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 列传第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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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 列传第五十五 沈昫

○宇文融韦坚杨慎矜王鉷

宇文融,京兆万年人,隋礼部尚书平昌公弼之玄孙也。

祖节,贞观中为尚书右丞,明习法令,以干局见称。

时江夏王道宗尝以私事托于节,节遂奏之,太宗大悦,赐绢二百匹,仍劳之曰:"朕所以不置左右仆射者,正以卿在省耳。"

永徽初,累迁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代于志宁为侍中。

坐房遗爱事配流桂州而卒。

父峤,莱州长史。

融,开元初累转富平主簿,明辩有吏干,源干曜、孟温相次为京兆尹,皆厚礼之,俄拜监察御史。

时天下户口逃亡,免役多伪滥,朝廷深以为患。

融乃陈便宜,奏请检察伪滥,搜括逃户。

玄宗纳其言,因令融充使推勾。

无几,获伪滥及诸免役甚众,特加朝散大夫,再迁兵部员外郎,兼侍御史。

融于是奏置劝农判官十人,并摄御史,分往天下,所在检括田畴,招携户口。

其新附客户,则免其六年赋调,但轻税入官。

议者颇以为扰人不便,阳翟尉皇甫憬上疏曰:

臣闻智者千虑,或有一失,愚夫千计,亦有一得。

且无益之事繁,则不急之务众;不急之务众,则数役;数役,则人疲;人疲,则无聊生矣。

是以太上务德,以静为本;其次化之,以安为上。

但责其疆界,严之堤防,山水之余,即为见地。

何必聚人阡陌,亲遣括量,故夺农时,遂令受弊。

又应出使之辈,未识大体,所由殊不知陛下爱人至深,务以勾剥为计。

州县惧罪,据牒即征。

逃亡之家,邻保代出;邻保不济,又便更输。

急之则都不谋生,缓之则虑法交及。

臣恐逃逸从此更深。

至如澄流在源,止沸由火,不可不慎。

今之具僚,向逾万数,蚕食府库,侵害黎人。

国绝数载之储,家无经月之畜,虽其厚税亦不可供。

户口逃亡,莫不由此。

纵使伊、皋申术,管、晏陈谋,岂息兹弊?若以此给,将何以堪!虽东海、南山尽为粟帛,亦恐不足,岂括田税客能周给也!

左拾遗杨相如上书,咸陈括客为不便。

上方委任融,侍中源干曜及中书舍人陆坚皆赞成其事,乃贬憬为盈川尉。

于是诸道括得客户凡八十余万,田亦称是。

州县希融旨意,务于获多,皆虚张其数,亦有以实户为客者。

岁终征得客户钱数百万,融由是擢拜御史中丞。

言事者犹称括客损居人,上令集百僚于尚书省议。

公卿已下惧融恩势,皆雷同不敢有异词,唯户部侍郎杨瑒独建议以括客不利居人,征籍外田税,使百姓困弊,所得不补所失。

无几,瑒出为外职。

融乃驰传巡历天下,事无大小,先牒上劝农使而后申中书,省司亦待融指捴而后决断。

融之所至,必招集老幼宣上恩命,百姓感其心,至有流泪称父母者。

融使还具奏,乃下制曰:

