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 列传第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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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 列传第二十二 沈昫

○虞世南李百药 子安期

褚亮 刘孝孙李玄道李守素附

虞世南,字伯施,越州余姚人,隋内史侍郎世基弟也。

祖检,梁始兴王谘议;父荔,陈太子中庶子,俱有重名。

叔父寄,陈中书侍郎,无子,以世南继后,故字曰伯施。

世南性沈静寡欲,笃志勤学,少与兄世基受学于吴郡顾野王,经十余年,精思不倦,或累旬不盥栉。

善属文,常祖述徐陵,陵亦言世南得己之意。

又同郡沙门智永,善王羲之书,世南师焉,妙得其体,由是声名籍甚。

天嘉中,荔卒,世南尚幼,哀毁殆不胜丧。

陈文帝知其二子博学,每遣中使至其家将护之。

及服阕,召为建安王法曹参军。

寄陷于陈宝应,在闽、越中,世南虽除丧,犹布衣蔬食。

至太建末,宝应破,寄还,方令世南释布食肉。

至德初,除西阳王友。

陈灭,与世基同入长安,俱有重名,时人方之二陆。

时炀帝在籓,闻其名,与秦王俊辟书交至,以母老固辞,晋王令使者追之。

大业初,累授秘书郎,迁起居舍人。

时世基当朝贵盛,妻子被服拟于王者。

世南虽同居,而躬履勤俭,不失素业。

及至隋灭,宇文化及弑逆之际,世基为内史侍郎,将被诛,世南抱持号泣,请以身代,化及不纳,因哀毁骨立,时人称焉。

从化及至聊城,又陷于窦建德,伪授黄门侍郎。

太宗灭建德,引为秦府参军。

寻转记室,仍授弘文馆学士,与房玄龄对掌文翰。

太宗尝命写《列女传》以装屏风,于时无本,世南暗疏之,不失一字。

太宗升春宫,迁太子中舍人。

及即位,转著作郎,兼弘文馆学士。

时世南年已衰老,抗表乞骸骨,诏不许。

迁太子右庶子,固辞不拜,除秘书少监。

上《圣德论》,辞多不载。

七年,转秘书监,赐爵永兴县子。

太宗重其博识,每机务之隙,引之谈论,共观经史。

世南虽容貌懦曌,若不胜衣,而志性抗烈,每论及古先帝王为政得失,必存规讽,多所补益。

太宗尝谓侍臣曰:"朕因暇日,与虞世南商略古今,有一言之失,未尝不怅恨,其恳诚若此,朕用嘉焉。 群臣皆若世南,天下何忧不理!"

八年,陇右山崩,大蛇屡见,山东及江淮多大水。

太宗以问世南,对曰:"春秋时山崩,晋侯召伯宗而问焉,对曰:‘国主山川,故山川崩竭,君为之不举,降服、乘缦、彻乐、出次、祝币以礼焉。 ’梁山,晋所主也,晋侯从之,故得无害。 汉文帝元年,齐、楚地二十九山同日崩,水大出,令郡国无来贡献,施惠于天下,远近欢洽,亦不为灾。 后汉灵帝时,青蛇见御座。 晋惠帝时,大蛇长三百步,见齐地,经市入朝。 案蛇宜在草野,而入市朝,所以可为怪耳。 今蛇见山泽,盖深山大泽必有龙蛇,亦不足怪也。 又山东足雨,虽则其常,然阴淫过久,恐有冤狱,宜省系囚,庶几或当天意。 且妖不胜德,唯修德可以销变。"

太宗以为然,因遣使者赈恤饥馁,申理狱讼,多所原宥。

后有星孛于虚、危,历于氐,百余日乃灭。

太宗谓群臣曰:"天见彗星,是何妖也?"世南曰:"昔齐景公时有彗星见,公问晏婴,对曰:‘穿池沼畏不深,起台榭畏不高,行刑罚畏不重,是以天见彗为公诫耳。 ’景公惧而修德,后十六日而星没。 臣闻‘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若德义不修,虽获麟凤,终是无补;但政事无阙,虽有灾星,何损于时?然愿陛下勿以功高古人而自矜伐,勿以太平渐久而自骄怠,慎终如始,彗星虽见,未足为忧。"

