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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廷和梁储蒋冕毛纪石珤兄玠
杨廷和,字介夫,新都人。
父春,湖广提学佥事。
廷和年十二举于乡。
成化十四年,年十九,先其父成进士。
改庶吉士,告归娶,还朝授检讨。
廷和为人美风姿,性沉静详审,为文简畅有法。
好考究掌故、民瘼、边事及一切法家言,郁然负公辅望。
弘治二年进修撰。
《宪宗实录》成,以预纂修进侍读。
改左春坊左中允,侍皇太子讲读。
修《会典》成,超拜左春坊大学士,充日讲官。
正德二年由詹事入东阁,专典诰敕。
以讲筵指斥佞幸,忤刘瑾,传旨改南京吏部左侍郎。
五月迁南京户部尚书。
又三月召还,进兼文渊阁大学士,参预机务。
明年加少保兼太子太保。
瑾摘《会典》小误,夺廷和与大学士李东阳等俸二级。
寻以成《孝宗实录》功还之。
明年加光禄大夫、柱国,迁改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
时瑾横益甚,而焦芳、张纟采为中外媾。
廷和与东阳委曲其间,小有剂救而已。
安化王寘鐇反,以诛瑾为名。
廷和等草赦诏,请擢边将仇钺,以离贼党。
钺果执寘鐇。
会张永发瑾罪,瑾伏诛,廷和等乃复论功,进少傅兼太子太傅、谨身殿大学士,予一子中书舍人。
流贼刘六、刘七、齐彦名反,杨一清荐马中锡讨之。
廷和言:"中锡,文士也,不任此。"
时业已行,果不能平贼。
廷和请逮中锡下狱,以陆完代之,而斩故受赇纵贼者参将桑玉。
已,又用学士陈霁言,调诸边兵讨河南贼赵鐩等,而荐彭泽为总制。
贼平论功,录廷和一子锦衣卫千户。
辞,特加少师、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
东阳致政,廷和遂为首辅。
张永既去瑾而骄,捕得男子臂龙文者以为功,援故太监刘永诚例,觊封侯。
廷和言"永诚从子聚自以战功封伯耳,且非永诚身受之也",乃止。
彭泽将西讨鄢本恕,问计廷和。
廷和曰:"以君才,贼不足平,所戒者班师早耳。"
泽后破诛本恕等即班师,而余党复蝟起不可制。
泽既发复留,乃叹曰:"杨公先见,吾不及也。"
干清宫灾,廷和请帝避殿,下诏罪己,求直言。
因与其僚上疏,劝帝早朝晏罢,躬九庙祭祀,崇两宫孝养,勤日讲。
复面奏开言路、达下情、还边兵、革宫市、罢皇店、出西僧、省工作、减织造,凡十余条,皆切至。
帝不省。
寻以父卒乞奔丧,不许。
三请乃许。
遣中官护行。
旋复起之,三疏辞,始许。
阁臣之得终父母丧者,自廷和始也。
服甫阕,即召至。
帝方猎宣府,使使赐廷和羊酒、银币。
廷和疏谢,因请回銮,不报。
复与大学士蒋冕驰至居庸,欲身出塞请。
帝令谷大用扼关门,乃归。
帝命回銮日群臣各制旗帐迎,廷和曰:"此里俗以施之亲旧耳。 天子至尊,不敢渎献。"
帝再使使谕意,执不从,乃已。
当廷和柄政,帝恒不视朝,恣游大同、宣府、延绥间,多失政。
廷和未尝不谏,俱不听。
廷和亦不能执奏。
以是邑邑不自得,数移疾乞骸骨,帝亦不听。
中官谷大用、魏彬、张雄,义子钱宁、江彬辈,恣横甚。
廷和虽不为下,然亦不能有所裁禁,以是得稍自安。
御史萧淮发宁王宸濠反谋,钱宁辈犹庇之,诋淮离间。
廷和请如宣宗谕赵王故事,遣贵戚大臣赍敕往谕,收其护卫屯田。
于是命中官赖义、驸马都尉崔元等往,未至而宸濠反。
