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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正值军机
刘文正公丰范严正,如对神人。
数十年中,目中并未见有此等气象者。
每直军机处,闭目坐,闻人言事偶误,张目侃侃直陈。
内侍传赐食物,谢恩只领,从不与内侍交一言。
后高云从案,大臣多罹罪者,独不及公。
其端严慎密如此。
○姚制府
姚制府启圣,从良亲王平耿逆有功。
《随园文集》载其任南海令,前官有亏空数万,公尽任之,解其囚使去,而己铸十万弹,往谒良亲王。
王与之语。
大奇之,因檄两广有司均其所亏云云。
余闻姚氏子云:公为亏空事已罢官,解送归旗,抵扬州,暂寓于两淮商程氏家。
次早,公起沐面,程氏子窥其貌伟然,语其父曰:"某县令非久在人下者,昨闻其为前官代认亏空罢斥,吾家广蓄赀财,何不可借彼以偿国帑,使彼得复其官,他日必获其报也。"
其父从之。
公因得复官,及后大用,以十倍偿程氏子,程氏因而致富。
○汤文正抚吴
汤文正斌抚吴时,有司报湖荡莲芡,公驳还,吏固以例请,曰:"例自人作,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 且莲芡或不岁岁熟,一报部即为永额,欲去之得乎?"常熟县奴讦告其主父,国初时得隆武伪札,迫主远遁,欲据有主妇。
公曰:"国家屡更大赦,此草昧事,何足问,而逆奴以协其主乎?"追札燔之,毙奴杖下。
常州守祖进朝有惠政,落职,公奏留之。
祖制衣靴欲奉公,久之不敢言,乃自著之。
人谓公之廉直似海忠介,而去其烦苛,精敏似周文襄,而行以方正,若其学识纯粹,世惜其用之未尽者,又非二公之所得而比矣。
公学宗孙夏峰先生,自言为方面时,居官行政,只遵宁陵吕叔简《从政录》,行之不尽。
惜文集不全,今所刊《汤子遗书》数种,皆失本来面目。
○其二
汤文正抚苏,奏毁上方山五通神庙,世以比之狄梁公、程明道,至今啧啧。
考同时汉军郭尚书世隆督浙闽时,闽俗信鬼,多淫祠,黠者敛钱民间,辄数十万,尚书檄诸州县毁之。
离省治八百里,有山奉五显神,庙貌壮丽甲闽中,一日野火自起,烬无寸椽,火熄而檄适至,仁廉刚直之气震慑淫昏。
公是举可质文正矣。
○其三
汤文正公抚苏,步访徐枋,枋避而不见。
任潼关道副使时,朝邑雷子霖以理学显,文正治事之暇时造其庐,以志景慕。
考后汉陈蕃守豫章,礼下徐稚;守乐安日,亦特设一榻,以待周ギ。
自来贤者莅官,固无不以访隐求贤为汲汲也。
当文正赴岭北道任时,雇一骡,载幞被出关去,及移疾受代,衣物了无所增。
文正之奏革淫祀,投五通神像于湖中,世多纪之。
先是,上方山民,掘地得碑,其文曰:"肉山酒海,遇汤而败。"
可知淫昏气焰,必待正人得位而始衰,亦早有定数也。
汤文正内召去苏,其夫人乘舆出,有败絮堕其舆前,老少见者为泣下。
至京,贫益甚,赁居委巷,御寒只一羊裘。
冬月入朝,卫士识与不识咸目之曰:"此羊裘者,即汤尚书矣。"
先义行公,最喜谈于清端、陆清献及文正遗事,尝训人曰:"清俭未必皆名臣,名臣未有不清俭。"
○陆稼书先生
稼书先生权直隶平山时,偶入都,同年徐健庵司寇来会,具述时相明珠仰慕意,劝先生往投刺。
先生以县务倥偬,不敢久留京师为辞,越日来束装行矣。
先生作宰时,尝作《劝盗文》,遣吏往狱中诵读,大略谓:"一念之差,不安生理,遂做出此等事来,受尽苦楚,然人心无定,只将这心改正,痛悔向日的不是,如今若得出头,从新做个好人,依旧可以成家立业"等语,一时狱中痛哭失声。
呜呼!今之从政者,特患无先生用心耳。
清献以康熙壬申十月归道山,明年冬,会推直隶江南学院,廷臣咸拟翰詹大僚,上皆不允,特旨直隶著李光地去、江南著陆陇其去。
相国王文靖公熙奏称,陆某已经身故,上曰:"何不启奏?"对曰:"七品官在籍身故,无启奏例。"
上嗟叹久之,曰:"本朝如这样人,不可多得了。"
清献贞廉忠鲠,没后犹受知君王若此。
○纪文达奏对
纪河间性坦易,喜滑稽,名言隽语流播最多,相传其奏对之敏捷,亦为一时朝士所深佩。
嘉庆初,实录馆请议叙,或言其过优,仁宗以问公,公不言可否而对曰:"臣服官数十年,无敢以苞苴进者,惟戚友浼臣为其先人题主或铭墓,虽厚币辄受之矣。"
上恍然曰:"然则朕为先帝推恩,何嫌其厚?"遂如所请行。
此犹小事也。
干隆某年,考试差后,有宣布前列诗句者,台臣密以告。
将兴狱矣,高宗召公问之,公顿首曰:"如臣即泄漏者。"
问何故,曰:"书生习气,见佳作必吟哦,或记诵其句,欲访知为何人手笔,则无意中不免泄漏矣。"
天颜大霁,遂寝其事。
○于成龙政绩
时于清端公成龙总督两江,素清介,抵任时,群吏饰厨传不受、馈饩牵不受,一郡不知所为。
按察使某公,年家子也,从容言公过清严,则上下之情不通,某意欲具一餐为雅寿,公笑曰:"以他物寿我,不如以鱼壳寿我。"
按察使喻意,出以千金为募。
雷翠亭者,名捕也,出而受金,司府县握手嘱曰:"我等颜面寄汝矣,勉之。"
翠亭质妻子于狱,侦知鱼方会群盗张饮秦淮,乃伪乞者跪席西,呢呢求食。
鱼望见疑之,刃肉冲其口,雷仰而吞,神色不动。
鱼咋曰:"子胡然?子非丐也。 子为于清天来擒我耳。 行矣,健儿肯汝累乎!"翠亭再拜,群役入,跪而加锁,拥之赴狱,司府县贺于衢。
是夕,公秉烛坐,梁上砉然有声,一男子持匕首下,公叱何人,曰:"鱼壳也。"
公解冠几上,指其头曰:"取。"
鱼长跪笑曰:"取公头不待公命也。 方下梁时,如有物击我手,不得动,方知公神人。 某恶贯满矣。"
自反接,衔匕首以献,公曰:"国法有市曹在。"
呼左右饮以酒,缚至射棚下,许免其妻子。
迟明,狱吏报失盗,人情汹汹,司府且相贺者转而为尤,趋辕将跪谢告实,而公已命中军将鱼壳斩决西市。