太宗敛容谓曰:"吾之抚国,良无景公之过。 但吾才弱冠举义兵,年二十四平天下,未三十而居大位,自谓三代以降,拨乱之主,莫臻于此。 重以薛举之骁雄,宋金刚之鸷猛,窦建德跨河北,王世充据洛阳,当此之时,足为勍敌,皆为我所擒。 及逢家难,复决意安社稷,遂登九五,降服北夷,吾颇有自矜之意,以轻天下之士,此吾之罪也。 上天见变,良为是乎?秦始皇平六国,隋炀帝富四海,既骄且逸,一朝而败,吾亦何得自骄也。 言念于此,不觉惕焉震惧。"

四月,康国献狮子,诏世南为之赋,命编之东观,辞多不载。

后高祖崩,有诏山陵制度,准汉长陵故事,务从隆厚。

程限既促,功役劳弊。

世南上封事谏曰:

臣闻古之圣帝明王所以薄葬者,非不欲崇高光显,珍宝具物,以厚其亲。

然审而言之,高坟厚垅,珍物毕备,此适所以为亲之累,非曰孝也。

是以深思远虑,安于菲薄,以为长久万代之计,割其常情以定耳。

昔汉成帝造延、昌二陵,制度甚厚,功费甚多。

谏议大夫刘向上书,其言深切,皆合事理。

其略曰:"孝文居霸陵,凄怆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斮陈漆其间,岂可动哉?’张释之进曰:‘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使其中无可欲,虽无石椁,又何戚焉!’夫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释之所言,为无穷计也。 孝文寤焉,遂以薄葬。"

又汉氏之法,人君在位,三分天下贡赋,以一分入山陵。

武帝历年长久,比葬,陵中不复容物,霍光暗于大体,奢侈过度。

其后至更始之败,赤眉贼入长安,破茂陵取物,犹不能尽。

无故聚敛百姓,为盗之用,甚无谓也。

魏文帝于首阳东为寿陵,作终制,其略曰:"昔尧葬寿陵,因山为体,无封树,无立寝殿园邑,为棺椁足以藏骨,为衣衾足以朽肉。 吾营此不食之地,欲使易代之后,不知其处,无藏金银铜铁,一以瓦器。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无有不发之墓,至乃烧取玉匣金缕,骸骨并尽,乃不重痛哉!若违诏妄有变改,吾为戮尸于地下,死而重死,不忠不孝,使魂而有知,将不福汝。 以为永制,藏之宗庙。"

魏文帝此制,可谓达于事矣。

向使陛下德止如秦、汉之君,臣则缄口而已,不敢有言。

伏见圣德高远,尧、舜犹所不逮,而俯与秦、汉之君同为奢泰,舍尧、舜、殷、周之节俭,此臣所以尤戚也。

今为丘垅如此,其内虽不藏珍宝,亦无益也。

万代之后,但见高坟大墓,岂谓无金玉耶?臣之愚计,以为汉文霸陵,既因山势,虽不起坟,自然高显。

今之所卜,地势即平,不可不起,宜依《白虎通》所陈周制,为三仞之坟,其方中制度,事事减少。

事竟之日,刻石于陵侧,明丘封大小高下之式。

明器所须,皆以瓦木,合于礼文,一不得用金银铜铁。

使万代子孙,并皆遵奉,一通藏之宗庙,岂不美乎!且臣下除服用三十六日,已依霸陵,今为坟垅,又以长陵为法,恐非所宜。

伏愿深览古今,为长久之虑,臣之赤心,唯愿万岁之后,神道常安,陛下孝名,扬于无穷耳。

书奏不报。

世南又上疏曰:"汉家即位之初,便营陵墓,近者十余岁,远者五十年方始成就。 今以数月之间而造数十年之事,其于人力,亦已劳矣。 又汉家大郡五十万户,即目人众未及往时,而功役与之一等,此臣所以致疑也。"

时公卿又上奏请遵遗诏,务从节俭,因下其事付所司详议,于是制度颇有减省焉。

太宗后颇好猎,世南上疏谏曰:"臣闻秋狝冬狩,盖惟恒典;射隼从禽,备乎前诰。 伏惟陛下因听览之余辰,顺天道以杀伐,将欲躬摧班掌,亲御皮轩,穷猛兽之窟穴,尽逸材于林薮。 夷凶剪暴,以卫黎元;收革擢羽,用充军器;举旗效获,式遵前古。 然黄屋之尊,金舆之贵,八方之所仰德,万国之所系心,清道而行,犹戒衔橛,斯盖重慎防微,为社稷也。 是以马卿直谏于前,张昭变色于后,臣诚微浅,敢忘斯义?且天弧星毕,所殪已多,颁禽赐获,皇恩亦薄。 伏愿时息猎车,且韬长戟,不拒刍荛之请,降纳涓浍之流,袒裼徒抟,任之群下,则贻范百王,永光万代。"