帝欲帅师亲征,廷和等力阻之。
帝乃自称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硃寿,统各京边将士南讨。
而安边伯许泰为威武副将军、左都督刘晖为平贼将军前驱,镇守、抚、按悉听节制。
命廷和与大学士毛纪居守。
以干清、坤宁二宫工成,推恩录一子锦衣卫副千户,辞。
时廷和当草大将军征南敕谕,谢弗肯,帝心恚。
会推南京吏部尚书刘春理东阁诰敕,以廷和私其乡人,切责之。
廷和谢罪,乞罢,不许。
少师梁储等请与俱罢,复不许。
廷和方引疾不入,帝遂传旨行之。
时十四年八月也。
帝既南,两更岁朔。
廷和颇以镇静持重,为中外所推服。
凡请回銮者数十疏,皆不复省。
帝归,驻跸通州。
廷和等举故事,请帝还大内御殿受俘,然后正宸濠等诛,而帝已不豫。
趋召廷和等至通州受事,即行在执宸濠等僇之,驾乃旋。
明年正月,帝郊祀,呕血舆疾归,逾月益笃。
时帝无嗣。
司礼中官魏彬等至阁言:"国医力竭矣,请捐万金购之草泽。"
廷和心知所谓,不应,而微以伦序之说风之,彬等唯唯。
三月十四日丙寅,谷大用、张永至阁,言帝崩于豹房。
以皇太后命,移殡大内,且议所当立。
廷和举《皇明祖训》示之曰:"兄终弟及,谁能渎焉!兴献王长子,宪宗之孙,孝宗之从子,大行皇帝之从弟,序当立。"
梁储、蒋冕、毛纪咸赞之。
乃令中官入启皇太后,廷和等候左顺门下。
顷之,中官奉遗诏及太后懿旨,宣谕群臣,一如廷和请,事乃定。
廷和遂以遗诏令太监张永、武定侯郭勋、安边伯许泰、尚书王宪选各营兵,分布皇城四门、京城九门及南北要害,广卫御史以其属扦掫。
传遗命罢威武营团练诸军,各边兵入卫者俱重赉散归镇,革皇店及军门办事官校悉还卫,哈密、土鲁番、佛郎机诸贡使皆给赏遣还国,豹房番僧及少林僧、教坊乐人、南京快马船、诸非常例者,一切罢遣。
又以遗诏释南京逮击囚,放遣四方进献女子,停京师不急工务,收宣府行宫金宝归诸内库。
中外大悦。
时平虏伯江彬拥重兵在肘腋间,知天下恶之,心不自安。
其党都督佥事李琮尤狠黠,劝彬乘间以其家众反,不胜则北走塞外。
彬犹豫未决。
于是廷和谋以皇太后旨捕诛彬,遂与同官蒋冕、毛纪及司礼中官温祥四人谋。
张永伺知其意,亦密为备。
司礼魏彬者,故与彬有连。
廷和以其弱可胁也,因题大行铭旌,与彬、祥及他中官张锐、陈严等为详言江彬反状,以危语怵之。
彬心动,惟锐力言江彬无罪,廷和面折之。
冕曰:"今日必了此,乃临。"
严亦从旁赞决,因俾祥、彬等入白皇太后。
良久未报,廷和、冕益自危。
顷之,严至曰:"彬已擒矣。"
彬既诛,中外相庆。
廷和总朝政几四十日,兴世子始入京师即帝位。
廷和草上登极诏书,文书房官忽至阁中,言欲去诏中不便者数事。
廷和曰:"往者事龃龉,动称上意。 今亦新天子意耶?吾侪贺登极后,当面奏上,问谁欲削诏草者!"冕、纪亦相继发危言,其人语塞。
已而诏下,正德中蠹政厘抉且尽。
所裁汰锦衣诸卫、内监局旗校工役为数十四万八千七百,减漕粮百五十三万二千余石。
其中贵、义子、传升、乞升一切恩幸得官者大半皆斥去。
中外称新天子"圣人",且颂廷和功。
而诸失职之徒衔廷和次骨,廷和入朝有挟白刃伺舆旁者。
事闻,诏以营卒百人卫出入。
帝御经筵,廷和知经筵事。
修《武宗实录》,充总裁。
廷和先已加特进,一品满九载,兼支大学士俸,赐敕旌谕。
至是加左柱国。
帝召对者三,慰劳备至。
廷和益欲有所发摅,引用正人,布列在位。
给事、御史交章论王琼罪状,下诏狱。
