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溪笔谈 卷十七 书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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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笔谈》 卷十七 书画 沈括

藏书画者,多取空名。

偶传为钟、王、顾、陆之笔,见者争售,此所谓"耳鉴"。

又有观画而以手摸之,相传以谓色不隐指者为佳画,此又在耳鉴之下,谓之"揣骨听声"。

欧阳公尝得一古画牡丹丛,其下有一猫,未知其精粗。

丞相正肃吴公与欧公姻家,一见曰:"此正午牡丹也。 何以明之?其花披哆而色燥,此日中时花也;猫眼黑睛如线,此正午猫眼也。 有带露花,则房敛而色泽。 猫眼早暮则睛圆,日渐中狭长,正午则如一线耳。"

此亦善求古人心意也。

相国寺旧画壁,乃高益之笔。

有画众工奏乐一堵,最有意。

人多病拥琵琶者误拨下弦,众管皆发"四"字。

琵琶"四"字在上弦,此拨乃掩下弦,误也。

余以谓非误也。

盖管以发指为声,琵琶以拨过为声,此拨掩下弦,则声在上弦也。

益之布置尚能如此,其心匠可知。

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

世之观画者,多能指摘其间形象、位置、彩色瑕疵而已,至于奥理冥造者,罕见其人。

如彦远《画评》言:王维画物,多不问四时,如画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莲花同画一景。

余家所藏摩诘画《袁安卧雪图》,有雪中芭蕉,此乃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故其理入神,迥得天意,此难可与俗人论也。

谢赫云:"卫协之画,虽不该备形妙,而有气韵,凌跨群雄,旷代绝笔。"

又欧文忠《盘车图》诗云:"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隐情。 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

此真为识画也。

王仲至阅吾家画,最爱王维画《黄梅出山图》,盖其所图黄梅、曹溪二人,气韵神检,皆如其为人。

读二人事迹,还观所画,可以想见其人。

《国史补》言:"客有以《按乐图》示王维,维曰:‘此《霓裳》第三迭第一拍也。 ’客未然;引工按曲,乃信。"

此好奇者为之。

凡画奏乐,止能画一声,不过金石管弦同用"一"字耳,何曲无此声,岂独《霓裳》第三迭第一拍也?或疑舞节及他举动拍法中,别有奇声可验,此亦不然。

《霓裳曲》凡十三迭,前六迭无拍,至第七迭方谓之迭遍,自此始有拍而舞作。

故白乐天诗云:"中序擘騞初入拍。"

中序即第七迭也,第三迭安得有拍?但言"第三迭第一拍,"即知其妄也。

或说:尝有人观画《弹琴图》,曰:"此弹《广陵散》也。"

此或可信。

《广陵散》中有数声,他曲皆无,如泼攦声之类是也。

画牛、虎皆画毛,惟马不画。

余尝以问画工,工言:"马毛细,不可画。"

余难之曰:"鼠毛更细,何故却画?"工不能对。

大凡画马,其大不过盈尺,此乃以大为小,所以毛细而不可画;鼠乃如其大,自当画毛。

然牛、虎亦是以大为小,理亦不应见毛,但牛、虎深毛,马浅毛,理须有别。

故名辈为小牛、小虎,虽画毛,但略拂拭而已。

若务详密,翻成冗长;约略拂拭,自有神观,迥然生动,难可与俗人论也。

若画马如牛、虎之大者,理当画毛,盖见小马无毛,遂亦不,此庸人袭迹,非可与论理也。

又李成画山上亭馆及楼塔之类,皆仰画飞檐,其说以谓自下望上,如人平地望塔檐间,见其榱桷。

此论非也。

大都山水之法,盖以大观小,如人观假山耳。

若同真山之法,以下望上,只合见一重山,岂可重重悉见,兼不应见其溪谷间事。

又如屋舍,亦不应见其中庭及后巷中事。

若人在东立,则山西便合是远境;人在西立,则山东却合是远境。

似此如何成画?李君盖不知以大观小之法,其间折高、折远,自有妙理,岂在掀屋角也。

画工画佛身光,有匾圆如扇者,身侧则光亦侧,此大谬也。

渠但见雕木佛耳,不知此光常圆也。

又有画行佛,光尾向后,谓之顺风光,此亦谬也。

佛光乃定果之光。

虽劫风不可动,岂常风能摇哉!古文"已"字从一、从亡,此乃通贯天地人,与王字义同。

中则为王,或左左中则为已。

僧肇曰:"会万物为一已者,其惟圣人乎!子曰:‘下学而上达。 ’人不能至于此,皆自成之也。"

得已之全者如此。

度支员外郎宋迪工画,尤善为平远山水,其得意者有《平沙雁落》、《远浦帆归》《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潇湘夜雨》、《烟寺晚钟》、《渔村落照》,谓之"八景",好事者多传之。

往歳小村陈用之善画,迪见其画山水,谓用之曰:"汝画信工,但少天趣。"

用之深伏其言,曰:"常患其不及古人者,正在于此。"

迪曰:"此不难耳,汝先当求一败墙,张绢素讫,倚之败墙之上,朝夕观之。 观之既久,隔素见败墙之上,高平曲折,皆成山水之象。 心存目想:高者为山,下者为水;坎者为谷,缺者为涧;显者为近,晦者为远。 神领意造,怳然见其有人禽草木飞动往来之象,了然在目。 则随意命笔,默以神会,自然境皆天就,不类人为,是谓活笔。"