○阿文成治河
阿文成公持节堵青龙冈工,副将李荣吉以为进占得占,大工所深忌,宜缓之,得突而后进,以防陡蛰。
文成斥其挠众,急趣之。
既合龙,文武皆贺,惟荣吉不至。
召之,则于坝上再拜使者曰:"为荣吉谢公相,坝实未稳固,荣吉不敢以贺公相故。"
离工致疏虞,督土料追压,阅两日竟不守。
文成中夜闻坝蛰,驰至,荣吉已挂缆落水。
文成令曰:"能生之者,官擢三等,兵吏赏千金。"
未几,舁荣吉至,文成垂涕,亲去其湿衣,以上赐黑狐端罩护之,良久乃苏,文成遂自劾而荐荣吉。
窃谓李副将胆识过人,不阿贵近,其才岂独可以任河工;而文成忠实勿欺,不肯屈人材以怙己过,震无咎者存乎悔。
宗臣器量,洵乃可法可师。
○徐文定
徐文定公元梦,舒穆禄氏,杨武勋王裔也。
公父生公时,梦一老叟至,自云徐姓,因以命名为志。
公中癸丑文进士,与韩慕庐同榜。
高不逾人鼻,艴然为紫缨络。
性和霭,遇大节侃侃。
雍正中,廉王允礻┆、贝子允礻唐以觊觎大器,世宗命诸大臣议其罪,公首言:"二王之罪,诚不容诛,愿皇上念手足之情,暂免一时之死"等语。
情词肫挚,上为之动容,寻以罪谪为中书舍人。
公即抱案牍、持铅管,从事诸同侣有逊之者,公曰:"否,此仆之职,敢不黾勉从事。"
退与诸舍人讲寅谊,其不苟也如此。
其孙舒文襄公,复以勋业见称于世。
○德大冢宰
德大冢宰瑛,由伊犁披甲,官参佐领,经阿文成保举改授京卿,清慎勤恪,名德老成人也。
官司寇时,会同宗令、宗正、亲王等,审讯府库失银一案。
众欲坐两库丁罪,开释原窃主,以全宗室谊。
公云:"国有常刑,案从其实。 果宗室人犯窃,罪无可贷,尚有议亲典在,只圈禁耳。 若卸坐库丁,则妄杀两无辜矣。"
执不从,众不能强。
又本部失银一案,审究数月,库丁时认时翻,不得赃据。
承审官请用大刑,众堂官并总理之大学士蔗林先生均已画诺,公执不画,责承审者云:"未有时值热审,尚敢擅请大刑,且并无赃据,安得妄用此以求赃耶?"众色沮,蔗林先生亦甚钦服。
刑部堂官,每月得饭食银八十金,长牧庵麟来摄事,知公苦况,嘱所司者以此分移送公,公云:"我苦自有我所应得,长公即无需此,此非私物也,乃国家豢养之费,安得强为我有耶?"其操行办事,岂寻常具臣所可比哉!闻公精翻译,在新疆时,曾将朱子《通鉴纲目》翻译一过,其根柢有自来也。
○鄂尔泰
西林鄂文端公尔泰总督云贵时,云抚江阴杨文定公方获谴,新巡抚朱纲多方罗织,至欲用刑讯。
兵民汹汹,为文定颂冤,谋群起击纲,公好言抚慰之,复厉声责纲曰:"过汤阴岳忠武庙,见铁人乎?"狱得解。
高宗即位,首召文定,文定旋奏公处置苗疆非善策,公不以为忤。
文定没,公经纪其丧,哭之哀。
世宗时,合河孙文定公被诬有婪赃,据以入告者,亲王也。
上询之鄂文端公,公曰:"孙嘉淦性或偏执;若操守,臣敢以百口保之。"
上意解,即命公弟讯问,事白,抵诬者罪。
公弟名尔奇,时与文定同以少司空兼祭酒,亦贤者也。
○甘庄恪官粤
甘庄恪官粤西臬司,平反一冤狱。
宣化县有武举黄国宁家失盗,陆续缉获九人,府县审明,定招解司。
其首犯某,则黄国宁之妇翁也。
公疑之,示期亲审,唤首犯某至,但痛哭呜咽不能出一语,公曰:"尔以妇翁行劫女婿,良心丧尽,自作自受,尚有何词?"因诉曰:"天下岂有此人情哉?小人女儿现在,亲戚往来无少异,何为邀外人行劫女儿家?求爷细察之。 不然,小人死不见天日矣。"
公曰:"汝既非真盗,府县审时,何为输服乃尔?"泣曰:"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等死耳,较犹缓须臾也,何惮而不招哉!"公令言其情,供曰:"女婿家失事之次日,闻而往视,时盗已远,小人为潜行踩缉。 今所获在官之黄必正等,皆小人所缉获者。 各盗衔恨,遂诬以招邀为首。 府县不察,夹打成招。"
又审至一廖日恒者,察其状貌,为朴实农民,不类盗,又疑之。
诉曰:"小人冤无可辨,惟现有一证求验。"
视之,乃织布所用之扣,以分析经丝者。
诘:"此何为证?"答曰:"盗凭赃定,所以指为盗,以家有白布一疋,此布乃小人母所织,即用此扣经而成之者,共几千几百几十扣,试取验之。"
细数赃布,不爽一丝。
诘:"尔既非盗,县役何为至汝家起赃?"答曰:"盗等诬扳也。 小人与武举村邻,因往某山取竹备用,见黄必正等五人在山中偶语,怪之。 次日,闻黄家失盗,因思必某等所为,遂语泄,诸盗乃以此弋获。 盗等衔恨,遂诬扳受累。"
徐审至黄必正等,反复究诘,乃合供此内九人,惟必正与某某等五人实同伙行劫,其武举之妇翁及廖日恒等四人,皆诬扳者也。
由是四人始得昭雪。
呜呼!听断之际,不能平心静气,揆情度理,徒使三木以从事,其不至天陨霜而鬼夜哭者几希。
○桂林陈文恭
桂林陈文恭公,以翰编改文选司,盖由特达之知,信文恭之清正,特简以清铨政耳。
我朝设协办大学士,亦由文恭始,盖一时乏缺出,特设此衔以明眷重之意。
其抚江苏时,值旱饥,遣官至湖广买米数十万石,被风阻停泊。
公驰诣泊所,虔祷风转,米艘迅到江南,饥民欢声动地,此政迹之一端耳。
幕中有一葛姓,昆山人,布衣随公,宦游至老,赞助甚多。
公子孙至今蕃衍,科第不绝,虽贫族细民,从未有涉官讼者,可信名德贻谋之远。
○蒋攸任滇藩
干末嘉初,滇省运铜为最苦之差,一经派出,即身家不保。
推原其故,凡全滇属员中有亏短者、有才具短绌者、有年迈者,本管道府即具报委令运铜。
于承领运脚时,即禀明藩司,将所短各数扣留藩库,以至委员赤手动身,止有卖铜一法,所短过多,或报沉失,或交不足数至参革而止,此数十年弊政也。
自蒋砺堂相国攸任滇藩,查得铜碱内有提拉水泄一项,每年应发银二十万两,八成给发,扣存二成,得四万两。
于四正运每船津贴银八千两,副运减半,于起运时给发一半,船至湖北,全给之。