琼迫,疏讦廷和以自解。
法司当琼奸党律论死,琼力自辨,得减戍边。
或疑法司承廷和指者。
会石珤自礼部尚书掌詹事府,改吏部,廷和复奏改之掌詹事司诰敕。
人或谓廷和太专。
然廷和以帝虽冲年,性英敏,自信可辅太平,事事有所持诤。
钱宁、江彬虽伏诛,而张锐、张忠、于经、许泰等狱久不决。
廷和等言:"不诛此曹,则国法不正,公道不明,九庙之灵不安,万姓之心不服,祸乱之机未息,太平之治未臻。"
帝乃籍没其资产。
廷和复疏请敬天戒,法祖训,隆孝道,保圣躬,务民义,勤学问,慎命令,明赏罚,专委任,纳谏诤,亲善人,节财用。
语多剀切,皆优诏报可。
及议"大礼",廷和持论益不挠,卒以是忤帝意。
先是,武宗崩,廷和草遗诏。
言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王长子某,伦序当立。
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迎嗣皇帝位。
既令礼官上礼仪状,请由东安门入居文华殿。
翼日,百官三上笺劝进,俟令旨俞允,择日即位。
其笺文皆循皇子嗣位故事。
世宗览礼部状,谓:"遗诏以吾嗣皇帝位,非为皇子也。"
及至京,止城外。
廷和固请如礼部所具仪,世宗不听。
乃御行殿受笺,由大明门直入,告大行几筵,日中即帝位。
诏草言"奉皇兄遗诏入奉宗祧",帝迟回久之,始报可。
越三日,遣官往迎帝母兴献妃。
未几,命礼官议兴献王主祀称号。
廷和检汉定陶王、宋濮王事授尚书毛澄曰:"是足为据,宜尊孝宗曰‘皇考’,称献王为‘皇叔考兴国大王’,母妃为‘皇叔母兴国太妃’,自称‘侄皇帝’名,别立益王次子崇仁王为兴王,奉献王祀。 有异议者即奸邪,当斩。"
进士张璁与侍郎王瓚言,帝入继大统,非为人后。
瓚微言之,廷和恐其挠议,改瓚官南京。
五月,澄会廷臣议上,如廷和言。
帝不悦。
然每召廷和从容赐茶慰谕,欲有所更定,廷和卒不肯顺帝指。
乃下廷臣再议。
廷和偕蒋冕、毛纪奏言:"前代入继之君,追崇所生者,皆不合典礼。 惟宋儒程颐《濮议》最得义理之正,可为万世法。 至兴献王祀,虽崇仁王主之,他日皇嗣繁衍,仍以第二子为兴献王后,而改封崇仁王为亲王,则天理人情,两全无失。"
帝益不悦,命博考典礼,务求至当。
廷和、冕、纪复言:"三代以前,圣莫如舜,未闻追崇其所生父瞽瞍也。 三代以后,贤莫如汉光武,未闻追崇其所生父南顿君也。 惟皇上取法二君,则圣德无累,圣孝有光矣。"
澄等亦再三执奏。
帝留中不下。
七月,张璁上疏谓当继统,不继嗣。
帝遣司礼太监持示廷和,言此议遵祖训,据古礼,宜从。
廷和曰"秀才安知国家事体",复持入。
无何,帝御文华殿召廷和、冕、纪,授以手敕,令尊父母为帝、后。
廷和退而上奏曰:"《礼》谓为所后者为父母,而以其所生者为伯叔父母,盖不惟降其服而又异其名也。 臣不敢阿谀顺旨。"
仍封还手诏。
群臣亦皆执前议。
帝不听。
迨九月,母妃至京,帝自定仪由中门入,谒见太庙,复申谕欲加称兴献帝、后为"皇"。
廷和言:"汉宣帝继孝昭后,谥史皇孙、王夫人曰悼考、悼后,光武上继元帝,钜鹿、南顿君以上立庙章陵,皆未尝追尊。 今若加皇字,与孝庙、慈寿并,是忘所后而重本生,任私恩而弃大义,臣等不得辞其责。"
因自请斥罢。
廷臣诤者百余人。
帝不得已,乃以嘉靖元年诏称孝宗为"皇考",慈寿皇太后为"圣母",兴献帝、后为本生父母,不称"皇"。
当是时,廷和先后封还御批者四,执奏几三十疏,帝常忽忽有所恨。
