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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玛
国初有骁将阿里玛者,能自握其发,足悬于地,又能举盛京宝胜寺之石狮,重逾千斤。
战功甚巨。
入京后,所为多不法,世祖欲置于法,恐其难制。
有巴图鲁占者,其勇亚于阿,因命其擒之。
占至阿邸,故与之语,猝握其指,阿怒,以手拂占掷于庭外数十武,因数之曰:"汝何等人,乃敢与吾斗勇耶!"占以上命告,阿笑曰:"好男儿安惜死为?何须用绐计也。"
因受缚,坐车中,赴市曹。
至宣武门,阿曰:"死则死耳,余满洲人,终不使汉儿见之,诛于门内可也。"
因以足纟圭城门瓮洞间,车不能行,行刑者从其语,阿延颈受戮,其颈脉如铁,刀不能下,阿自命占以刀割其筋,然后伏法。
亦一奇男子也。
○费扬古斩番僧
费武襄公扬古,勋业丰隆,平噶尔丹功第一,其胆识亦正不可及。
公尝从圣祖皇帝之番僧寺,番僧中号为活佛者,见上傲睨不为礼,公即挥刃斩之。
上尤其鲁莽,公徐奏曰:"番僧虽贵,亦人臣也,岂可使无礼于君前,乱我国法?使有异术,臣抽刃时应早令伽蓝按捺,不延颈就戮矣。"
扈从者争服其言。
自此番僧见大皇帝,弥益恭顺。
○费武襄知大体
费武襄公扬古,以戚畹故封伯爵,为抚远大将军。
征噶尔丹,既奏凯,众皆欲露布扬功绩,公却之。
其奏摺惟言兵至某处,失迷道路,宛转山径中数日;又于某处败绩;又于某处绝粮数日,皆臣失算之故,赖圣天子洪福得以无虑,今侥幸成功实出意外之语。
幕客或咎其失体制,公曰:"天子深居九重,如见奏功之易若此,必长其好大喜功之志;军中士卒劳瘁,不可不令上闻之,以消异日穷兵黩武之患也。"
人皆服其言得体云。
○费直义死魂为蟒
费直义公英东,瓜尔佳氏,为苏完部长,清初时首先归顺,高皇帝任为五大臣。
公病终时,有侍卫某乞假归里,回兴京时路遇大风霾,某乃下马伏地,见风中火焰烈然,有数百小蛇附风而行,已而见巨蟒,其径如瓮,某忄栗无人色,闻巨蟒作人语呼曰:"汝非某侍卫乎?吾乃费英东之魂,本由翼宿所降生,今事毕归本垣位,汝可归奏聪睿贝勒,慎勿以吾为念也。"
语毕蜿蜒而去,已而风息。
侍卫归时,公已薨二日矣。
○秦将礼客
张靖逆侯、赵勇略将军皆秦人,勋望相埒,而气度各殊。
靖逆驻军甘州,客有往谒者,所次旅舍,必细询姓名,注簿送驿,每日飞骑入报,比至州城,候吏前迎曰:"某非从某地来者乎?"随导入馆舍,饮馔供帐,莫不腆备。
客入见,多在宅内书堂,丽僮八人,肩舆载靖逆而出,辞以足疾不拜,捧手延坐,寡于词对,然宴币稠迭,虽疏交必饫意而返。
勇略功懋性刚。
其入成都时,浙人五某弃伪职来归,勇略知其夙负文望,置幕下掌书记,凡削稿进览,必候其升坐,面无忤色,始从屏后转出,逡巡捧纸置案,肃然退立,勇略小不当意,遽拂纸于地,亦不言,应有点窜处,王蒲伏取藏袖中,仍从屏后嘿嘿归馆,易稿再呈,率以为常,故士人每惮从之。
平滇后,家居,身被宽袖直领之衣,首冠黑绒帽,以帕围额,虽王公至不为改服,唯故旧寒素,款门求谒,则礼接有加。
是知风尘延揽,即功盖天下者,未常不留意也。
○年羹尧轶事
年大将军羹尧,怙宠鸱张,目无朝贵,然独重同年。
雍正元年,平青海归,黄缰紫骝,绝驰而行,王公以下膝地郊迎,年不之顾。
史文靖公贻直,独长揖不拜,将军望见大惊,翻骑而下曰:"是吾铁崖同年耶?"扶之上马,并辔入章益门,一时传为佳话。
将军军法极厉,一言甫出,部下必奉令唯谨。
尝舆从出府,值大雪,从官之扶舆而行者,雪片铺满手上,几欲堕指,将军怜之,下令曰:"去手。"
盖欲免其僵冻也,从官未会其意,竟各出佩刀自断其手,血涔涔遍雪地。
将军虽悔出言之误,顾已无可补救。
其军令之严峻有如此者,然亦可见其平日性情之残酷矣。
○其二
幼听野老谈年大将军羹尧轶事,或谓其祖籍本安徽怀远县,后隶汉军。
父遐龄,初为驻防都统。
母极悍妒,都统私婢有身,母知之大怒,以婢给仆,生羹尧,术者相其必贵,复收育之。
儿时性黠犷,力复过人,入塾不肯读书,师偶威以夏楚,反受其侮,齿已舞勺,尚不识一丁字。
都统患之,遍托人物色名师,有能教化其子者不吝厚俸。
有叟突然不介来谒,自称愿为公子师。
都统出见,叟年可七十许,白发布袍,举止不俗,心异之,因谓叟曰:"豚儿蠢劣异常,先生惠然肯来,敢问教化当用何法?"叟曰:"如公不弃老朽,请择乡村僻地筑花园一所,池沼山石、竹木花草毕具,备设经史图籍及一切兵器日用各物。 园中惟居师弟二人,不用仆从。 四围高其墙垣,不必设门,仅留圭窦,按时以进饮食。 比及三年,老朽自有以报公也。"