用之自此画格进。

古文自变隶,其法已错乱,后转为楷字,愈益讹舛,殆不可考。

如言有口为吴,无口为天。

按字书,"吴"字本从口、从夬,音捩。

非天字也。

此固近世谬从楷法言之。

至如两汉篆文尚未废,亦有可疑者。

如汉武帝以隐语召东方朔云:"先生来来。"

解云:"来来,枣也。"

按"枣"字从朿,音刺。

不从来。

此或是后人所传,非当时语。

如"卯金刀"为"刘","货泉"为"白水真人",此则出于纬书,乃汉人之语。

按刘字从、音酉。

从金、如、、皆从扊,非卯字也。

货从贝,真乃从具,亦非一法,不积压缘何如此。

字书与本史所记,必有一误也。

唐韩偓为诗极清丽,有手写诗百余篇,在其四世孙奕处。

偓天復中避地泉州之南安县,子孙遂家焉。

庆历中予过南安,见奕出其手集,字极淳劲可爱。

后数年,奕诣阙献之。

以忠臣之后,得司士参军,终于殿中丞。

又余在京师见偓《送光上人》诗,亦墨迹也,与此无异。

江南徐铉善小篆,映日视之。

画之中心,有一缕浓墨,正当其中;至于屈折处,亦当中,无有偏侧处。

乃笔锋直下不倒侧,故锋常在画中,此用笔之法也。

铉尝自谓:"吾晚年始得匾之法。"

凡小篆喜瘦而长,匾之法,非老笔不能也。

《名画录》:"吴道子尝画佛,留其圆光,当大会中,对万众举手一挥,圆中运规,观者莫不惊呼。"

画家为之自有法,但以肩倚壁,尽臂挥之,自然中规。

其笔画之粗细,则以一指拒壁以为准,自然均匀。

此无足奇。

道子妙处,不在于此,徒惊俗眼耳。

晋、宋人墨迹,多是吊丧问疾书简。

唐贞观中,购求前世墨迹甚严,非吊丧问疾书迹。

皆入内府。

士大夫家所存,皆当日朝廷所不取者,所以流传至今。

鲤鱼当胁一行三十六鳞,鳞有黑文如十字,故谓之鲤。

文从鱼、里者,三百六十也。

然井田法即以三百步为一里。

恐四代之法,容有不相袭者。

国初,江南布衣徐熙、伪蜀翰林待诏黄筌,皆以善画著名,尤长于画花竹。

蜀平,黄筌并二子居宝、居实,弟惟亮,皆隶翰林图画院,擅名一时。

其后江南平,徐熙至京师,送图画院品其画格。

诸黄画花,妙在赋色,用笔极新细,殆不见墨迹,但以轻色染成,谓之写生。

徐熙以墨笔画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已,神气迥出,别有生动之意。

筌恶其轧已,言其画粗恶不入格,罢之。

熙之子乃效诸黄之格,更不用墨笔,直以彩色图之,谓之"没骨图"。

工与诸黄不相下,筌等不復能瑕疵,遂得齿院品。

然其气韵皆不及熙远甚。

余从子辽喜学书,尝论曰:"书之神韵,虽得之于心,然法度必资讲学。 常患世之作字,分制无法。 凡字有两字、三、四字合为一字者,须字字可拆。 若笔画多寡相近者,须令大小均停。 所谓笔画相近,如‘杀’字,乃四字合为一,当使‘乂’、‘木’、‘几’、‘又’四者大小皆均。 如‘尗’字,乃二字合,当使‘上’与‘小’二者,大上长短皆均。 若笔画多寡相远,即不可强牵使停。 寡在左,则取上齐:寡在右,则取下齐。 如从口、从金,此多寡不同也,‘唫’即取上齐:‘釦’则取下齐。 如从尗、从又、及从口、从胃三字合者,多寡不同,则‘叔’当取下齐,‘喟’当取上齐。"

如此之类,不可不知,又曰:"运笔之时,常使意在笔前。"

此古人良法也。

王羲之书,旧传唯《乐毅论》乃羲之亲书于石,其他皆纸素所传。

唐太宗裒聚二王墨迹,惟《乐毅论》石本,其后随太宗入昭陵。

朱梁时,耀州节度使温韬发昭陵得之,復传人间。

或曰:公主以伪易之,元不曾入圹。

本朝入高绅学士家。

皇祐中,绅之子高安世为钱塘主簿,《乐毅论》在其家,余尝见之。

时石已破缺,末后独有一"海"字者是也。

其家后十余年,安世在苏州,石已破为数片,以铁束之。

后安世死,石不知所在。

或云:苏州一富家得之。

亦不復见。

今传《乐毅论》,皆摹本也,笔画无復昔之清劲。

羲之小楷字,于此殆绝。

《遗教经》之类,皆非其比也。

王鉷据陕州,集天下良工画寿圣寺壁,为一时妙绝。

画工凡十八人,皆杀之,同为一坎,瘗于寺西厢,使天下不復有此笔。

其不道如此。

至今沿有十堵余,其间西廊"迎佛舍利"、东院"佛母壁"最奇妙,神彩皆欲飞动。

又有"鬼母"、"瘦佛"二壁差次,其余亦不甚过人。

江南中主时,有北苑使董源善画,尤工秋岚远景,多写江南真山,不为奇峭之笔。

其后建业僧巨然,祖述源法,皆臻妙理。

大体源及巨然画笔,皆宜远观。

其用笔甚草草,近视之,几不类物象;远观则景物粲然,幽情远思,如睹异境。

如源画《落照图》,近视无功;远观村落杳然深远,悉是晚景;远峰之顶,宛有反照之色。

此妙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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