左右因乘间言廷和恣无人臣礼。
言官史道、曹嘉遂交劾廷和。
帝为薄谪道、嘉以安廷和,然意内移矣。
寻论定策功,封廷和、冕、纪伯爵,岁禄千石,廷和固辞。
改廕锦衣卫指挥使,复辞。
帝以赏太轻,加廕四品京职世袭,复辞。
会满四考,超拜太傅,复四辞而止。
特赐敕旌异,锡宴于礼部,九卿皆与焉。
帝颇事斋醮。
廷和力言不可,引梁武、宋徽为喻,优旨报纳。
江左比岁不登,中官请遣官督织造。
工部及给事、御史言之,皆不听,趣内阁撰敕。
廷和等不奉命,因极言民困财竭,请毋遣。
帝趣愈急,且戒毋渎扰执拗。
廷和力争,言:"臣等与举朝大臣、言官言之不听,顾二三邪佞之言是听,陛下能独与二三邪佞共治祖宗天下哉?且陛下以织造为累朝旧例,不知洪武以来何尝有之,创自成化、弘治耳。 宪宗、孝宗爱民节财美政非一,陛下不取法,独法其不美者,何也?即位一诏,中官之幸路绌塞殆尽,天下方传诵圣德,今忽有此,何以取信?"因请究拟旨者何人,疑有假御批以行其私者。
帝为谢不审,俾戒所遣官毋纵肆而已,不能止也。
廷和先累疏乞休,其后请益力。
又以持考献帝议不合,疏语露不平。
三年正月,帝听之去。
责以因辞归咎,非大臣道。
然犹赐玺书,给舆廪邮护如例,申前廕子锦衣卫指挥使之命。
给事、御史请留廷和,皆不报。
廷和去,始议称孝宗为"皇伯考"。
于是,廷和子修撰慎率群臣伏阙哭争,杖谪云南。
既而王邦奇诬讦廷和及其次子兵部主事惇、婿修撰金承勋、乡人侍读叶桂章与彭泽弟冲交关请属,俱逮下诏狱。
鞫治无状,乃得解。
七年,《明伦大典》成,诏定议礼诸臣罪。
言廷和谬主《濮议》,自诡门生天子、定策国老,法当僇市,姑削职为民。
明年六月卒,年七十一。
居久之,帝问大学士李时:"太仓所积几何?"时对曰:"可支数年。 由陛下初年诏书裁革冗员所致。"
帝慨然曰;"此杨廷和功,不可没也。"
隆庆初,复官,赠太保,谥文忠。
初,廷和入阁,东阳谓曰:"吾于文翰,颇有一日之长,若经济事须归介夫。"
及武宗之终,卒安社稷者,廷和力也,人以东阳为知言。
弟廷仪,兵部右侍郎。
子慎、惇,孙有仁,皆进士。
慎自有传。
梁储,字叔厚,广东顺德人。
受业陈献章。
举成化十四年会试第一,选庶吉士,授编修,寻兼司经局校书。
弘治四年,进侍讲。
改洗马,侍武宗于东宫。
册封安南,却其馈。
久之,擢翰林学士,同修《会典》,迁少詹事,拜吏部右侍郎。
正德初,改左,进尚书,专典诰敕,掌詹事府。
刘瑾摘《会典》小疵,储坐降右侍郎。
《孝宗实录》成,复尚书,寻加太子少保,调南京吏部。
瑾诛,以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参机务。
屡加少傅、太子太傅,进建极殿。
十年,杨廷和遭丧去,储为首辅。
进少师、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
时方建干清、坤宁宫,又营太素殿、天鹅房、船坞,储偕同官靳贵、杨一清切谏。
明年春,以国本未定,请择宗室贤者居京师,备储贰之选,皆不报。
其秋,一清罢,蒋冕代之。
至明年,贵亦罢,毛纪入阁。
帝好微行,尝出西安门,经宿返。
储等谏,不听,然犹虑外廷知。
是春,从近幸言召百官至左顺门,明告以郊祀毕,幸南海子观猎。
储等暨廷臣谏,皆不纳。
八月朔,微服从数十骑幸昌平。
次日,储、冕、纪始觉,追至沙河不及,连疏请回銮。
越十有三日乃旋。
储等以国无储副,而帝盘游不息,中外危疑,力申建储之请,亦不报。