都统如言部署。
叟与羹尧居园中,日自兀坐观书,听羹尧所为,绝不过问。
羹尧日浚沼填池、移山运石、种竹木、栽花草,嬉戏自得,亦与叟从不通一语。
自春徂秋,园中池沼、山石、竹木、花草,或自东迁西,或由南徙北,迁徙既遍,羹尧颇自厌烦。
一日饭毕,见叟观书孜孜不倦,旁观良久,似有羡心,卒然问曰:"先生竟日看书,其中果有味耶?"叟漫应曰:"书味极好,非汝所知也。 汝第戏耳,勿来相嬲。"
曰:"然则我亦可学乎?"叟曰:"有何不可?但恐汝不肯用心耳。"
曰:"我若用心,汝肯教否乎?"叟笑曰:"汝如肯用心,我有何不肯教?"羹尧喜曰:"请从今天始,愿师有以教我幸甚。 然究竟读书有何好处?敢请。"
叟正色曰:"书之好处甚多,上焉者为圣贤,其次立功名,又其次取富贵,不知汝欲自居何等也?"曰:"敢问何谓为圣贤?"曰:"则古称先躬行不倦,明体达用,可仕可隐,道重一时,教垂百世,是谓为圣贤。"
曰:"何谓立功名?"曰:"贯通天人,经纬文武,伐罪戡乱,拓地开疆,带砺山河,勋铭钟鼎,是谓立功名。"
曰:"何谓取富贵?"曰:"简练揣摩,务趋时尚,弋获科第,雍容华无,妇嬉子笑,温饱自甘,是谓取富贵。"
羹尧沉吟久之曰:"圣贤非所敢望,寻常富贵又非所屑,愿师教我以立功名者可乎?"叟曰:"汝果真心从学乎?"羹尧乃拔剑斫树誓之曰:"如不真心从学,有如此树!"叟知其志已决,大喜,于是先取经史,日与讲论,又教其攻习举业,暇则谈论兵法,早晚或习射、或舞刀剑干戈,相与为乐。
羹尧天资固优,凡事一学即精,三年学果有成,其齿甫成童也。
会仆由窦进馔,叟笑谓曰:"烦寄语若主人,公子学成,可以开门矣。"
仆告都统开门,宾主相见,执手庆慰,都统见羹尧恂恂如礼,不似从前跳荡,知其学果有得,大喜,乃设筵款叟,酬以千金。
叟固辞曰:"俟公子功成名立,再来索谢。"
言毕与辞,再三留之不可。
羹尧雅不忍舍,独送一舍之地,师弟相对,依依难别。
叟赠诗一首,令谨识之,洒泪挥手,飘然而去。
诗曰:"海水摇青云四垂,晓日照旌旗。 愿君熟读淮阴传,毋忘低头胯下时。"
○年羹尧征青海
年羹尧征青海日,营次忽传令云:"明日进兵,人各携板一片、草一束。"
军中不解其故。
比次日遇塌子沟"淤泥深坑也,满语云尔",令各将束草掷入,上铺板片,师行无阻。
时贼人方倚此为险,不意大兵骤至也,遂破贼巢。
又年征西藏时,一夜漏三下,忽闻疾风西来,俄顷即寂。
年即呼某参将,领飞骑三百,往西南密林中搜贼,果尽歼焉。
人问其故,年曰:"一霎而绝,非风也,是飞鸟振羽声也,夜半非"飞"鸟出,必有惊之者。 此去西南十里,有丛林密树,宿鸟必多,意必贼来潜伏,故鸟群惊起也。"
年虽罹大谴,其兵法之灵变,实不愧一时名将之称。
○阿文成用兵
干隆辛丑夏,撒尔回民叛,上命阿文成公征之。
时阿文成公视中牟决口工,未即趋赴,上命和相往摄其篆。
和固自负其才,欲于公至前先时驱灭,乃刻期进师,卒为所败,又所调至将帅俱不为所用,和每发一议,众辄阻之,亦不能难也。
及公至,和出迎,公问其失机状,和赧然曰:"将帅皆傲慢,不为吾用,公请试之。"
公曰:"然则斩耳。"
和复问进兵状,公笑不答,令诸将帅于次日晨集辕前,公每呼一将入,辄命和坐其侧,公有所调拨,及命屯戍处,其人辄应如响,如是者数。
和坐上甚恚愤。
公部署毕,问和曰:"诸将初不见其慢,尚方剑不知诛谁之头也?"和战栗无人色,公乃命和即日衔命归。
和于是恨公入刺骨,故终身与之龃龉,盖构衅于此也。
○其二
阿文成征金川,一日安营已定,忽传令迁移,诸将以天晚力阻,公随发令箭云:"违者立斩!"合营虽从之,而不免怨诽。
迨昏夜大雨,前此营基水深丈余,几可漂没,咸诧为神奇。
公曰:"我有何异术?特见群蚁移穴,知地热将雨耳。"
按文成此举,不难于先见,而难于实言,稍有权术者,必又以为遁甲奇门矣。
○阿文成将略
阿文成公立功绝域,将材相业冠绝一朝。
相传公在行营,每军务倥偬,帐中独坐饮酒、吸淡巴菰,秉烛竟夜,或拍案大呼、或砉然长啸、拔剑起舞,则次日必有奇谋。
尤善拔擢人材,每散僚卒伍,一二语即知其器识,辄登荐牍,故人乐为用。
尝识兴奎于军校,奇其状貌,令攻某寨,即日授副将。
海超勇权奇自负,同时无一当其意,独服公,驱使辱骂唯命;遇他帅,虽礼下之,不乐为用。
文成洵神人哉!
