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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徐鸣皋同了众弟兄,由江南一路而来,甚是太平无事。
只因苏州巡抚俞谦、镇江府莫太守、南京侍郎王华,都是忠良一党,名为查察,实是具文。
常言道:上头不紧,下头就松了。
所以众英雄自由自在。
那知到了安徽地界,就渐渐的紧起来。
今日太平县里,非比平常,十分紧急。
出进的个个要挂号,给付执照,方可出入。
那些招商饭店,皆要查明来历,日夜有人巡查。
一切庵堂寺观、民户人家,若招就不明来历之人,罪同窝盗一般。
众弟兄那里知道。
一日,来到太平城北门之外,寻了一家客寓住下,当夜就有人来查问。
见了众弟兄,有些疑心。
到了明日清早,遂暗暗招呼做公的,带了眼线,在对门一爿点心店内等候。
鸣皋等走出门来,早已认明,果是这班凶手。
到了晚上,房知县亲自带了民壮马快、城守官兵,共有二三百人,各执长短家伙——软鞭、铁尺、钩连枪、留客住。
右营城守老爷常德保带同部曲牙将,手提大刀,坐在马上,先命军士把寓所团团围住。
房知县坐在店门外面,两边护卫弓上弦、刀出鞘保着,吩咐众公人、马快协同牙将,悄悄来到店中。
这客寓乃是楼房,鸣皋等弟兄都在后面接上。
当时正值二鼓已后,众弟兄睡的睡了,只有王能、李武两个在那里着棋,徐庆立在旁边观局。
徐庆最是细心的人,听得街前街后好似有马蹄之声,正在疑心。
忽听得楼下一派脚步声响,便在楼窗内一看,但见拥进数十个公人、马快,知道不妙,便到里边叫声:"弟兄们快走,有人来捉我等!"王能、李武推去棋盘,众弟兄一齐惊起。
那民壮马快已抢上扶梯,一片声喊:"拿强盗!"把钩连枪、留客住乱钩乱搭。
众人着了慌,无心抵敌,只望着楼窗内直窜出去。
到了屋上,又见外面官军团团围着,手中都是弓箭,向楼房屋上雨点般的射来。
众弟兄在睡梦中惊醒,故此心慌意乱,便顾不得他人,各自望着四面窜逃。
一时间闹得众百姓个个惊慌,人声鼎沸。
那民壮马快抢到客房里来,只见他们如燕子般向楼窗内飞出,一齐拥上前来,只拿得三人,其余的都走了。
将他们绳穿索绑,带下楼来。
房知县见众强人上屋逃遁,指挥官军马快分头追捉,闹了半夜,只是无影无迹。
只得带了三人,并店主人等,回转衙门。
立刻升坐大堂,将三犯推上来,喝令供招。
那三人是谁?一个是罗季芳,一个便是王能,俱各直认不讳。
那一个却是隔壁房间里的客人,其时正要安睡,听得许多人赶上楼来,他便出来观看,所以一并拿了。
及至带转衙门,坐堂审问,弄得昏头昏脑,不知为着何事。
房知县教他供招,只得说道:"小人姓王,家住婺源,向在南京质库内做伙。 今春回家娶妇,过了三月,如今到店中去做生理。 昨日住在寓中,听得人声热闹,只道是强盗打劫,急忙出来一看,即被拿住,带到此间。 这都是情实,只不知小的犯着何罪?"房知县情知错拿,便唤开客寓的上去,问:"这姓王的,可同这班强盗一起来的,还是独自一人?"那开客寓的吓得战战兢兢,忙道:"不是不是。 他们一总七个,是前日来的。 这姓王的客人,是昨日来的。"
房知县咐吩交保释放,将罗、王二人收禁监牢。
开客寓的窝藏强盗,将客寓封闭。
一面行文宁国府温太守,奏知藩邸。
且说众弟兄四散奔逃,从此分开,直要到后回书中,在江西相会。
就中且说徐鸣皋逃出天罗地网,不见了众人,独自一个,也不知东南西北,一路行来。
到了天明,望见前面都是高山峻岭。
向山走去,有个市镇。
到来只见市梢头,一爿小小酒店,腹中有些饥饿,便到里边坐下。
看那柜台里坐着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孩子,在那里哺乳。
虽是荆钗布服,生得美丽非常,却有些面善。
