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稗琐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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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稗琐缀

《清稗琐缀》全文

◎ 溥伟 前清家法,鉴于理亲王之祸,自康熙后,即不立东宫。

然阿哥等之简在帝心,将付大统者,辄密书其名,藏之正大光明殿匾额内,盖恐玉几末命,仓猝非常,有所舛误也。

宣宗倦勤时,以恭王奕最为成皇后所宠,尝预书其名,置殿额内。

有内监在阶下窥伺,见末笔甚长,疑所书者为奕,故其事少闻于外。

宣宗知而恶之,乃更立文宗。

成皇后后宣宗死,病笃时,文宗侍侧,后昏瞀以为奕,乃执其手而得之曰:“阿妈(满人呼父之词)本意立汝,今若此,命也,汝宜自爱。”

旋悟为文宗,窘极。

文宗乃叩头自誓,必当保全奕。

穆宗以冲幼嗣立,奕长军机秉政,其子载激封贝勒,颇与穆宗狎,滋为不道,少夭死无子,以溥伟人继,袭王爵。

德宗末叶,失孝钦显皇后欢,体弱多病,又无子,以溥携为大阿哥,旋以罪废。

于是近支亲贵,凡下于德宗一辈者,人人有非分之冀矣。

溥伦年最长,美丰度,工词令,且系宣宗冢曾孙,最应立。

溥伟自以乃祖功高,希望尤切。

及宣统入嗣,伟之怨望亦最烈。

顾其人儇薄无行,尝派为恭办丧礼大臣,辄于几筵前,向宫婢等无礼。

上谕有警戒王大臣不得于祭尊时哗哭者,即隐斥之也。

伟平居郁郁,尝以病废。

都人谓谋望曰热,有宗室显贵相谓曰:“夫已氏又患热矣,恐非石膏一斤、知母八两不可。”

或曰:“毋尔,只须皇帝一个、江山一座足矣。”

其彰著如此。

国变后,伟遁走不知所往,现闻山东有告示出现,系伟与张勋会衔,度亦不轨者之所为耳。

故述其历史如。

见《何严小乘》。

◎ 科举时代轶事汇记

满清科场,关防甚为严密。

道光时,某权相以此树党,其旧门生年家子,及有以文字著名者,场前预送条子为文内关节,时遂沿为风气。

惟某部郎颇束身自爱,某科出礼闱,呈文稿于乡荐座主,某甚重其文,怪其不预送条子。

某曰:“门生初试,不知条子为何物,又愧由诡道贻师门羞。”

座主弗然不悦,曰:“君不受栽培,嗣后不必过我也。”

是科虽中,不与馆选,说者谓不受栽培所致。

清咸丰七年,某翰林为河南学使,场规酷刻,巡号如阅狱囚,枷锁载道,以致人犯法为幸。

出题尤谬妄,单句如必有妖,是为我,从反之类。

截搭如羊父母干龟动乎,鳖生焉之类。

又鄙夷一切,某两县同日复试,一县兽蹄鸟迹之道,一县鸡鸣狗吠相闻,盖谑其字不成字,文不成文也。

是省大员,嗾言官弹其割裂经传,玷辱斯文,诏革职。

清嘉庆十四五年,楚北学使江右人,阅文有眼力,贪酷异常,将试一郡,牌饬提调官备木枷百号,铁索百条,临郡时带有上郡荷枷生童数人游市。

试日,号口设望台,号头立窥伺差。

严寒不准携火器,酷暑无得脱衣冠。

见有交接言语,借火吸烟,辄枷锁以徇。

怀挟越号,必严刑以处。

坐堂如秋审,点名若考囚。

科举未发,先索书价,否则降等。

袒护教官,猫鼠同眠,勒索印银,张罗院费。

时诅以联云:“厥土为涂,何故糟踏湖北;挟以走,可怜玷辱江西。”

隐切姓名,皆纪实也。

后数年,出陈臬事,有同寅藩司某素相契,因事获咎。

汪督志伊委其查讯,虽未授意,谅必原情。

时值除夕,藩司稍请宽假,彼设三木以待,檄提数次,藩司不堪,亲具供状,挟怀中刃自尽。

子控部,事闻于朝,汪罢职,被拿问。

解员叱上刑具,彼不从,亦设三木以待。

笑曰:“请君入瓮。”