其有犯无隐,多此类也。

太宗以是益亲礼之。

尝称世南有五绝:一曰德行,二曰忠直,三曰博学,四曰文辞,五曰书翰。

十二年,又表请致仕,优制许之,仍授银青光禄大夫、弘文馆学士,禄赐防阁,并同京官职事。

寻卒,年八十一。

太宗举哀于别次,哭之甚恸。

赐东园秘器,陪葬昭陵,赠礼部尚书,谥曰文懿。

手敕魏王泰曰:"虞世南于我,犹一体也。 拾遗补阙,无日暂忘,实当代名臣,人伦准的。 吾有小失,必犯颜而谏之。 今其云亡,石渠、东观之中,无复人矣,痛惜岂可言耶!"未几,太宗为诗一篇,追述往古兴亡之道,既而叹曰:"钟子期死,伯牙不复鼓琴。 朕之此诗,将何以示?"令起居郎褚遂良诣其灵帐读讫焚之,冀世南神识感悟。

后数岁,太宗夜梦见之,有若平生。

翌日,下制曰:"礼部尚书、永兴文懿公虞世南,德行淳备,文为辞宗,夙夜尽心,志在忠益。 奄从物化,倏移岁序,昨因夜梦,忽睹其人,兼进谠言,有如平生之日。 追怀遗美,良增悲叹。 宜资冥助,申朕思旧之情,可于其家为设五百僧斋,并为造天尊像一区。"

又敕图其形于凌烟阁。

有集三十卷,令褚亮为之序。

世南子昶,官至工部侍郎。

李百药,字重规,定州安平人,隋内史令、安平公德林子也。

为童儿时多疾病,祖母赵氏故以百药为名。

七岁解属文。

父友齐中书舍人陆乂、马元熙尝造德林宴集,有读徐陵文者,云"既取成周之禾,将刈琅邪之稻",并不知其事。

百药时侍立,进曰:"《传》称‘鄅人藉稻’。 杜预《注》云‘鄅国在琅邪开阳’。"

乂等大惊异之。

开皇初,授东宫通事舍人,迁太子舍人,兼东宫学士。

或嫉其才而毁之者,乃谢病免去。

十九年,追赴仁寿宫,令袭父爵。

左仆射杨素、吏部尚书牛弘雅爱其才,奏授礼部员外郎,皇太子勇又召为东宫学士。

诏令修五礼,定律令,撰阴阳书。

台内奏议文表,多百药所撰。

时炀帝出镇扬州,尝召之,百药辞疾不赴,炀帝大怒,及即位,出为桂州司马。

为沈法兴所得,署为掾。

其后,罢州置郡,因解职还乡里。

大业五年,授鲁郡临泗府步兵校尉。

九年,充戍会稽。

寻授建安郡丞,行达乌程,属江都难作,复会沈法兴为李子通所破,子通又命为中书侍郎、国子祭酒。

及杜伏威攻灭子通,又以百药为行台考功郎中。

或有谮之者,伏威囚之,百药著《省躬赋》以致其情,伏威亦知其无罪,乃令复职。

伏威既据有江南,高祖遣使招抚,百药劝伏威入朝,伏威从之,遣其行台仆射辅公祏与百药留守,遂诣京师。

及渡江至历阳,狐疑中悔,将害百药,乃饮以石灰酒,因大泄痢,而宿病皆除。

伏威知百药不死,乃作书与公祏令杀百药,赖伏威养子王雄诞保护获免。

公祏反,又授百药吏部侍郎。

有谮百药于高祖,云百药初说杜伏威入朝,又与辅公祏同反。

高祖大怒。

及公祏平,得伏威与公祏令杀百药书,高祖意稍解,遂配流泾州。

太宗重其才名,贞观元年,召拜中书舍人,赐爵安平县男。

受诏修定《五礼》及律令,撰《齐书》。

二年,除礼部侍郎。

朝廷议将封建诸侯,百药上《封建论》曰:

臣闻经国庇民,王者之常制;尊主安上,人情之本方。

思阐治定之规,以弘长世之业者,万古不易,百虑同归。

然命历有赊促之殊,邦家有理乱之异,遐观载籍,论之详矣。

咸云周过其数,秦不及期,存亡之理,在于郡国。

可以监夏殷之长久,遵黄唐之并建,维城盘石,深根固本,虽王纲弛废,枝干相持,故使逆节不生,宗祀不绝。

秦氏背师古之训,弃先王之道,践华恃险,罢侯置守,子弟无尺土之邑,兆庶罕共治之忧,故一夫号泽,七庙隳祀。

臣以为自古皇王,君临宇内,莫不受命上玄,飞名帝录,缔构遇兴王之运,殷忧属启圣之期。

虽魏武携养之资,汉高徒役之贱,非止意有觊觎,推之亦不能去也。

若其狱讼不归,菁华已竭,虽帝尧之光被四表,大舜之上齐七政,非止情存揖让,守之亦不可固焉。

以放勋、重华之德,尚不能克昌厥后,是知祚之长短,必在天时,政或盛衰,有关人事。

隆周卜代三十,卜年七百,虽沦胥之道斯极,而文、武之器犹存,斯则龟鼎之祚,已悬定于杳冥也。

至使南征不返,东迁避逼,禋祀如线,郊畿不守,此乃凌夷之渐,有累于封建焉。

暴秦运短闰余,数钟百六。

受命之主,德异禹、汤;继世之君,才非启、诵。

借使李斯、王绾之辈,盛开四履,将闾、子婴之徒,俱启千乘,岂能逆帝子之勃兴,抗龙颜之基命者也!然则得失成败,各有由焉。

而著述之家,多守常辙,莫不情亡今古,理蔽浇淳,欲以百王之季,行三代之法。

天下五服之内,尽封诸侯;王畿千乘之间,俱为采地。

是以结绳之化,行虞、夏之朝;用象刑之典,治刘、曹之末,纪纲既紊,断可知焉。

锲船求剑,未见其可;胶柱成文,弥所多惑。

徒知问鼎请隧,有惧霸王之师;白马素车,无复籓篱之援。

不悟望夷之衅,未甚羿、浞之灾;高贵之殃,宁异申、缯之酷!乃钦明昏乱,自革安危,固非守宰公侯,以成兴废。

且数世之后,王室浸微,始自籓屏,化为仇敌。

家殊俗,国异政,强凌弱,众暴寡,疆场彼此,干戈日寻。

狐骀之役,女子尽髽;崤陵之师,只轮不返。

斯盖略举一隅,其余不可胜数。

陆士衡方规规然云:"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据其大邑,天下晏然,以治待乱。"

何斯言之谬也!而设官分职,任贤使能,以循吏之才,膺共治之寄,刺郡分竹,何代无人?至使地或呈祥,天不爱宝,民称父母,政比神明。

曹元首方区区然称:"与人共其乐者,人必忧其忧,与人同其安者,人必拯其危。"