人惟邦本,本固邦宁,必在安人,方能固本。

永言理道,实获朕心。

思所以康济黎庶,宠绥华夏,上副宗庙干坤之寄,下答宇县贡献之勤,何尝不夜分辍寝,日旰忘食。

然后以眇眇之身,当四海之贵。

虽则长想遐迩,不可家至日见。

至于宣布政教,安辑逋亡,言念再三,其勤至矣。

莫副朕命,实用恧焉,当扆永怀,静言厥绪。

岂人流自久,招谕不还,上情靡通于下,众心罔达于上。

求之明发,想见其人。

当属括地使宇文融谒见于延英殿,朕以人必土著,因议逃亡,嘉其忠谠,堪任以事,乃授其田户纪纲,兼委之郡县厘革,便令充使,奉以安人。

遂能恤我黎元,克将朕命,发自夏首,及于岁终,巡按所及,归首百万。

仍闻宣制之日,老幼欣跃,惟令是从,多流泪以感朕心,咸吐诚以荷王命。

犹恐朕之薄德,未孚于人,抚字安存,更冀良算。

遂命百司长吏,方州岳牧,佥议庙堂,广征异见。

群词盈于札翰,环省弥于旬日,庶广朕意,岂以为劳,稽众考言,谓斯折衷。

欲人必信,期于令行,凡尔司存,勉以遵守。

夫食为人天,富而后教,经教彝体,前哲至言。

故平籴行于昔王,义仓加于近代,所以存九年之蓄,收上中之敛。

穰贱则农不伤财,灾馑则时无菜色,救人活国,其利博哉!今流户大来,王田载理,敖庾之务,寤寐所怀。

其客户所税钱,宜均充所在常平仓用,仍许预付价值,任粟麦兼贮。

并旧常平钱粟,并委本道判官勾当处置,使敛散及时,务以矜恤。

且分灾恤患,州党之常情;损余济阙,亲邻之善贷。

故木铎云徇,里胥均功,夜绩相从,齐俗以赡。

今阳和布泽,丁壮就田,言念鳏茕,事资拯助。

宜委使司与州县商量,劝作农社,贫富相恤,耕耘以时。

仍每至雨泽之后,种获忙月,州县常务,一切停减。

使趋时急于备寇,尺璧贱于寸阴,是则天无虚施,人无遗力。

又政在经远,功惟久著,今逃亡初复,居业未康,循逃户及籍外剩田,犹宜劳徠,理资存抚。

其十道分判官,三五年内,使就厥功,令有终始。

当道覆屯,及须推劾,并以委之,不须广差余使,示专其事,不扰于人。

政术有能,必行赏罚。

其已奏复业归首,勾当州县,每季一申,不须挟名,致有劳扰。

其归首户,各令新首处与本贯计会年户色役,勿欺隐及其两处征科。

宣布天下,使明知朕意。

中书令张说素恶融之为人,又患其权重,融之所奏,多建议争之。

融揣其意,先事图之。

中书舍人张九龄言于说曰:"宇文融承恩用事,辩给多词,不可不备也。"

说曰:"此狗鼠辈,焉能为事!"融寻兼户部侍郎。

从东封还,又密陈意见,分吏部为十铨典选事,所奏又为说所抑。

融乃与御史大夫崔隐甫连名劾说,廷奏其状,说由是罢知政事。

融恐说复用为己患,数谮毁之。

上恶其朋党,寻出融为魏州刺史。

俄转汴州刺史,又上表请用《禹贡》九河旧道,开稻田以利人,并回易陆运本钱,官收其利。

虽兴役不息,而事多不就。

十六年,复入为鸿胪卿,兼户部侍郎。

明年,拜黄门侍郎,与裴光庭并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融既居相位,欲以天下为己任,谓人曰:"使吾居此数月,庶令海内无事矣。"

于是荐宋璟为右丞相,裴耀卿为户部侍郎,许景先为工部侍郎,甚允朝廷之望。

然性躁急多言,又引宾客故人,晨夕饮谑,由是为时论所讥。

时礼部尚书、信安王祎为朔方节度使,殿中侍御史李宙劾之,驿召将下狱。

祎既申诉得理,融坐阿党李宙,出为汝州刺史,在相凡百日而罢。

裴光庭时兼御史大夫,又弹融交游朋党及男受赃等事,贬昭州平乐尉。

在岭外岁余,司农少卿蒋岑举奏融在汴州回造船脚,隐没钜万,给事中冯绍烈又深文案其事实,融于是配流岩州。

地既瘴毒,忧恚发疾,遂诣广府,将停留未还。

都督耿仁忠谓融曰:"明公负朝廷深谴,以至于此,更欲故犯严命,淹留他境,仁忠见累,诚所甘心,亦恐朝廷知明公在此,必不相容也。"