途中亦自经死。

见《聆风{移}杂缀》。

◎ 顾亭林狱事

顾亭林狱事,志乘未详,见于《与颜吏部光敏书》,特录其略。

先是苏州沈天甫、施明、夏鳞奇、吕中伪造《忠节录》,托名已故祭酒陈仁锡,讥毁清朝,罗列江南北名士巨室,以为挟害之具。

又伪造原任阁辅吴一序,诈其子中书吴元莱银二千两。

事发,刑部定谳,将沈天甫斩决,此康熙五年事也。

次年,莱州即墨黄指挥培之仆姜元衡刷易此书,增入黄氏唱和诗,控其主与兄弟子侄作诗,诽谤清朝。

又与顾亭林搜辑诸人诗,皆有讪语。

处士于七年二月在京师闻之,即出都抵济南,幽絷半年。

因援沈天甫故牍,谓姜元衡所控之书,即沈天甫陷人之书,事旋解,株连二十余人,均得释。

处士赋涛六章,纪其事,有“伟节不西行,大祸何由解”之句,又末章云:“天门殊荡荡,日月相经过。

下闵黄雀微,一旦伏网罗。

平生所织人,劳苦云无他。

骑虎不知危,闻之元彦和。

尚念田画言,此举岂足多?永言矢一心,不变同山河。”

诗集中不载。

详见颜氏家藏尺牍。

◎ 噶礼

康熙末年,江督噶礼办事勤敏,喜著声威。

尝以南闱号含逼窄,请旨改建。

而贪婪不法,无敢言者。

辛卯岁,江南科场事发,噶礼获之,得银数十万两,又大纵估客,粜米出洋,米价一时腾贵,以至军民交怨。

时仪封张清恪公伯行为江苏巡抚,密饬查拿,果得总督令箭,并访获张元隆等交通海贼情状,以实参奏。

圣祖震怒,正钦差张鹏翮出京密办科场,兼讯噶礼。

而噶礼权势甚盛,遂以反诬,革张伯行职。

事闻,上曰:“朕素知张伯行为天下第一清官,着加恩免议。”

旋调仓场侍郎,而罚噶礼修热河城工,以赎前愆。

五十一年九月,上知城工未完,懈于督办,遂将噶礼拿交刑部。

适噶礼之母诣都察院讼礼忤逆,令家人进毒弑母等事,奉旨廷讯确实,发部议以凌迟处死。

上命先将噶礼眼珠打出,又割其两耳,籍没其家。

妻子同谋,法皆斩首,其母恨礼甚,又诣刑部,请照陶和气例,凌迟后焚尸扬灰。

有旨赐帛,而噶体又贿嘱帛糸未绝时即行棺殓。

监绞官候至夜分,忽闻棺中语云:人去矣,我可出也。

闻者大骇,劈其棺,噶礼遽起坐。

因耳目俱无,不知所之,监绞官惧事泄,一斧劈倒,连棺焚化,始行覆命。

上笑曰:“这奴才真烧坏也。”

此案见康熙五十一年邸抄。

◎ 故家珍物

京师巨族,数百年来,积聚至多。

闻立玉甫(山)尚书家中,有朝珠三百六十五挂,其下乘者犹值千金。

尚书平时,除忌辰外,每日一挂,一年之中,从不重复。

又其家古玩,值三百万。

拳匪之乱,尚书既被难。

迨联军入京,家资尽丧,凡诸宝器,大半西去。

荣相(禄)家宝物,亦多散失。

回銮后,广收贿赂,无几时,即已充实。

闻所用翡翠翎管,表里莹澈,自外视之,翎毛纤发毕睹,盖所赐玻琉翠也,价值一万三千。

带钩一具,亦值万余。

◎ 县令口才

前清河道设有专官,每年工竣,须历视各县,以验工程。

某县令平日不问公事,有糊涂之名,而口才甚为便给。

一日河道至某处勘验工程,令治筵款之。

河道酒酣后,因拟一联曰:“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乐。”

令应声曰:“何道开河道,河道深,何道升。”