保举运员,须本管府道加考,以并无亏空、年力正强为合格。
此法行至道光年,尚无更变,人不以为畏途矣。
见崇庆杨袭侯国桢自定年谱。
杨亦道光初藩南者。
今滇铜久不采运,旧章未必遵行,录此以为讲铜政者之一助。
○张文和与阿文勤
张文和与阿文勤最相得。
文勤子文成公初在朝列,文和视之如子弟。
一日,见文成疾趋,谕之曰:"汝远到之器,当持以凝重,君子不重则不威。"
文成终身诵之。
刘文正与兴县孙文定"清代咸丰以上,孙文定有三人,一康熙朝大学士益都孙廷铨,一道光朝户部尚书济宁孙瑞珍,一即兴县相国,其最著者"亦最相得。
文定子孝愉,官秋曹,为文正属吏,文正待之尤严,曹事悉以委之,至废寝食。
文定偶以为言,文正曰:"此姑息之爱也。"
文定语塞。
观此,见前辈公卿之交谊,不以科场通榜、馆阁派差为厚其通家子姓也。
○庄廉访出巡
陈康祺《燕下乡脞录》笔记云:曩于东华门外酒家晤一老吏,自言作幕二十年,作官三十年,游历九行省,极论兵乱以前各省吏治之坏,滔滔汩汩,口若翻澜。
且云,当时知府、知县幸不甚知,知则劫富民,噬弱户,索土产,兴陋规,百姓更不堪命;巡抚、巡道幸不常巡,巡则搅驿道,折夫马,斥供张,勒馈赆,属吏更不堪命,仍苦百姓耳。
其言殊太激切。
天下之大,百官之众,小廉大法,岂ム无人?钱塘袁枚令沐阳,南靖庄廉访耒阳,以淮徐海道来巡,就馆,馈ゾ蒸受之,止袁共饮,问沭水原委簿领利病甚悉,旁及山经、地志、星象、乐律甚辨。
翌日,会诸生于学,讲《中庸》卒章,款款尽意,闻者色动。
翌日,校丁壮发矢,矢旁决;火器,器闭。
诸丁伏地请罪,袁亦起谢。
廉访乃弛外衣,手弓而前,教如法,矢发,十八人无不当鹄者,火器亦如之。
毕就坐,笑谓袁曰:"而奚慊慊耶?专心治民,吾职在巡,年年来为子教之可也。"
从苍头二人、僮一人,皆自饮其马。
临去,犒以金,坚不受。
后公卒于官,民为罢市号哭,赙以钱,一日至六千缗。
呜呼!巡道如公,民方恐其来巡之暮也。
○为政不相师友
雍正间,朱文端公轼以醇儒巡抚浙江,按古制婚丧祭燕之仪以教士民,又禁灯棚、水嬉、妇女入寺烧香、游山、听戏诸事,是以小民肩背资生如卖浆、市饼之流,担闭门,默默不得意。
迨文端公去后,李敏达公卫莅杭,不禁妓女,不擒樗υ,不废茶坊酒肆,曰:"此盗线也,绝之则盗难踪迹矣。"
公虽受知文端,而为政不相师友,一切听从民便,歌舞太平,细民益颂祷焉。
人谓文端是儒者学问,所谓齐之以礼;敏达是英雄作为,所谓敏则有功也。
○牧庵相国
牧庵相国长麟,以部曹氵存至督抚。
性聪敏,历任封圻,以廉明称,任吴抚时,擒获强盗,禁止奢侈。
尝私行市井间,访察民隐,每就食于面馆,吴人传为美谈。
抚晋时,和相觊觎上公之爵,乃因市人董二诬告逆匪王伦潜匿晋省某家,和相因公陛见至京,握手宫门柳下,嘱托再三曰:"无论其真伪,务坐为逆党,吾与公偕得上赏矣。"
公至晋访之,皆无实据,某实董仇家,故欲倾陷。
公慨然曰:"吾发垂白,奈何灭人九族,以媚权相也?"因坐董二以诬告,大忤和相意。
后因闽中事牵连,谪戍西域,盖为之报复也。
○董文恭居忧
董文恭公居太夫人忧,常徘徊一室,若有所甚忧,或执象笏击几,笏为之裂,人疑公与和┞同居枢密,必有所甚不得已者。
嘉庆初元,┞势益张,外而封疆大吏、领兵大员,内而掌铨选、理财赋、决狱讼、主谏议、持文柄之大小臣工,顺其意则立荣显,稍露风采,折挫随之。
太傅朱文正公,以德行文学受两朝知遇,扬历中外垂五十年,时以内禅礼成,例得进册,┞多方遏之。
既上,┞又指摘之。
纯皇帝谕曰:"师傅之职,陈善纳诲,体制宜尔,非汝所知也。"
旋召公,以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
仁宗作诗寄贺,属藁未竟,┞取以白上皇曰:"嗣皇帝欲市恩于师傅耶?"上皇色动,顾董文恭公曰:"汝在军机刑部之日久,是于律意云何?"公叩头曰:"圣主无过言。"
上皇默然良久曰:"卿,大臣也,善为朕以礼辅导嗣皇帝。"
乃降旨,朱圭仍留两广总督之任,旋又改巡抚安徽。
是时直内庭者,无不色变震恐,文恭独从容谢过,书旨而退。
○董曹两相国遗事
董文恭相国诰、曹文正相国振镛,嘉、道两朝名臣也。
文恭盛德伟望,朝野钦仰。
嘉庆十八年,天理教匪林清遣贼入禁城为乱。
时上幸热河,闻变,近臣有以暂行驻跸之说进者,文恭请回銮,继以涕泣;而文正在京师,于乱定后镇之以静,畿甸遂安。
时有无名子撰一联嘲之云:"庸庸碌碌曹丞相,哭哭啼啼董太师。"
二公闻之,笑相谓曰:"此时之庸碌、啼哭,颇不容易。"
文恭初加太子太师衔,人有尊以太师之称者,公辄笑辞曰:"贱姓不佳。"
后二公皆加太傅衔。
文正︳谟远猷,小心翼翼,历相两朝,福寿近世罕比。
余于二公皆姻家,故熟闻之。
○安顿穷人
治国之道,第一要务在安顿穷人。
昔陈文恭公宏谋抚吴,禁妇女入寺烧香,三春游屐寥寥,舆夫、舟子、肩挑之辈无以谋生,物议哗然,由是弛禁。
胡公文伯为苏藩,禁开戏馆,怨声载道。
金阊商贾云集,宴会无时,戏馆、酒馆凡数十处,每日演剧,养活小民不下数万人,此原非犯法事,禁之何益于治?昔苏子瞻治杭,以工代赈,今则以风俗之所甚便,而阻之不得行,其害有不可言者。
由此推之,苏郡五方杂处,如寺院、戏馆、游船、青楼、蟋蟀、鹌鹑等局,皆穷人之大养济院,一旦令其改业,则必至流为游棍,为乞丐、为盗贼,害无底止,不如听之。
潘榕皋农部《游虎丘冶坊浜》诗云:"人言荡子销金窟,我道贫民觅食乡。"
真仁者之言也。
○姚毕二公胆识
地方猝遇有事,全在大吏持重不扰,以全民命,然此非有绝大胆识者不能。
余尝闻姚小坡、毕秋帆两公逸事,云:干隆甲午,山东王伦滋事,抚军徐剿贼不克,在东昌堵御;姚公时官河帅,亦在东昌府城。
东门外人烟稠密,南北往来水衢,一都会也。
