兵之既出也,民秉之为格杀,执之为攻残。
故圣人施金鼓以节之,用羽旄以饰之,为狩以教之。
自三代以降,春秋之时,礼乐之征弛,掩袭之弊广。
穷其力者,譬角抵者争其胜负,并驱者竞其先后,胡为仁让哉?文王圣人之至也,虽以德化,未闻不兵而获者。
然则伐犬夷,征密须,败耆国,伐崇侯虎,襄公始战齐而纳孝公,次及於泓,则云「不禽二毛,不以阻隘」。
夫圣人之爱民也,班白不提挈。
又云一夫不获其所,岂能区区於死地决其胜於人命哉?较其战也,文王不为也。
噫!公羊氏违邱明之旨,为文王之战,亦不过於此,罪也。
◇独行
士有洁其处介其止於世者,行以古圣人,止以古圣人,不顾今之是非,不随众之毁誉,虽必不合於禄利,适乎道而已矣。
要以今是我之非,我非今之是,彼知於我者闻毁适足誉,不知我者闻誉适足毁,昧然不顾其是非毁誉者用之。
呜呼!士之道,得不顾其是非毁誉者用之,则天下之治,不啻半於淳古矣。
今之所誉者,处以古圣人,以今达者,闻是则进,闻非则退。
有爱者,闻毁而疏之。
有不合者,闻誉而洽之。
故道不加於世,业鲜异於众。
则其人贸贸於禄利,蚩蚩於朝廷,望天下之治不啻於淳古也,难矣哉!
◇读司马法古之取天下也以民心,今之取天下也以民命。
唐虞尚仁,天下之民从而帝之,不曰取天下以民心者乎?汉魏尚权,驱赤子於利刃之下,争寸土於百战之内,由士为诸侯,由诸侯为天子,非兵不能威,非战不能服,不曰取天下以民命者乎?由是编之为术"谓太公六韬也",术愈精而杀人愈多,法益切而害物益甚。
呜呼!其亦不仁矣。
蚩蚩之类不敢惜死者,上惧乎刑,次贪乎赏。
民之於君犹子也,何异乎父欲杀其子,先绐以威,后舀以利哉?孟子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大罪也。
」使后之君於民有是者,虽不得士,吾以为犹士也。
◇请行周典周礼载师之职曰:「宅不毛者有里布,田不耕者出屋粟。
凡民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
」日休曰:「征税者,非以率民而奉君,亦将以励民而成其业也。
今之宅,树花卉犹恐不奇,减征赋惟恐不至。
苟树桑者,必门嗤户笑。
有能以不毛而税者哉?如曰必也居不树桑,虽势家亦出里布,则途无丐之民矣。
今之田,贫者不足於耕耨,转而输於富者。
富者利广占,不利广耕。
如曰必也田不耕者,虽势家亦出屋粟,则途无馁毙之民矣。
今之民,善者少,不肖者多。
苟无世守之业,必斗鸡走狗,格击鞠,以取餐於游闲。
太史公曰:『刺绣文,不如倚市门。
』是也,如曰必也凡民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则世无游隋之民矣。
此三者,民之最急者也。
有国有家者不可务乎?周公、圣人也,周典圣人之制也,未有依圣制而天下不治者,执事者以为何如?」
◇相解今之相工言人相者,必曰某相类龙,某相类凤,某相类牛马。
某至公侯,某至卿相。
是其相类禽兽,则富贵也。
噫!立形於天地,分性於万物,其贵者不过人乎。
人有真人形而贱贫,类禽兽而富贵哉?将今之人,言其貌类禽兽则喜,真人形则怒。
言其行类禽兽则怒,真人心则喜。
夫以凤为禽耶,凤则仁义之禽也。
以驺虞为兽耶,则驺虞仁义之兽也。
今之人也,仁义能符是哉?是行又不若於禽兽也,宜矣。
或曰:「相者有乎哉?」曰:「上善出於性,大恶亦出於性。
中庸之人,善恶在其化者也。
上善出於性,若文王在母不忧,夷吾弱不好弄,是也。
