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史札记 卷八 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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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二史札记》 卷八 晋书 赵翼

八王之乱

惠帝时八王之乱,晋书汇叙在一卷;通鉴纪事本末,亦另为一条。

然头绪繁多,览者不易了。

今撮叙于此。

武帝崩,欲以汝南王亮"司马懿之子,武帝叔父",与皇后父杨骏同辅政。

骏匿其诏,矫令亮出镇许昌。

惠帝既立,贾后擅权,杀杨骏,废杨太后,征亮入,与卫瓘同辅政。

楚王玮杀汝南王亮,贾后杀楚王玮

亮与楚王玮"武帝第五子,惠帝之弟"不协。

玮谄于贾后,诬亮、瓘有废立之谋。

后乃使帝诏玮杀亮、瓘,又坐玮以矫杀亮、瓘之罪,即日杀玮。

后益肆淫恣,废太子遹"惠帝长子,非贾后生",弑杨太后。

赵王伦杀贾后时赵王伦在京师"懿第九子,惠帝之叔祖",素谄贾后。

其嬖人孙秀说以"太子之废,人言公实与谋,宜废后以雪此声。"

伦从之。

秀又恐太子聪明,终有疑于伦,不如待后杀太子而废后,为太子报仇,可以立功。

乃使后党讽后,后果杀太子。

伦遂矫诏,与齐王冏"齐王攸之子,惠帝从弟"率兵入宫,废后,幽于金墉城,寻害之。

伦自为相国、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

孙秀等恃势肆横。

冏内怀不平,秀觉之,出冏镇许昌。

齐王冏杀赵王伦

伦僭位,以惠帝为太上皇,迁于金墉。

于是冏及河间王容"司马孚之孙,惠帝从叔,时镇长安"、成都王颖"武帝第十六子,惠帝之弟,时镇邺中"共起兵讨伦。

伦兵败,其将王舆废伦斩秀,迎惠帝复位。

伦寻伏诛。

颖遂还邺。

冏入京,帝拜冏大司马,如宣、景辅魏故事。

长沙王乂杀齐王冏

冏大权在握,沉湎酒色,不入朝,坐召百官,恣行非法。

有校尉李含奔于长安,诈称有诏使河间王容讨冏,容遂上表"请废冏,以成都王辅政。"