九月,帝驰出居庸关,幸宣府,命谷大用守关,无纵廷臣出。
遂由宣府抵大同,遇寇于应州,几殆。
储等忧惧,请回銮益急。
章十余上,帝不为动,岁除竟驻宣府。
当是时,帝失德弥甚。
群小窃权,浊乱朝政,人情惶惶。
储惧不克任,以廷和服阕,屡请召之。
廷和还朝,储遂让而处其下。
凤阳守备中官丘德及镇守延绥、宁夏、大同、宣府诸中官皆乞更敕书兼理民事,帝许之。
储等极言不可,弗听。
十三年七月,帝从江彬言,将遍游塞上。
托言边关多警,命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硃寿统六师往征,令内阁草敕。
阁臣不可,帝复集百官左顺门面谕。
廷和、冕在告,储、纪泣谏,众亦泣,帝意不可回。
已而纪亦引疾。
储独廷争累日,帝竟不听。
逾月,帝以"大将军寿"肃清边境,令加封"镇国公"。
储、纪上言:"公虽贵,人臣耳。 陛下承祖宗业,为天下君,奈何谬自贬损。 既封国公,则将授以诰券,追封三代。 祖宗在天之灵亦肯如陛下贬损否?况铁券必有免死之文,陛下寿福无疆,何甘自菲薄,蒙此不祥之辞。 名既不正,言自不顺。 臣等断不敢阿意苟从,取他日戮身亡家之祸也。"
不报。
帝遂历宣府、大同,直抵延绥。
储等疏数十上,悉置不省。
秦王请关中闲田为牧地,江彬、钱宁、张忠等皆为之请。
帝排群议许之,命阁臣草制。
廷和、冕引疾,帝怒甚。
储度不可争,乃上制草曰:"太祖高皇帝著令,兹土不畀籓封。 非吝也,念其土广饶,籓封得之,多蓄士马,富而且骄,奸人诱为不轨,不利宗社。 王今得地,宜益谨。 毋收聚奸人,毋多蓄士马,毋听狂人谋不轨,震及边方,危我社稷,是时虽欲保亲亲不可得已。"
帝骇曰:"若是其可虞!"事遂寝。
明年,帝将南巡。
言官伏阙谏,储、冕、纪亦以为言。
会诸曹多谏者,乃止。
宁王宸濠反,帝南征,储、冕扈从。
在道闻贼灭,连疏请驾旋。
抵扬州,帝议南京行郊礼。
储、冕计此议行,则回銮益无日,极陈不可,疏三上始得请。
帝以宸濠械将至,问处置之宜。
储等请如宣宗征高煦故事,罪人既得,即日班师。
又因郊期改卜,四方灾异、边警,乞还乘舆。
疏八九上,帝殊无还意。
是秋,行在有物若豕首堕帝前,色碧,又进御妇人室中,若悬人首状。
人情益惊。
储、冕危言谏,帝颇心动。
而群小犹欲导帝游浙西,泛江、汉。
储、冕益惧,手疏跪泣行宫门外,历未至酉。
帝遣人取疏入,谕之起。
叩头言:"未奉俞旨,不敢起也。"
帝不得已,许不日还京,乃叩头出。
帝崩,杨廷和等定策迎兴世子。
故事,当以内阁一人与中贵勋戚偕礼官往。
廷和欲留蒋冕自助,而虑储老或惮行,乃佯惜储惫老,阻其行。
储奋曰:"事孰有大于此者,敢以惫辞!"遂与定国公徐光祚等迎世子安陆邸。
既即位,给事中张九叙等劾储结纳权奸,持禄固宠。
储三疏求去,命赐敕驰传,遣行人护行,岁给廪隶如制。
卒,子钧奏请赠谥。
吏部侍郎桂萼等言,储立身辅政,有干公议,因录上两京言官弹章。
帝念先朝旧臣,特赠太师,谥文康。
先是,储子次摅为锦衣百户。
居家与富人杨端争民田,端杀田主,次摅遂灭端家二百余人。
事发,武宗以储故,仅发边卫立功。
后还职,累冒功至广东都指挥佥事。
蒋冕,字敬之,全州人。
兄昇,南京户部尚书,以谨厚称。
冕举成化二十三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
弘治十三年,太子出阁,兼司经局校书。
正德中,累官吏部左侍郎,改掌詹事府,典诰敕,进礼部尚书,仍掌府事。