岂容委以侯伯,则同其安危;任之牧宰,则殊其忧乐?何斯言之妄也!封君列国,藉庆门资,忘其先业之艰难,轻其自然之崇贵,莫不世增淫虐,代益骄侈。

自离宫别馆,切汉凌云,或刑人力而将尽,或召诸侯而共乐。

陈灵则君臣悖礼,共侮征舒;卫宣则父子聚麀,终诛寿、朔。

乃云为己思治,岂若是乎?内外群官,选自朝廷,擢士庶以任之,澄水镜以鉴之,年劳优其阶品,考绩明其黜陟。

进取事切,砥砺情深,或俸禄不入私门,妻子不之官舍。

颁条之贵,食不举火;剖符之重,衣唯补葛。

南郡太守,敝布裹身;莱芜县长,凝尘生甑。

专云为利图物,何其爽欤!总而言之,爵非世及,用贤之路斯广;民无定主,附下之情不固。

此乃愚智所辨,安可惑哉!至如灭国弑君,乱常干纪,春秋二百年间,略无宁岁。

次睢咸秩,遂用玉帛之名;鲁道有荡,每等衣裳之会。

纵使西汉哀、平之际,东洛桓、灵之时,下吏淫暴,必不至此。

为政之理,可一言以蔽之。

伏惟陛下握纪御天,膺期启圣,救亿兆之焚溺,扫氛昆于寰区。

创业垂统,配二仪以立德;发号施令,妙万物而为言。

独照宸衷,永怀前古,将复五等而修旧制,建万国以亲诸侯。

窃以汉、魏以还,余风之弊未尽;勋、华既往,至公之道斯革。

况晋氏失驭,宇县崩离;后魏时乘,华夷杂处。

重以关河分阻,吴、楚悬隔,习文者学长短纵横之术,习武者尽干戈战争之心,毕为狙诈之阶,弥长浇浮之俗。

开皇在运,因藉外家。

驱御群英,任雄猜之数;坐移时运,非克定之功。

年逾二纪,民不见德。

及大业嗣文,世道交丧,一时人物,扫地将尽。

虽天纵神武,削平寇虐,兵威不息,劳止未康。

自陛下仰顺圣慈,嗣膺宝历,情深致治,综核前王。

虽至道无名,言象所纪,略陈梗概,实所庶几。

爱敬蒸蒸,劳而不倦,大舜之孝也。

访安内竖,亲尝御膳,文王之德也。

每宪司谳罪,尚书奏狱,大小必察,枉直咸申,举断趾之法,易大辟之刑,仁心隐恻,贯彻幽显,大禹之泣辜也。

正色直言,虚心受纳,不简鄙陋,无弃刍荛,帝尧之求谏也。

弘奖名教,劝励学徒,既擢明经于青紫,将升硕儒于卿相,圣人之善诱也。

群臣以宫中暑湿,寝膳或乖,请徙御高明,营一小阁。

遂惜家人之产,竟抑子来之愿,不吝阴阳所感,以安卑陋之居。

去岁荒俭,普天饥馑,丧乱甫尔,仓廪空虚。

圣情矜愍,勤加惠恤,竟无一人流离道路,犹且食啖藜藿,乐撤簨弶,言必凄动,貌成癯瘠。

公旦喜于重译,文命矜其即序。

陛下每四夷款附,万里归仁,必退思进省。

凝神动虑,恐妄劳中国,以事远方,不藉万古之英声,以存一时之茂实。

心切忧劳,迹绝游幸,每旦视朝,听受无倦。

智周于万物,道济于天下。

罢朝之后,引进名臣,讨论是非,备尽肝膈,唯及政事,更无异辞。

才及日昃,命才学之士,赐以清闲,高谈典籍,杂以文咏,间以玄言,乙夜忘疲,中宵不寐。

此之四道,独迈往初。

斯实生民以来,一人而已。

弘兹风化,昭示四方,信可以期月之间,弥纶天壤。

而淳粹尚阻,浮诡未移,此由习之永久,难以卒变。

请待斫雕成朴,以质代文,刑措之教一行,登封之礼云毕,然后定疆理之制,议山河之赏,未为晚焉。

《易》称:"天地盈虚,与时消息,况于人乎?"美哉斯言也。

太宗竟从其议。

四年,授太子右庶子。

五年,与左庶子于志宁、中允孔颖达、舍人陆敦信侍讲于弘教殿。

时太子颇留意典坟,然闲燕之后,嬉戏过度,百药作《赞道赋》以讽焉,辞多不载。

太宗见而遣使谓百药曰:"朕于皇太子处见卿所献赋,悉述古来储贰事以诫太子,甚是典要。 朕选卿以辅弼太子,正为此事,大称所委,但须善始令终耳。"