盖河道系姓何,闻之大喜,不半载保令为知府云。

◎ 纪马江死义诸将

甲申马江之败,世皆归罪于张幼樵,然力战死绥之诸将,其忠荩实有不可没者。

且法人内犯,实仗孤拔一人。

自孤拔死于炮,法人失所恃,遂不复纵横海上,陆军乃得一胜于谅山,功过亦差足相抵。

较之大东沟刘公岛诸役,其得失必有能辨之者。

爰检箧中旧所录张幼樵为诸将请恤疏稿,录之于此。

方今锐意规复海军,听鼓鼙而思将帅,其亦有奋袂而起,以追先民之风烈者乎?按是役死事最烈者,为督带飞云兵轮副将衔参将高腾云,及管带福星轮船五品军功陈英。

原疏叙高事云:

该参将由粤来援,论事呐呐如不出口。

前月二十六日法增一船,诸将请援,高腾云独义形于色,臣心异之。

夜复来见,询以方略,高腾云曰:“闽防之忌,本以牵制使敌不发耳,非战地也。

但炮注子,人枕戈者已一月,昼夜相持,咫尺间,恐酿成战事。

知帅意急欲先发,必多牵制不可。

得南洋援必不来,即来,怯将亦无用,徒害事耳。”

臣诘之曰:“然则奈何?”对曰:“专攻孤拔,得一当以报而已。”

臣欲令其统率诸将,则辞以资望在李新明后,且曰:“水师船各自为战,非若陆军,一将能指挥十余万也,诸不必纷更,坚守以待上命。”

该参将既去,臣复嘱各船就商筹策。

该参将志定神完,誓死报国。

是日手发巨炮,击其鸟波船,一一命中。

以一飞云小舰,当敌人三大舰,中流坚拒不退。

横来一炮,该参将腿为之折,复一炮,遂飞入水中而没,舟乃发火。

其叙陈事云:“该军功人极瘦弱,文理甚优。

方敌舰日增,臣深忧之,陈英上书请以各轮船合攻孤拔座船,而艇船等炮火牵制下游,使各轮小商船水勇及捍雷船截其鱼雷舰,所论均有条理。

臣采其论,下诸将,布置略定。

无如法暗约英美先发,陈英见英美船骤下,急起碇誓众曰:‘此吾报国日矣。

吾船与炮俱小,非深入不及敌船。

’敌以三船环之,舟中机损人亡不顾,但以炮向孤拔船,孤拔船为炮所毁,而孤拔中炮死。

敌复增船来,持至三时许,陈英猝中炮于望台,学生王涟随殉,船始焚毁。

英美船观战者,均称羡不置,为之深惜。”

云云。

是役力战死者,尚有许寿山、叶琛、林森林三人。

◎ 年大将军

年大将军羹尧,有幼时师杜某,台州人。

将军贵,杜某已卒,家甚贫。

其妻命其子某,跋涉至西陲,谒将军求官。

子年二十余,颇愚鲁,至西陲投逆旅。

逆旅中人视其椎朴,且寒素,以下等舍宇处之,某亦安焉。

翌日某询年大将军府何在,逆旅中人共惊异,主人自来问渊源,某为具述之。

主人大恐,立启精室,绚烂非素所睹。

某自揣身无余资,不敢居此。

主人固请居焉,曰:“苟大将军知客官不居此,主人自得重罪。”

自是供给丰腆,并奉资恣其用。

其初,往大将军府投刺不得见,继往复不见,归颇愧叹。

主人曲为解慰,劝之投函,音息复渺,不觉怨望,主人亦色沮。

守候月余,资斧尽竭,积耗旅资,且数十金矣。

一日数弁皆三品冠,持大将军名制云传见某,某即随往。

至府则自门以入,夹道兵卫,剑戟交叉,某心胆俱落,勉强至大将军前,匍匐不敢发一语。

将军面若含怒,厉声曰:“吾以为吾师子必早腾达,乃犹若尔,已负吾师,复不在家侍奉若母,而来求官。

官岂宜若耶?吾亦无所资尔。”