冕清谨有器识,雅负时望。
十一年命兼文渊阁大学士,预机务。
明年改武英殿,加太子太傅。
近幸冒边功,大行升赏,冕及梁储亦廕锦衣世千户。
两人力辞,乃改文廕。
帝之以"威武大将军"行边也,冕时病在告,疏谏曰:"陛下自损威重,下同臣子,倘所过诸王以大将军礼见,陛下何辞责之?曩睿皇帝北征,六军官属近三十万,犹且陷于土木。 今宿卫单弱,经行边徼,宁不寒心?请治左右引导者罪。"
不报。
十四年扈帝南征还,加少傅兼太子太傅、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
帝崩,与杨廷和协诛江彬。
世宗即位,议定策功,加伯爵,固辞。
改廕锦衣世指挥,又辞。
乃廕五品文职,仍进一阶。
御史张鹏疏评大臣贤否,请罢冕。
御史赵永亨诋石珤不可掌铨衡。
冕、珤遂求去。
朝议不平,诸给事、御史皆言其不可去。
帝乃命鸿胪谕留,再下优诏,始起视事。
嘉靖三年遣官织造江南,命冕草敕。
冕以江南被灾,具疏请止,帝不从,敕亦久不进。
帝责其违慢,冕引罪而止。
"大礼"议起,冕固执为人后之说,与廷和等力争之。
帝始而婉谕,继以谯让,冕执议不回。
及廷和罢政,冕当国,帝愈欲尊崇所生。
逐礼部尚书汪俊以怵冕,而用席书代之,且召张璁、桂萼。
物情甚沸,冕乃抗疏极谏曰:"陛下嗣承丕基,固因伦序素定。 然非圣母昭圣皇太后懿旨与武宗皇帝遗诏,则将无所受命。 今既受命于武宗,自当为武宗之后。 特兄弟之名不容紊,故但兄武宗,考孝宗,母昭圣。 而于孝庙、武庙皆称嗣皇帝,称臣,称御名,以示继统承祀之义。 今乃欲为本生父母立庙奉先殿侧,臣虽至愚,断断知其不可。 自古人君嗣位谓之承祧践阼,皆指宗祀而言。 《礼》为人后者惟大宗,以大宗尊之统也,亦主宗庙祭祀而言。 自汉至今,未有为本生父母立庙大内者。 汉宣帝为叔祖昭帝后,止立所生父庙于葬所。 光武中兴,本非承统平帝,而止立四亲庙于章陵。 宋英宗父濮安懿王,亦止即园立庙。 陛下先年有旨,立庙安陆,与前代适同,得其当矣。 岂可既奉大宗之祀,又兼奉小宗之祀?夫情既重于所生,义必不专于所后,将孝、武二庙之灵安所托乎!窃恐献帝之灵亦将不能安,虽圣心亦自不能安也。 迩者复允汪俊之去,趣张璁、桂萼之来,人心益骇。 是日廷议建庙,天本晴明,忽变阴晦,至暮风雷大作。 天意如此,陛下可不思变计哉?"因力求去。
帝得疏不悦,犹以大臣故,优诏答之。
未几,复请罢建庙之议,且乞体,疏中再以天变为言。
帝益不悦,遂令驰传归,给月廪、岁夫如制。
冕当正德之季,主昏政乱,持正不挠,有匡弼功。
世宗初,朝政虽新,而上下扞格弥甚,冕守之不移。
代廷和为首辅仅两阅月,卒龃龉以去,论者谓有古大臣风。
《明伦大典》成,落职闲住,久之卒。
隆庆初复官,谥文定。
毛纪,字维之,掖县人。
成化末,举乡试第一,登进士,选庶吉士。
弘治初,授检讨,进修撰,充经筵讲官,简侍东宫讲读。
《会典》成,迁侍读。
武宗立,改左谕德。
坐《会典》小误,降侍读。
《孝宗实录》成,擢侍讲学士,为讲官。
正德五年进学士,迁户部右侍郎。
十年,由吏部左侍郎拜礼部尚书。
乌思藏入贡,其使言有活佛能前知祸福。
帝遣中官刘允迎之。
携锦衣官百三十,卫卒及私仆隶数千人,刍粮、舟车费以百万计。
纪等上言:"自京师至乌思藏二万余里,公私烦费,不可胜言。 且自四川雅州出境,过长河西行数月而后至。 无有邮驿、村市。 一切资费,取办四川。 四川连岁用兵,流贼甫平,蛮寇复起。 困竭之余,重加此累,恐生意外变。"