○阿文成在金川
阿文成公在金川时,曾被岳大将军参劾获咎。
嗣文成总督云贵,岳适降补南提督,心常惴惴。
文成偶咏诗示岳云:"鸣镝一声山响答,长空飞鸟漫相疑。"
岳始释然。
○张总兵
张总兵芝元,川中人,少为小校,隶宋总兵元俊麾下。
宋抚恤甚厚,公感其德。
后宋公以枉获罪,傺而卒,其二子皆遣戍,公复随明参政亮征大金川。
有番僧某为贼侦,凡军中事无不泄漏,公进言明将军曰:"军中机宜,动为贼觉,兵家大忌也。 今番僧某受我封号,乃阴为贼谍,非剪除之则贼无灭日矣。"
明公韪其言。
会大风雪,乃命公率数十人,故为出差状,投宿寺中。
公故通番语,自取囊中脯,与僧僚煮酒痛饮,情甚欢洽,番僧皆醉饱眠去。
公出寺聚柴焚之,风火酷烈,番僧辈皆死,贼谍乃断。
后公屡立战功,氵存至参将。
丙申春,金川平,凯旋时公书宋总兵战状,抱一册哭陈军门。
阿文成公讯之,公曰:"非宋公芝元无以致此,敢不报其大德?况宋公所以获罪者,乃触怒阃帅,罗织其愆,天子不知其功也。 故今陈其战绩,乞公转奏于朝,若犹以功微罪重,则赏罚出自朝廷,芝元心无憾矣。"
文成公笑曰:"壮士也。"
因代为奏闻,邀恩赦其子归,人皆以为宋公知人,公能报德云。
辛亥冬,廓尔喀再乱,抢掳扎什伦布,公率数百孱卒转战山崖中。
时大雪弥漫,山谷皆平,而公手挥大刀,指挥番卒,皆感激用命,卒御贼归巢。
孙文靖公曰:"达赖喇嘛之杵,转不如张总阃之刀灵也。"
时人传为笑谈。
公以劳瘁卒,傅"福"文襄王奏于朝,上甚悼惜之。
○杨胡子歌
成都杨忠武公遇春,嘉、道时名将也,以武举从征教匪起家,身经百战,无不克捷,官至提督,改文阶,为陕甘总督,晋封一等昭勇侯,予告,年逾八十而薨。
临终自知死期,会四川总督同安苏公廷玉往访之,公出见,手交遗摺,托其代奏,时固无恙也。
苏公不得已带之归,公即于夜间逝世,岂非生有自来者耶?仁和马秋药太常履泰,有《杨胡子歌》,人奇而诗亦甚奇,读之觉公之精神意气犹跃跃纸上也。
诗云:"贼怕杨胡子,贼怕胡子走脱趾,不怕白胡大尾羊"时有总兵姓羊",只怕黑胡杨难当。 贼正苍黄疑未决,瞥见胡子掷身入,刀嫌太快矛太尖,只使一条铁马鞭,逢人挝人马挝马,血肉都成瓮中。 须臾将士风涌波,纵横步骑从一骡。 贼忽乘高石如雨,胡子鞭已空中举。 贼忽走险奔如蛇,胡于骡已横道遮。 森森贼寨密排垒,胡子从外陷其内。 重重贼队围如带,胡子从内溃其外。 胡子鞭骡绕贼走,吞贼胸中已八九。 目一叱胡槎牙,贼皆仆地为虫沙。 相传失路曾问贼,贼指间道教胡出。 贼宁不怨胡子鞭,颇闻胡子为将贤。 胡子待士如骨肉,蚁大功劳无不录。 拔擢真能任鼓鼙,拊循含泪吮疮痍。 噫嘻!贼中感服尚如此,岂有官军肯惜死?"写得生气勃勃,仿佛听鼓鼙之声,而思将帅之臣矣。
然此诗作于嘉庆年间,犹未睹道光七年公征西域时之伟绩也。
○鄂西林用人
鄂西林相公,节制滇南七载,一时智勇非常之士多出幕下。
公尝命张制府广泗征花苗,开筵设乐,谈笑竟日,而不及用兵事。
及薄暮,张不得已请公将略,公愀然曰:"老夫误用人矣。 夫转运糗粮,备整甲仗,有不备者惟老夫是问。 至于兵机难测,转瞬间已自变易,惟在为将临事处决,安有预定机谋而能胜人者哉?"张慑服其言。
其他如哈军门元生、董将军芳,皆出其幕下,卒为一代名臣。
此数人至其家,皆执洒扫贱役,而其家亦佣仆视之,如郭汾阳之于李西平、马北平也。
○伊将军
伊将军勒图,少贫窭,几不能举餐。
充侍卫,尝代人持豹尾枪,以食其赁赀,人争贱之。
从征西域有功,阿文成公尝与论伊犁疆域,公言其要隘某某处,如聚米为山状。
阿文成异其人,及归,即荐公代其任。
公抚绝域,先后二十余年,驾驭得宜,抚恤番夷,辄以至诚怵其天良,番夷感激用命,外藩如安集延哈萨克等处,皆畏威怀德,至呼为父。
公性廉洁,馈羊至十数,即不收取,而赏赍倍优渥。
又定开屯田、练士卒、犒夷众诸制,至今遵之。
纯皇帝喜其守边宁谧,尝赐诗比之赵充国、班定远焉。
后卒于任,番夷悲恸,至有面文身者。
上悼惜之,封其子为一等伯以旌之。
○海兰察
海兰察,索伦人,幼从征西域,以步卒射巴雅尔,殪之,纯皇帝特赐侍卫。
其后每经战阵,以勇力显。
生平惟服阿文成公,任其驱使辱詈,听命唯谨。
尝告人曰:"近日大臣中知兵者,惟阿公一人而已,某安敢不为其下?其余皆畏懦之夫,使其登坛秉钺,适足为殃民具耳,某安能为其送死也?"后南征台湾,福文襄王趋拜下风,公始为之尽力,三日攻破鹿洱港,贼人以为天人从空而降,自相践踏以毙。
后征廓尔喀回京,未匝月即以病殂,上深悼惜。
后川楚教匪叛,上浩叹曰:"使海兰察在此,贼不足平也!"公善知兵,每遇战阵,兵既接,公乃敝衣布帽,骋骑绕自贼队后,观其瑕可乘者,然后集兵攻之;或以数十余骑阑入贼队左右射之,使贼队紊乱,我兵因以致胜。
又能枕弓卧地听之,知贼马之众寡;及嗅马矢,知敌去之远近,皆与古人暗合。
