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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一"
字持正,睦州新安人。
第进士,补陆浑尉,仕至工部郎中。
◇东还赋
归去来兮,将息我以倦游。
日月出入如忽忽然兮,何东西南北之悠悠。
淹踵楚以轹宋,畿途梁而轨周。
旋巴邓兮结鞅,事崤函兮相。
衤予魄於波澜,委予迹於灵丘。
来默默兮无定,往区区兮曷求。
朝吾既去夫帝乡,越嵩华而并河。
经淮水兮凌大江,抵扬州之寄家。
亘年岁以不居,谓须臾息足於蓬蜗。
曾不得暖床之席,扁舟渺兮前程途。
时浩瀚兮月逶迤,陟火岭之峨峨。
既脱身於水险,聊憩弄兮云波。
彼夷越之都府,於沧瀛之曲阿。
将穷耳目兮又氵斥东南,眇千里兮烟霞。
闽禺会冲,诸海亲日。
飞虫伏虿,铄肉消骨。
溽蒸湫亲,浸淫欧郁。
城薄兮云生,山遇炎兮火出。
戾止逾月,馆城之东。
垣危肩及,庭芜膝容。
屋下罗星,户内泠风。
淖泥淤潋,虺毒阴攻。
地淹於泽,水贵於玉。
疗渴者胝肩,趋庭者踵足。
眠发夕兮反覆,坐终日兮拳局。
念假宿之若狂,嗟尔居人兮谁於毒。
驾言出游,期於少苏。
乌夷犬戎,咽水嚣衢。
状貌群分,头角万殊。
渠股反舌,虫声鬼躯。
面绿眼青,空穴远纡。
见人惊异,直愕不起。
忽如呵斗,侧言真喜。
腥臊浊泽,吹ㄩ袭里。
躬颠仆眩,兀然双止。
入室何处,出门何从。
冠带不袭,言词不通。
茸果卒岁,轻葛御冬。
朝避天火,夕逃海风。
如何君子,栖迟斯邦。
喟舒息兮无所,《立屏》郁咽兮谁与。
安读书之下帏兮,乐儒行之环堵。
苟吾道之无爽,又何陋於斯土。
顾言行之有常,虽蛮夷兮可处。
燕市屠狗,赵人博徒。
绝圣弃智,忘贫化粗。
望见相识,闻声来趋。
时与追随,聊宽须臾。
云盎盎兮雨纷纷,夜明月而不见人。
情眷恋於江介,梦绸缪於渭滨。
公孙游兮莲勺,尼父聘兮蔡陈。
一困身於王者,一固穷兮圣人。
思九州之博大,胡自陷於斯民。
盍归来兮,无自苦恨。
◇伤独孤赋"并序"
伤独孤者,伤君子也,盖伤君子有道而无命也。
河南独孤申步胜冠举进士,博学宏辞登科,典校秘书,不幸短命无后。
其人也君子也,天厚之才而啬之年,又亡其家,伤哉!余获知於君也久,而叨磨渐之益焉。
不幸沦丧所知,追想其人,作赋伤之也。
惜逝者之日远兮,心隐悯而内伤。
顾来者之不可与期兮,云谁嗣子之芬芳。
思夫君之好修兮,企千载之相望。
纡文章於六《经》兮,儒林为之有光。
何事业之始酣,而志力之方刚。
宜盛德之日新,俾滋大而炽昌。
飞霜肃其早零兮,意惨惨而不长。
俄销铄以委绝兮,还四气之无当。
谓明神正直兮,始吾以为信然。
天赏善而听卑兮,吾乃今知其过之。
必夷夷而长久兮,蹇烦远而历兹。
斯美人兮下泉,虽为芳兰兮谁与佩之。
追往日之歌欢兮,曾宿息而不离。
我不见其几何兮,殄七日及斯。
涕浪浪以相接兮,痛湛湛而不移。
谓阳光而ピ燎兮,遽蔑尔其焉之。
或左右之欷兮,若感恸兮虚仪。
怀玉音之清泠兮,似属耳而依依。
嗟眷想之若存兮,竟天地而长辞。
愿一抚而无孤,更出涕而淋漓。
闻古人所孜孜兮,贵身没而名存。
颜冉不登下寿兮,无百里而愈尊。
齐梁赵楚之君非不富且贵兮,人不得而称之。
呜呼!自古而固然兮,予何叹乎今人。
◇醉赋"并序"
昔刘伶作《酒德颂》,以折绅处士。
予尝为沉湎所困,因作《醉赋》,寄任山尹君。
君嗜此物,亦以警之尔。
沉湎於酒,有晋之七贤。
心游於梦,境堕於烟。
六府漫漫,四支绵绵。
逶随真淳,陶和浑鲜。
遗天地之阔大,失膏火之烧煎。
寂寂邈邈,归根复朴。
居若死灰,行犹飘壳。
车屡坠兮无伤,衣镇濡兮不觉。
机发而动,魂交而瞑。
合文子之淳味,反骚人之独醒。
曾不知其耳目,尚何惧於雷霆。
寓四体之合真,归一元而太宁。
曲ろ既散,竹桂滋已。
百虑森伤,七情纷始。
风飘火,矜夸寺。
嗟海鸟之聚还,顾息肩兮未几。
苏门子闻而笑之曰:子之於道,其犹醯鸡欤?彼至仁者之於天地,根性命於虚无。
拂披聚散,脱遗寰区。
形犹大象,心冥太初。
故大道不失,而至道可居也。
今乃假荒惑之物,沉耳目之机。
其解须臾,忧恚繁滋。
中心不可捐,外患生於时。
为疹为毒,为狂为ㄤ。
负责人道,阴阳戾违。
束乎巫医,驱乎有司。
辱身灭名,痿肺淫支。
狼狈颠蹶,为人大嗤。
不得尽年,玉色先衰。