大恶亦出於性,若商臣之蜂目豺声,必杀其父,叔鱼之虎目豕心,以贿死,是也。
中庸之人,善恶在其化者,若大舜设化而有苗格,仲尼垂谕而子路服是也,是从善而化者也。
若齐桓,管仲辅之则霸,竖貂辅之则乱,是从恶而化者也。
故舜相於尧而天下平,禹相於舜而大灾弭。
咎繇相禹,斯谓相见者。
见人知其贤愚,见国知其治乱,亦相也。
」或曰:「贤愚者,见行事而知也。
敢问圣人之相人,知其有位哉?」曰:「尧之於舜,任之以天下,知其有位也。
舜之於四凶,投之於四裔,知其无位也。
」曰:「苟若是,圣人之能相人也,是必贤者得其位,不肖者不立朝。
三苗九黎焉得以侯,飞廉恶来焉得以爵?」曰:「有是者,其君不能相也。
将其国之是灭,岂相人而用哉?是则三苗九黎,未闻不灭。
飞廉恶来,未闻不诛。
」呜呼!圣人之相人也,不差忽微,不失累黍,言其善必善,言其恶必恶,言其胜任必胜任。
今之人不以是术行,其区区求子卿唐举之术,居其穷,处其困,不思以道达,不能以德进。
言其有位,必翻然自负。
坐白屋有公侯之姿,食藜羹有卿相之色,盖不能自相其心者。
或有士居穷处困,望一金之助己,有没齿之难。
有诞妄之人,自称精子卿唐举之术,取其金则易於反掌矣。
有能以圣贤之道自相其心哉!呜呼!举世从之,吾独戾也,其不胜明矣。
◇惑雷刑
彭泽县乡曰黄花,有农户曰逢氏,田甚广。
己牛不能备耕,尝僦他牛以兼其力。
逢氏之猾恶,为一乡之师焉。
得他牛,则昼役夕归,耕於烈景,笞耨於晦冥,未尝一息容其殆忽。
一日,猝雷发山,逢氏震死。
日休曰:逢氏之猾恶,天假雷刑绝其命,信矣。
夫生民之基,不过乎稼穑之功,皆不为是畜之力哉。
则天之保牛,齐民命也,宜矣。
今逢氏苦其力,天则震死。
如燕赵无赖少年,椎之以私享,烹之以市货,法不可戢,刑不可威,则天之保牛,皆不降於雷刑哉。
则逢氏之死,吾不知是天地也。
◇悲挚兽
汇泽之场,农夫持弓矢行。
其稼穑之侧有苕,顷为农夫息其傍。
未久,苕花纷然,不吹而飞,若有物矣。
视之虎也,跳踉哮,视其状,若有所获,负不胜其喜之态也。
农夫谓虎见己,将遇食而喜者,乃挺矢匿形,伺其重矣,发贯其腋,雷然而踣。
及视之,枕死而毙矣。
意者谓获其,将食而矣,将矣而害。
日休曰:噫!古之士获一名受一位,如已不足於名位而已,岂有喜於富贵,矣於权势哉?然反是者,获一名不胜其骄也,受一位不胜其傲也,骄傲未足於心,而刑祸已灭其属。
其不胜任,与夫获死者几希。
悲夫!吾以名位为死,以刑祸为农夫,庶乎免於今世矣。
◇诮庄生
庄生免范蠡之子死,至矣夫?范蠡子复取其金则怒,乃言於楚王死之。
呜呼!夫交者以义合,至死不离也。
以利合者,全於利前者鲜矣,况利死之后哉?则庄生谓毕事而归金,其言信矣。
至其取金,则复言而死之,焉有夫归金之心也哉?是庄生与范蠡果曰利合也。
或曰:「庄生非利金而渝言,是范蠡之子利金而渝言也。
」曰:「夫赦者楚之常法也。
范蠡不谓乎赦谓楚之常法,以其兄自合不死,非庄生之力也,故取夫金。
是愚竖之纤鄙也,何足责哉!如庄生与范蠡义合,则取金之信,以易乎人命也哉?是果曰利合,兼不全於利前者也。
」
◇旌王宇王莽窃弄汉柄,擅斥帝族。
当其时,有名臣名士身被汉禄者,阖朝皆然也。
莫不回忠作佞,变直为邪,曾不敢一忤莽色,以平帝得亲乎外氏者也。
而宇乃以为谋,事泄受祸。
日休旌之曰:若宇之道,真忠烈之士哉!不以其父得天下为利,以反道为虑。
不以己将为天子之子为贵,以愆咎为戒。
呜呼!宇之道,大不负天地,幽不惭鬼神,贞不愧金石,明不让日月,於臣子之义备矣。
而班氏忘赞,皮子旌之。
悲夫!