其长子安禄随征川楚教匪,殉节川中。
其次子安成少年白皙,美如冠玉,喜声伎,日游狭巷中,然勇干有父风。
○海兰察之战略
超勇公海兰察,索伦人,即伊彻满洲也,少以军功累晋公爵。
闻公出征时,沿途供亿,必遣心腹偏将某甲前驱预备。
公平日嗜好唯某甲能知之,凡启节,每到驿馆,下马即顾某甲,问所需各物俱备否,某甲鞠躬对曰:"诺。"
公色然喜曰:"好孩子,很会办事。"
甫入门,某甲手捧髹漆红盒一,屈膝以献,去其盖,内盛径寸大蜘蛛百枚,螂蛆、蝾螈、虿蝎等物称是,公一一去其钳爪,生啖毕。
某甲侍公登堂,梁左右悬两巨蛇,粗如戋、长丈有奇,公睨而嬉笑,拔金错刀寸断大嚼,如咬甘蔗。
食讫,某甲屈单膝告退,公独入后室,内有蠢胖村妇八人,年皆二十以来,裸体以待,公一一递接已,乃呼从者具汤沐,进冠服,出见客。
客退,又呼某甲来,赞之曰:"好孩子,很会办事。"
凡沿途供亿必如此,方惬公意,不则竟日忽忽不乐,戏下部曲,诃责鞭棰,无所不至矣。
又闻公过戈壁瀚海等地,常数百里无人烟,村妇难致,则以肥壮水牛代之,故出征必多带水牛听用,按日轮交四牛,牛辄不能与公敌。
公恨其不能胜任,则手刃剐而生飨之。
观公所为,可谓奇人,彼樊舞阳之生食豚肩、常开平之与虎豹交,以公较之皆不足为奇矣。
○其二
干隆朝名将,以超勇公海兰察为冠,边功战略,炳旗常,无待述矣。
其行军实由天授,有为自古名将所未尝到者。
自结发从戎,每临阵,微服率数十骑,绕出贼后,知何处有瑕可蹈,辄冲入贼队,左右疾射,使其阵乱,而我兵乘之。
又能望云气,决贼势之盛衰,比战之胜负,察山川脉络,知安营汲水之宜,听地窖识贼马之多寡,验马矢料敌去之远近,即仓猝间手弹弓弦,亦能预测利钝,以故进必歼敌,退亦全师,操纵神奇,不可弹述。
"按望气之说屡见史策,古名将皆能之。 北齐时,斛律金行兵,用匈奴法,望尘知马步多少,嗅地知军远近。 超勇蒙古人,或得秘传,不知今尚有传者否?"
○马彪
马壮节公彪,固原人。
少无赖,尝冲突固原提督仪仗,提督命杖于辕门,公问人曰:"提督品最高,究竟何如人始为之?"人告以由行伍起者,公奋然曰:"吾以提台皆天人耳,若由行伍进,吾犹能力致之。"
乃誓曰:"吾不致身此官,终不入此城也。"
遂仗剑从军。
时大兵进讨回部,公奋身用命,积功至总兵官。
路由固原,有邀其入城会饮者,公力辞之曰:"此尚非吾入城时也。"
后以平撒拉尔回民功,果授固原提督。
公至城门,挥去侍从,步入其。
至衙中,首命置前提督神主,公朝服祀之,然后接其众乡里父老,设酒欢宴终日,指其牌曰:"吾非为此公所激烈,何能致身至此?此聊所以报德也。"
○杨诚斋军门
杨诚斋军门芳,贵州人,少贫窭,读书应试未就,乃充行伍,藉军粮以赡其家。
干隆乙卯,楚苗窃发,毗连黔境,铜仁诸苗亦乘时蠢动,攻铜仁寨。
时游击为孙总兵清元,欲弃寨避贼,公奋然曰:"芳闻咫地寸土,莫非为天子所守者,奈何委之于贼?"孙壮其言,因与贼战,乃至败绩。
时福文襄王督师,命诸将移寨,闻兵败,怒欲置孙于法,孙叩首曰:"非裨将之过,皆杨芳一人意也。"
王命缚公至,诘曰:"汝何人,乃敢抗吾法?"时兵卫森严,堂宇深邃,公大声曰:"芳幼读圣贤书,惟知忠孝字。 今寨虽小,为天子所畀付,若轻弃是违君命也。 故芳欲一战,以扬士气,其胜之与否,自有主之者,非芳之罪。 如使芳执殳效命,早裹尸马革矣。"
言既终,愀然长啸。
王壮其言,命为亲军,日见委任,不数载官至专阃。
公与杨时斋军门为布衣交,遂至通谱。
公善谋,时斋善战,二公如左右手,不可须臾离者。
其守陕安镇,政令宽洽,民感其惠。
公尝入陛见,其署篆者暴虐,激变营兵,乱军蒲大芳揭竿而起,然感公旧德,曰:"杨夫人在,慎勿杀害也。"
因共舁夫人轿,送出南山,共拜叩去。
其善驭士卒也如此。
○明春二公论战
人臣死绥,古今通谊,然必有济于国,始为可贵,若如赵括、邱福之徒,非不舆尸殉死,不为世所重也。
闻明相公言木果木之战,海超勇公实预其事。
甫交绥,海公即大呼曰:"军气颓败,此溃师之兆也。 吾马首欲东,诸君努力冲围,悉会师于美诺可也。"
因策马归,故身不预难。
其后卒以灭敌,盖留身有待也。
春将军宁,亦世代拥旄者,言"对敌如角,然稍觉势异即放手,再与之扑,不然,必颠仆矣。 自古如必阝鄢之役,九节度之败,皆师老之故也。"
二公皆久经军旅者,其置论乃如是,此与杨存中舍淮守江之论相似,非亲身经历者,必以其言为懦矣。
○额勒登保得力于三国演义
罗贯中《三国演义》,多取材于陈寿、习凿齿之书,不尽子虚乌有也。
太宗崇德四年,命大学士达海译《孟子》、《通鉴》、《六韬》,兼及是书,未竣。
顺治七年《演义》告成,大学士范文肃公文程等,蒙赏鞍马银币有差。
清初,满洲武将不识汉文者,类多得力于此。