贼传檄将于某日来攻城。
是夜抚军及河帅俱在城上,见东门外火起,抚军疑贼至,促令放炮,姚公曰:"事未探实,万一误放,则城外生灵涂炭矣。"
相持不已。
抚军欲手自燃火,姚公从后掣其肘。
未几报至,果民居失火,非贼也。
东门外居民幸得保全,姚公之力也。
秋帆尚书抚陕时,甘肃回人不靖,阿相国奉命率师往剿。
省垣有张回子者,系内地回人之首,家赀百万,素与尚书往来。
一日,方与藩皋议事,司阍者传进军报一封,尚书启视,即置靴内,神色自若。
藩皋出,令传巡捕进,谓曰:"汝以我名柬请张回子来。"
张至,以军报与阅,张皇遽伏地,请收付狱。
尚书曰:"我欲收汝,不请汝来矣。 我固知汝之必不反也,我将以全家百口保汝。"
张叩头出。
后知阿相国于军前擒得活口,讯之,词连及张,阿相已入奏,特札知陕抚令密收之。
尚书即具疏以全家保其不反,事遂得寝。
此二事昔得吴昙绣光禄师所言,观此可以知大臣坐镇之功矣。
师谓姚公之事,犹详慎者所能为;若毕公者处置尤难,保全尤大。
盖是时西安方修省城,回人之居内地者不下数万,以张之豪富,诸回皆其族属,若非毕公推诚开示如此,则省中数万回民,其能安坐无事哉?
○呼名批颊
佟中丞凤彩巡抚河南,年已老,每日五鼓燃烛治文书,或坐倦假寐,少顷辄矍然起,自呼其名曰:"佟某,汝为朝廷大臣,封疆之重皆汝肩之,奈何老不任事若此?"辄以手批颊数四,侍者为之悚栗。
中丞在豫,如论罢修河夫役,协济柳梢,及调剂西征大兵,秋毫无犯。
豫人感其德者,犹绘像祀之。
○李恭勤
清代汉名臣中,其以赀郎进者二人,一为李敏达公卫,一为李恭勤公世杰。
公贵州黔西州人,少入赀为江南某司巡检。
纯皇帝南巡,公司船跳木。
时雨后泥滑,上登舟时偶失足,公遽起扶之。
督抚恐,缚公请命,上笑曰:"微员中有如此忠爱者。"
命立擢知州,后官至四川、江南总督,以廉能称职。
纯皇帝屡欲以为阁臣,有尼之者,言公不由科目,例不可官内阁,乃中止。
公督川时,蜀中自金川用兵以来,府库空竭,又承福文襄王积奢侈后,征调赋敛无艺,州郡皆疲敝。
公设厉禁,凡府州县,无事不复入成都郡,即以公事来者不过数日,不得蓄音乐、侈宴会;不得饰舆马衣服;朝珠之香楠犀碧、蟒服之刻丝顾绣者,皆有禁。
公官总督数年,未尝宴一客。
成都将军新莅任,公思不为置酒则太恝,置则破禁,遂乘其家口抵任时馈一蒸豚、一烧羊,使标下武弁婉告曰:"本欲屈入署,适闻眷属至,谨以此佐家宴。"
属吏白布政使以下,亦未始具一饭。
元日,则先饬厨为钅毕锣十数斛,有下属谒见者,公遣人告曰:"知君等劳苦,当饷以食。"
遂设食,饲之毕,公然后出坐堂皇,受礼毕,即令府厅州县等递谒。
司道府厅礼毕,告曰:"元日俗例,上司属员虽不接见,亦必肩舆到门。 道有远近,必日昃始归,徒苦亻兼从,无益也。 况若曹亦有父母妻子,岁首例得给假,诸君何不早归,令若曹亦放假半日乎?"属员皆应曰:"诺。"
于是元日虚文始革,其风趣也如此。
及督两江时,福文襄王征台湾,檄调各督抚府库饷银,他人无不应命,惟公力持不与,曰:"不见部文征拨,誓不敢发此饷,有亏朝廷之府库也。"
福亦无如之何。
其严厉又如此。
○尹文端
尹文端公继善,字元长,姓章佳氏,世居盛京。
其父文恪公泰,罢祭酒家居,宪皇居藩邸时,命祭三陵,天会雨,因宿于公家,与文恪公语,奇之,问"有子仕乎?"曰:"第五子举京兆。"
曰:"当令我见。"
及公试礼部,将谒雍邸,而宪皇已践祚,乃中止。
公亦登雍正元年进士,引见,上喜曰:"汝即尹泰子耶?果大器也。"
选入翰林,未逾年,即授广东按察使。
甫抵任,迁副总河,未半年,迁江苏巡抚,去释褐甫六载耳。
公白晰,少须眉,丰颐大口,声清扬远闻,著体红瘢如朱砂鲜,目秀而慈,长寸许。
年三十余即任封疆,遇事镜烛犀刻,八面莹澈,而和颜接物,虽素不善者,亦必寒暄周旋之。
公屡任中外,先后督两江几三十年,民相与父驯子伏,每闻公来,老幼奔呼相贺,公亦视江南为故乡。
渡黄河,辄心开,不侵官,不矫俗,不蓄怨,不通苞苴,严肃亻兼从,所莅肃然。
将有张施,必集监司下属曰:"我意如此,诸君必驳我;我解说,则再驳之,使万无可驳而后可行,勿以总督语有所因循也。"
以故公行鲜有败事。
所理大狱:雍正间,江苏积欠四百余万,干隆间,卢鲁生伪槁及各省邪教等案,皆株连万千,而公部居别白,除苛解娆,不妄戮一人,人皆服之。
公清谈干云,而尤长奏对,宪皇帝尝告公曰:"汝知督抚中当学者乎?李卫、田文镜、鄂尔泰是矣。"
公应声曰:"李卫,臣学其勇不学其粗;田文镜,臣学其勤,不学其刻;鄂尔泰大局好,宜学处多,然臣不学其愎也。"
其敏捷也若此。
公貌类佛,而不喜佛法。
闻人才后进,则倾衿推毂,提训孳孳,如袁简斋太史、刘绳庵相国、秦涧泉状元,皆公所提倡者也。
后拜文华殿大学士,仍督江省,次年召还。
临行时,吏民环送悲号,公不觉凄怆伤怀,过村桥野寺,必留连小住,慰劳送者。
其再督江时,吴民有"吉甫再来天有眼"之谚云。
年八十余,卒于位。
其家三代宰辅,世人荣之。
○李文定
李文定公天馥,昔所称合肥相国者也。
廉静宽和,尤慎刑辟,每预庭议,务持平,同官或厉声辞色,公笑语之曰:"君何至是?凡事平其气而可也。 吾初亦尔,后既熟,渐平也。"
昔宋韩魏公与范文正公同朝,偶论西事不合,文正拂袖欲去,魏公从其后呼之曰:"希文,事岂不容商量耶?"休休之度,公实同之。
文定以母丧归,结庐墓侧,有双白燕翔于舍前,久之不去。
公性好施予,至是穷民归之,遂成聚落。
岁旱,乡民忧,公为坛墓前,斋三日,祷于天,方蒲伏,雨立沛。
及秋,飞蝗蔽天,众复强公出祷如前,而蝗尽去。
比卒于位,乡人哭之,如丧所亲。
夫瑞燕来巢,饥蝗避舍,及甘霖应候一事,讥祥之感召,容或适然,而乡望允孚,必非幸致。
士大夫发名成业,安得不从家庭里党间一言一动始哉!