酒保搬上酒菜,鸣皋一头吃,一头便问酒保:"此地唤做什么地名?"酒保道:"前面的这高山叫做石埭山,这里就唤做石埭镇。"
那妇人听了,便一双眼只对着鸣皋上下的看。
鸣皋吃了一回,腹中饱了。
只是天气甚热,赤日当空,好似火一般。
暗道:"如今往那里去好?又不知众弟兄在于何处,不知可曾被他们拿住?别的还可,只是这罗呆子放心不下。"
一头想,一头伸手向便袋中摸时,叫声"阿呀!"银两都在寓中,身旁并没分文,身上只有一件贴肉的单衫,便向酒保道:"我来时要紧,忘带银两。 别的物件都没有,单带得这把单刀,又要做防身器具。 没奈何,权且记在帐上,我回来还你。"
酒保道:"咦,我又不认得你姓张名李,家住那里,知你几时回来?一顿酒菜,吃上三钱多银子,若个个像你,我们只好把店门关将起来。"
鸣皋是个财主性情,从来不曾听过这等的话,便道:"依你便怎样?"酒保道:"没有银子,只消押头就是。"
鸣皋道:"也罢,我把这口刀放在你处,回时赎取。"
酒保把手摇道;"不行,不行,这把白铁刀不值一钱银子,我要他则甚?你却不把身上纺绸短衫权且摆一摆,明日就要来赎去。 过了三天不来,我们小本经纪,要卖了进货的。"
鸣皋听了又惭又恼。
正是龙逢浅水道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弄得进退两难。
只见那妇人开言问道:"客官府上那里,高姓大名?"鸣皋道:"在下姓王,乃维扬人氏。 只因与个朋友同往江西,银两都在他身旁。 昨日朋友走失了路,故此没有在身。"
酒保哂道:"方才你说来时匆忙忘记带了,如今又说在朋友身边,分明想白吃东西!"鸣皋见他只管冷语相侵,不觉着恼起来,把手掌在桌子上敲了一下,那碗盏都跳将起来,喝道:"我却来白吃你的!"顺手一个巴掌,打得酒保牙齿都落了两个,捧着脸望外跑。
恰好一个人走进店来,酒保道:"开店的来了!这个人白叫了东西,还要动手打人。"
那人听了,一直走进里边。
见了鸣皋,纳头便拜,口称:"徐恩公,几时到此?"鸣皋细看此人,认得是扬州城隍庙后街的方秀才,喜道:"你却怎的在此?"那方国才便叫:"阿大的娘,为何你连这恩公都不认识?快来拜见!"巧云早走到里边,向鸣皋拜了四拜,说道:"方才见伯伯进来,原说有些面善。 后来听他口音,却像扬州口气,心上原疑是恩公。 只是身上服色不对。 我想怎的到此地来?及问起姓名,又是姓王。 你若晚来一步,几乎当面错过。"
国才吩咐酒保快些端整酒饭,只拣好的多买几样赶紧烧起来,自己便去烫了一大壶酒,切了一大盘牛肉,来伴鸣皋饮酒。
巧云也在横头坐下,夫妻二人殷勤相劝。
便问:"恩公怎生到此?"鸣皋便把上手打李文孝以后之事,直说到昨夜寓在太平城北门的旅店,露了风声,半夜拿捉,以致众弟兄失散,独自一个来到此地,细细说了一遍。
那酒保已把肴馔烧好,无非鱼肉鸡鸭之类,搬了一台。
鸣皋问起方国才:"你却怎的在此间开起酒店来?方才看见尊嫂,有些面善,再也想不到是你。"
国才道:"自从那一日蒙恩公搭救,回到家中,恐怕李家见害,夫妻二个逃出维扬。 想起有个从堂叔叔,在此石埭镇开这酒店,遂投奔到此。 我叔叔单只夫妇二人,并无子女,见了十分欢喜,故此安心住下。 不料今春老夫妇相继而亡,我就替顶了他的香烟,抱头送终,安殓成礼。 就开了这爿酒店,到尚有些生意。 去年十月,又生了一子。 皆出恩公所赐。"
三人说了一回,用过了饭,方国才吩咐酒保好生做生意,不可出口伤人,冒犯主顾。
便陪了鸣皋到石埭镇东西游玩。
这石埭镇虽是乡村,却也热闹。
一边靠着高山,一边面临溪水,清风习习,流水汤汤。
走了半日,只见前边一座酒楼,十分气概。
鸣皋道:"此地却有若大酒楼。"
方国才挽着鸣皋的手,走上楼去,不道弄出事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