嘉庆间,忠毅公额勒登保,初以侍卫,从海超勇公帐下,每战辄陷阵,超勇曰:"尔将才可造,须略识古兵法;"以翻清《三国演义》授之,卒为经略三省,教匪平,论功第一,盖超勇亦追溯旧闻也"明末,李定国初与孙可望并为贼,蜀人金公趾在军中,为说《三国演义》,每斥可望为董卓、曹操,而期定国以诸葛,定国大感曰:"孔明不敢望,关、张、伯约,不敢不勉。" 自是遂与可望左。 及受明桂王封爵,自誓努力报国,洗去贼名,百折不回,殉身缅海,为有明三百年忠臣之殿。 则亦传习郢书之效矣"。
○额经略用兵
额经略尔登保,吉林人。
少以侍卫,从福文襄王征台湾、廓尔喀、苗疆诸部落有功,氵存至护军统领。
楚苗之役,公受瘴得疾,时福文襄和宣勇相继卒,亦有传公已故者,其家已为之设位祭,久之始知其讹。
嘉庆己未冬,授经略,督办三省教匪。
公虽武人,为富尚书德甥,故夙知兵法,待下过严厉,然遇有功者,必亲为抚视。
又延胡学士必显为幕客,凡出师皆请其参酌,故每战必胜,贼皆畏惧。
闻庆总宪溥言,公行师川楚时,如数日不遇贼,则抑郁不乐,鞭挞士卒不已;闻鼙鼓声,即踊跃据鞍,指挥三军,欣然从事。
及凯师归,公必命烹肥羊,呼众将士至,邀与同食,公亲持刀为之割削,视诸将如骨肉。
言语质朴,如违其制,则当筵谩骂,初不少贷。
一日,游总兵云栋违公节制,至败衄,公骂之曰:"汝何畜产,乃敢违乃公令!以致败辱,如杨遇春小儿,断不致若此。"
时杨方在坐,而公初不顾忌,其真率也若此,故人皆为之用命。
然性好杀戮,擒贼至,无论老稚尽皆歼灭,尝曰:"毋留此贼种,致他日更生事变也。"
故卒无嗣,人皆为之惜云。
○花老虎
花军门连布,满洲人,以世职氵存至南笼镇总兵官。
性质直,与人交有肝胆。
少时读书,曾习《左传》,故于战法精妙。
乙卯春,方入觐,半道值铜仁红苗杀官吏反,福文襄王以总督进剿,檄留公随营,素稔公勇,令首先解永绥围。
公率百余骑长驱直入,破毁苗寨。
数十苗人皆乌合众,未见大敌,大惊曰:"天人神兵至耶,何勇健乃尔?"因远相奔溃,永绥之围立解。
时公着豹皮战裙,故苗人呼为"花老虎"云。
王大军至,令公结一营,当大营前御贼,悉以剿事委之。
王日置酒宴会,或杂以歌舞;公则昼夜巡彻,饮不及食,倦不及寝。
苗匪既知王持重不战,乃兽骇豕突,或一日数至。
公竭力堵御,贼已退乃敢告王知,如此百昼夜,须发尽白,而旁有忌其功者,互相肘掣,故不及成功。
小竹山贼匪叛,黔督勒公保檄公督兵往剿。
公御贼山梁上,转战益奋,中鸟枪三,堕入深涧中,诟骂不绝口。
贼欲钩出之,乃自力转入岩石中折颈而死。
事定,诸将弁百计出其尸,颅骨皆寸寸断矣。
事闻,上震悼,特赐祭葬云。
○罗提督
东乡罗提督思举战功,见于魏默深州牧源《圣武记》者详矣。
偶阅周芸皋观察富阳凯所述逸事,其智能亦自可韬,非徒以武力雄一时也。
公尝率兵入南山,搜余贼,村人苦猴群盗食田粮,晨必发火器惊之。
公问故,令获一猴来,剃其毛,画面为大眼诸丑怪状,衔其口,明晨俟群猴来,纵之去,皆惊走。
猴故其群也,急相逐,益惊,越山数十重,后不复至。
官夔州游击,夔关临峡,山水迅急,瞬息千里,盐枭及贩鬻人口者,至则鸣金叫呼,越关以过,船皆设炮械,两旁系大竹,弯如弓,他船追及,断系发之,船必覆,人莫敢撄。
公募善泅者,持利锯匿上流水中,俟船过,附而锯其舵,抵关适断,船不能行,触石破,尽获之。
又有巨恶某唆讼,守欲得之,以属公,公佯不悦曰:"是文官事,何语我?"夜逾垣入其室,见为草状及稿匿所,出使数人候于门外,复入启扃,人稿俱获,曰:"昨所以不许者,彼耳目众,欲令不为备也。"
○其二
罗壮勇思举,初征白莲教,后平永州苗,为嘉、道两朝赫赫然名大将。
籍四川之东乡,少亡赖,数行窃,令捕之杖毙,弃诸野。
中夜而苏,匍匐至一老妪家,周之,乃改行,投身军营,骁勇冠绝侪辈,遂历保至专阃,赐封子爵。
当赵金龙之乱,罗受命,与总督卢公坤往平之,贼已困,将擒矣。
时宣宗以尚书宗室禧恩来督军,未至,诸公议待禧至,罗曰:"围久师怠,贼必遁,縻帑可惜。"
遂违众一战,歼贼且尽。
禧公为亲信重臣,督抚以下皆降屈为礼,怒罗之不待也,盛气陵之。
罗不为屈,且面折之曰:"诸公贵人,多顾忌,罗思举一亡赖耳,受国厚恩,至提督,惟以死报,不知其他。"
禧甚怒而无如之何。
罗每对人言生平作贼事,不少讳,并请文人历叙其事,洵奇男子也。
壮勇改行后,始娶妻,忽患奇疾,百方不治,一道人过门曰:"有方可救,但得钱三十千乃能配药。"
罗自念贫窭,安得三十千钱,语其妻曰:"吾病且死,汝亦饿死耳。 苟鬻汝,得钱买药,则两活矣。"
妻不可,强之再三,泣而从之,病果瘳。
罗既官游击,乃遣人访其妻。
以重金赎还,为夫妇如初,报其鬻身救夫之义也。
此事不足训,然以视少共艰苦,既贵而厌弃其糟糠者,其厚薄之区,殆不可以道里计。
天生豪杰,磊磊落落,安得以道学家之律绳之?