曾不知都无醉时,使人困苦兮如兹。
◇鹤处鸡群赋
群鸡兮喧卑,独鹤兮超特。
何静躁之殊致,顾仙凡之异德。
今乃同处,斯为失职。
恃轩昂之貌,栖耻凿垣;抱清迥之心,饿羞争食。
恐沉於众,何德之孤。
志在寥廓,迹依泥涂。
恋祥云於紫盖,忆仙驭於清都。
处众而将齐一鹗,离群而每羡双凫。
孰曰其微易散,兹乃实繁有徒。
在识家而竞入,悲得食而相呼。
忧心悄悄,愠於群小。
憩霓裳於永夜,鲜玉羽於清晓。
思太湖之澡刷,念秋汉之清矫。
涅而不缁,素以为表。
寂寞清唳,依违驯扰。
同李陵之入胡,满目异类;似屈原之在楚,众人皆醉。
或振羽以将鸣,或峨冠而瞪视。
嚣嚣烦耳,纷纷扑地。
安知警露之质,岂识凌云之意。
独立不惧,诚则莫之与京;硕大无朋,所谓拔乎其萃。
何忧乎彼众我寡,而患乎去同即异。
惨澹无色,低徊不平。
困眼前之扰扰,哀足下之营营。
动必以诚,鄙度关之诈;戒之在斗,非擅场之名。
谁┰大以舍小,念彼浊而此清。
和而不同,卑以自牧。
动忧违众,居常慎独。
彼虽距似金,形似木。
终羞与哙等为伍,孰虑夫下交之渎。
是宜翔金穴,集芝田。
冀松乔於碧落,侣鸾凤於紫烟。
而乃忽齿陋质於阶下,混庸众於君前。
惆怅非所,昂藏自贤。
顾彼鸡矣,相群若是。
多多益辨,两两而比。
自谓鸟中之贤,且具天下之美。
与之游息,甚可嗤鄙。
每戒比之匪人,常耻独为君子。
时乎有在,物不终否。
尔恶能浼我哉,吾当一举千里。
◇履薄冰赋"以「戒慎之心,如履冰上」为韵"
冰之积也不厚,人之履也难任。
此焉投足,可为寒心。
彼垫溺之攸虑,在恐惧百诚深。
慎同数马之人,然非万石;诫若倚衡之子,不以千金。
水始凝,冰未壮。
乏六尺之为厚,非七月之所尚。
螽斯之股兮犹且不同,齐人之纨兮曾无以况。
虽鞠躬而欲涉,何跬步之能抗。
有同居累卵之危,无殊坐积薪之上。
股栗兮在兹,魂惊於所之。
怵惕求前,岂人心之难测;趑趄有畏,类狐性之多疑。
每缩缩而若坠,常兢兢而自持。
与巢幕兮焉比,将临泉兮是拟。
丈夫不处,斯畏其没身;夫子所惩,不惟於灭趾。
徐子忘其故步,尚书越其素履。
行自失於佻佻,舄无施於几几。
视之岂无,履而若虚。
非北陆积坚之始,是东风初解之余。
水虫隔而纤鳞必露,秋蝉比而轻翼不如。
当履道未成,其难汔济;纵善行无迹,不可踌躇。
兢慎图其不败,震慑谓其将坏。
步摇摇尔,式彰君子之行;身飘飘然,谁谓邑人不戒。
如何克己,若此履冰。
与习坎而相类,符执玉而可惩。
故迭足是虞,侧身以进。
言忘足履之适,自近廉隅;庶几心腑之中,无贻悔吝。
得过陨易危这吉,靡濡首失容之衅。
行之止於三思,戒实先於六慎。
◇山鸡舞镜赋"以「丽容可珍,照之则舞」为韵"
有珍禽兮在南土,金碧其容质,蔽芾其毛羽。
玩夫色,必自鉴以呈形;爱其仪,故乃见而屡舞。
从裔壤,贡丹墀。
未识亻欺亻欺之状,徒观采采之姿。
是询孺子,爰发此思。
知照水而自,尚且心乎爱矣。
俾对镜而言舞,不劳歌以送之。
於是烂出雕笼,莺成绮翼。
奇章若缋,翠彩如织。
瞥然影起,乍躞蹀以多姿;尔形分,遂蹁跹而可则。
苞七步之节奏,备八佾之程式。
俄俯仰,乍逡巡。
透雪彩而姿逸,洞银华而色新。
锦臆双呈,因疑其若合;花毛两向,未知其孰真。
视月中兔形自隐,台上鹊影惭陈。
骇目自遗百戏,忘餐奚顾八珍。
对百炼而流睇,翻五色而交丽。
异巴渝而折旋,类夏采而行缀。
摇金距非知善斗所为,转朱身庶与来仪相契。
方激昂而匪懈,将偃仰而增锐。
谁云不节之仪,式表能勤之继。
映朱光而影耀,射金景而私照。
两边而分寸不差,一体而纤毫必肖。
类凤因箫感,哂鹤为琴召。
岂假为冠於汉,然仰我威容;不同似木於齐,方称乎观妙。
宜其鸾回於绮殿,雪落於青琐。
虽自好而则然,必假鉴而获可。
变态尽其妍不,曲折拟诸形容。
幸无私於一照,庶余光而可从。
◇对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策问曰:盖闻昔之令主,体上圣之资,御大宁之时,犹惧理之未至也,求贤以致用,犹惧动之不中也,咨谏以闻过。
矧维寡昧,膺受多福,思负荷之重,警风波之虞,求贤咨谏,岂敢怠忽?至若穷神知化,以盛其德,经武纬文,以大其业,考古会极,通教化之源,明目达聪,周视听之表,斯夙夜之所志也,子大夫何以匡建而致之乎?自中代以还,求理者继作,皆意甚砥砺,而效难彰明。