并檄长沙王乂为内主"武帝第六子,惠帝之弟"。

冏遣兵袭乂,乂径入宫,奉帝讨斩冏。

河间王容杀长沙王乂

容本以乂弱冏强,冀乂为冏所杀,而以杀乂之罪讨之,因废帝立颖,己为宰相,可以专政。

及乂先杀冏,其计不遂。

颖亦以乂在内,己不得遥执朝权。

于是容遣将张方,率兵与颖同向京师。

帝又诏乂为大都督,拒方等,连战,先胜后败。

东海王越在京"司马泰之子,惠帝从叔祖"虑事不济,与殿中将收乂送金墉,又为张方所杀。

颖入京,寻还于邺。

东海王越杀河间王容

容表颖为皇太弟,位相国,乘舆服御及宿卫兵皆迁于邺,朝政悉颖主之。

左卫将军陈眕不平,奉帝讨颖。

颖遣将石超,败帝于荡阴。

超遂以帝入于邺。

平北将军王浚起兵讨颖,颖战败,仍拥帝还洛阳。

时容遣张方救颖,方遂挟帝及颖归于长安。

容废颖,立豫章王炽"武帝第二十五子,惠帝之弟,是为怀帝"为皇太弟。

东海王越,自徐州起兵迎大驾。

容又命颖统兵拒之,河桥战败,越兵入关,奉惠帝还洛阳。

颖窜于武关、新野间,有诏捕之,为刘舆所害。

容亦单骑逃太白山,其故将迎入长安。

有诏征容为司徒,容入京,途次为南阳王模所杀。

惠帝崩,怀帝即位。

越出讨石勒而卒。

此八王始末也。

赵王伦将篡时,淮南王允"武帝子,惠帝弟"在京师举兵欲诛伦,为伦所杀。

又吴王晏"亦武帝子"亦助淮南王允攻伦,兵败被废。

后长沙王乂及成都王颖相攻时,晏又为前锋都督。

此二王俱不在八王之内。

晋书所记怪异

采异闻入史传,惟晋书及南北史最多,而晋书中僭伪诸国为尤甚。

刘聪时,有星忽陨于平阳,视之则肉也。

长三十步,广二十七步。

臭闻数里。

肉旁有哭声。

聪后刘氏,适产一蛇一虎,各害人而走。

寻之,乃在陨肉之旁,哭声乃止。

又豕与犬交于相国府门,豕著进贤冠,犬冠武冠带绶。

豕、犬并升御座,俄而斗死。

聪子约死,一指犹暖,遂不殡。

及苏,言"见刘渊于不周山,诸王将相皆在,号曰‘蒙珠离国’。 渊谓曰‘东北有遮须夷国,无主,待汝父为之,三年当来,汝且归。 ’既出,道过一国,曰‘猗尼渠余国’,引约入宫,与一皮囊,曰‘为我寄汉皇帝刘郎,后来,当以小女相妻。 ’约归,置皮囊于几。 俄而苏,几上果有皮囊,中置白玉一方,题曰‘猗尼渠余国天王敬寄遮须夷国天王,岁摄提,当相见。 ’"聪闻之曰"如此,吾不惧死也。"

至期,聪果死。

刘曜时,西明门风吹折大树,一宿而变为人形,发长一尺,须眉长二寸,有敛手之状,亦有两脚,惟无目、鼻。

每夜有声,十日而柯条遂成大树。

石虎时,太武殿所画古贤像,忽变为胡。

旬余,头皆缩入肩中。

此数事犹可骇异,而皆出于刘、石之乱,其实事耶?抑传闻耶?刘、石之凶暴本非常,故有非常之变异以应之,理或然也。

他如干宝父死,其母妒以父所宠婢推入墓中。

后十余年,宝母亡,开墓合葬,而婢伏棺如生,经日而苏,言"其父常取饮食与之,在地中亦不恶。"

既而嫁之,生子。

此事殊不可信,然宝因此作搜神记,自叙其事如此。

若果非真,岂肯自讦其父之隐及母之妒耶?

则天地之大,何所不有也!至晋书所载怪异尚多,固不必一一为之辨矣!

东晋多幼主

晋南渡后,惟元帝年四十二即位,简文帝年五十一即位,其余则践阼时多幼弱。

明帝二十四岁,成帝五岁,康帝二十一岁,穆帝二岁,哀帝二十三岁,废帝二十一岁,孝武帝十二岁,安帝二十二岁,至恭帝即位,年三十二,而国已归刘宋矣!

盖运会方隆,则享国久长,生子亦早,故继体多壮年,所谓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也。

及其衰也,人主既短祚,嗣子自多幼冲,固非人力所能为矣!