因赐彩物五百段。

然太子卒不悟而废。

十年,以撰《齐史》成,加散骑常侍,行太子左庶子,赐物四百段。

俄除宗正卿。

十一年,以撰《五礼》及律令成,进爵为子。

后数岁,以年老固请致仕,许之。

太宗尝制《帝京篇》,命百药并作,上叹其工,手诏曰:"卿何身之老而才之壮,何齿之宿而意之新乎!"二十二年卒,年八十四,谥曰康。

百药以名臣之子,才行相继,四海名流,莫不宗仰。

藻思沈郁,尤长于五言诗,虽樵童牧竖,并皆吟讽。

性好引进后生,提奖不倦。

所得俸禄,多散之亲党。

又至性过人,初侍父母丧还乡,徒跣单衣,行数千里,服阕数年,容貌毁悴,为当时所称。

及悬车告老,怡然自得,穿池筑山,文酒谈赏,以舒平生之志。

有集三十卷,子安期。

安期幼聪辩,七岁解属文。

初,百药大业末出为桂州司马,行至太湖,遇逆贼,将加白刃,安期跪泣请代父命,贼哀而释之。

贞观初,累转符玺郎。

预修《晋书》成,除主客员外郎。

永徽中,迁中书舍人。

又与李义府等于武德殿内修书,再转黄门侍郎。

龙朔中,为司列少常伯,参知军国。

有事太山,诏安期为朝觐坛碑文。

安期前后三为选部,颇为当时所称。

时高宗屡引侍臣,责以不进贤良。

众皆莫对,独安期进曰:"臣闻圣帝明王,莫不劳于求贤,逸于任使。 设使尧、舜苦己癯瘠,不能用贤,终亦王化不行。 自夏、殷已来,历国数十,皆委贤良,以共致理。 且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况今天下至广,非无英彦。 但比来公卿有所荐引,即遭嚣谤,以为朋党。 沉屈者未申,而在位者已损,所以人思苟免,竞为缄默。 若陛下虚己招纳,务于搜访,不忌亲雠,唯能是用,谗毁亦既不入,谁敢不竭忠诚?此皆事由陛下,非臣等所能致也。"

高宗深然其言。

俄检校东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出为荆州大都督府长史。

咸亨初卒。

自德林至安期三世,皆掌制诰。

安期孙羲仲,又为中书舍人。

褚亮,字希明,杭州钱塘人。

曾祖湮,梁御史中丞;祖蒙,太子中舍人;父玠,陈秘书监,并著名前史。

其先自阳翟徙居焉。

亮幼聪敏好学,善属文。

博览无所不至,经目必记于心。

喜游名贤,尤善谈论。

年十八,诣陈仆射徐陵,陵与商榷文章,深异之。

陈后主闻而召见,使赋诗,江总及诸辞人在坐,莫不推善。

祯明初,为尚书殿中侍郎。

陈亡,入隋为东宫学士。

大业中,授太常博士。

时炀帝将改置宗庙,亮奏议曰:

谨按《礼记》:"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

郑玄《注》曰:"此周制也。 七者,太祖及文王、武王之祧,与亲庙四也。 殷则六庙,契及汤与二昭二穆也。 夏则五庙,无太祖,禹与二昭二穆而已。"

玄又据《礼》:"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而立四庙。"

案郑玄义,天子唯立四亲庙,并始祖而为五。

周以文、武为受命之祖,特立二祧,是为七庙。

王肃注《礼记》曰:"尊者尊统上,卑者尊统下。 故天子七庙,诸侯五庙。 其有殊功异德,非太祖而不毁,不在七庙之数。"

案肃以为天子七庙,是百代之言。

又据《王制》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降二为差。

是则天子立四亲庙,又立高祖之父、高祖之祖父、太祖而为七。

周有文、武、姜嫄合为十庙。

汉世诸帝之庙各立,无迭毁之义。

至元帝时,贡禹、匡衡之徒始议其礼,以高帝为太祖,而立四亲,是为五庙。

唯刘歆以为天子七庙,诸侯五庙,降杀以两之义,七者,其正法可常数也。

宗不在此数内,有功德则宗之,不可豫设为数也。

是以班固称"考论诸儒之仪,刘歆博而旧矣。"