即命侍卫导交藩司,押送回籍。

某不觉懊丧欲绝,悲愤中来。

及抵藩署,藩司已降阶恭迎,盛宴在堂。

是夕归逆旅,陈设愈灿,臬司以次亦复争相款宴,赠赆无算,某乃喜出意外。

流连既毕,藩乃命二吏相伴返浙,甫抵里门,土木轮奂,则本州知府已为鸠工治第,一如富豪。

乃知大将军方接某刺时,已命人赍万金,嘱知府为经纪矣。

复已探得某愚鲁不堪为官,故作狡狯以绝其望也。

◎ 汤斌

汤文正公斌抚苏时,闻吴江令郭。。有墨吏声,公面责之,郭曰:“向来上官要钱,卑职无措,只得取之于民。

今大人如能一清如水,卑职何敢贪耶?”公曰:“姑试汝。”

郭回任,呼役汲洗其堂,由是大改前辙。

公喜,特保举卓异。

而前任苏抚余国柱方掌纶扉,征贿巨万。

闻之,衔恨刺骨,嗾人劾奏。

虞山翁铁庵司寇从而和之。

赖上稔知郭无他,故得以保全。

时常州贡生何义门在京考选,为铁庵门生,遂登门嚷骂不已,索还门生帖,否则改称不认为师。

义门由是知名。

康熙二十六年,郭内升御史,才半年中,参罢三宰相、两尚书、一阁学,直声振天下,称为铁面御史。

旋以吴江张令亏空举发旧案,株连落职,拟遣戍。

幸上以郭居官尚有风力,免其治罪。

二十八年擢两湖总督。

◎ 冯柳东遗事

嘉兴冯柳东先生登府,亦干嘉间硕儒,精汉学,工词章,所辑《朱竹坨集外稿》最有名于时。

顾迂诞不习吏事,由翰林散馆改知县,选闽中某邑,卒以不能折狱,改教授归闽中。

有一妓年已长,色衰且陋,先生顾深眷之,以为柳河东顾眉生之俦,赠诗词甚伙。

临行时,至辍所御七品补服为赠曰:“以此作枕,幸无忌交颈时也。”

一时传为笑柄。

◎ 正定府大佛寺

直隶正定府,有大佛寺。

佛以铜为之,高十余丈,为楼五层。

余友东蹈,尝登其最高层,盘坐佛耳中,并不觉隘。

庚子岁清宫西狩,寺僧亦云散,有窃寺中之小佛售诸西人而致富者。

回銮时,西太后驻跸寺中,拟修复旧观,以估工五千万而止。

邑梁氏即贰臣传中某某,清初,父子相继入枢垣,权势张甚。

纯庙南巡时,其子已退老,或以其不法事上闻。

会梁迎驾,游大佛寺至山门前,纯庙怒指弥勒佛问曰:“佛见朕于意云何?”梁以佛见佛故笑对。

纯庙复返顾问曰:“然则见汝亦笑何欤?”梁免冠顿首:“佛笑奴才不成佛耳。”

纯庙意乃解。

梁氏今已式微,而平泉池馆,尚擅竹石之胜。

其藏书处曰“焦桐书屋”,庭中植桐四株,皆数百年物。

纱橱须眉皆碧,北窗一枕,不啻消夏湾头也。

所藏多宋元精椠,后人颇知爱惜,今不知尚保存否?

◎ 江山妓之贾祸

读《宗室八旗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之韵史,桐严妹之令人颠倒,可想一斑。

中表某君,曾任浙江金华府,有所眷曰七妹,山盟海誓,满拟金屋贮之矣。

顾七固别有所欢,贵介公子也,为仁和相国之戚属。

月夕花晨,过从甚密。

发审委员某者,调其事以告某君,且甚其词。

某君乃突至七画舫中,连掌其颊。

七愤甚,仰阿芙蓉以殉。

某公子力为报复,时仁和方柄国,不半载,而某君以挟妓纵酒致酿人命八字褫职矣。

又毗陵冯竞任表兄之外舅,为令于浙省,有能名,历任繁剧。

某年由会稽量移钱塘,画中流,片帆风顺。

其姬人固江山佳丽也,方凭窗纵眺,有邻舟磨舷而过,舟中一姝,为姬人旧日姊妹行,遥致寒暄曰:“阿姐别来无恙。”