融遽还,卒于路。

上闻之,思其旧功,赠台州刺史。

韦坚,京兆万年人。

父元珪,先天中,银青光禄大夫,开元初,衮州刺史。

坚姊为赠惠宣太子妃,坚妻又楚国公姜皎女,坚妹又为皇太子妃,中外荣盛,故早从官叙。

二十五年,为长安令,以干济闻。

与中贵人善,探候主意。

见宇文融杨慎矜父子以勾剥财物争行进奉而致恩顾,坚乃以转运江淮租赋,所在置吏督察,以裨国之仓廪,岁益钜万。

玄宗以为能。

天宝元年三月,擢为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

自西汉及隋,有运渠自关门西抵长安,以通山东租赋。

奏请于咸阳拥渭水作兴成堰,截灞、浐水傍渭东注,至关西永丰仓下与渭合。

于长安东九里长乐坡下、浐水之上架苑墙,东面有望春楼,楼下穿广运潭以通舟楫,二年而成。

坚预于东京、汴、宋取小斛底船三二百只置于潭侧,其船皆署牌表之。

若广陵郡船,即于栿背上堆积广陵所出锦、镜、铜器、海味;丹阳郡船,即京口绫衫段;晋陵郡船,即折造官端绫绣,会稽郡船,即铜器、罗、吴绫、绛纱;南海郡船,即玳瑁、真珠、象牙、沉香;豫章郡船,即名瓷、酒器、茶釜、茶铛、茶碗;宣城郡船,即空青石、纸笔、黄连;始安郡船,即蕉葛、蚺蛇胆、翡翠。

船中皆有米,吴郡即三破糯米、方丈绫。

凡数十郡。

驾船人皆大笠子、宽袖衫、芒屦,如吴、楚之制。

先是,人间戏唱歌词云:"得丁纥反体都董反纥那也,纥囊得体耶?潭里船车闹,扬州铜器多。 三郎当殿坐,看唱《得体歌》。"

至开元二十九年,田同秀上言"见玄元皇帝,云有宝符在陕州桃林县古关令尹喜宅",发中使求而得之,以为殊祥,改桃林为灵宝县。

及此潭成,陕县尉崔成甫以坚为陕郡太守凿成新潭,又致扬州铜器,翻出此词,广集两县官,使妇人唱之,言:"得宝弘农野,弘农得宝耶!潭里船车闹,扬州铜器多。 三郎当殿坐,看唱《得宝歌》。"

成甫又作歌词十首,白衣缺胯绿衫,锦半臂,偏袒膊,红罗抹额,于第一船作号头唱之。

和者妇人一百人,皆鲜服靓妆,齐声接影,鼓笛胡部以应之。

余船洽进,至楼下,连樯弥亘数里,观者山积。

京城百姓多不识驿马船墙竿,人人骇视。

坚跪上诸郡轻货,又上百牙盘食,府县进奏,教坊出乐迭奏。

玄宗欢悦,下诏敕曰:

古之善政者,贵于足食,欲求富国者,必先利人。

朕关辅之间,尤资殷赡,比来转输,未免艰辛,故置比潭,以通漕运。

万代之利,一朝而成,将允叶于永图,岂苟求于纵观。

其陕郡太守韦坚,始终检校,夙夜勤劳,赏以懋功,则惟常典。

宜特与三品,仍改授一三品京官兼太守,判官等并即量与改转。

其专知检校始末不离潭所者并孔目官,及至典选日,优与处分,仍委韦坚具名录奏。

应役人夫等,虽各酬佣直,终使役日多,并放今年地税。

且启凿功毕,舟楫已通,既涉远途,又能先至,永言劝励,稍宜甄奖。

其押运纲各赐一中上考,准前录奏。

船夫等宜共赐钱二千贯,以充宴乐。

外郡进上物,赐贵戚朝官。

赐名广运潭。

时坚姊故惠宣太子妃亦出宝物供楼上铺设,进食竟日而罢。

李林甫以坚姜氏婿,甚狎之。

至是惧其诡计求进,承恩日深,坚又与李适之善,益怒之,恐入为相,乃与腹心构成其罪。

四月,进银青光禄大夫、左散骑常侍、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勾当缘河及江淮南租庸转运处置使并如故;又以判官元捴、豆卢友除监察御史。