◇斥胡建
古者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
若穰苴之斩庄贾,孙武之﹃宫嫔,魏绛之辱杨干,是也。
如建者,为军正丞,设御史有奸,在建职当以状闻。
自有天子之刑名。
如擅斩者,乃一夫之暴贼上吏者也,以辱国威。
国威者,军刑者也。
夫军正之职,当申明其法於军师,亦不可擅行诛杀也。
正且不可,况又丞哉?呜呼!汉不以是﹃建以正其罪,反以诏命赏之,嘻妄矣!过直近乎暴物,过讦近乎擅命。
有之不戢,在家为贼子,在国为乱臣,其建之谓矣!◇无项托符朗著符子,言项托诋訾夫子之意者,以吾道将不胜於黄老。
呜呼!孔子门唯称少,故仲尼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又曰:「贤哉回也。
」叹其道与己促,固不足夫蔽之也。
如托之年与回少远,矣托之智与回又远矣,岂仲尼不称之於其时耶?夫四科之外有七十子,七十子外有三千之徒。
其人也有一善,仲尼未尝不称之,岂於项氏独掩其贤哉?必不然也。
呜呼!项氏之有无,亦如乎庄周称盗跖渔父也,墨子之称墨《尸木》娟婵也,岂足然哉!岂足然哉!
◇正尸祭
圣人知生不足其事,事之死。
死不足其思,制之生。
生象其死,穷其思也。
尸象其生,极其敬也。
夫礼者,足以守不以加,加则弊。
足以加不以阙,阙则怠。
足以阙不以废,废则乱。
故祀享立尸於庙,王则迎。
有拜有有酢,所以立象生之敬也。
今视唐礼,皇帝神降而拜象乎妥尸,受福於神象乎酢尸。
呜呼!唐有天下,化平三百年,其礼典赫然,可以蠛汉蠓魏,岂不能守周孔礼制哉?故曰不以加,加则弊。
礼无盥之文,汉魏来加之是也。
以加不以阙者,周官射人祭祀则赞射牲,王亲射也。
自汉魏以来,惟以毛血为荐是也。
足以阙不以废,古者屈到嗜芰,屈建荐之,谓乎非礼,梁氏祀以蔬食是也。
呜呼!读汉魏及梁书,代无其人。
忍使其礼弊怠废阙相接至此耶,岂天使之然,俟吾唐之人补其逸典哉?是宗庙祭尸,不当废也已。
◇题同官县壁
余行邑过此,偶无令长,遂寄榻县宇,步履后圃。
荒芜不治,独有四小柏,郁然於草莽间,与菅茅并处,良可叹者。
后之来者,当有瘦马长官,定能为四柏主人,幸无忽此语也。
中和三年三月望日。
日休书。
◇皮子世录
皮子之先,盖郑公之苗裔贤大夫子皮之后。
在战国及秦时,无谱牒可考。
自汉至唐,其英雄贤俊在位者,往往有焉。
前汉时名容者,以善为,容官至大夫。
后汉时名巡者为太医令,三国时无闻焉。
晋朝名初者为襄阳太守,名京者为贤处士。
宋朝名熙祖者与徐广论议,苻王世名审者为坚侍郎。
后魏世名豹子者为魏名将,子道明袭爵,弟喜为使持节侍中都督秦雍梁益诸军事大将军仇池镇将假公如故。
喜以战守之功,累加勋爵,后转散骑常侍安南将军豫州刺史,卒於天宗爵。
喜弟双仁冠军将军仇池镇将。
北齐时名景和者以功大官封王,名延宗者为黄门侍郎。
隋朝名子信者为刺史。
至於吾唐,汨汨於民间,无能以文取位。
惟从祖翁讳瑕叔举进士有名,以刚柔不合时,受蜀聘为幕府,累官至刺史。
从翁讳行修明经及第,累官至项城令,以盗不发贬州掾卒。
时日休之世,以远祖襄阳太守,子孙因家襄阳之竟陵,世世为襄阳人。
自有唐以来,或农竟陵,或隐鹿门,皆不拘冠冕,以至皮子。
呜呼!圣贤命世,世不贱不足以立志,地不卑不足以立名。
是知老子产於厉乡,仲尼生於阙里。
苟使李干早胎,老子岂降?叔梁早嗣,仲尼不生,贤既家有不足,为立大功致大化振大名者,其在斯乎?