姬人大怒,立饬停舟,谓:“彼姝有意辱蔑,宁不知我作官太太者,而敢尔尔?”舟人慑钱塘令威势,百计劝说,令彼妹叩首于姬人前以赎罪。

彼姝夙负艳名,交好者不乏大官显宦,性颇强项,“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

至此已羞愤万状。

所谓钱塘令者,复大肆诟詈,谓莅任后,必重加惩治。

彼姝闻言,奋身投江,风里杨花,竞作水中仙子。

钱塘令到省,即得撤任之牌示,未几而革职永不叙用之命下,竟未能莅钱塘新任。

并书之以为狭邪者戒,不可作江山艳屑观也。

◎ 汪精卫轶事

壬子春在槟榔屿,养疴鹤山极乐寺,汪君精卫来访,叙谈甚惬。

别后,客有谈其轶事者。

谓汪当狙击摄政王之前数日,经营党事,本尚有待。

长沙宁调元太一寄以《金缕曲》一词,感慨凄凉,情词迫切。

汪读之大恸,揉纸而食之曰:“以识不忘。”

不数日而后车误中,汪竟锒铛入狱。

吏知为文士,颇加敬礼,日贻新闻纸一束。

汪阅至黄花岗一役,喃喃自语曰:“天下事竟遂不可为耶?”日诵此语,致忘寝食。

狱吏大惧,不敢再令阅报。

武汉发难,粤督首请特赦党人,遂有将汪发往广东,交张鸣岐差遣之谕。

狱吏致殷勤于汪,汪不肯出,曰:“吾之狱系代表四万万人而来,今吾翩然出,而彼四万万人者困苦颠连,仍不啻在囹圄中也,吾奚出为?”狱吏曰:“君不知乎?”乃以近事告,且曰:“君富贵不远矣,一至张帅处,何愁不大人者?”汪笑而斥之。

狱吏更谋馈物作赆仪,汪曰:“无须,但以狱中击练之巨石惠我足矣。

是与我相处久,吾日抚摩而按弄之,不忍离也。”

其多情皆类此。

汪为人恂恂儒雅,其状态殊类太史公、留侯一赞。

顾两手箕张甚巨,云:“即在狱中无报可阅,日弄练石所致。”

宁词,惜谈者遗忘,近见汪自作一词,亦调《金缕曲》云:“别后平安否?便相逢凄凉旧,不堪回首。

国破家亡无限恨,禁得此身消受。

又添了离愁万斗。

眼底心头如昨日,数襟期梦里重携手。

一腔血,为君剖。

泪痕莫滴新词透,倚寒窗循环细读,残灯如豆。

留此余生成底事?空令多情亻孱愁。

愧戴却头颅如旧,跋涉河山知不易,愿孤魂绕护车前后,肠已断,歌又逗。”

词当作于光复以前,一往情深,神似弹指词中赠吴季子二阕。

即论余技,亦已足传矣。

◎ 张文襄之诙谐

湖北有富商,刘其姓,长毛其绰号也,以曾隶太平天国部下故名。

张文襄督鄂时,屡劝输将,每助赈一次,则为请奖一次,历奖至尚书衔。

某年病卒,文襄拟送一幛,时易实甫诸名士,均在幕中,各拟四字,文襄阅毕,笑曰:“诸君所拟非不佳,但于尚书衔,未免抛荒耳。”

因援笔自书曰:“红杏飘零。”

众皆叹服。

◎ 咸丰行宫

前清陆军部司员文某,言辛丑春,因公往热河何都统署,因喇嘛介绍,得见咸丰行宫内秘藏珍珠佛,及蓝宝石、金刚石琢成佛像。

高径尺,景泰蓝座,塔高亦数尺。

干隆时御磁,以数百箱计,扃闭牢固,闻小如杯碟,亦件值数百金。

例归喇嘛世守,非其人不得见也。

宫内有古柳一株,不知历几何年,喇嘛因树之枝干,雕一千手神像。

相其高度,筑三级楼台,为之华盖。

神首探出楼之第一级,鼻大可容数人,手长数丈,其伟杰可想。

正梁为双龙环抱形,中嵌一夜明珠。

喇嘛教徒,夜起诵经,环坐珠下,如白昼云。

◎ 童谣

宣统辛亥春,北京有一歌谣出现,曰:“明亡于庙,清亡于道。”

骤闻之似尚费解。

释者曰:“庙祀魏阉,明祚随去;铁道国有,清运告终。

秘数如此,前定可知。

民国之兴,岂偶然哉?”