○罗思举救缢投军
罗军门思举,少失怙恃,家徒四壁,因寄食于舅氏家。
身有膂力,性嗜樗υ,夜归,舅辄痛詈,然嗜赌终不能悛。
因欲赚醉致之死,一夕具酒肴饲甥曰:"今夜可多呷几杯以畅尔所欲。"
夜分,舅先酩酊大醉,鼻有鼾声。
舅妗知其故,告之使逸去。
行至某县,苦无资斧,不得已偷匿人室,跃上高楼,撬开承尘偷窥,见一红衣妇人愁坐妆台,手作支颐状,俄而背后来一女鬼,披发吐舌,手搦一圈作套项势。
罗急跳下,拚夺鬼圈,相持良久,适渠夫婿回来,诘何故夜入,罗具述真情,告以乏费,致行苟且,因夫人被鬼逼,故跳下救之。
主感援救之恩,酬以白金三十两。
会有反寇滋事,罗投军得首功,递升提督。
罗尝在蒋制军席间自述生平如此,朱明府半塘时在蒋幕中,渠侄稼轩上舍为余言之。
○葛壮节公诗
葛壮节公绩学能诗,不愧儒将,佳句如《游赵氏园》云:"生机三径草,风味半床书;夜登金山云,鹤鸣山月悄。 鼍吼海天空,商山遇雨云;水声归壑健,雨气入林昏。"
又《登第诗》云:"事业人皆争一第,功名我自励千秋。"
异日致命遂志,此语已为之兆矣。
○葛壮节骈语
葛壮节公以水师起家,擒斩海盗不遗余力。
尝伪作商舟以诱贼,屡获巨寇。
贼惧,为之谣曰:"莫逢葛,必不活。"
官镇海总兵时,巡洋劳瘁感暑,卧病甚剧。
时闻闽省盗船百余,拦入浙海,大府檄公率三镇兵船总巡,公力疾前往。
先以书驰告曰:"寸心自誓,期尽瘁以事君;一息尚存,敢偷安而负国!"时道光戊戌年也。
公官瑞安副将时,会稽宗涤楼侍御稷辰赠联云:"武穆两言,不爱不怕;文成一诀,即知即行。"
公尝手书一联,揭于治事之堂曰:"持躬以正,接人以诚;任事惟忠,决机惟勇。"
并自作擘窠大字,颜其堂曰"威惠",论者谓能不负所言。
○葛壮节擒海盗
葛壮节公云飞,为水师名将,尝伪作商舟以诱贼,东南海盗,擒刈极多,贼中为之谣曰:"莫逢葛,必不活。"
公子以敦,征粤寇有功,能以匹马出入贼阵,贼屡披靡,呼之曰"银枪小葛",后亦殉难。
○葛壮节父子
葛壮节公父子,继世忠节,前已纪之。
顷读先师徐柳泉先生文集,有书公年谱后一篇,尤为详晰。
公自号凌台,分字二公子,长曰以简,字小凌;季曰以敦,字小台。
公殉节后,宣宗震悼,始用一品例赏世职,复以文武二举人分赐二公子,及岁召见,并命入官,小凌官甘肃同知,小台官湖北守备。
二公子皆骨鲠有父风,小凌以不肯媚上官,被劾护陵,念公忠烈,寝其奏不行。
小台以安陵营守备擢都司,击河南溃贼有功,文宗赏花翎,咸丰五年,与贼力战,殉难随州,上命以游击例优恤,即前之所称"银枪小葛"者也。
先是,山阴宗侍御稷辰,为公建专祠既成,请匾额,上书"忠荩可风"四字赐之,至是清以敦祠中,上复俞允。
国家轸念死事之臣,若斯其厚,凡为臣子者所当观感而奋发矣"又,公自赞小影云"外貌桓桓,中心烈烈,智勇兼资,万人之敌",亦见先生书后中。 先生盖谓惟公实克践其言云"。
○塔忠武之战绩
塔忠武公之战绩载在琅书,诸葛大名垂宇宙矣。
公性忠勇,亦最慈祥,统兵岳州,即于左臂涅"忠心报国"四字。
洪山之捷,麾军逼贼于沙湖塘角间,贼争赴水死,中多幼孩,公见之大哭,传令拯救,得数百人;群贼因而乞命者,又七百有奇,诛其极悍者,余尽释之。
一日力战归,左右以海燕窝进,公曰:"吾母夫人在都,不知能给朝夕否,忍甘此耶?"德化令进莞席,以士卒皆卧草土,却勿受,其笃孝贞廉又如此。
从古名将秉气之纯,如公亦少觏也。
○江忠源活打虎将
浙江知县江公忠源,以知兵任战著。
赛大臣调赴广西,所练楚勇,初至敝衣槁项,诸军皆窃笑。
侍卫开隆阿者,善骑射,发无不中,尝射猎山中,毙虎十数,军中号为"打虎将",开亦深自负。
公遇诸公所,长揖过之,意颇不怿。
他日督队出战,猝遇贼众,围之数重,矢尽,左右冲突,不得出。
公登了台望之,曰:"必开君也。"
急率亲兵数十人,介马驰救之,卒挟开出,并辔而归。
开下马拜公曰:"活开隆阿者先生也。 人言楚军弱,今竟何如。"
握手饮欢,遂为至交。
○张国梁轶事
张国梁年十八作盗魁,任侠结客,跳刀拍张,能以勇略慑侪辈。
其党李某为土豪所困,国梁怒率众往劫,破其家,卒挟李某以归,时为之语曰:"拯弱锄强张嘉祥。"
嘉祥,公初名也。
前广西巡抚劳公崇光,闻而异之,遣将招抚,改今名。
忌者恒欲假事杀之,周文忠公天爵爱其才,保护备至。
及随向大臣追贼东下,每一战捷,辄加一官,年二十八而声威远著,为国虎臣矣。
向大臣桂林、长沙、武昌之捷,皆与公俱,相倚如左右手,而公之立功,尤以克复太平著。
贼据江宁,以精锐扼守太平为犄角计,向公欲取之,问诸将谁敢往者,众不应,公独慷慨请行,向公喜而抚其背曰:"吾固谓非弟无能破此城者。"
即率所部五百人往。
贼初修砦、掘重濠以备死守,闻公比至,不战而遁。