◇读韩诗外传
《韩诗外传》曰:「韶用干戚,非至乐也。
舜兼二女,非达礼也。
封黄帝之子十九,非法义也。
往田号泣,未尽命也。
」日休曰:「甚哉!韩诗之文,悖夫大教。
夫尧舜之世,但务以道化天下,天下嘻嘻如一家室。
其化虽至,其制未备,岂可罪以越礼哉?如以韶用干戚非至乐,则颛顼之八风,高辛之六筮,不可作矣。
如以舜兼二女非达礼也,则尧之世其礼未定,不当责也又宜矣。
以封黄帝之子非法义也,则丹朱商君无封邑,是庶人也。
《传》曰:『贤者子孙必有土。
』又曰:『公侯之子孙必复其始。
』夫贤者与公侯,其子孙尚不废,况有熊氏道冠於五帝,化施於千世哉?如以往田号泣未尽命也,则舜之孝,匪天也,其谁知之?不号泣,则吾恐舜之命不及於尧用。
呜呼!韩氏之书,抑百家崇吾道至矣。
夫是者,吾将阙然。
」
◇题叔孙通传古之所谓礼不相袭,乐不相沿者何哉?非乎彼圣人也,此圣人也。
不相袭者,角其功利之深浅尔。
不相沿者,明其文武之优劣尔。
故三王迭作,五帝更制。
夏殷易置,文武递述。
其礼文昭昭然,若两曜争明,百川之注渎者矣。
然犹周公刊之,仲尼正之。
以周公之才美,谓后世无其人乎?乃有仲尼,仲尼之后,迄今望其道如颜闵、文如游夏者鲜矣,况圣人哉?是后之制礼作乐,宜取周书孔策为标准也。
汉氏受命,礼坏文毁。
时无圣人,苟措其仪立其礼,不沿袭於圣制者妄也。
夫国之大祭,不过乎郊祀宗庙也。
汉之既命,其郊祀止於五之祀者,礼不曰兆五帝之郊者乎?止於昭灵之园者,礼不曰天子七庙者乎?而叔孙生不为之正郊祀,立宗庙。
去秦时之非制,议昭灵之非礼,汲汲於朝会之仪。
俾汉天子为高祖,身不得郊见,享不及七庙。
噫!生其制物刊厥式,非不标准於圣人乎?将以汉新去水火,方弭兵械,难为改作乎?将不明坛单之位,之义者乎?若然者,汤伐桀,周伐纣,其制可知也。
呜呼!不明於古制,乐通於时变,君子不由也,其叔孙生之谓矣。
◇题安昌侯传
安昌侯禹见时变异,若上体不安,常择日洁齐,露著於星宿,正衣冠,筮得吉卦,则献其占。
如有不吉,禹为感恸。
日休读汉史至是,未尝不为之动心。
因书曰:夫宰相之节,以己道辅上,天地平则致於君,夷狄服则致於君,风教行则致於君。
苟天地有灾,则归於己;兵戈屡动,则归於己;万物有妖,则归於己;时政有弊,则归於己;此真大宰辅之职也。
禹也为汉名相,居师傅之尊,处辅弼之位,见灾异屡发,上不能匡於君,下不能称其职,孜孜称其於筮为事,斯不足以为贤相之业也。
呜呼!当汉帝之重禹,禹之有言,如师训门人,未有门人可违师之旨也。
依违在位,竟无所发,诚伊周之罪人也。
大凡国有灾异,与礻会禳占筮之事,自有司存"占人太祝之官"。
为夫宰相者,当提大政之纲,振百司之领,握天下之枢而已,不空以处斯位也。
以直论之近乎佞,以诚论之近乎伪。
伪宰相其名儒之耻耶。
呜呼!汉之尊禹,崇师道也。
禹若此者,即非崇师道之过矣。
◇文中子碑天不能言,阴骘乎民。
民不可纵,是生圣人。
圣人之道德与命符,是为尧舜。
性与命乖,是为孔颜。