疏再上,内阁梁储、靳贵、杨一清皆切谏,不报。
郊祀毕,请勤朝讲,又以储嗣未建,乞早定大计,亦不听。
寻改理诰敕,掌詹事府。
十二年兼东阁大学士入预机务。
其秋加太子太保,改文渊阁。
帝南征,纪佐杨廷和居守。
驾旋,晋少保、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
世宗即位,录定策功,加伯爵,再疏辞免。
嘉靖初,帝欲追尊兴献帝,阁臣执奏,忤旨。
三年,廷和、冕相继去国。
纪为首辅,复执如初。
帝欲去本生之称,纪与石珤合疏争之。
帝召见平台,委曲谕意,纪终不从。
朝臣伏阙哭争者,俱逮系,纪具疏乞原。
帝怒,传旨责纪要结朋奸,背君报私。
纪乃上言曰:"曩蒙圣谕,国家政事商隺可否,然后施行。 此诚内阁职业也,臣愚不能仰副明命。 迩者大礼之议,平台召对,司礼传谕,不知其几似乎商隺矣。 而皆断自圣心,不蒙允纳,何可否之有。 至于笞罚廷臣,动至数百,乃祖宗来所未有者,亦皆出自中旨,臣等不得与闻。 宣召徒勤,捍格如故。 慰留虽切,诘责随加。 臣虽有体国之心,不能自尽。 宋司马光告神宗曰:‘陛下所以用臣,盖察其狂直,庶有补于国家,若徒以禄位荣之而不取其言,是以官私非其人也。 臣以禄位自荣,而不能救正,是徒盗窃名器以私其身也。 ’臣于陛下,敢举以为告。 夫要结朋奸,背君报私,正臣平日所痛愤而深疾者。 有一于此,罪何止罢黜!今陛下以之疑臣,尚可一日靦颜朝宁间哉。 乞赐骸骨归乡里,以全终始。 尤望陛下法祖典学,任贤纳谏,审是非,辨忠邪,以养和平之福。"
帝衔纪亢直,允其去,驰驿给夫廪如故事。
纪有学识,居官廉静简重。
与廷和、冕正色立朝,并为缙绅所倚赖。
其代冕亦仅三月。
后《明伦大典》成,追论夺官。
久之,廷和、冕皆沦丧,纪以恩诏叙复,帝亦且忘之。
二十一年,年八十,抚按以闻。
诏遣官存问,再赐夫廪。
又三年卒。
赠太保,谥文简。
子渠,进士,太仆卿。
石珤,字邦彦,藁城人。
父玉,山东按察使。
珤与兄玠同举成化末年进士,改庶吉士,授检讨,数谢病居家。
孝宗末,始进修撰。
正德改元,擢南京侍读学士。
历两京祭酒,迁南京吏部右侍郎。
召改礼部,进左侍郎。
武宗始游宣府,珤上疏力谏,不报。
改掌翰林院事。
廷臣谏南巡,祸将不测,珤疏救之。
十六年拜礼部尚书,掌詹事府。
世宗立,代王琼为吏部尚书。
自群小窃柄,铨政混浊。
珤刚方,谢请托,诸犯清议者多见黜,时望大孚,而内阁杨廷和有所不悦。
甫二月,复改掌詹事府,典诰敕。
嘉靖元年遣祀阙里及东岳。
事竣还家,屡乞致仕。
言官以珤望重,交章请留,乃起赴官。
三年五月,诏以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参机务。
帝欲以奉先殿侧别建一室祀献帝,珤抗疏言其非礼。
及廷臣伏阙泣争,珤与毛纪助之。
无何,"大礼"议定,纪去位。
珤复谏曰:"大礼一事已奉宸断,无可言矣。 但臣反复思之,终有不安于心者。 心所不安而不以言,言恐触忤而不敢尽,则陛下将焉用臣,臣亦何以仰报君父哉?夫孝宗皇帝与昭圣皇太后,乃陛下骨肉至亲也。 今使疏贱谗佞小人辄行离间,但知希合取宠,不复为陛下体察。 兹孟冬时享在迩,陛下登献对越,如亲见之,宁不少动于中乎?夫事亡如事存。 陛下承列圣之统,以总百神,临万方,焉得不加慎重,顾听细人之说,干不易之典哉?"帝得奏不悦,戒勿复言。
明年建世庙于太庙东。