然东晋犹能享国八、九十年,则犹赖大臣辅相之力。

明帝、成帝时,有王导、庾亮、郗鉴等。

康帝、穆帝时,有褚裒、庾冰、蔡谟、王彪之等。

孝武时有谢安、谢元、桓冲等。

主虽孱弱,臣尚公忠,是以国脉得以屡延。

一桓温出而宗社几移,迨会稽王道子昏庸当国,元显以狂愚乱政,而沦胥及溺矣!国家所贵有树人之计也。

晋帝多兄终弟及

晋司马师、司马昭相继专魏政,是开国时已兄弟相继。

后惠帝以太子太孙俱薨,立弟豫章王炽为皇太弟,即位是为怀帝。

成帝崩,母弟岳立,是为康帝"皆庾后出"。

哀帝崩,母弟奕立,是为废帝海西公"皆章太妃出"。

安帝崩,母弟德文立,是为恭帝"皆陈太后出"。

以后惟北齐文宣、孝昭、武成,亦兄弟递袭帝位。

然孝昭废济南王而自立,武成废乐陵王而自立,非晋之依次而立也。

愍元二帝即位

晋怀帝,永嘉五年,为刘曜所掳。

次年,贾疋等已奉秦王邺为皇太子,都于长安,然犹未即尊位,直至永嘉七年,怀帝崩问至,始称帝,是为愍帝。

愍帝,建兴四年,降于刘曜。

次年,元帝称晋王于建康,亦未即尊位。

又明年,愍帝崩问至,始称帝。

流离倾覆中,尚有不忍其君之意,可谓合乎礼之变者也。

僭伪诸君有文学晋载记,诸僭伪之君,虽非中国人,亦多有文学。

刘渊少好学,习毛诗、京氏易、马氏尚书,尤好左氏春秋、孙吴兵法,史汉诸子无不综览。

尝鄙隋、陆无武,绛、灌无文,一物不知,以为君子所耻。

其子刘和亦好学,习毛诗、左氏春秋、郑氏易。

和弟宣师事孙炎,沈精积思,不舍昼夜。

尝读汉书至萧何、邓禹传,未尝不反覆咏之。

刘聪幼而聪悟,博士朱纪大奇之。

年十四,究通经史,兼综百家之言,工草、隶,善属文。

著述怀诗百余篇,赋、颂五十余篇。

刘曜读书,志于广览,不精思章句,亦善属文,工草、隶。

小时避难,从崔岳质通疑滞。

既即位,立太学于长乐宫,立小学于未央宫,简民闲俊秀千五百人,选朝廷宿儒教之。

慕容皝尚经学,善天文。

即位后立东庠于旧宫,赐大臣子弟为官学生,亲自临考。

自造太上章,以代急就。

又著典诫十五篇,以教胄子。

慕容隽亦博观图书。

后慕容宝亦善属文,崇儒学。

苻坚八岁,向其祖洪请师就学,洪曰"汝氐人,乃求学耶?"及长,博学多才艺。

既即位,一月三临太学,谓"躬自奖励,庶周、孔之微言不坠。"

诸非正道者,悉屏之。

自永嘉之乱,庠序无闻,至是学校渐兴。

符登长而折节,博览书传。

姚兴为太子时,与范勖等讲经籍,不以兵难废业。

时姜龛、淳于岐等皆耆儒硕德,门徒各数百人,兴听政之暇,辄引龛等讲论。

淳于岐疾,兴亲往问疾,拜于床下。

姚泓博学善谈论,尤好诗咏,王尚、段章以儒术,胡义周、夏侯稚以文学,皆尝游集。

李流少好学,李庠才兼文武,曾举秀异科。

沮渠蒙逊博涉群史,晓天文。

赫连勃勃闻刘裕遣使来,预命皇甫徽为答书,默诵之。

召裕使至前,口授舍人为书。

裕见其文曰"吾不如也!"

此皆生于戎羌,以用武为急,而仍兼文学如此,人亦何可轻量哉!

九品中正

魏文帝初定九品中正之法,郡邑设小中正,州设大中正。

由小中正品第人才以上大中正,大中正核实以上司徒,司徒再核,然后付尚书选用。

此陈群所建白也。

然魏武时,何夔疏言"今草创之际,用人未详其本,是以各引其类。 宜先核之乡闾,使长幼顺序,无相逾越,则贤不肖先分。"

"夔传"杜恕亦疏言"宜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后察举,试辟公府。"

"恕传"此又在陈群之前。

盖汉以来,本以察举孝廉为士人入仕之路。

迨日久弊生,夤缘势利,猥滥益甚。

故夔等欲先清其源,专归重于乡评,以核其素行。

群又密其法而差等之。

固论定官才之法也。

然行之未久,夏侯元已谓"中正干铨衡之权。"

"元传"而晋卫瓘亦言"魏因丧乱之后,人士流移,考详无地,故立此法,粗具一时选用。 其始乡邑清议,不拘爵位,褒贬所加,足为劝励,犹有乡论余风。 其后遂计资定品,惟以居位为重。"

是可见法立弊生,而九品之升降,尤易淆乱也。

今以各史参考,乡邑清议亦时有主持公道者:

如陈寿遭父丧,有疾,令婢丸药,客见之,乡党以为贬议,由是沉滞累年。

张华申理之,始举孝廉。

"寿传"

阎乂亦西州名士,被清议,与寿皆废弃。

"何攀传"

卞粹因弟裒有门内之私,粹遂以不训见讥,被废。

"卞壶传"

并有已服官而仍以清议升黜者:长史韩预强聘杨欣女为妻,时欣有姊丧未经旬,张辅为中正,遂贬预以清风俗。

"辅传"

陈寿因张华奏,已官治书侍御史,以葬母洛阳,不归丧于蜀,又被贬议,由此遂废。

"寿传"

刘颂嫁女于陈峤,峤本刘氏子,出养于姑,遂姓陈氏。

中正刘友讥之。

"颂传"李含为秦王郎中令,王薨,含俟葬讫,除丧。

本州大中正以名义贬含,傅咸申理之,诏不许,遂割为五品。

"含传"