◎ 拍卖

清廷未倒时,北京内阁发爱国公债票,应者寥寥,奕卖马,那卖宅,故作寒酸,求免担负。

实则诸亲贵私财,寄顿外国银行者,据内阁调查报告,现银达六千余万。

聚敛所得者如彼,乃装穷如此,效明末诸臣拍卖破烂桌椅之手段,民安得不困?国安得不亡?

◎ 白泰官

白泰官者,清初八侠之一。

有勇力,矫猱绝伦。

晚年深自韬晦,退居常州甘棠桥旧宅中,终岁杜门不出。

偶值冬日,与二三弟子散步至文庙前,一和尚持扁担作旋风舞,顾盼骄人,自谓受少林正传,走遍天下,未遇敌手;居士辈有能取笠帽老衲顶上者,当九跪执弟子业。

泰官一时兴起,竟取笠冠之。

和尚殊惊异,叩首如礼,殷殷问姓名而去。

临别时,言三年后当再来拜师所赐。

泰官阅世深,知此僧决非好相识,来必报复。

因嘱家人慎记其事年月。

及期,泰官衣青衣,坐门阈上负曝,伪为童仆也者。

和尚至,急延之上坐,告以师已他出,请稍待。

己则趋火炉侧烹茶供客,拾竹头木片,随手捻之,尽成齑粉。

僧自念三年修练,虽多进境,然其徒技犹如此,泰官诚未可测矣,遂默尔迳去。

◎ 京官之消遣

前清京官,向称清苦,其有当权弄贿,炙手可热,车马衣冠,臣门如市者,不三数人。

即术工奔走,机善夤缘,上谄下骄,藉于其期伺渔人之利者,亦属极少数人。

其大半则萧索闲居,以诗酒声色自娱而已。

光绪、宣统间,国是最纷,政潮亦最激,而多数京官,仍颓唐如故。

其供职各部者,惟每晨到署画到,近午即归,谓之上衙门,此外毫无所事,亦由各部人员,浮于所职故也。

友人某尝官民政部,曾为一诗云:“本无一事报公家,犹自蜂狂到署衙。

顾我绵材羞袜线,翻嫌民政尚萌芽。

上堂宛似星瞻斗,入院惟看鸟弄花。

最是消闲无那处,出门闲坐东洋车。”

◎ 外交秘密

近阅新小说见《外交秘密》一书,中有桃花协会一节,言西太后以某剃发匠代醇邸使德谢罪,此实大谬。

按醇邸在德时,曾以不愿在德皇前叩首,负气至汉堡,经人调停始止,有章奏可查,更安得有冒充情事?今小说多似是而非,最足惑人,此等事在今日可不置辩,惟恐数十年后,或有深思好奇之人,转以是为真,而疑史乘为伪矣。

◎ 宝域楼故址与五王爷园遗事 今北京总统府正门,或云即系宝域楼者,清高宗建,仿西域宫室,以居香妃者也(香妃事见《春冰室野乘》)。

又今清华学校所在地之清华园,于清咸、同间,尝为老醇王赐园,所谓五王爷园者是也。

王为穆宗之叔,生平持身严正,颇以礼法自绳。

常不满于孝钦之所为,日者奉孝钦召观剧宫中,剧为《翠屏山》,演至佳处,王忽扬臂大声喝好,同座告以宫廷不宜放诞,王笑曰:“昔先皇家法,宫中不许演剧,且剧如《翠屏山》又安得见之宫廷?今我观此,不觉忘情,犹自谓在前门外戏园中,故若是耳。”

孝钦知其意在讽谏,亦颇善其言,然卒不能改。

清制:“宗室赐园,非特旨则只及一代,故王死仍以清华园归官。”

园故荒落,王亦未尝从事修葺,故及清华学校之始筑,仍为废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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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之役,今二十年矣。