○陆中丞
陆中丞讳耀,字朗夫,吴江芦墟人。
生即端悫,六岁受《孝经》、《论语》,以古贤圣自期。
干隆壬申举京兆,补中书,入军机房,傅文忠公倚为左右手,屡迁州郡,以廉直称。
公风骨秀整,静气迎人,虽恂恂谦谨,造次必于儒者,而临大事,则屹不可动。
甲午,寿张王伦作乱,距运河甚近,人情汹汹,有欲闭城者,公不可,曰:"寇未至,先闭城门,是示之怯也。 且乡民争入城,何忍弃之?"乃募乡兵拒守,而身坐城弹压稽察。
贼知济南有备,乃不敢南向。
已而官兵奏捷,一城鸡犬不惊焉。
后屡迁至湖南巡抚。
公事母孝,初选守大理府,再迁甘肃监司,俱以亲老调近省。
抚楚时,见属吏有笃老亲,犹来赴补,恻然悯之,奏:"官员凡亲年七十,虽有次丁,俱许终养。"
一时中外人归养者千余人。
临终前一月,犹奏河南社仓谷业已敷用,其息谷请免征收。
奉旨允行。
批到日,方伯秦承恩捧札子,启告柩前,慰公泉下爱民之心,时公已殁二十余日矣。
公所著《切问斋丛书》,皆选本朝诸名臣奏疏见诸施行者,各分门类。
其注疏尤详备,为后世之绳墨焉。
○徐中丞
徐中丞讳士林,山东文登人。
父农也,公幼闻邻儿读书声,乐之,跪太母前曰:"愿送儿置村塾中。"
许之。
遂中康熙癸巳进士,累迁至福建汀漳道。
漳俗斗杀人,捕之辄聚众据山。
或请用兵,公曰:"无庸。"
命壮士分扼要隘三日,度其食且尽,遣人探入,怵以好语曰:"垂手出山者免。"
如其言,果逐对出。
乃伏其仇于傍,仇大呼曰:"为首者某也。"
立擒以徇,众惊散。
嗣后捕犯,犯无据山者。
迁江苏布政使,丁父忧,诏夺情不起。
服阕入都,纯皇帝问山东直隶麦何如,曰:"旱且萎。"
问得雨如何,曰:"虽雨无益。"
问何以用人,曰:"工献纳者虽敏非才,昧是非者虽廉实蠹。"
上深然之。
寻迁江苏巡抚,公于要路不通一刺,而于乡会师门不忘,曰:"此人生遇合之始也。"
治狱如神,有宿松民孀田氏,事姑孝,兄某利其产,逼嫁之,与群匪篡焉;妇刎于途,诬以坠水。
公坐堂上,见黑衣女子啾啾如有诉,召兄某质之,则毛发析洒,口吐实情。
公深愧以鬼道设教,而满庭胥吏皆有见闻,不能掩也。
凡狱决宪于辕垣,绝人影射,守令来谒,命判试其才,教曰:"深文伤和,姑息养奸,戒之哉!夫律例,犹医书本草也,不善用药者杀人,不善用律者亦如之。"
性廉信而绝不自矜,尝贺长至节,天寒裘秃,按察使包括以貂假公,公披之如忘,涕唾交挥。
家人耳语曰:"此包公衣也。"
公大惭谢过。
少顷论公事快,挥洒如故。
听讼饥,家人供有黍,且判且啖,少顷髭颐尽赤,盖误朱为饴糖,笔箸交下,不能复辨也。
晚坐白木榻,一灯荧荧然,手披目览,虽除夕元辰勿辍。
幕下客怜之,治具邀公,公猛啖,不问是何膳饮。
其平素精神寤寐,偃仰唾涕,知爱民忧国,惟日不足而已,故于服食居处,人以是供,公以是受,不容心于丰,亦不容心于俭也。
抚吴未逾年,以疾乞归养,舟次于淮安卒。
其遗疏云:"愿皇上除弊政,毋示纷更;广视听,而中有独断。 爱民勿使之骄,用人先求其直。"
章上,人以比朱文端公。
上云悼惜,赐祀贤良祠,年五十八。
○左文襄
左文襄公,天资豪爽,圭角毕张,一切睥睨视之。
治军新疆,廷命所谕,辄以为不是,必加驳辨,诋军机为无才,文文忠劝上召左入赞甚力。
左既入枢垣,凡事必不以为然,及请旨谕允后,左又无言,始知天下事之难,固不能尽如一二人意。
又左尝轻视大臣鞠躬者,以为天威不若是之可畏。
初入京召见毕,退谓人曰:"吾今而后知天威咫尺之森肃矣。"
于是始不敢为大言。
文襄刚毅强果,已届耄年,精力不衰,虽日历兵间疾苦,未尝以况瘁形于颜色。
边塞苦寒,雪压行帐,拥絮著缁,据白木案,手披图籍,口授方略,自朝至夕,不遑暇食,军事旁午,官书山积,日必次第治理。
遇将士不尚权术,惟以诚信相感孚,贪夫悍卒一经驾驭,罔不帖然。
副将某在麾下颇能用命,后至江西未久即伏法,公曰:"若始终属我,何至亡其首领?"公雅喜自负,与友人书,恒末署老亮,以诸葛自况,砥砺刚介之操老而益力。
左文襄官甘肃时,一日值盛夏,解衣卧便榻上,自摩其腹,一材官侍侧,公顾之曰:"汝知此腹中所贮何物?"对曰:"皆燕窝、鱼翅也。"
公笑叱曰:"恶是何言。"
则又曰:"然则鸭子、火腿耳。"
公乃大笑而起,曰:"汝不知此中皆绝大经纶耶。"
材官出语同曹曰:"何等金轮,能吞诸腹中,况又为绝大者耶?"闻者咸捧腹。
○彭雪琴
湘阴彭雪琴宫保玉麟,幼时玉貌风流,丰姿俊雅。
邻女梅仙见而悦之,托妪致意,愿委身以从。
宫保感其意,颇首肯。
后格于势,事遂寝,女因而致死。
宫保伤之,誓愿画梅花十万幅以报,故其《题采石矶太白楼》诗云:"诗境重新太白楼,青山明月正当头。 三生石上因缘在,结得梅花当蹇修。 到此何尝敢作诗,翠螺山拥谪仙祠。 颓然一醉狂无赖,乱写梅花十万枝。 姑熟溪边忆故人,玉台冰澈绝纤尘。 一枝留得江南信,频寄相思秋复春。 太平鼓角静无哗,直北旌旗望眼赊。 无补时艰深愧我,一腔心事托梅花。"
或谓此事未确,可以不必流传,然儿女英雄多情一辙,无庸为贤者讳也。
○其二
彭刚直公刚介绝俗,然至性过人,幼而失怙,事母至孝,居贫奉养,先意承志。