淮南小中正王式,父没,其继母终丧,归于前夫之子,后遂合葬于前夫。

卞壶劾之,以为犯礼害义,并劾司徒及扬州大中正、淮南大中正含弘徇隐,诏以式付乡邑清议,废终身。

"壶传"

温峤已为丹阳尹,平苏峻有大功,司徒长史以峤母亡,遭乱不葬,乃下其品。

"愉传"是已入仕者,尚须时加品定,其法非不密也。

且石虎诏云"魏立九品之制,三年一清定之,亦人伦之明镜也。 先帝黄纸"诏书"再定,以为选举。 今又阅三年,主者更铨论之。"

是魏以来尚有三年更定之例,初非一经品定,即终身不改易。

其法更未尝不详慎也。

且中正内,亦多有矜慎者:如刘毅告老,司徒举为青州大中正,尚书谓"毅既致仕,不宜烦以碎务。"

石鉴等力争,乃以毅为之。

铨正人流,清浊区别,其所弹贬,自亲贵者始。

"毅传"

司徒王浑,奏周馥理识清正,主定九品,检括精详,褒贬允当。

"馥传"

燕国中正刘沈,举霍原为二品,司徒不过,沈上书谓"原隐居求志,行成名立。"

张华等又特奏之,乃为上品。

"李重传、霍原传"

张华素重张轨,安定中正蔽其善,华为延誉,得居二品。

"轨传"

王济为太原大中正,访问者论邑人品状,至孙楚则曰"此人非卿所能目,吾自为之。"

乃状曰"天才英博,亮拔不群。"

"楚传"华恒为州中正,乡人任让轻薄无行,为恒所黜。

"恒传"

韩康伯为中正,以周勰居丧废礼,脱落名教,不通其议。

"康伯传"

陈庆之子暄以落魄嗜酒,不为中正所品,久不得调。

"庆之传"

此皆中正之秉公不挠者也。

然进退人才之权,寄之于下,岂能日久无弊?晋武为公子时,以相国子当品,乡里莫敢与为辈,十二郡中正共举郑默以辈之。

"默传"

刘卞初入太学,试经当为四品,台吏访问"助中正采访之人"欲令写黄纸一鹿车,卞不肯,访问怒言于中正,乃退为尚书令史。

"卞传"

孙秀初为郡吏,求品于乡议,王衍从兄戎劝品之。

及秀得志,朝士有宿怨者皆诛,而戎、衍获济。

"戎传"

何劭初亡,袁粲"晋臣,非宋袁粲"来吊,其子岐辞以疾,粲独哭而出曰"今年决下婢子品。"

王铨曰"岐前多罪时,尔何不下?其父新亡,便下岐品。"

人谓畏强易弱也。

"何劭传"

可见是时中正所品高下,全以意为轻重。

故段灼疏言"九品访人,惟问中正。 据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孙,即当途之昆弟。"

"灼传"刘毅亦疏言"高下任意,荣辱在手,用心百态,求者万端。"

"毅传"此九品之流弊,见于章疏者。

真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

高门华阀有世及之荣,庶姓寒人无寸进之路。

选举之弊至此而极。

然魏晋及南北朝三、四百年,莫有能改之者,盖当时执权者即中正高品之人,各自顾其门户,固不肯变法,且习俗已久,自帝王以及士庶皆视为固然,而无可如何也。

六朝清谈之习

清谈起于魏正始中"齐王芳"。

何晏、王弼祖述老庄,谓"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者也,开物成务,无往而不存者也。 "王衍传"是时阮籍亦素有高名,口谈浮虚,不遵礼法。 "裴頠传" 籍尝作大人先生传,谓“世之礼法君子,如虱之处裈。"

"阮籍传"

其后王衍、乐广慕之,俱宅心事外,名重于时。

天下言风流者,以王、乐为称首。

"乐广传"

后进莫不竞为浮诞,遂成风俗。

"王衍传"学者以老庄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荡为辨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仕进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

"愍帝纪论"

其时未尝无斥其非者。

如刘颂屡言治道。

傅咸每纠邪正,世反谓之俗吏。

裴頠又著崇有论以正之。

"頠传"

江惇亦著通道崇检论以矫之。

"惇传"

卞壶斥王澄、谢鲲,谓"悖礼伤教,中朝倾覆,实由于此。"

"壶传"范宁亦谓"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纣。"

"宁传"

应詹谓"元康以来,贱经尚道,永嘉之弊由此。"

"詹传"