公徐入城,安市廛、察死丧、抚残疾,归报向公,往返仅七日。
及向公薨,公已拜总统诸军之命,北自瓜镇至浦口,南自芜湖至镇江,上下数百里间,闻警必赴。
一身如龙,涉长江如履平地,而大要尤以保固苏、常为首策,时为之歌曰:"杀贼江上江水红,向公黑虎张公龙;钟山大战疾风雨,张公生龙向公虎。"
公与向公共平钟山贼垒,炮伤中指,蒙恩赏给御用药散,谕以勇猛之中,宜加慎重。
中间尚方珍玩,赐予络绎,且命图形以进。
公自念远方武臣,受殊眷、膺重寄,日夜感泣图报,抉齿寄归,示无生还期。
自偏裨擢至大将,所得禄俸,不以一钱自私,军中豪杰士或有负俗之累,需用数百金,公立予之,故人人愿致死力。
洎乎丹阳之变,力竭捐躯,而公年三十有八矣,丧归无以葬,得劳公赙,始克成礼。
钵池山农曰:"粤贼自据金陵,盖无一日忘苏省垣,诸公得以高枕而卧、匕鬯不惊者,向、张之力也。"
当夫和营瓦解,呼吸存亡,待饷孔迫,司财者从而靳之,倘所谓杀其生己者与?总统既殁,贼遂恣肆而无所忌,逾月之间,州县十丧八九。
呜呼!不有今日,谁念前功哉。
○其二
高要张忠武公年十五,贾广西贵县,为土豪所辱,怒率众毁其家,官名捕,亡命江海,伺奸商墨吏夺其赀,羁孤旅客,戒其曹不得辄犯,人为之语曰:"济弱锄强张嘉祥。"
嘉祥,公原名也。
忠武公驻师金陵,大小数百战未尝挫衄,一日偶伤指,向忠武以闻,文宗轸念,驰赐御用药散,公深感焉。
自向公卒,和帅骄愎,忌公功,遇事。
公度不济,誓以身殉,抉一指寄家,示无还意。
盖是指即用御药医痊,不欲使落贼手也。
○黄翼升鲍超轶事
同治三年,粤匪平,长江奏设经制水师,以一提督节制五镇官兵,首被命膺此选者,三等男长沙黄公翼升也。
公起家材官,隶曾文正麾下,久任军事,力济巨艰,功与彭杨埒。
初隶水军,方监造战船,有龙降其舟,色正青,长五六寸,隐见倏忽,或曰:"此黄河庙中常示现者也。"
文正偕幕僚往观之,信嗣。
是公海战,龙现则必捷。
戊辰秋,官军蹙捻寇于燕、齐接壤之运河,时河水浅,跃马可渡,公虑贼之潜遁也,祷于龙神庙,祷毕龙复现,水不雨而涨,贼突围不济,遂尽歼焉。
公忠忱耿耿,战绩,训士则以匈奴未灭为激昂,论功则以雍齿、且侯为慰藉,其厚得神助,有由来矣。
黄公初从曾文正游,夔州鲍军门超夫妇来长沙,以贫故,谋生计不就,久之赀罄,存钱止数百。
鲍故烈士,以钱市酒肴,置鸩,将与其夫人饱饫以死。
邻妪知之,以告公。
公亟往扣门,则户键矣。
毁门入,鲍夫妇方对案举箸,公问何为,以实对,公曰:"壮士奈何效匹夫匹妇死沟渎!"鲍曰:"奈绝食何?"公曰:"子主我,隶名军籍中,岂惟不死,且可图进取,王侯将相,庸有种乎?"鲍泣拜,公遂挈以归,进之曾文正。
不数年,鲍由步卒起,战比有功,官浙江提督,封一等子。
与公对树旌节,列爵苴茅,海内识与不识,争以郭李、韩岳相比拟。
然则鲍固人杰,公亦巨眼矣哉。
○王壮武之行军
王壮武公珍,由湘乡团练起,剿贼楚、粤、江西,纪律整严,机神敏妙,屡建大功,贼众骇惧,至有"出队莫逢王老虎"之谣。
公幼英毅,自隶罗忠节门下,始折节读书,治军以训练为急。
所部壮丁,习刀矛火器之暇,以《孝经》、《四书》转相传诵,每营门夜扃,书声琅琅出壕外,不知者疑为村塾也。
军麾所至,辄以忠义风动其民,能使顽懦感悟。
江西抚建各属士民,称为恩人,呼为青天。
临战,则自相纠集,负戈裹粮,候公指,盖儒将之效至此。
嗣公以绩劳,卒于乐安军中,年仅三十三,天下痛之。
○刘松山轶事
松山字寿卿,湘乡人,王壮武部下,军行特著精整,壮武兴乡兵最早,故号"老湘营",向以三百人为一旗。
自壮武殁后,松山接统十余年,名闻天下,不忍易营制。
松山长身瘦削,谋勇兼备,行军虑事,尤识大体,有唐李之风,战胜则让功,临财则让利,故同时骄兵悍将,见之皆驯伏。
同治八年,左侯西征逆回,自督大军由中路泾凉进,檄松山统三十营由北路榆绥进。
陕边北山,千里无人烟,土贼扈彰、董福祥等,拥众十余万,梗塞军行。
松山筹饷转战,抚定土贼,得其死力,克回砦数百,抵灵州回巢,与左侯会于金积堡,分军攻马八条寨。
回酋伪降,伏地暗枪中之,松山负创,诫侄锦棠曰:"速攻之,毋反吾骸,吾魂当督军灭贼。"
言毕而绝。
锦棠屠马八条寨,抚柩而祝曰:"凶酋已寸磔,叔父忠骸盍归乎?军中胜负未可知,金积老巢非旦夕可下,叔父盍归乎?"选壮夫四十人为长夫,舁之不动,再哭而祝之,增二十人,重如前,柩有声如泣,将士皆哀号,知忠魂之不欲返也。
越日,移营逼金积,八人舁之,轻如中空,将士悲感,战胜。
九阅月,卒拔金积堡,宁灵悉平,剐回酋马化龙祭之。
其时帷幄辄自动,弓刀皆鸣。
十年七月,始返其丧。
○李文忠轶事
李文忠鸿章,为红羊劫时中兴名将。