光武即位,建高庙于洛阳。

乃立南顿君以上四庙,就祖宗而为七。

至魏初,高堂隆为郑学,议立亲庙四,太祖武帝犹在四亲之内,乃虚置太祖及二祧以待后世。

至景初间,乃依王肃更立六庙,二世祖就四亲而为六庙。

晋武受禅,博议宗祀,自文帝以上至六世亲祖征西府君,而宣帝亦序于昭穆,未升太祖,故祭止六世。

江左中兴,贺循知礼,至于寝庙之议,皆依魏、晋旧事。

宋武初受命为王,依诸侯立亲庙四,即位之后,增祠五世祖相国掾府君、六世祖右北平府君,止于六庙,建身没主升,亦从昭穆,犹太祖之位也。

降及齐、梁,守而勿革,加宗迭毁,礼无违旧。

臣又按姬周自太祖已下,皆别立庙,至于禘祫,俱合食于太祖。

是以炎汉之初,诸庙各立,岁时常享,亦随处而祭,所用庙乐,皆像功德而歌舞焉。

至光武乃总立一堂,而群主异室,斯则新承寇乱,欲从约省,自此已来,因循不变。

皇隋太祖武元皇帝仁风潜畅,至泽傍通,以昆、彭之勋,开稷、契之绪。

高祖文皇帝睿哲玄览,神武应期,拨乱返正,远肃迩安,受命开基,垂统圣嗣,鸿名冠于三代,宝祚传于七百。

当文明之运,定祖宗之礼。

且损益不同,沿袭异趣,时王所制,可以垂法。

自历代已来,亲用王、郑二义。

若寻其旨归,校以优劣,康成止论周代,非谓经通;子雍总贯皇王,事兼长远。

今请依据古典,崇建七庙,受命之庙,宜别立庙,祧百世之后,不毁之法。

至于銮驾亲奉,申孝享于高庙;有司行事,竭诚敬于群主。

俾夫规模可则,严祀易遵,表有功而彰明德,大复古而贵能变。

臣又按周人立庙,亦无处置之文,据冢人职而言之,先王居中,以昭穆为左右。

阮忱所撰《礼图》,亦从此义。

汉京诸庙既远,又不序禘祫。

今若依周制,理有未安,杂用汉仪,事难全采,谨详立别图附之。

议未行,寻坐与杨玄感有旧,左迁西海郡司户。

时京兆郡博士潘徽亦以笔札为玄感所礼,降威定县主簿。

当时寇盗纵横,六亲不能相保。

亮与同行,至陇山,徽遇病终,亮亲加棺敛,瘗之路侧,慨然伤怀,遂题诗于陇树,好事者皆传写讽诵,信宿遍于京邑焉。

薛举僭号陇西,以亮为黄门侍郎,委之机务。

及举灭,太宗闻亮名,深加礼接,因从容自陈。

太宗大悦,赐物二百段、马四匹。

从还京师,授秦王文学。

时高祖以寇乱渐平,每冬畋狩。

亮上疏谏曰:"臣闻尧鼓纳谏,舜木求箴,茂克昌之风,致升平之道。 伏惟陛下应千祀之期,拯百王之弊,平壹天下,劬劳帝业,旰食思政,废寝忧人。 用农隙之余,遵冬狩之礼。 获车之所游践,虞旗之所涉历,网唯一面,禽止三驱,纵广成之猎士,观上林之手搏,斯固畋弋之常规,而皇王之壮观。 至于亲逼猛兽,臣窃惑之。 何者?筋力骁悍,爪牙轻捷。 连弩一发,未必挫其凶心;长戟才捴,不能当其愤气。 虽孟贲抗左,夏育居前,卒然惊轶,事生虑表。 如或近起林丛,未填坑谷,骇属车之后乘,犯官骑之清尘。 小臣怯懦,私怀战栗。 陛下以至圣之资,垂将来之教,降情纳下,无隔直言。 臣叨逢明时,游宦籓邸,身渐荣渥,日用不知,敢缘天造,冒陈丹恳。"

高祖甚纳之。

太宗每有征伐,亮常侍从,军中宴筵,必预欢赏,从容讽议,多所裨益。

又与杜如晦等十八人为文学馆学士,太宗入居春宫,除太子舍人,迁太子中允。

贞观元年,为弘文馆学士。

九年,进授员外散骑常侍、封阳翟县男,拜通直散骑常侍、学士如故。

十六年,进爵为侯,食邑七百户。

后致仕归于家。

太宗幸辽东,亮子遂良为黄门侍郎,诏遂良谓亮曰:"昔年师旅,卿常入幕;今兹遐伐,君已悬车。 倏忽之间,移三十载,眷言畴昔,我劳如何!今将遂良东行,想公于朕,不惜一儿于膝下耳,故遣陈离意,善居加食。"

亮奉表陈谢。

及寝疾,诏遣医药救疗,中使候问不绝。

卒时年八十八。

太宗甚悼惜之,不视朝一日,赠太常卿,陪葬昭陵,谥曰康。

长子遂贤,守雍王友。

次子遂良,自有传。

始太宗既平寇乱,留意儒学,乃于宫城西起文学馆,以待四方文士。

于是,以属大行台司勋郎中杜如晦,记室考功郎中房玄龄及于志宁,军谘祭酒苏世长,天策府记室薛收,文学褚亮、姚思廉,太学博士陆德明、孔颖达,主簿李玄道,天策仓曹李守素,记室参军虞世南,参军事蔡允恭、颜相时,著作佐郎摄记室许敬宗、薛元敬,太学助教盖文达,军谘典签苏勖,并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