莫不欲还朴厚,而浇风常扇;莫不欲遵俭约,而侈物常贵;莫不欲远小人,而巧谀常进;莫不欲近庄士,而忠直常疏;莫不欲勉人於义,而廉隅常不修;莫不欲禁人为非,而胆畎常不息。
其所谬,岂无根源?爰自近岁,仍敷大泽,霜露所坠,沾濡必同,涤瑕秽以导人心,省徭役以丰物力,蠲田租以厚农室,葺国学以振儒风,督废职以振纲维,备众官以序贤俊,庶继先志,臻於治平。
而改行者未闻,输劳者未艾,农者无以免艰食,学者无以通微言,立事之绩未纪於庶功,乏才之叹未辍於终食。
蠹於法者无不去,而法未修明;切於政者无不行,而政未光大。
岂丕变其俗,道广而难济乎?岂不得其门,事繁而愈失乎?伫闻嘉言,无或隐讳。
周之受田有经制,汉之名田有恒数,今疆畛相接,半为豪家,流庸无依,率是编户。
本於交易,焉夺富以补贫?将欲因循,岂损多而益少?酌於中道,其术如何?取人唯其行,不必文采,命官唯其才,不必资考,然则行非造次而备察,才非错综而遍知,不必文采为轻重,而士可进退,不必资考为程准,而吏有条贯,适变矫枉,渴於良规。
何方可以序六气来百祥,何施可以寿群生仁众姓?征於前训而有据,议於当代而易从。
勿猥勿并,以称朕意。
对:臣伏见陛下征天下之士,亲策於庭,求贤思理,亦云至矣。
然臣未知将以为虚策乎,将以求实效乎?以为虚策,则后之绅者观书於太史氏曰:「天子之忧人如此,急贤如此,征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亲礼而问之。
」斯亦足以为名矣。
若以得人为务,社稷之计为心,则不宜待之如是也。
夫王者,其道如天,其威如神,以聘问先之,以礼貌接之,造膝而言,虚心以受,犹恐惧陨越,而不得尽其所怀,况乎坐之阶庭,试,以文字,拳曲俯偻,承问而上对乎?且天下之事,难一二以疏,举臣所当言,又有非臣下所宜闻知,清问所不说,又郁而不得发,强附之於篇,考视者必以为余烦,又摈而不得通矣。
陛下何惜一赐臣容足之地,於冕旒之前,使得熟数之乎?可采则行之,无用则罢之,何损於明也?然臣不敢有望於是,谨旁缘圣问,粗竭愚瞽,傥陛下怜察其志而宽其诛,赐之异日之问,而卒其说,则覆照之下,形气之生,孰不幸甚!制策曰:「盖闻昔之令主,体上圣之姿,御大宁之时,犹惧理之未至也,求贤以致用,犹惧动之不中也,咨谏以闻过。
矧唯寡昧,膺受多福,思负荷之重,警风波之虞,求贤咨谏,岂敢怠忽?至若穷神知化,以盛其德,经武纬文,以大其业,考古会极,通教化之源,明目达聪,周视听之表,斯夙夜之所志,子大夫将何以匡建而致之乎?」此陛下之忧勤切至也。
臣闻尧舜以天下为己忧,而未以位为乐也。
臣又闻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失也,必在慢之。
今陛下念前王之戒,而不敢怠忽,思为国之经,而不忘夙夜,求贤咨谏,延及微贱,臣有以见尧舜之心矣。
夫法天地之道以施政,顺阴阳之和以育物,事无不序,动无不时,此穷神知化之盛德也。
武以止杀禁暴,则兵宜戢;文以经邦致明,则化必行。
此经武纬文之大业也。
崇礼而明义,好士而尊儒,斥魏晋已降衰末之法,稽周汉以前盛明之礼,斯考古会极之方也。
任贤而勿贰,招谏而必行,屏近习之纤佞,进周行之骨鲠,斯明目达聪之道也。
抑臣又闻先王所以不视而明,不听而聪,披颈负之萌,断非僻之绪,其义易知也。
盖左右仆御,唯正之供,必有足信者,必有知礼者,出使足以尽情伪,居常足以助听览。
左右之臣既如是矣,而又日与公卿大夫讲论政事,史书其举,官箴其阙,以至於百工庶人,莫不谏而谤焉,济济多士,为之股肱,赳赳武夫,为之爪牙,兹所以永有天下也。
今宰相之进见亦有数,侍从之臣,皆失其职,百执事奉朝请以进,而律且有议及乘舆之诛,未知为陛下出纳喉舌者为谁乎,为陛下爪牙者为谁乎?日夕侍起居,从游豫,与之论臣下之是非,赏罚之臧否者,复何人也?股肱不得而接,何疾如之;爪牙不足以卫,其危甚矣!夫裔夷亏残之微,褊险之徒,皂隶之职,岂可使之掌王命,握兵柄,内膺腹心之寄,外当耳目之任乎?此壮夫义士所以寒心销志,泣愤而不能已也。
诚能复周之旧典,去汉之末祸,还谏官、史官、侍臣之职,使之左右前后,日延宰相,与论义理,有位於朝者,咸引而进之,温其色以安其意,久其对以进其词,可采者必行,有犯者无罪,王之爪士,宜择公儿卿大臣,总统而分理之,则政不足平,刑不足措,人不足和,财不足丰,蛮夷戎狄不足臣,休征嘉瑞不足致矣,又何虑乎视听之表有所不周乎?