三年正月,坚又加兼御史中丞,封韦城男。

九月,拜守刑部尚书,夺诸使,以杨慎矜代之。

五载正月望夜,坚与河西节度、鸿胪卿皇甫惟明夜游,同过景龙观道士房,为林甫所发,以坚戚里,不合与节将狎暱,是构谋规立太子。

玄宗惑其言,遽贬坚为缙云太守,惟明为播川太守。

寻发使杀惟明于黔中,籍其资财。

六月,又贬坚为江夏员外别驾。

又构坚与李适之善,贬适之为宜春太守。

七月,坚又长流岭南临封郡,坚弟将作少匠兰、鄠县令冰、兵部员外郎芝、坚男河南府户曹谅并远贬。

至十月,使监察御史罗希奭逐而杀之,诸弟及男谅并死。

坚妻姜氏,林甫以其久遭轻贱,特放还本宗。

仓部员外郎郑章贬南丰丞,殿中侍御史郑钦说贬夜郎尉,监察御史豆卢友贬富水尉,监察御史杨惠贬巴东尉,连累者数十人。

又敕嗣薛王琄夷陵郡员外别驾长任,其母随男任;女婿新贬巴陵太守卢幼林长流合浦郡。

肃宗时为皇太子,恐惧上表,称与新妇离绝。

七载,嗣薛王琄停,仍于夜郎郡安置,其母亦勒随男。

坚贬黜后,林甫讽所司发使于江淮、东京缘河转运使,恣求坚之罪以闻,因之纲典船夫溢于牢狱,郡县征剥不止,邻伍尽成裸形,死于公府,林甫死乃停。

杨慎矜,隋炀帝玄孙也。

曾祖隋齐王暕,祖正道,大业末,随宇文化及至河北,为窦建德所破,因与其祖母萧皇后入于建德军,建德送于突厥处罗可汗牙。

贞观初,李靖击破颉利可汗,胡酋康苏密以萧后及正道归,授尚衣奉御。

父隆礼,长安中天官郎中,神龙后,历洛、梁、滑、汾、怀五州刺史,皆以清严能检察人吏绝于欺隐闻。

景云中,以名犯玄宗上字,改为崇礼。

开元初,擢为太府少卿,虽钱帛充牣,丈尺间皆躬自省阅,时议以为前后为太府者无与为比。

擢拜太府卿,加银青光禄大夫,进封弘农郡公。

在职二十年,公清如一。

年九十余,授户部尚书致仕。

时太平且久,御府财物山积,以为经杨卿者无不精好,每岁勾剥省便出钱数百万贯。

慎矜沉毅有材干,任气尚朋执。

初,为汝阳令,有能名。

崇礼罢太府,玄宗访其子堪委其父任者。

宰臣以慎余、慎矜,慎名三人皆勤恪清白有父风,而慎矜为其最,因拜监察御史,知太府出纳。

慎余先为司农丞,除太子舍人,监京仓。

寻丁父忧。

二十六年服阕,累迁侍御史,仍知太府出纳。

慎名授大理评事,摄监察御史,充都含嘉仓出纳使,甚承恩顾。

慎矜于诸州纳物者有水渍伤破及色下者,皆令本州征折估钱,转市轻货,州县征调,不绝于岁月矣。

在台数年,又专知杂事,风格甚高。

天宝二年,迁权判御史中丞,充京畿采访使,知太府出纳使并如故。

时右相李林甫握权,慎矜以迁拜不由其门,惧不敢居其任,固让之,因除谏议大夫,兼侍御史,仍依旧知太府出纳。

以鸿胪少卿萧谅为御史中丞,谅至台,无所捴让,颇不相能,竟出为陕郡太守。

林甫以慎矜屈于己,复擢为御史中丞,仍充诸道铸钱使,余如故。

时散骑常侍、陕郡太守韦坚兼御史中丞,为水陆漕运使,权倾宰相。

侍御史王鉷推坚狱,慎矜引身中立以候望,鉷恨之,林甫亦憾焉。

慎矜与鉷父瑨中外兄弟,鉷即表侄,少相狎,鉷入台,慎矜为台端,亦有推引。

及鉷迁中丞,虽与鉷同列,每呼为王鉷,鉷恃与林甫善,渐不平之。

五载,慎矜迁户部侍郎,中丞、使如故。

林甫见慎矜受主恩,心嫉之,又知王鉷于慎矜有间,又诱而啖之,鉷乃伺其隙以陷之。

慎矜夺鉷职田,背詈鉷,诋其母氏,鉷不堪其辱。

慎矜性疏快,素昵于鉷,尝话谶书于鉷,又与还俗僧史敬忠游处,敬忠有学业。

鉷于林甫构成其罪,云慎矜是隋家子孙,心规克复隋室,故蓄异书,与凶人来往,而说国家休咎。

时天宝六载十一月,玄宗在华清宫,林甫令人发之。

玄宗震怒,系之于尚书省,诏刑部尚书萧隐之、大理卿李道邃、少卿杨璹、侍御史杨钊、殿中侍御史卢铉同鞫之;又使京兆士曹吉温往东京收慎矜兄少府少监慎余、弟洛阳令慎名等杂讯之;又令温于汝州捕史敬忠获之,便赴行在所。