及薛收卒,复征东虞州录事参军刘孝孙入馆。

寻遣图其状貌,题其名字、爵里,乃命亮为之像赞,号《十八学士写真图》,藏之书府,以彰礼贤之重也。

诸学士并给珍膳,分为三番,更直宿于阁下,每军国务静,参谒归休,即便引见,讨论坟籍,商略前载。

预入馆者,时所倾慕,谓之"登瀛洲"。

颜相时兄师古、苏勖兄子干。

刘孝孙者,荆州人也。

祖贞,周石台太守。

孝孙弱冠知名,与当时辞人虞世南、蔡君和、孔德绍、庾抱、庾自直、刘斌等登临山水,结为文会。

大业末,没于王世充,世充弟伪杞王辩引为行台郎中。

洛阳平,辩面缚归国,众皆离散,孝孙犹攀援号恸,追送远郊,时人义之。

武德初,历虞州录事参军,太宗召为秦府学士。

贞观六年,迁著作佐郎、吴王友。

尝采历代文集,为王撰《古今类序诗苑》四十卷。

十五年,迁本府谘议参军。

寻迁太子洗马,未拜卒。

李玄道者,本陇西人也,世居郑州,为山东冠族。

祖瑾,魏著作佐郎。

父行之,隋都水使者。

玄道仕隋为齐王府属。

李密据洛口,引为记室。

及密破,为王世充所执。

是时,同遇凶俘者并惧死,达曙不寐,唯玄道颜色自若,曰:"死生有命,非忧能了。"

同拘者雅推其识量。

及见世充,举措不改其常。

世充素知其名,益重之,释缚以为著作佐郎。

东都平,太宗召为秦王府主簿、文学馆学士。

贞观元年,累迁给事中,封姑臧县男。

时王君廓为幽州都督,朝廷以其武将不习时事,拜玄道为幽州长史,以维持府事。

君廓在州屡为非法,玄道数正议裁之。

尝又遗玄道一婢,玄道问婢所由,云本良家子,为君廓所掠,玄道因放遣之,君廓甚不悦。

后遇君廓入朝,房玄龄即玄道之从甥也,玄道附书,君廓私发,不识草字,疑其谋己,惧而奔叛,玄道坐流巂州。

未几征还,为常州刺史。

在职清简,百姓安之,太宗下诏褒美,赐以绫彩。

三年,表请致仕,加银青光禄大夫,以禄归第,寻卒。

子云将,知名。

官至尚书左丞。

李守素者,赵州人,代为山东名族。

太宗平王世充,征为文学馆学士,署天策府仓曹参军。

守素尤工谱学,自晋宋已降,四海士流及诸勋贵华戎阀阅,莫不详究,当时号为"行谱"。

尝与虞世南共谈人物,言江左、山东,世南犹相酬对;及言北地诸侯,次第如流,显其世业,皆有援证,世南但抚掌而笑,不复能答,叹曰:"行谱定可畏。"

许敬宗因谓世南曰:"李仓曹以善谈人物,乃得此名,虽为美事,然非雅目。 公既言成准的,宜当有以改之。"

世南曰:"昔任彦升美谈经籍,梁代称为‘五经笥’;今目仓曹为‘人物志’可矣。"

贞观初卒。

史臣曰:刘并州有言:"和氏之璧,不独耀于郢握;夜光之珠,何专玩于隋掌?天下之宝,固当与天下共之。"

虞永兴之从建德,李安平之佐公祏,褚阳翟之依薛举,盖大渴不能择泉而饮,大暑不能择廕而息耳,非不识其饮憩之所。

及文皇帝揭三辰而烛天下,群贤雾集,人之所奉,方得跃鳞天池,擅价春山,为一代之至宝,则所托之势异也。

隋掌郢握,曷有常哉!二虞昆仲,文章炳蔚于隋、唐之际;褚河南父子,箴规献替,洋溢于贞观、永徽之间。

所谓代有人焉,而三家尤盛。

赞曰:猗与文皇,荡涤苍昊。

十八文星,连辉炳耀。

虞、褚之笔,动若有神。

安平之什,老而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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