制策曰,「自中代以还,求理者继作,皆意甚砥砺,而效难彰明。
莫不欲还朴厚,而浇风常扇;莫不欲遵俭约,而侈物常贵;莫不欲远小人,而巧谀常进;莫不欲近庄士,而忠直常疏;莫不欲勉人於义,而廉隅常不修;莫不欲禁人为非,而胆畎常不息。
其所谬,岂无根源」者。
臣闻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王者之谓也。
故人不从上之令,而从其所行。
夫上古之君,躬率以正,轨度其信,恕己及物,自诚而明,此其所以其化如神,天下如截也。
中代以还,则异乎此,至诚不著,而欲任法以防人,忠恕不行,而欲纵身以检物,虽砥砺其意,而事实不符,此所以有其意而无其效也。
夫欲人之朴厚,而不先之以少私寡欲,无为至诚,所以浇风常扇也;欲人之俭约,而不率之以卑宫菲食,沉珠贵谷,所以侈物常贵也;欲远小人,而好悦耳之言,所以巧谀常进也;欲近庄士,而恶弗口之虑,所以忠直常疏也;勉人於义,而贪浊在位,所以廉隅常不修也;欲禁人为非,而法制不一,所以胆畎常不息也。
则谬之本,其在兹乎?陛下诚能一皆反之,其效可立彰明矣。
制策曰,「爰自近岁,仍敷大泽,霜露所坠,沾濡必同,涤瑕秽以导人心,省徭役以丰物力,蠲田租以厚农室,葺国学以振儒风,督废职以补纲维,备众官以序贤俊,庶继先志,臻於治平。
而改行者未闻,输劳者未艾,农者无以免艰食,学者无以通微言,立事之绩未纪於庶工,乏才之叹未辍於终食。
蠹於法者无不去,而法未修明;切於政者无不行,而政未光大。
岂丕变其俗,道广而难济乎?岂不得其门,事繁而愈失乎?伫闻嘉言,无或隐讳」者。
臣以陛下涤瑕秽,而改行未闻,正言不自其本故也。
夫欲人之改行率德,在明赏罚,不在涤瑕秽也。
故赏当善,罚当恶,天下晓然逃恶而趋善;赏当功,罚当罪,天下耸然远罪而趋功。
则人自为理,而上无为矣,此尧舜之所以利天下也。
夫赏罚者报也,赏之失称,罚之不当,咎孰甚焉?伏见兵兴以来,开权宜之道,行苟且之政,台省之官,王公之爵,溢於州郡,遍於舆台,将帅之臣,借绯紫於使令,定官员而奏请,名器轻於土芥,操柄擅於爪牙,此其所以赏人而人不劝也。
州县之断狱,月以千数,连年累纪,未闻有一疑狱而决於朝者,未闻有一屈人而诉於阙者,岂天下长吏尽如皋陶哉?律令格式,具而不遵,乡具州府,各自为制,所怒则专杀为常,臆断则自生愚意,且欲人知所避,而能自达,不其难乎?况乎赋役之不恒,衣食之不足,尚不惧死,焉能避罪?此其所以罚人而人不沮也。
赏之不劝,罚之不沮,欲人改行,其或难焉。
虽涤其瑕秽,惠奸贷法而已,又何为也.。
伏惟陛下慎用赏,赏必当功,则天下之善劝矣;慎用刑,刑必当罚,则天下之罪沮矣。
夫择人而用之,则亻滥不作,审人而赦之,则廉耻自生,如是则无所改其行,无所涤其瑕矣,又何足忧之?
陛下省徭役,而输劳者未艾,小惠未遍,而有司长吏或壅而未承故也。
若陛下加惠而俯察之,则物力何惧乎不丰,劳者何忧乎未艾?