犹忆初接仗时,报纸有捏造战胜新闻者,谓黑旗兵刘永福,用溺器实炸药,浮水面,击沉日本兵轮。

庚子之役,里人奔走相告,谓义和拳头目大师兄陛见,蒙太后赏红顶花翎,言下有伙颐沈沈之雅。

此二事事后思之,同堪喷饭。

或谓其时风气锢蔽,为此语者,要亦时代有以限之。

然吾年来接中人之稍读书者,其议论之奇特,正复相似,于以知无文化之民,思想范围至隘,不期而如出一辙。

教育不普及,祸未艾也。

上海张逸搓先生《逸庐笔记》中,有神缆一则,录之。

茶余酒后,用为谈助,倘亦足以破瞽说警顽愚欤?(以下《逸庐笔记》原文)法越之役,两粤戒严,督师者有彭、张两宫保,与南皮节帅,日筹防御之策,虚衷延纳,昕夕不遑。

于是热心功名之士,简练揣摩,上书络绎。

有制成攻守新器者,则下营务处嘱余等研究之,其间奇特之论,不一而足。

有拟以大舰积薪,围烧敌舰者;有用强水喷射铁甲,使其穿漏自沉者;有能以符术致敌生命者。

穷思极想,使人不能赞一辞。

更有外委陈荣升者,异想天开,上书自陈,能以竹缆用药渍透,设险要处,敌船轮叶遇之,即能绞住,倘复加力猛驶,汽锅必裂云云。

余等推论数日,以为必无是理。

乃陈某直诣大宪,谓某等未识此缆神奇作用,若蒙俯赐采择,只需二百金,即可制就呈验。

如无效,愿依军律治罪。

大宪悯其愚诚,立命应付,月余始布置竣工,禀报请验。

于是省中司道,及镇江大员,咸奉命莅止,乘篷舟海兵舰往验,余坐东海小轮尾其后。

既至,龚方伯、蒋观察传余到舰,即见陈弁,手铃而腰旗,服装诡异,旁若无人。

李镇军谓陈曰:“汝新发明之神缆何在?”陈请各宪至船头,己乃趋而前,左手摇铃,右手挥小旗,喃喃不辨作何语。

忽两岸鼓声渊渊,车声辘辘,未几而径寸之竹缆作暗绿色,由水中渐起,出水数寸,端系两岸,直绷河面。

既而铃声又作,鼓声骤止,横亘河面者,共有八缆,距十余丈。

陈弁屈右膝请曰:“无敌神缆,今功成矣,为各位大人贺喜。

事毕矣,末弁谨送各位大人回辕。”

李镇军徐曰:“吾等奉帅命来,必考验而后可复命。”

陈曰:“缆则具在矣,顾谁能蹈此危机而亲试之?”蒋观察目余曰:“何如?”对曰:“此何难试?令此舰冲缆而过,成败立见矣。”

陈厉声曰:“此何事?尔何人?何狂妄乃尔?神缆岂等闲?如许贵人在船,而思一网打尽,必系敌人间谍无疑,请捕治之,毋使遁。”

众默然。

余遽曰:“然则请即以某所乘东海小轮当之,以释众疑,何如?苟神缆有效,使欧西舰队,不敢逞威于亚东,区区东海,良不足道。

而某之冒昧轻视,亦甘受军律不辞。”

陈嗤之以鼻曰:“身其齑粉矣,尚何军律之可受?”龚方伯谓余曰:“凡事重审慎,戒孟浪,苟实有见地,吾等当赞君行也。”

余曰:“即下东海,令舵工直驶中流。”

舵工以先人言。

露忄匡怯。

乃躬司机,鼓其锐进,船到缆断,岸人急烧黄纸,焰飞满江。

继闻崩崩之声,八缆齐断。

东海回轮,尚余勇可贾,就断缆处蜿蜒行之,而绞住轮叶之说亦破。

神缆至此,全功尽弃矣。

回舰,龚方伯谓余曰:“此可谓势如破竹,可贺可贺。”

陈弁瑟缩欲遁。

李镇军曰:“陈君陈君,吾等如何复命?得毋又谓嫉君也者。”

陈崩角乞恩,伏不敢起。

余为之缓颊,始抱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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