熊远、陈頵各有疏论。

莫不大声疾呼,欲挽回颓俗。

而习尚已成,江河日下,卒莫能变也。

今散见于各传者:

裴遐善言元理,音词清畅,泠然若琴瑟。

尝与郭象谈论,一座尽服。

"遐传"卫玠善玄言,每出一语,闻者无不咨叹,以为入微。

王澄有高名,每闻玠言,辄叹息绝倒。

后过江与谢鲲相见,欣然言论终日。

王敦谓鲲曰"昔王辅嗣吐金声于中朝,此子复玉振于江表。 不意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

"玠传"王衍为当时谈宗,自以论易略尽,然亦有未了。

每曰"不知此生当见有能通之者否?"及遇阮修谈易,乃叹服焉。

"修传"

王戎问阮瞻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指同异?"瞻曰"将毋同。"

戎即辟之,时人谓之三语掾。

"瞻传"

郭象善老庄,时人以为王弼之亚。

"庾敳传"

桓温尝问刘惔"会稽王更进耶?"惔曰"极进,然是第三流耳!"温曰"第一流是谁?"惔曰"故是我辈。"

"惔传"

张凭初诣刘惔,处之下座,适王蒙来,清言有所不通,凭即判之,惔惊服。

"凭传"

此可见当时风尚大概也。

其中未尝无好学者,然所学亦正以供谈资。

向秀好老庄之学,尝注解之,读者超然心悟。

郭象又从而广之,儒墨之迹见鄙,道家之风遂盛。

"秀传"

潘京与乐广谈,广深叹之,谓曰"君天才过人,若加以学,必为一代谈宗。"

京遂勤学不倦。

"京传"王僧虔戒子书曰"汝未知辅嗣何所道,平叔何所说,而便盛于麈尾,自称谈士,此最险事。"

"僧虔传"

是当是时父兄师友之所讲求,专推究老庄,以为口舌之助,五经中惟崇易理,其他尽阁束也。

至梁武帝始崇尚经学,儒术由之稍振,然谈义之习已成。

所谓经学者,亦皆以为谈辨之资。

武帝召岑之敬升讲座,敕朱异执孝经唱士孝章,帝亲与论难之,敬剖释纵横,应对如响。

"之敬传"

简文为太子时,出士林馆,发孝经题,张讥议论往复,甚见嗟赏。

其后周弘正在国子监,发周易题,讥与之论辨,弘正谓人曰"吾每登座,见张讥在席,使人凛然。"

"讥传"

简文使戚衮说朝聘仪,徐摛与往复,衮精采自若。

"衮传"

简文尝自升座说经,张正见预讲筵,请决疑义。

"正见传"

伏曼容宅在瓦官寺东,每升座讲经,生徒常数十百人。

"曼容传"

袁宪与岑文豪同侯周弘正,弘正将登讲座,适宪至,即令宪树义,时谢岐、何妥并在座,递起义端,宪辨论有余,到溉曰"袁君正有后矣!""宪传"

严植之通经学,馆在潮沟,讲说有区段次第,每登讲,五馆生毕至,听者千余。

"植之传"鲍皦在太学,有疾,请纪少瑜代讲。

少瑜善谈吐,辨捷如流。

"少瑜传"

崔灵恩自魏归梁为博士,性拙朴无文采,及解析经义甚有精致,旧儒咸重之。

"灵恩传"

沈峻精周官,开讲时,群儒刘岩、沈熊之徒,并执经下座,北面受业。

"峻传"

是当时虽从事于经义,亦皆口耳之学,开堂升座,以才辨相争胜,与晋人清谈无异,特所谈者不同耳。

况梁时所谈,亦不专讲五经。

武帝尝于重云殿自讲老子,徐勉举顾越论义,越音响若钟,咸叹美之。

"越传"

简文在东宫,置宴元儒之士。

"戚衮传"

邵陵王纶讲大品经,马枢讲维摩、老子,同日发题,道俗听者二千人,王谓众曰"马学士论义,必使屈伏,不得空具主客。"

于是各起辨端,枢转变无穷,论者咸服。

"枢传"

则梁时五经之外,仍不废老庄,且又增佛义,晋人虚伪之习,依然未改,且又甚焉。

风气所趋,积重难返。

直至隋平陈之后,始扫除之。

盖关陕朴厚,本无此风,魏周以来,初未渐染,陈人之迁于长安者,又已衰不振,故不禁而自消灭也。

案汉时本有讲经之例。

宣帝甘露三年,诏诸生讲五经异同。

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亲临决。

又施仇论五经于石渠阁。

章帝建初四年,亦诏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异同,使五官中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作白虎奏议,今白虎通是也。