陛下蠲田租以厚农室,而人犹艰食者,生者犹少而费者犹多故也。
商乘坚而厌肥,工执轻而仰给,兵横行而厚禄,僧道无为而取资,劳苦顿瘁,终岁,滨於死而为农者,亦愚且少矣。
况乎两税不均,失变通救弊之法,百端横赋,随长吏自为之政乎?若均工商老释之劳逸,轻田野布帛之征税,蠲横暴之赋,减镇防之兵,则耕者如云,积者若山矣。
臣请再为陛下精言之。
夫贱珍奇之货,斥雕琢之淫,则工商之道自息矣;黜异端之学,使法不乱而教不烦,则老释之流当屏矣。
且天下所以葸葸然者,岂非以兵乎?使税之厚人之屈而不可蠲复者,岂非以商乎?今昆夷未平,边备未可去,中夏或虞,镇防未可罢,若就其功,则莫若减而练之也。
今之将帅,胜任而知兵者亦寡矣,怙众以固权位,行赂以结恩泽,因循卤莽,保持富贵而已,岂暇教训以时,服习其事乎?今若特加申令,使之教阅,简奋勇秀出之才,去屠沽负贩之党,则十分之士,可省其五矣。
多而无用,曷若少而必精乎?又若州府虚张名籍,妄求供亿,尽设其给,以丰其私。
今若核其名实,纠以文法,则五分之兵,又可省其半矣。
夫众之虚,曷若寡之实乎?一则以强兵,一则以寡赋。
若江淮州郡,远寇戎,属清平,自非具使令备仪注者,一切可罢,以其经费代徭,荡逋悬,然后慎择长吏,曲加绥抚,不四三年,而家给人和,则横暴不作,赋敛自均,至理而升平矣,尚何虞於人犹艰食乎?
陛下葺国学以振儒风,而微言犹郁者,盖其所由干禄而得仕者,以章句记读而不由义理故也。
若变其法,则可以除其弊矣。
陛下督废职以补纲维,而立事之绩未纪於庶工者,实有司之罪也。
今职备而不举,法具而不行,谏诤之臣备员,不闻直声,弹察之臣塞路,未尝直指,公卿大夫,则偷合苟容,持禄养交,为亲戚计,迁除领簿而已。
兴利之臣,专以聚敛计数为务,共理之吏,专以附上剥下为功,习而为常,渐以成俗,标异而圭角者,悔吝立及,和光而氵屈泥者,富贵立须,虽陛下焦劳聪明,如此之切至,将何益焉?伏请下明诏为画一之法,使居是官理是人奉是法者,必有名绩,然后许迁擢,考功之殿最,焉敢阿比而干刑司?则能者日进,不能者日退,而庶工立事之绩,将褒扬纪述之不暇矣。
陛下备众官以序贤俊,而乏才之叹未辍於终食者,由在上者迁之太亟,在下者刻之太深故也。
古之取人也,拔十得五,犹以为多,曲轮直桷,各适其用。
今则不然,举於礼部,则曰幽昧者凡陋而不可采,选於吏部,则曰声名者虚浮而不可用,工文者则惧华而不实,敦质者则惧朴而寡能,冠盖之族则以为因依,微贱之人则以为幽险,上求之愈切,下损之弥,细夫士何负於有司,而乃蹇顿之抑刻之如是哉?才能如积,抑郁在下,一朝阙辅相之职、卿大夫之官不得,则曰岳不降神,时之乏人,於是循环其所已用者递迁,居上者不知格限,无闻声绩,或一时超拜,或再岁四迁,以是为适当然耳。
是仁进之门常阖,而天子之官天子之权,当途者五六人迭居持之而已。
以陛下之明圣,夫岂不欲国之得人乎,以宰相之公忠,夫岂不欲人之足用乎?盖从来已久,因循如是耳。
伏惟陛下申敕朝廷州府,令每岁各举所知於礼部,礼部於计偕常选之中,访察推择,得其人,则待以不次之位,遇以非常之恩,不得其人,则必行殿罚,以惩逾滥,则周之以宁,舜之以封,坐而致矣,乏才之叹,何有於圣朝哉!陛下谓「蠹於法者无不去,而法未修明,切於政者无不行,而政未光大」者,由有司长吏不得其人也。
舍人务政,虽勤何益?臣伏见赦令节文,周备纤悉,空文虚声,溢於视听,而实功厚惠,未有分寸及於苍生,圣德不宣,王泽不流,虽陛下寤寐思理,宰相忧勤奉职,又何为也?夫将直其枝,必正其根。
朝廷乃根也,州郡乃枝也。
今朝廷之号令,有朝出而夕改者矣,主司之法式,有昨破而今行者矣。
伏惟陛下正纲以张万目,澄源以清万派,则四方大幸矣。
由是言之,非道广而难济,事繁而愈失也,实承诏将事者之罪耳。
制策曰,「周之受田有经制,汉之名田有恒数,今疆畛相接,半为豪家,流庸无依,率是编户。
本於交易,焉夺富而补贫?将欲因循,岂损多而益寡?酌於中道,其术如何」者。
臣闻古之道不可变也,古之法不必行也。
夏之桀,殷之纣,周之幽、厉,井田法非亡也,而天下大乱;我太宗、元宗,井田法非修也,而天下大理。
夫贞观、开元之际,不受田而均,不名田而赡者,朝廷正,法令行,一人之冤得以闻,一吏之犯得以诛,由此致也。
是政之举,化之成,则田自均,人自赡,而天下陶然化矣,岂待曲吏而事为乎?其与贞观、开元,非异时也。
法苟未行,人苟失职,徒易其制更其业,扰人敛怨而已耳。
制策曰,「取人唯其行,不必文采,命官唯其才,不必资考,然则行非造次而备察,才非错综而遍知,不以文采为重轻,而士可进退,不必资考为程准,而吏有条贯,适变矫枉,渴於良规」者。