外祖母居怀宁,无子孙,公时恃佣书为活,岁不足衣食,以太夫人忧念艰难,跋涉往返五千里迎至衡阳,太夫人得奉母终天年,所谓孝思不匮者也。
邹夫人以朴拙失姑爱,终身无房室之欢,自太夫人卒后遂不相面。
其弟某游客秦豫,遭乱隔绝廿年,及公授安徽巡抚,见邸钞,识其名,始间关至军中,相哭,哭失声,护爱甚笃,与共寝食。
而弟久客州县,服药烟成瘾,公军中犹严禁烟,以情告,公大怒,立予杖四十,斥出之曰:"不断烟瘾,死无相见。"
弟感愧自恨,卧三日夜濒死,竟绝不更服,复为兄弟如初。
以其习商业,令行盐,致赀巨万,公一无所取,弟亦豪迈挥霍,恤贫笃义,乡人流落江淮者悉收恤资之,岁散万金。
亦先卒,遗妾、女,与公子妇同居,以孤孙见绥后之。
公自领内湖水军,及后总全军,军饷无所出,不以烦公家,前后惟领银十七万两作盐本,军饷外所应得公费,悉出以佐义举,凡出资助本县学田银二千、宾兴费银二千、育婴公费二千、修县志书独供笔札刻资银五千、独建船山书院银万二千、衡清试馆银一万两,其濂溪墓、昭忠祠、京师及各直省湖南衡永会馆,凡募助公举者动以千计;所部有功者,凯撤时及疾笃时,均举赠各万金,凡费银十万两;族中老者岁有馈,又计丁口遍资给之,凡数万金。
计其兄弟所散财几满百万,而当轴要人无一字之问,十金之遗,以孤洁无援自喜;至于对于朋友、协和群帅,煦煦恂恂,未尝有倾轧骄倨之心。
五十以前,有气陵之者,必胜之而后已,其后望重年耆,人皆推敬,亦深自敛抑,诱接文士尤能折节。
素工画法,兰入妙品,而尤喜画梅,全树满花,所至辄奋笔泼墨,海内传者过万本,藏于箧者一牛车不能载。
尤恶浮华,厌绝馈遗。
治军广东时,民士恐饷不继,共辇银十七万送军中,谢不受。
及归,众以金排万人姓名,列二伞志感颂,其直万金,悉谕令各还其主,且戒其奢焉,其绣字颂功者送海幢寺中。
治军严肃,恒得法外意,所诛者必可以正民俗。
安庆候补副将胡开泰召倡女饮,而使妻行酒,其妻不可,遂抽刀割其腹,街巷汹汹。
事闻院司,方聚议谋所以处,公适至,问之曰:"此易耳。"
遣召之来,但询名姓居止,便令牵出斩之,民大欢。
湖北忠义前营营官、总兵衔副将谭祖纶,诱劫其友张清胜妻,清胜访之,阳留居密室,出伪券索偿债。
得遁去,诉营将,州县皆为祖纶地,置不问。
因诉于公,公先闻黄州汉阳道路藉藉,欲治之无端,得清胜词,为移总督,先奏劾祖纶,且遣清胜赴武昌质之。
诏公与总督即讯,祖纶令人微伺清胜于轮船,挤之溺水死,饵其妻父母及妻刘氏反其狱。
忠义营统将方贵重用事,总督昌言诱奸无死罪,谋杀无据。
公揣祖纶根据盘固,不可究诘,适总督监临乡闱,即骤至武昌,檄府司提祖纶至行辕亲讯。
忠义营军倾营往观。
祖纶至,佯佯若无事,公数其情事,支离狡诈,及谋杀踪迹,祖纶伏罪,引令就岸上正军法,一军大惊,然已无所及。
夹江及城上下观者数万人,欢叫称快。
故公之所至,老幼瞻迎,长江闻其名字,肃然相戒。
牧令辑其隶役曰:"彭宫保至矣!"非独威声使然,所行事深感民心,庶乎不侮寡者也。
○刘忠诚
刘坤一之三下江南也,西太后之意初不属之。
时当国者为荣禄,荣不学无术,诏令批摺,一切委连文冲。
连本军机处帮领班章京,小有才,又善谀媚,以此得荣欢。
刘坤一欲回任两江,不得不奔走荣门,荣门不可得而入,乃结纳荣之幕友连章京,曾谒二次失值,不得已,求见连西席某,间接以通于荣。
西席某黠甚,比连归,某言刘来谒状,而不言其他,连亦略颔之。
翌日,西席某探连今日所办之事,连大言曰:"荣相奏请,以刘坤一回任,竟得俞允,余无他事。"
翌日,刘又来,西席某向刘贺云:"事已谐矣。"
翌日清谕出,刘又来,并挟白金二万两之券,袖交西席某手,云:"乞为连君寿。"
西席某竟以金入囊,而缄其口。
连请训出,照例拜客,刘与连始觌面,连未道谢前贶,刘亦未便明言。
又疑连藐二万,翌日又馈送白金二万,仍以券交西席某手,西席某又蚀金一万,仅回连云:"刘某今送万金来。"
连遂援十成提二成例,以二千金酬西席某劳,己得八千金,而不知已为西席某所卖。
越半月,西席某忽借他故辞馆,竟怀挟三万二千金去。
比庚子拳祸,政府纵匪殃民,五月清载漪伪谕有云:"与其苟且图存、同归于尽,曷若大张挞伐,以决雌雄。 彼恃战力,我恃人心。"
一时传诵,而不知祸我东南赤子,皆此数语酿成之,而连文冲与有力焉。
连以庇拳故,为外人所指索,必欲痛惩之。
荣禄知连不可留京,遂外放江西某府知府,连亦竭力设词解免,而外人卒持不可。
适刘坤一督两江,连以属吏礼参谒,私冀刘不忘前惠,或为怙恶。
刘以连罪通天,外人尤不可掩饰。
连疑刘负义不为力,遂自诉生平未尝妄取一钱,而为人谋则无不忠,何以今日患难,人竟不我援手。
语侵刘,刘曰:"余前以二万金馈君,君犹以为未足,必欲再得余二万金乃餍,君曰‘不妄取一钱’,毋乃自戾其说乎?"连闻言,瞠目不解所谓。
刘反复详述当日种种情状,连如梦初觉,自悔坠入西席某彀中,然已无及矣。
○张文襄
同、光间某科会试场后,潘文勤、张文襄两公大集公车名士,宴于江亭,先旬日发柬,经学者、小学者、金石学者、历算学者、骈散文者、诗词者,各为一单,州分部居不相杂厕。