然此特因经义纷繁,各家师说互有异同,故聚群言以折衷之,非以此角胜也。

至梁时之升座说经,则但炫博斗辩而已。

清谈用麈尾

六朝人清谈必用麈尾。

晋书:王衍善玄言,每捉白玉柄麈尾,与手同色。

"衍传"孙盛与殷浩谈奋,麈尾尽落饭中。

"盛传"

宋书:王僧虔戒子,谓其"好捉麈尾,自称谈士。"

"僧虔传"

齐书:戴容著三宗论,智林道人曰"贫道捉麈尾三十年,此一涂无人能解,今始遇之。"

"容传"

梁书:卢广发讲时,谢举屡折之,广愧服,以所执麈尾赠之,以况重席。

"举传"张孝秀谈义,尝手执栟榈皮麈尾。

"孝秀传"

陈书:后主宴宫僚,所造玉柄麈尾新成,曰"当今堪捉此者,惟张讥耳。"

即以赐讥。

又幸钟山开善寺,使讥竖义,时麈尾未至,命取松枝代之。

"讥传"

此皆清谈麈尾故事也。

亦有不必谈而亦用之者。

王浚以麈尾遗石勒,勒伪为不敢执,悬于壁而拜之。

"勒载记。 "

何充诣王导,导以麈尾指其床曰"此是君坐也。"

"充传"

王蒙病笃,灯下视麈尾而叹,既没,刘惔以犀麈尾,纳之棺中。

"蒙传"

盖初以谈玄用之,相习成俗,遂为名流雅器,虽不谈亦常执持耳。

驺虞幡

晋制最重驺虞幡,"驺虞,瑞兽,白虎黑纹,尾比躯长,不食生物。 幡:旗帜,狭长而垂直悬挂。 "每至危险时,或用以传旨,或用以止兵。

见之者,辄慑伏而不敢动,亦一朝之令甲也。

晋书:楚王玮率兵诛汝南王亮及宰相杨骏,彻夜喧斗。

天明,张华奏惠帝,使殿中将军持驺虞幡麾众曰"楚王玮矫诏,"众皆释仗而走,玮遂被擒。

"玮传"

淮南王允拥兵诛赵王伦,自辰至申,斗不解。

陈准遣驺虞幡解斗,允兵散,被杀。

"允传"

伦既篡,王舆率兵杀其党,孙秀使伦为手诏,迎惠帝复位,传诏者以驺虞幡敕将士解兵,文武官皆散走。

"伦传"

长沙王乂又发兵攻齐王冏,冏遣董艾率兵拒之,潜令人盗驺虞幡,呼云"长沙王矫诏。"

乂又称齐王谋反,冏战败被擒。

"冏传"

南渡后,桓玄之变,会稽王道子遣司马柔之以驺虞幡宣告荆、江二州。

"柔之传"

王敦犯阙,甘卓在襄阳起兵,将袭其后。

敦惧,求台以驺虞幡止之。

"卓传"

桓温兵东下,殷浩欲以驺虞幡止其军。

"温传"

此皆驺虞幡之故事也,他朝未见有用之者。

建业有三城

六朝时,建业之地有三城。

中为台城,则帝居也,宫殿台省皆在焉。

其西则石头城,尝宿兵以卫京师。

王敦内犯,周札守石头城,开门纳敦,敦遂据之以败王师。

后苏峻之反,劫迁成帝于石头。

峻败,帝始出。

卢循舟师将至,朝臣欲分守诸津,刘裕谓"兵分则势弱,不如聚兵石头,则众力不分。"

乃自镇石头,果败贼。

宋末,袁粲据石头,欲诛萧道成,为道成所杀,当时谚曰"可怜石头城,宁为袁粲死,不作褚渊生。"

梁末,王僧辨镇石头,陈霸先使侯安都往袭之。

石头不甚高,军士捧安都投入女姮内,众随入,遂执僧辨。

后徐嗣徽引北齐兵入石头,来逼台城。

安都自台城以甲士突出东、西掖门,败之。

贼还石头,遂不敢逼台城是也。

台城之东,则有东府,凡宰相录尚书事兼扬州刺史者居之。

实甲尝数千人。

晋时会稽王道子居之。

刘裕秉政亦居此。

裕出征,则曰"留府。"