今之取士,以文字记读为法,其素履实行,则无门而知,使由文字而进者,往往犯奸赃为枭獍,以成其弊也。
干元以还,版籍斯坏,所以游寄,莫知从来。
伏惟敕天下人士,未归者一皆复贯,愿留者则令著藉,乡校县学州庠,以教训其子弟,长育其才,自乡升之县,自县升之州,自州升之礼部。
公卿子弟长於京辇者,则使之必由太学,然后登有司。
如是,其幼弱,其壮老,发言举足,云为进取,可得而知矣。
然后参以才艺,试以器用,诚取人之急务,伏惟陛下裁之。
若资考之限,其章句之庸才,资荫之常调者,仍宜旧贯,贤能之士,则行臣向者之谋,从有司长吏之举,其赏必行,其罚信焉可也。
制策曰,「何方可以序六气来百祥,何施可以寿群生仁众姓?征於前训而有据,议於当代而易从。
勿猥勿并,以称朕意」者。
臣闻古者山林薮泽,皆有时禁,动作之为,无差《月令》,则六气以序,百祥以来,而生生之类,莫不跻仁寿之域矣。
今舍此而不务,杀胎毁卵,伤仁挠和,而奉胡夷之法,以正月、五月、九月断天下之屠,欲蕃物产而祈福,斯亦无谓矣。
伏惟陛下动遵《月令》,前训可据之文也;事稽时禁,当代易从之道也。
施之而不已,执之而有恒,则帝皇之美,远惭於今日矣。
臣谨对。
◇上江西李大夫书
居蓬衣白之士,所以勤力苦心,皇皇,出其家,辞其亲,甘穷饿而乐离别者,岂有贰事哉,笃守道而求知也。
有位之人,所以休声茂功,铄光保大,不绝勋而穷名者,亦无异术焉,乐育材而得人也。
人无所知,虽贤如仲尼,穷死而道屯,况其下者乎?未得其人,虽圣如唐尧,水不抑而凶未去,况其下者乎?故上之於人,下之求知,相须若此之急,而相得若此之难者,何也?盖以在位者居高而听深,在下者行卑而迹贱,其事势不同,出处相悬故也。
况乎上之人负其位不肯求,下之人负其才不肯屈,此其所以相须若此之急,相得若此之难也。
自学圣人之道,诵之於口,铭之於心,徒恨今之人徒士之分,以虚华而已,今之士望人之分,以毫末而已,上下相鼓,波流相翻,抱特行者混众人,抱奇才者乏卓识,智与愚相混,古之道不行,是以役役栖栖,独郁郁而不语。
窃以阁下以周召之才,居周召之职,独智杰出,孜孜以下问,收接而博观,自江而西,沉潜液泽,传之天下,汪洋喧闹。
是以发愤而来,非有他也,欲以望阁下之辉光,阁下之深高,下靡豪杰之风,以快平生之心耳。
伏惟降其尊严而省览之,裁其可否而去就之,无以浅微,察其辞,观其志,而不录其罪,幸甚。
谨献旧文十首,以先面贽。
干犯左右,惶惧於旌门之前。
◇论进奉书
臣闻一人莫非王臣,尺土莫非王有,山川林薮之所产殖,雨露春秋之所成就,莫非王材,诚宜推至公以示无外。
今国家既有公府,又为私藏,使州郡贡赋之外,进奉相及,恐非以天下为家,示天下无私之道也。
且任土之贡,生产有常,履亩之收,等籍既定,人识所出,吏难为奸;进奉既无程度,莫知纪极,瓷横征发,因缘赃私,驱陛下赤子,措之不存之地,侈君之嗜欲。
惑君之聪明,实大奸之门,大罪之窦也。
臣虽熟知陛下上圣之姿,深仁之理,凡内藏之实,以充宴赐,非务积藏,如四远未知何?如百姓受弊何?如后嗣平中之主由此而伤俭德萌侈心何?虽汉有少府水衡,管榷山泽之利,终不若领之於大农也。
且地之财无尽,王之用不会,何必固之内府,以开滥关耶?伏望陛下罢内藏归之公府,约别进合之古制,征敛有常,财用无亏,绝奸之根源,除政之秕蠹,全大体,兴大和,天下大幸。
伏见正月十一日赦书,陛下深念疲人,恳责贪吏,往之随使贡来,一皆罢之,此实白日之明,层云之泽也。
凡诸州府,必有羡余,不归之王廷,必没於私室。
伏请每使当罢,必上其数而谨其收。
水旱之不虞,疾疫之不期,以振罢羸,以代蠲免;军旅之事,工役之用,以给其费,以供其须;居常之岁,闭藏以待时,无敢散泄而干刑司。
如是则大赍於人,大伸於用矣。
◇答李生第一书辱书,适曛黑,使者立复,不果一二。
承来意之厚,《传》曰「言及而不言,失人」,粗书其愚,为足下答,幸。
察来书所谓今之工文或先於奇怪者,顾其文工与否耳。
夫意新则异於常,异於常则怪矣;词高则出於众,出於众则奇矣。
虎豹之文不得不炳於犬羊,鸾凤之音不得不锵於乌鹊,金玉之光不得不炫於瓦石,非有意於先之也,乃自然也。
必崔嵬然后为岳,必滔天然后为海,明堂之栋必挠霓,骊龙之珠必锢深泉。
足下以少年气盛,固当以出拔为意,学文之初,且未自尽其才,何遽称力不能哉?图王不成,其弊犹可以霸,其仅自见也,将不胜弊矣!孔子讥其身不能者,幸勉而思进之也。
来书所谓浮艳声病之文耻不为者,虽诚可耻,但虑足下方今不尔,且不能自信其言也。