帝欲从何渊言,毁神宫监,伐林木,以通辇道。
给事中韩楷,御史杨秦、叶忠等交谏,忤旨夺俸。
给事中卫道继言之,贬秩调外。
珤复抗章,极言不可,弗听。
及世庙成,帝欲奉章圣皇太后谒见,张璁、桂萼力主之。
礼官刘龙等争不得,诸辅臣以为言,帝不报,趣具仪。
珤乃上疏曰:"陛下欲奉皇太后谒见世庙,臣窃以为从令固孝,而孝有大于从令者。 臣诚不敢阿谀以误君上。 窃惟祖宗家法,后妃已入宫,未有无故复出者。 且太庙尊严,非时享祫祭,虽天子亦不轻入,况后妃乎?璁辈所引庙见之礼,今奉先殿是也。 圣祖神宗行之百五十年,已为定制,中间纳后纳妃不知凡几,未有敢议及者,何至今日忽倡此议?彼容悦佞臣岂有忠爱之实,而陛下乃欲听之乎?且阴阳有定位,不可侵越。 陛下为天地百神之主,致母后无故出入太庙街门,是坤行干事,阴侵阳位,不可之大者也。 臣岂不知君命当承,第恐上累圣德,是以不敢顺旨曲从,以成君父之过,负覆载之德也。"
奏入,帝大愠。
珤为人清介端亮,孜孜奉国。
数以力行王道,清心省事,辨忠邪,敦宽大,毋急近效为帝言。
帝见为迂阔,弗善也。
议"大礼"时,帝欲援以自助,而珤据礼争,持论坚确,失帝意,璁、萼辈亦不悦。
璁、萼朝夕谋辅政,攻击费宏无虚日,以珤行高,不能有所加。
至明年春,奸人王邦奇讦杨廷和,诬珤及宏为奸党,两人遂乞归。
帝许宏驰驿,而责珤归怨朝廷,失大臣谊,一切恩典皆不予。
归,装襆被车一辆而已。
都人叹异,谓自来宰臣去国,无若珤者。
自珤及杨廷和、蒋冕、毛纪以强谏罢政,迄嘉靖季,密勿大臣无进逆耳之言者矣。
珤加官,自太子太保至少保。
七年冬卒,谥文隐。
隆庆初,改谥文介。
玠,字邦秀。
弘治中,由汜水知县召为御史。
出核大同军储,按甘肃及陕西,所条上边务,悉中机宜,为都御史戴珊所委寄。
尝因灾异劾南京刑部尚书翟瑄以下二十七人。
正德中,累官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召拜兵部右侍郎。
海西部长数犯边,泰宁三卫与别部相攻,久缺贡市,遣玠以左侍郎兼佥都御史往辽东巡视。
出关抚谕,皆受约束。
帝大喜,玺书嘉劳,召还。
左都御史陆完迁,廷推代者,三上悉不用,最后推玠,乃以为右都御史掌院事。
御史李隐劾玠夤缘,不报。
十年拜户部尚书。
中官史大镇云南,请独领银场务。
杜甫镇湖广,请借盐船税银为进贡资。
刘德守凉州,请带食茶六百引。
玠皆执不可。
西僧阐教王请船三百艘贩载食盐,玠极言其害。
帝初出居庸,玠切谏。
及在宣府,需银百万两,玠持不可。
帝弗从,乃进其半。
王琼欲以哈密事害彭泽,玠独廷誉之。
奸民欲牟盐利者,贿硃宁为请,玠不可,连章执奏。
廷臣谏南巡跪阙下,诸大臣莫敢言,玠独论救。
群小激帝怒,严旨责令自陈,遂引疾去。
赐敕驰传给廪隶如故事。
家居二年卒,赠太子少傅。
玠有操行,居官亦持正。
其为都御史时,胡世宁论宁王,玠与李士实请罪世宁,以是为人所讥。
赞曰:武宗之季,君德日荒,嬖幸盘结左右。
廷和为相,虽无能改于其德,然流贼炽而无土崩之虞,宗籓叛而无瓦解之患者,固赖庙堂有经济之远略也。
至其诛大奸,决大策,扶危定倾,功在社稷,即周勃、韩琦殆无以过。
储虽蒙物议,而大节无玷。
蒋冕、毛纪、石珤,清忠鲠亮,皆卓然有古大臣风。
自时厥后,政府日以权势相倾。
或脂韦淟涊,持禄自固。
求如诸人,岂可多得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