时沪警正急,邑绅某冒险径投曾帅大营,请兵平乱,曾难之。
某效申包胥号哭秦庭故事,曾勉允之,然苦无领兵者,李欣然以肃清自任。
曾笑曰:"少荃去,我高枕无忧矣,惟此间少一臂助,奈何?"李坚请赴申,曾乃命勇将程学启副之。
率师到沪,约束兵士极严,转战浦左,所向克敌。
一日与匪战于北高桥,前敌药弹将罄,匪犹支撑不退。
正在为难之际,李立马桥背,以远镜窥敌,讵为匪中伪王某所见,暗行遥击;而李所骑之马,忽而奔驰入阵,羁勒不住,卫队三百名围护冲下,势如潮涌,敌竟披靡,蓦见藤牌队长某甲,已枭伪王头献于马前,李不禁悚然,温语抚慰而赏功焉。
盖伪王举枪瞄准时,已被某甲所见,滚牌入阵,从马后跃起,挥刀砍之,众不知也。
李深知其勇而重视之。
乡邻杜某,为李洋枪卫队,言之最详,并夸述卫队中,有大半能飞跃屋背力敌数人者云。
○丁汝昌甲午之役
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当甲午之役,与日本海战,全军尽没,至于舰队亦降,以一死代全舰官兵之命,其志极可哀,用无损于军人之名誉。
日本人以丁之手书公牍,用铜片印成一册,大乌圭介为之跋语,极称道其为人。
东西洋学者研究丁之行为,谓有伦理学上之价值。
而当时统将有道员戴某,则实临阵退缩,邂逅为敌所毙,而滥厕忠义之林,清朝为之赐恤,是非赏罚之不明,未有甚于清之季世者。
即张佩纶马尾之役,见敌不走,气象伟异,自王壬秋、林琴南辈,均鸣其冤,而言者至今不已,故法越中日诸战役之真是非,久莫能明矣。
○彭侍郎题句
彭雪琴侍郎,以水师克复小孤山,凯旋后摩崖题句云:"书生指挥战船来,江上旌旗一色开。 十万雄师齐奏凯,彭郎夺得小孤回。"
○彭侍郎轶事
彭侍郎玉麟,湖南人,其未贵时,曾寄迹某质库。
粤匪事起,曾侯奉旨练民团,以乏饷劝捐各大姓,质库首先出资。
彭往谒,愿代办军储,侯壮之,遂命与杨公岳斌分统湘军营。
时承平日久,兵惰不可用,彭纪律严明,百炼成劲旅,由是所向有功。
五年余,妖氛扫尽,而湘军之名闻天下。
彭以功氵存升兵部,加宫保衔,见天下无事,解组归,屡征皆不起。
先是各省皆陆营,彭创立水师,内河外海,铃铎声相闻,南北洋无盗贼患。
朝廷知公忠直,且熟谙水营利弊,遂听其回籍,仍令按年巡阅一次,准专摺奏事,兵弁有不法者杀戮得自专。
彭受命,恒微行察勤惰,惩一儆百,水师为之肃然,沿途关吏卡员亦惴惴相戒,恐不职为公知。
忆某处厘卡驻扎者,监司也,差吏多不法,行旅寒心。
一日,彭驾小舟至,命兵诣局请验行,差不应;逾刻又请,则哂曰:"汝心躁耶?奈我不乐验何。"
兵复命,彭大怒,趋至,厉声曰:"请验所以遵功令也。 今有意羁我,岂空船亦索贿耶?"差亦怒曰:"便羁汝,敢控我?"彭曰:"我不控汝,直杀汝耳。"
颐少动,兵遽拥至河干戕之。
观者失色,趋告监司,监司急出,见彭大惊,长跪请罪。
彭怒色诃责,良久乃去。
自此卡威稍减,不敢如前傲狠矣。
噫!抽厘助饷,政府原非得已之谋,而营营于是差者,遂使寸地皆成陷阱,斗米亦列捐条,行旅裹足而不前,物价乘时而陡涨,卒之亿万人愁苦之气,不过供数十辈烟酒之资。
安得各省大府若彭宫保化身,一一声其罪而诛之,使天下拍手称快也哉!
○书文成公阿桂遗事
文成公阿桂,满洲正白旗人,其勋簿官阀、生卒岁月俱载国史,兹特录遗事数则。
方公之为定西将军,剿金川酋索诺木也,已百战抵其巢,索木诺震慑,业约别日尽室出降,其木城木棚悉已毁撤。
是日晚,参赞以下谒公曰:"事机叵测,今日必生缚索木诺致帐下,方可安枕。"
公不答,亦不待旦,竟已入帐中卧,诸将弁待命不敢退,而公已鼻声如雷,彻帐外矣,诸人者旁皇达旦。
甫日出,索木诺已自缚,率诸酋跪帐外,公次第以属吏,因进参赞以下告曰:"诸君昨日之语,盖俱索木诺他窜、或畏罪先死耳。 我已据扼要,窜将何之?渠若能死,又岂待今日哉!吾故以为不若高卧待旦,日当自来也。"
诸将弁诺诺,皆曰:"非某等所及。"
又木果木失事后,公代统大军。
一日,日欲失,公忽率十数骑,升高阜觇贼屯扎处,不知阜数折,已逼贼砦。
贼望见,即率犷骑数百,环西南阜驰上。
公顾从骑曰:"下马。"
复曰:"解衣。"
衣不足,复曰:"解里衣。"
解毕,曰:"衣悉寸寸裂,急分走高阜,杂挂林木上。"
挂毕,曰:"无衣者悉束带。"
曰:"上马。"
曰:"向阜南缓辔下。"
适贼骑已驰至,距向所立阜仅二十步,暝色已上,忽见冈缺处旗帜飘忽,络绎不绝,疑援骑从山后至,勒马不遽进,方遣骑四出窥觇,而公已率从骑回大营矣。
公曰:"此兵机也。 不尔,贼马则十倍于我,宁得脱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