何者?足下举进士,举进士者,有司高张科格,每岁聚者试之,其所取乃足下所不为者也。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足下方伐柯而舍其斧,可乎哉?耻之,不当求也;求而耻之,惑也。
今吾子求之矣,是徒涉而耻濡足也,宁能自信其言哉?来书所谓汲汲於立法宁人者,乃在位者之事,圣人得势所施为也,非诗赋之任也。
功既成,泽既流,咏歌纪述光扬之作作焉;圣人不得势,方以文词行於后。
今吾子始学未仕,而急其事,亦太早计矣。
凡来书所谓数者,似言之未称,思之或过,其余则皆善矣。
既承嘉惠,敢自疏怠,聊复所谓,俟见方尽。
再拜。
◇答李生第二书
白:生之书辞甚多,志气甚横流,论说文章不可谓无意。
若仆愚且困,乃生词竞於此,固非宜。
虽然,恶言勿从,不可不卒,勿怪。
夫谓之奇,则非正矣,然亦无伤於正也。
谓之奇,即非常矣。
非常者,谓不如常者。
谓不如常,乃出常也。
无伤於正,而出於常,虽尚之亦可也。
此统论奇之体耳,未以文言之,失也。
夫文者非他,言之华者也,其用在通理而已,固不务奇,然亦无伤於奇也。
使文奇而理正,是尤难也。
生意便其易者乎?夫言亦可以通理矣,而以文为贵者,非他,文则远,无文即不远也。
以非常之文,通至正之理,是所以不朽也。
生何嫉之深耶?夫绘事后素,既谓之文,岂苟简而已哉?圣人之文,其难及也,作《春秋》,游、夏之徒不能措一辞,吾何敢拟议之哉?秦汉以来至今,文学之盛,莫如屈原、宋玉、李斯、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其文皆奇,其传皆远。
生书文亦善矣,比之数子,似犹未胜,何必心之高乎?《传》曰:「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
」生自视何如哉?《书》之文不奇,《易》之文可谓奇矣,岂碍理伤圣乎?如「龙战於野,其血玄黄」,「见豕负涂,载鬼一车」,「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此何等语也?生轻宋玉,而称仲尼、班、马、相如为文学。
按司马迁传屈原曰:「虽与日月争光可矣。
」生当见之乎?若相如之徒,即祖习不暇者也。
岂生称误耶,将识分有所至极耶,将彼之所立卓尔,非强为所庶几,遂仇嫉之耶,其何伤於日月乎?生笑「紫贝阙兮珠宫」,此与《诗》之「金玉其相」何异,天下人有金玉为之质者乎?「被薜荔兮带女萝」,此与「赠之以芍药」何异?文章不当如此说也。
岂为怒三四而喜四三,识出之白而性入之黑乎?生云虎豹之文非奇。
夫长本非长,短形之则长矣,虎豹之形於犬羊,故不得不奇也,他皆仿此。
生云自然者非性,不知天下何物非自然乎?生又云物与文学不相侔。
此喻也,凡喻必以非类,岂可以弹喻单乎?是不根者也。
生称以知难而退为谦。
夫无难而退,谦也;知难而退,宜也,非谦也,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生以一诗一赋为非文章,抑不知一之少便非文章耶,直诗赋不是文章耶?如诗赋非文章,三百篇可烧矣;如少非文章,汤之《盘铭》是何物也?孔子曰:「先行其言。
」既为甲赋矣,不得称不作声病文也。
孔子曰:「必也正名乎?」生既不以一第为事,不当以进士冠姓名也。
夫焕乎郁郁乎之文,谓制度,非止文词也。
前者捧卷轴而来,又以浮艳声病为说,似商量文词,当与制度之文异日言也。
近风教偷薄,进士尤甚,乃至有一谦三十年之说,争为虚张,以相高自谩。
诗未有刘长卿一句,已呼阮籍为老兵矣;笔语未有骆宾王一字,已骂宋玉为罪人矣;书字未识偏傍,高谈稷契;读书未知句度,下视服郑。
此时之大病,所当嫉者,生美才,勿似之也。
《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
」孔子曰:「君子无所争,必曰射乎?」问於者多矣,以生之有心也,聊有复,不能尽,不宣。
再拜。
◇答李生第三书
白:时论所以难,在谕其本而善守之,使千流万转,不迁於末。
则荡而失,其愦毛无睹,嚣嚣相訾,何所得哉?始与生言奇不言正也,故论止於奇,生以正抑其奇,然后参正流焉。
譬与生说先牛马,以说骆驼,而非云也。
云以无伤於正,犹《易》之凡言「无咎」,本皆有咎。
此未了也。
《易》之「无咎」不一:本有咎,由慎故免,亦曰;咎自己招,不可咎人,亦曰。
义生以凡目之,当是读书未熟。
自仆云无伤也,生言非常之物如何得常。
故当尔也,所以千年圣而愚比肩也。
生言天象形象非常者,皆为妖妄。