噫!仲尼之化,不及於一国,而被於天下。
不治於一时,而霈於万世。
非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者乎?故孟子迭踵孔圣,而赞其道。
出千世,而可继孟氏者,复何人哉?文中子王氏,讳通字仲淹。
生於陈隋之间,以乱世不仕,退於汾晋。
序述六经,敷为《中说》,以行教於门人。
夫仲尼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先生则有《礼论》二十五篇,续诗三百六十篇,元经三十一篇,易赞七十篇。
孟子之门人有高第弟子公孙丑、万章焉,先生则有薛收、李靖、魏征、李、杜如晦、房元龄。
孟子之门人郁郁於乱世,先生之门人赫赫於盛时。
较其道与孔孟,岂徒然哉!设先生生於孔圣之世,余恐不在游夏之亚也,况七十子欤?惜乎德与命乖,不及睹吾唐受命而殁。
苟唐得而用之,贞观之治,不在於房、杜、褚、魏、矣。
后先生二百五十余岁生日休,嗜先生道,业先生文。
因读先生后序,尚阙於赞述,想先生封隧所在,因为铭曰:
大道不明,天地沦精。
俟圣畅教,乃出先生。
百氏黜迹,六艺腾英。
道符真宰,用失阿衡。
先生门人,为唐之桢。
差肩明哲,接武名卿。
未逾一纪,致我太平。
先生之功,莫之与京。
◇咎繇碑
噫!谆谆之命,必归於德盛者,出不徒然,上应运,次命代。
苟非相者,数十祀翼出於一时者,其运与命,彼失此得,彼得此失,咸在乎谆谆之命焉,奚在归乎德也。
夫帝挚之德,不盛於尧,尧而得焉。
十六族之德,不盛於舜,舜而得焉。
至於咎繇,德齐於舜禹,道超乎稷启。
禹荐於天,不命而殁,则谆谆之命奚归乎?呜呼!天何为哉?不付咎繇之命者,将欲空授天下哉,未必独死咎繇也。
设咎繇得天下,其暮必荐益。
益得天下,其暮之荐,必有其人。
自咎繇之降,空授之主,其暴民黩天者,可忍言也哉!太史公曰:「禹封咎繇之后於英六。
」五年春,日休自淝陵之江左,道出英六城下,因求遗实,厥祀存焉,乃纟圭马於古木,再拜於庙庭。
退而碑之,请枞阳小尹刊於壁。
铭曰:
惟天降圣,不锡厥命。
一篇帝谟,百王之镜。
禹有奚遏,荐之不定。
启有令德,受之而正。
已矣何伤,明德逾盛。
◇首阳山碑
天必从道,道不由天,其曰人乎哉?大圣应千百年之运,仁发於祥,义发於瑞。
上圣帝也,次素王也,莫不应乎天地,亘乎日月,动乎鬼神。
或有守道以介死,秉志以穷生,确然金石,不足为贞,澹然冰玉,不足为洁,非其上古圣人,不以动其心,况当世富贵之士哉!斯其自信乎道,则天地不可得而应者也。
呜呼!夷齐之志,当以神农虞夏形於言。
由是观之,岂有意於文武者哉?然迹其归周不从谏而死,彼当求西伯也而得武王,不曰得仁乎?既得其仁而不取其谏,则夷齐之死宜矣。
太史公以其饿死责乎天道。
呜呼!若夷刘之行,可谓道不由天者乎?如不得仁而饿死,天可责也。
苟夷齐以殷乱可去,而臣於周,则周召之列矣,奚有首阳之厄乎?若夷齐者自信其道,天不可得而应者也。
天尚不可应,况於人乎?况於鬼神乎?