尝使刘穆之监府事。

裕讨刘毅回,公卿咸侯于新亭,而裕已潜还东府矣。

宋末,后废帝之弑,萧道成移镇东府。

顺帝纪"萧道成出镇东府辅政,后进爵齐王。 卞彬戏谓曰‘殿下今以青溪为鸿沟,溪东为齐,溪西为宋。 ’因咏诗曰‘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

陈安成、王顼辅政,入居尚书省。

刘师知等忌之,矫诏令其还东府是也。

可见是时,二城皆为要地。

宋后废帝狂暴,阮佃夫欲俟其出游,闭台城,分人守东府、石头以拒之。

会帝不出,乃止。

齐豫章王嶷守东府,竟陵王子良镇石头,而皆造私第于京师中,游宴忘返,因范云谓"重地不宜虚旷。"

嶷乃还东府,子良乃还石头。

缘此二城,拱卫京师,最居要害故也。

其时尚有冶城,当徐嗣徽等引北齐兵据石头,而市廛在南路,去台城稍远,恐为城所乘,乃使徐度镇冶城寺,筑垒以断之。

此又在台城之南。

南朝多以寒人掌机要

魏正始"齐王芳"、晋永熙"惠帝"以来,皆大臣当国。

晋元帝忌王氏之盛,欲政自己出,用刁协、刘隗等为私人,即召王敦之祸。

自后非幼君即孱主,悉听命于柄臣,八、九十年,已成故事。

"晋韦华谓姚兴曰"晋主虽有南面之尊,无统驭之实。" 宰辅执政,权在臣下,遂成习俗。 "

至宋、齐、梁、陈诸君,则无论贤否,皆威福自己,不肯假权于大臣。

而其时高门大族,门户已成,令仆三司,可安流平进,不屑竭智尽心,以邀恩宠,且风流相尚,罕以物务关怀,人主遂不能藉以集事,于是不得不用寒人。

人寒则希荣切而宣力勤,便于驱策,不觉倚之为心膂。

南史谓宋孝武不任大臣,而腹心耳目不能无所寄,于是戴法兴、巢尚之等皆委任隆密。

齐武帝亦曰"学士辈但读书耳,不堪经国,经国一刘系宗足矣!"此当时朝局相沿,位尊望重者,其任转轻,而机要多任用此辈也。

然地当清切,手持天宪,口衔诏命,则人虽寒而权自重,权重则势利尽归之。

如法兴威行内外,江夏王义恭虽录尚书事,而积相畏服,犹不能与之抗。

阮佃夫、王道隆等,权侔人主,其捉车人官虎贲中郎将,傍马者官员外郎。

茹法亮当权,太尉王俭尝曰"我虽有大位,权寄岂及茹公?"

朱异权震内外,归饮私第,虑日晚台门闭,令卤簿"仪从、警卫"自家列至城门,门者遂不敢闭。

此可见威势之薰灼也。

法亮在中书,尝语人曰"何须觅外禄?此户内岁可办百万。"

佃夫宅舍园池,胜于诸王邸第,女妓数十,艺貌冠绝当时,出行遇胜流,便邀与同归。

一时珍羞,莫不毕具,凡诸火剂,并皆始熟,至数十种。

虽晋之王、石,不能过此。

可见贿赂之盈溢也。

盖出身寒贱,则小器易盈,不知大体,虽一时得其力用,而招权纳贿,不复顾惜名检。

其中亦有如法兴遇废帝无道,颇能禁制,然持正者少,乘势作奸者多。

唐寓之反,说者谓始于虞玩之而成于吕文度,此已见蠹国害民之大概。

甚至佃夫弑主而推戴明帝。

周石珍当侯景围台城,辄与景相结,遂为景佐命。

至陈末,施文庆、沈客卿用事,自取身荣,不存国计。

隋军临江,犹曰"此常事,边臣足以当之。"

不复警备,以致亡国。

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其害可胜道哉?大臣不能体国,致人主委任下僚;人主不信大臣,而转以群小为心膂,此皆江左之流弊也。

"按公孙瓒常言"衣冠之人,皆自谓职当富贵,不谢人惠。" 故所宠皆商贩庸儿,亦同此见。 "

相墓古人但有望气之法。

如秦始皇时,望气者谓东南有天子气,乃南巡以厌之。

又谓金陵有王气,乃凿淮水以泄之。

光武未贵时,望气者苏伯阿过南阳,望舂陵郭,唶曰"气隹哉,郁郁葱葱。"