如天出景星,地出醴泉,盖非常,谓之妖,可乎?假如妖星荧惑,天所常悬,牛溲马勃,地所常有,足尚乎?生何窒!生以松柏不艳比文章,此不知类也。
凡比必於其伦,松柏可比节操,不可比文章。
大人虎变,君子豹变,此文章比也。
有以质为贵者,有以文为贵者,引茅屋越席易黼藻玄黄之用,可乎?生云奇与易作者何别,在所为耳。
请考之於实。
生为易矣,试为仆作难者,视何如相如、扬雄也?恐生乃不能,非不为也。
《楚词》《史记》《太玄》之不朽也,岂为资笑谑乎哉?如鸟鹊啁啾,声断便已,人如不闻尔,何足贵也?所言《诗》《书》之文不奇,举多言之也,易处多,奇处少尔。
《易》文大抵奇也,易处畿希矣。
孟子常引《诗》云:「周余黎民,靡有孑遗。
」岂周遂不遗一民哉?仆之言犹是。
生云知难而退为谦,是知不可取然后止,非可取而不取也。
菽麦异生而师惑之何哉?生之师且惑菽麦,生卷中文能囊包天地耶?此不逊悌之言,吾不信也。
《诗》载臣之讥君曰:「呜呼小子,未知臧否。
非面命之,言提其耳。
」此过於以时奉讥也,诗人尚不闻得罪,生何讳之深乎?《易》曰:「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
」生奉书相干,宜有答也,又再三渎,渎则不告也。
韩退之复张籍书曰:「顽然不入者,亲以言谕之,不入,则其观吾书,固将无所得矣。
」生勖之而已。
◇答刘敦质书
求闻来京师三年矣,一年以未成颠蹶,二年以不试狼狈,及今三年而不遇有司。
且夫以方轮鹿轴,而求疾驱迅驰,祗足见其坎坷,杭杭︼款而来不安,未见其能取一也。
退则惟,其初未通人事,谓人之得失,或为在己,始求宾兴,眼中始无人,而心然。
谓其天下公议可抵而掇也,律身以古人而不知时,凡所出行,动与今戾。
其所闻见可揭而行也,是以矜势,自取穷辱,不能展转其心,乃於再三。
夫如是可以怨天耶,尤人耶,罪时耶?纵横耶,反覆耶?无所归适,乃幡然复故,即日装贫策羸而归,将复愚见自钝金於数晦,永无夸人之望。
出潼关,历峡游洛,顺河而东。
一路逢识友,为道所归者,其疏者口余,亲者面余,咸以为年未胜冠,当役力於名达,锐心於取进,而遽以行止为论,是为佻薄,为太早计。
谋进而黜,退而不能。
以为年之少,得失未可知,不可当遽归,何言止耶?则颜子当奔驱进取,不宜遽安一室闲而乐也。
然而颜子安之者,时也。
以为老而将亡,然必当止耶?则太公当幽潜伏死,不宜复出溪而干文王也。
然而太公干文王者,时也。
夫行止何惑哉?不先时而已矣。
又有以荣为谕者,是又不然。
以所闻所得之道,在於我者也,故不由其道矣,虽富而贵,为辱滋甚。
顾吾道何如哉?必富贵而后荣,是秦齐梁楚之君当与大舜侔,曾参不得为孝,猗顿动天地矣。
且今之取进者,曲拳折人,非以为屈,疾趋卑拜,非以为冲,妄归听以拘录细计,骋门室之辨,钧色适之欲,以入其身,必见以为恭,低颜以为恶,且悦其所为容焉。
必以在乎群萃,默其口而止,蓬其外而起,理吾尽知之矣,然而未言,道吾尽知之矣,然而未行,不必为粹深浅慎,且不测其所为与焉,必下矣与其上,援之声与力,拔与双,迭登而取,阶崇而级厚,颐然不知羞,偃然如固有之,其所为然也。
且直己行道之人,常其礼貌,定其交际,身不以形势屈,口不以观望柔,行特其拂心,言苦而倒耳,是之则受,非之则辞,惟道所存矣。
夫顺人之与拂其人也,岂不悬哉?必怒其所为矣。
在於群萃之秀出,心畏所加,识之高下,目之所取,动而正则枉者嫉,为而是则非者形,默则相忌,云则不合,如是而求志之得,道之光,德之贵,名之白,声之充,难矣。
固当决郁而未通,密塞而归,浪滂而不救,亦其所为然也。
《语》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
」《传》曰:「见险而能止者知矣哉。
」困则知变,穷则思反,必之后图,余惧其无所为及也。
行当持手於穷涧,贯利濒江,谷土练麻而养,逍遥温饱,期不失其所以为心而已,自外皆休请矣,人心为何如也?夫穷与达非其相反,皆系於所遭。
今达而光,吾师禹皋陶;穷而独善,吾师颜子;穷哀天下,负其道以に轸诸侯,以全仁义,吾师仲尼。
古圣人迹之得失何殊,未全闻彼泰其心,此改其乐也。
故士无遇不遇,视其时,当其道,不失其己。
百经怪时,董生之贤,乃赋《士不遇》,司马迁又从而悲之,《离骚》之文,又大於哀,自非迩圣人,必有偏而不起之弊耳。
比有城游,郡而处,其相知心者不一二,其余面而已,是以愤懑而谁说,意气不得泄。
今又远去江南,若复默口,将惧无复,故出兴舒迭偻指而质言之不惭,亦唯子之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