至期,来者百余人,两公一一纡尊延接。
是日天朗气清,游人亦各兴高采烈,飞辨元黄,雕龙炙果,联吟对弈,余兴未尽。
俄而日之夕矣,诸人皆有饥色,文勤问文襄:"今日肴馔令何家承办?"文襄愕然曰:"忘之矣,今当奈何?"不得已饬从者赴近市酒楼唤十余席至,皆急就章也。
沽酒市脯,重以馁败,饭尤粗粝,众已惫莫能兴,则勉强下咽,狼狈而归,有患腹疾者,都人至今以为笑谈。
文襄自言夙生乃一老猿,能十余夕不交睫。
其督蜀学时,一日出城,游浣花草堂,偶集杜诗二语为楹帖,欲系以跋,因坐而属思,稿数十易,终不惬,然已三日夜不寐矣,侍者更番下直犹不支,困而僵者相属也,而文襄从容如平时,及挥毫落纸,则仅集本集句四字而已,书成始欣然命驾归。
光绪某年,文襄以鄂督入朝,公余偶遨游琉璃厂,瞥见一古董店,装潢雅致,驻足流览,庭中陈一巨瓷,形制奇诡,古色斓斑,映以玻璃大镜屏,光怪陆离,绚烂夺目。
谛视之,四周悉篆籀文,如蚓如蚌,模糊不可猝辨。
文襄爱玩不忍释,询其价,则某巨宦故物,特借以陈设,非卖品也,怅怅归。
逾数日,又偕幕僚之嗜古者往观之,亦决为古代物,文襄愈欲得之,肆主允往商。
未几偕某巨室管事至,索值三千金。
文襄难之,询其家世不以告,往返数四,始以二千金获之。
舁至鄂,命工拓印数百张,分赠僚友。
置之庭中,注水满中,蓄金鱼数尾,仆从或以刀试之,似受刃。
一夕大雷雨,旦起视之,则篆籀文斑驳痕,化为乌有矣,盖向之苍然而古者纸也,黝然而泽者蜡也,骨董鬼伪饰以欺人者也,文襄为之不怡者累日。
文襄督两广时,倪公文蔚为巡抚,文襄以倪新进,颇慢易之,倪亦负气不稍让,二人意见日深,时相龃龉。
一日,倪以事谒总督,文襄拒不纳,三谒三拒之。
倪问何时可见,期以旦日日中。
倪先期往,日过午仍不获见。
倪私问仆从:"大人有客乎?"则对曰:"无之,签押房观文书耳。"
问何不禀报,则曰:"大人观文书,向不许人回话。"
倪愈不怿,大步闯然入。
戈什大声言巡抚至,瞥见文襄执书坐安乐椅中,若为弗闻也者。
倪忿然作色曰:"督、抚同为朝廷命官,某以公事来,何小觑我也!"拂衣竟出,欲辞官,将军出调和之,为置酒释嫌,二公皆许诺。
届期倪先至,文襄日旰不来,将军强致之,至则直入坐上座。
将军起奉卮,文襄立饮之,将酌以奉倪,文襄又饮之。
倪大怒,推案起,脱帽抵几,径回署,即日谢病。
政府知之,乃调倪他所。
倪既去任,文襄护理巡抚,两署悬隔,往返颇不便,思空中构铁桥,沟通两署,召工雇值,约二十余万金,款无出,颇踌躇。
忽接港电,有"候补县某,持总督印札,借某事向港澳华商募捐,已集得银十余万,未审有之乎?"文襄愕然,已即复电言有之。
适某兵轮以事至港,即命管带诱其人偕来,毋使逸。
即至署,命闭之空室中。
某知败露,首领将不保,彷徨无所措,欲自裁,窗外环伺者众,不得隙。
夜二鼓,文襄自内出,某愧汗伏地,叩头请罪,文襄不顾,但曰:"汝胆大至此,不可赦,不可赦。"
良久良久,乃命之起,赐坐,加以颜色,曰:"吾今赦汝,汝更能为此乎?"某惶恐曰:"愿尽力。"
于是更给以札,使往南洋群岛,又募得十数万金,而铁桥以成。
桥成后,每夕阳欲下时,姬妓辈或靓妆炫服,逍遥其上,人望之如天半神仙云。
后某督至,始拆去之。
○书刘文正遗事
刘文正公名统勋,山东诸城人,其行事在国史,生卒年月在家乘,不更述。
述其遗事数则,信而有征者。
干隆二十有六年,河决开封杨桥,公以大学士奉命临视,决口久不得塞。
一日日昃,公张秋毡笠、御大茧袍,微行出公廨,至决河口,见数十步外秸料山积,牛马杂Ш,系车辕下,人则或立或坐,或卧或起,皆戚戚聚语,甚有泣者。
公讶之,招老成者问故,则并云:"来已数日,远者四五百里、二三百里不等,一车或四牛、或三两牛、或杂骡马,一日口食及牛马麸草,至减得银两许,日久费无所出,复不知何日得返,是以惧且泣耳。"
曰:"何不交官?"则杂曰:"此岸秸料,某县丞主之,每车索使费赊,众无以应故也。"
公怒甚,回廨,即谕传巡抚恭请王命并缚某县丞,限时刻至决口。
谕一出,河堤使者亦失色。
夜将半,巡抚仓皇缚某县丞来,跪辕外。
公怒甚,出坐堂皇,受巡抚礼谒,因声曰:"口一日不塞,则圣心一日不安,河南北万姓亦一日不宁。 塞口所恃者秸料,今秸料山积,某县丞以勒索不遂,稽留要工,罪死不赦!今先斩若,徐专摺参抚司道耳。"
巡抚股栗,叩首堂皇下不止,天且曙不解。
同公出使满尚书某,起为缓颊,久乃释,即命褫县丞职,枷示决口。
甫半日,南北岸秸车无一在者,又三日而决口塞。
公临事刚断,不假借若此。
犹忆干隆四十二年,雎州河亦决,时余客河南,以事数至河上,见老柳下一苍白叟叹咤不止,旁系两牛一车。
叟荥泽人,距决口三百里外,问其故,曰:"十日前,以两牛一车驼秸料抵工所,某主簿监收,索重费不得遂,痛抑秸料,云斤两止九十七斤,余不敢争也。"
叟故诙谐,因指二牛曰:"豢养若数年,日食料数升、秸数束,不意忄匡弱至此,驼不及百斤也。"
盖河员之肆横藐法至此,而重臣视河,及河堤使者又类皆养威重,不轻出,一任其惨肆荼毒,及縻费国帑以为固然,甚或借以渔利。