◇春申君碑
士以知己委用於人,报其用者术。
苟不王,要在强其国尊其君也。
上可以霸略,次可以忠烈。
无王术而有霸略者,可以胜人国。
无霸略而有忠烈者,亦足以胜人国。
春申君之道复何如哉?忧荆不胜,以身市奇计,不曰忠乎?荆太子既去,歇孤在秦,其俟刑待祸,若自屠以当馁虎,不曰烈乎?然徙都於寿春,失邓塞之固,去方城之险,舍江汉之利,其为谋已下矣,犹死以吴为宫室,以鲁为封疆,春申之力哉?当斯时也,苟任荀卿之儒术,广圣深道,用之期月,荆可王矣。
然卒以猜去士,以谤免贤。
於戏!儒术之道,其奥藏天地,其明烛鬼神。
春申且不悟,况李园之阴谋,岂易悟载哉?岂易悟哉?
◇刘枣强碑歌诗之风,荡来久矣,大抵丧於南朝,坏於陈叔宝。
然今之业是者,苟不能求古於建安,即江左矣。
苟不能求丽於江左,即南朝矣。
或过为艳伤丽病者,即南朝之罪人也。
吾唐来有是业者,言出天地外,思出鬼神表,读之则神驰八极,测之则心怀四溟,磊磊落落,直非世间语者,有李太白。
百岁有是业者,雕金篆玉,牢奇笼怪,百锻为字,千练成句,虽不追躅太白,亦后来之佳作也,有与李贺同时有刘枣强焉。
先生姓刘氏名言,史不详其乡里。
所有歌诗千首,其美丽恢赡,自贺外世莫得比。
王武俊之节制镇冀也,先生造之。
武俊性雄健,颇好词艺,一见先生,遂见异敬,将署之宾位,先生辞免。
武俊善骑射,载先生以贰乘,逞其艺如野。
武俊先骑惊双鸭起於蒲稗间,武俊控弦不再发,双鸭联毙於地。
武俊欢甚,命先生曰:「某之伎如是,先生之词如是,可谓文武之会矣,何不出一言以赞邪?」先生由是马上草《射鸭歌》以示武俊,议者以为祢正平《鹦鹉赋》之类也。
武俊益重先生。
由是奏请官先生,诏授枣强县令,先生辞疾不就,世重之曰刘枣强,亦如范莱芜之类焉。
故相国陇西公夷简之节度汉南也,少与先生游,且思相见,命列将以襄之髹器千事赂武俊,以请先生,武俊许之,先生由是为汉南相府宾冠。
陇西公日与之为笔宴,其献酬之歌诗,大播於当时。
陇西公从事或曰:「以某下走之才,诚不足污辱重地。
刘枣强至重,必以公宾刘於幕吏之上,何抑之如是?」公曰:「愚非惜幕间一足地不容刘也,然视其状有不足称者。
诸公视某与刘分岂有间然哉?反为之惜其寿尔?」后不得已问先生所欲为,先生曰:「司功椽甚闲,或可承阙。
」相国由是椽之。
虽居官曹,宴见与从事仪埒。
后从事又曰:「刘枣强纵不容在宾署,承乏於掾曹,诎矣。
奚不疏整其秩?」相国不得已而表奏焉。
诏下之日,先生不恙而卒。
相国哀之恸曰:「果然止椽曹。
然吾爱客,葬之有加等。
」坟去襄阳郭五里,曰柳子关。
后先生数十岁,日休始以鄙文称於襄阳。
襄阳邑人刘永,高士也,尝述先生之道业,常咏先生之歌诗。
且叹曰:「襄之人只知有孟浩然墓,不知有先生墓。
恐百岁之后,埋灭而不闻,与荆棘凡骨溷。
吾子之文,吾当刊焉。
」日休曰:「存毁摭实,录之何愧?」呜呼!先生之官卑不称其德,宜加私谥。
然枣强之号,世已美矣,故不加焉。
是为刘枣强碑。
铭曰:
已夫先生,禄不厚矣。
彼苍不诚,位既过於赵壹兮,才又逾於祢衡。
既当时之有道兮,非殁世而无名。