然孙皓时,临平湖开,皓以问陈训,训曰"臣止能望气,不知湖之开塞。"

陈敏反,或曰"陈家无王气,不久当灭。"

此古来专以望气占吉凶,未尝有相墓之术也。

相墓术相传始于郭璞。

然后汉书袁安传:安觅地葬父,有三书生指一处云"葬此当世为上公。"

从之,故累世隆盛。

晋书羊祜传:有相墓者,言"祜祖墓有帝王气。"

祜乃凿之。

相者曰"犹当出折臂三公。"

后祜堕马折臂,果位三公。

则又在璞之前。

即璞本传,载其卜筮灵验之处甚多,谓"先有郭公者,精于卜筮,璞从受业,公授以青囊书九卷,遂洞五行天文卜筮之术。"

亦未尝及相墓也。

又璞所著书,载其灵验事迹者曰"洞林抄",京费诸家最要者曰"新林",又"卜韵"一篇,注尔雅、三苍、方言、穆天子传、山海经、楚辞、子虚、上林赋及所作诗赋诔颂,共数十万言,亦未有所谓葬经也。

惟传内称"璞葬母暨阳,去水百步,或以近水言之,璞曰‘当即为陆矣。 ’其后果沙涨数十里。"

又"璞为人葬墓,晋明帝微服观之,问主人‘何以葬龙角?’主人曰‘郭璞云“此葬龙耳,当致天子。"

’帝曰‘当出天子耶?’主人曰‘非出天子,能致天子至耳。

’”此璞以相墓擅名,而后世皆以为葬术之始也。

而葬术之行,实即由是时而盛。

陶侃将葬父,家中忽失牛,有老父谓曰"前冈见有一牛,眠山污中,若葬之,位极人臣。"

又指一山曰"此亦其次,当出二千石。"

侃寻得牛,因葬其处,以所指别山,与周访葬其父,后侃果为三公,访为刺史。

"晋书周光传"

宋武帝父墓在丹徒侯山,有孔恭者善占墓,谓此非常地,后果为天子。

齐高帝旧茔在武进彭山,冈阜相属,百里不绝,其上常有五色云。

宋明帝恶之,遣占墓者高灵文往相之,灵文先给事齐高,乃诡曰"不过方伯耳。"

私谓齐高曰"贵不可言。"

后果登极。

"南史宋齐二纪"

齐高之母刘氏与夫合葬时,墓工始下锸,有白兔跳起。

及坟成,又止其上。

"刘后传"

荀伯玉家墓,有相之者谓"当出暴贵而不久。"

伯玉官果至散骑常侍,坐事诛。

"伯玉传"柳世隆晓术数,于倪塘创墓,与宾客往游,十往五往,常坐一处。

及卒,正葬其地。

"世隆传"

富阳人唐寓之祖父,皆以图墓为业。

"沈文季传"

梁武丁贵嫔薨,昭明太子求得善墓地,被俞三副以己地奏,帝买葬之。

有道士谓此地不利长子,教以用蜡鹅诸物厌之。

后事发,昭明以此惭惧而薨。

"昭明太子传"

杜嶷葬祖父,梁元帝忌之,命墓工恶为之,逾年而嶷卒。

"嶷传"

吴明彻葬父,有伊氏者善占墓,谓其兄曰"葬日必有乘白马逐鹿者过此,此是最小子大贵之征。"

明彻后果大贵。

"明彻传"

此皆见于各列传者,可见六朝时此术已盛行,如昭明传曰"不利长子。"

明彻传曰"最小子大贵。"

则术家所云"长房、小房"之说,亦即起于是时矣。

唐人避讳之法唐人修诸史时,避祖讳之法有三。

如虎字、渊字,或前人名有同之者,有字则称其字。

如晋书公孙渊称公孙文懿。

刘渊称刘元海。

褚渊称褚彦回。

石虎称石季龙是也。

否则竟删去其所犯之字。

如梁书萧渊明、萧渊藻,但称萧明、萧藻。

陈书韩擒虎,但称韩擒是也。

否则以文义改易其字,凡遇虎字,皆称猛兽。

李叔虎称李叔彪。

殷渊源称殷深源。

陶渊明称陶泉明。

魏广阳王渊称广阳王深是也。

其后讳世为代,讳民为人,讳治为理之类,皆从立义改换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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