老人年七十八者,述文正视河时事,为余泣也。
公屡奉使远出,所挈只二奴,用驿马不过六七匹。
抵行馆,即使二奴居后廨,公处其前,卧亦如之。
公食毕,呼二奴食,奴退,彻者乃入,不使见一人。
有所需,则州县之承应者,传以出入焉。
干隆中叶后,亲信重臣出使,无逾公者,然究未尝于令甲外有所加也。
厥后奉使者不然,空驿马不足给之,遂有役民骡民马者矣,有数州县津贴一县者矣,有站规、有门包、有钞牌过站礼,州县官惴惴惕息,谨厚者费以千计,稍厉威严,及侈舆马、厨传者以万计、以数万计矣。
大率一方仓库亏缺,多由驿站,驿站縻费,多由重臣出使。
州县官窘急无计,则大吏为调剂法以救目前。
于是调腹内州县,迭处冲途;又告乏,则又调员,不十年而州县仓库无有不亏缺者矣。
使皆如公挈二奴、用马六七,又事事不过令甲,则民生吏治,困坏岂至此哉?方金川之用兵,每当召对,公屡主护兵议,纯皇帝颔之,然不遽撤也。
一日,纯皇帝在热河,公留京办事,兼上书房总师傅上行走。
天暑甚,公适在三天中,检视诸皇子日课。
忽廷寄至,令公一日半驰热河。
公至澄怀园,索肩舆即行。
驰到,日已过午,即召对,曰:"昨军报至,木果木偾事,温福已阵亡,朕烦懑,主意不定,用兵乎?撤兵乎?"公即对曰:"前兵可撤,今则断不可撤。"
复问曰:"谁可任?"公又对曰:"臣料阿桂必能竣事,乞专任之。"
纯皇帝良久曰:"汝言是,朕意决矣。 留京事重,汝即日回可也。"
盖公晚年,纯皇帝眷注益隆,信任益笃,或有待公而决者,即此一事可见。
公自奉极俭,所服朝珠无值千金以上者,故缏断即弃之,不更拾取。
卒之日,肩舆已诣东华门,忽闷而仆。
额附福隆安以闻,纯皇帝急临视之,及门闻已卒,哭而入,盖始终倚畀之厚,朝臣无有过者。
实公之荩诚有以致之也。
○书李恭勤遗事
李恭勤公名世杰,贵州黔西人,自少以父官江北盐场大使,遂入赀为巡检,由巡检官至四川及江南、江西总督,内擢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
纯皇帝屡欲以为大学士,有尼之者,言公不由科目,例不可官内阁,乃中止。
然治行实有绝出流辈者,以此钦纯皇帝知人。
余素不识公,岁戊申四月,在河南巡抚毕公沅幕府,值毕公病亟,公适自江南总督调回四川,道出开封,素厚毕公,欲入省之。
毕公知余与公次子为同岁生也,属余迓公入,坐床侧,数语,毕公惫甚,余遂延公入就近厅事。
将饭,公坐次,余颂公江南治绩,公蹙额曰:"子过矣。 余为江南总督非所长,为四川总督庶可耳。"
请其故,则曰:"两江地大事剧,主持者非一人,三巡抚、一漕督、一河督、两织造、一鹾使,巡漕榷关复在外,动皆可具摺上达,以一人居十数大吏中,迁就不可,径情直行又不可,余故不能为也。 四川不然,举十一府、九厅、九直隶州与诸边内外事,皆一人专之,事权不分,号令画一,故可为也。"
余又请其故,公曰:"饭未至,姑为子述一二事可乎?"余唯唯。
曰:"四川自两金川用兵以来,又承制府福康安后,征调赋敛无艺,仓与库皆若洗,譬若中落之家,非有一人率先蚤夜操作、减省衣食、裒聚丝粟,则元气不复。 余既与司道以下,设厉禁,凡府州县无事不复入成都,即以公事来者不得过日限,不得畜音乐、侈宴会,不得饰舆马衣服,朝珠之香楠犀碧、蟒服之刻丝顾绣者皆有禁。 余官总督数年,未尝宴一客。 成都将军者新莅任,不为置酒则太恝,置则破例,乘其家口抵任日,馈一蒸豚、一烧羊,使标下守备婉告曰:‘本欲屈入署,适闻眷属至,谨以此佐家宴。 ’属吏自布政司以下,亦未为具一饭。 惟届岁除,则先饬子妇及婢妪为饣毕饣罗至十数斛。 岁首,五鼓朝贺毕,布政司以下皆集辕门,督府制严重,属吏至,恐不及见。 自正印以上,廨左右皆有官厅,余因遣巡捕官递告曰:‘汝曹为朝廷出力久,行且迁擢,今总督为汝发兆也。 ’遂令佐杂官坐州县官厅,以次上,令府厅坐司道官厅,皆食以饣毕饣罗。 余则出延司道,至署共食。 食毕,出堂皇先受司道谒贺,即令府厅州县等递谒,司道府厅礼毕,告曰:‘元日俗例,上司同官虽不接见,亦必肩舆到门,道有远近,必日昃始归,徒苦昃从无益也。 况若曹亦有父母妻子,岁首例得给假,诸君何不早归,令若曹亦放假半日乎?’皆应曰:‘诺。 ’于是元日虚文往来俗例始革。 迨调任江南日,仓库缺额者渐以填补,布政司王站住,力亦居多焉。"
公尚欲语,而饭适至,遂饱餐去。
后六年,余奉命视学贵州,尝道黔西,公先以病告归,足疾不得行,然入州境后,见书院、学舍、义田、义冢等,无不井井,李氏先陇封树亦倍修整,询之,皆公归里后一一所缮造也。
未抵城数步,公令两仆扶掖,出迓于道左,余急下舆揖曰:"何敢劳公。"
公笑曰:"非迎学使,迎不徇情面之贤者耳。"
余逊谢,别去。
试竣,复过公,留话半日。
时公相福康安,由四川调督云贵,将入境,语次,公颦蹙曰:"闻近日办督抚行馆,竟有以顾绣贴地者,侈风一启,他日伊于胡底耶?"因叹息执手别。
未几,公亦谢世矣。
书此以为官大吏者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