呜呼!襄阳之西,坟高三尺而不树者,其先生之故茔。
◇狄梁公祠碑
呜呼!天后革大命,垂二十年,天下晏如,不让贞观之世,是遵何道哉?非以敬任公乎?不然者,来俊臣之酷不能诬,诸武之猜不能害,房龄之谏不能逆。
"阙"进士、皮日休游江左至彭泽,当河东公观察之四年,赞皇公刺史之二年,"下阙"其词曰:
惟唐中否,帝室如毁。
"阙一字"后持权,式人端委。
书诫牝鸡,易称羸豕。
大树得{艹归},崇台欲坠。
便藩诸武,作我蜴虺。
泉深兮东宫已矣,"阙"北极绾我神玺。
娲皇肇命,吕君函纪。
周德方木,秦运为水。
杜"阙"与化宫阙致治。
天将启唐,载诞忠良。
"阙"为道如勃木强,乃写大辩,对彼明扬。
一言苟悖,视死如乡。
少海既阔,少阳既光。
五公始昌,共交玉堂。
"阙"
◇赵女传
赵氏女,山阳之盐山人。
其父贸盐,盗出其息,不纳有司赋,官捕得,法当死。
簿已伏,就刑有日矣,赵氏女求见盐铁官,泣诉於庭曰:「某七岁而母亡,蒙父私盗官利,衣食某身,为生厚矣。
今父罪根露,某当随坐。
法若不可,官能原乎?原之不能,请随坐之。
」法官清河崔璩义之,因为减死论。
赵氏大泣曰:「某之身前则父所育,今则官所赐,愿去发学释氏,以报官德。
」自以女子之言难信,因出利刃於怀,力截其耳,以盟必然。
崔益义之,竟全其父命。
赵氏侍父刑疾愈,因决归浮屠氏舍。
日休曰:古之救危拯祸,必先示信。
至夫家全国完,则随而乖其盟。
如赵氏一乳臭女子耳,继死请父命,孝也。
自刑以盟言,信也。
秉孝植性,高蹈於世,洁乎瑾瑜,不足为其真。
芬乎ぇ兰,不足为其秀。
与夫救危拯祸者远矣。
今之士,见难不立其节,见安不偿其信者,其赵女之刑人乎?噫!后之修女史者,幸无忘耶!◇何武传
何武者,寿之骁卒也。
故为步卒将,戍邻霍岳。
岳生名Η,有负其贩者,多强暴民。
民不便,必诉於将。
武之至也,责其强暴者,尽擒而械之。
俟簿圆,将申寿守请杀之。
强暴之党惧且死,乃诬诉武於寿守。
且曰:「不顺守命,擅生杀於外。
」寿之守严悍不可犯,苟闻不便於民,虽剧寮贵吏,皆得辱杀之。
至是闻武罪,如乳虎遇触,怒蝮遭伤,其将害也可知。
乃命劲卒将命,[QXDI]武至府。
武已知理可申,不柰守严悍,必当受枉刑,乃乐而俟死矣。
至则守怒而责武以其过。
武善媚对,又肢体魁然,乃投石状枉之事。
守雅爱是类,翻然释之,黜其职一级。
武曰:「吾今日不归地下,真守之赐也。
请得以命报。
」居未久,寿之指邑曰枞阳,野寇四起,其邑将危。
武请於守曰:「此真某毕命之秋也。
」守壮之,复其故职,奉命为贰将,领偏师自间道入枞阳。
不意伏盗发於丛翳间,兵尽骇逃,武独斗死。
日休曰:武之受谤,不当其刑,况其死乎?如非武心者,纵免死,其心不能无愤也,况感分用命哉?呜呼!古之士事上遇谤,当职遭辱,苟其君免之,必以愤报。
破家亡国者,可胜道哉!春秋弑其君三十六,其中未必不由是而致者也。
武一卒也,独有是心。
呜呼!今之士事上当职,苟遇谤遭辱无是心者,吾又不知武一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