先令卢铉收太府少卿张瑄于会昌驿,系而推之,瑄不肯答辩。

铉百端拷讯不得,乃令不良枷瑄,以手力绊其足,以木按其足间,敝其枷柄向前,挽其身长校数尺,腰细欲绝,眼鼻皆血出,谓之"驴驹拔撅",瑄竟不肯答。

又使铉与御史崔器入城搜慎矜宅,无所得,拷其小妻韩珠团,乃在竖柜上作一暗函盛谶书等,铉于袖中出而纳之,诟以示慎矜。

慎矜曰:"他日不见,今乃来,是命也。 吾死也。"

及温以敬忠至戏水驿东十余里,使证说之:"若至温汤,即求首陈不可得矣。"

去温汤十余里,敬忠乞纸笔于桑树下具吐之。

比见慎矜,敬忠证之,慎矜皆引实。

二十五日,诏杨慎矜、慎余、慎名并赐自尽;史敬忠决重杖一百;鲜于贲、范滔并决重杖,配流远郡;慎矜外甥前通事舍人辛景凑决杖配流。

义阳郡司马、嗣虢王巨与敬忠相识,解官于南宾郡安置;太府少卿张瑄决六十,长流岭南临封郡,亦死于流所。

慎矜兄弟并史敬忠庄宅官收,以男女配流岭南诸郡;其张瑄、万俟承晖、鲜于贲等准此配流。

乃使临察御史颜真卿送敕至东京,殿中侍御史崔寓引慎名,令河南法曹张万顷宣敕示之。

慎名见慎矜赐自尽,初尚抚膺,及闻慎余及身皆尔,遂止。

及宣敕了,慎名曰:"今奉圣恩,不敢稽留晷刻,但以寡姊老年,请作数行书以别之。"

寓揖真卿,真卿许之。

慎名神色不变,入房中作书曰:"拙于谋运,不能静退。 兄弟并命,唯姊尚存,老年孤茕,何以堪此!"书后又数条事。

又宅中作一板池,池中鱼一皆放之,遂缢而死。

监察御史平冽赍敕至大理寺,慎余闻死,合掌指天而缢。

初,慎矜至温汤,正食,忽见一鬼物长丈余,硃衣冠帻,立于门扇后,慎矜叱之,良久不灭,以热羹投之乃灭。

无何,下狱死。

兄弟甚友爱,事寡姊如母,皆伟仪形,风韵高朗,爱客喜饮,籍甚于时。

慎名尝览镜,见其须面神彩,有过于人,覆镜叹惋曰:"吾兄弟三人,尽长六尺余,有如此貌、如此材而见容当代以期全,难矣!何不使我少体弱耶?"竟如其言。

王鉷,太原祁人也。

祖方翼,夏州都督,为时名将,生臣、瑨、珣。

臣、瑨,开元初并历中书舍人。

珣,兵部侍郎、秘书监。

鉷,即瑨之孽子。

开元十年,为鄠县尉、京兆尹稻田判官。

二十四年,再迁监察御史。

二十九年,累除户部员外郎,常兼御史。

天宝二年,充京和市和籴使,迁户部郎中。

三载,长安令柳升以贿败。

初,韩朝宗为京兆尹,引升为京令。

朝宗又于终南山下为苟家觜买山居,欲以避世乱。

玄宗怒,敕鉷推之,朝宗自高平太守贬为吴兴别驾。

又加鉷长春宫使。

四载,加勾户口色役使,又迁御史中丞,兼充京畿采访使。

五载,又为京畿、关内道黜陟使,又兼充关内采访使。

时右相李林甫怙权用事。

志谋不利于东储,以除不附己者,而鉷有吏干,倚之转深,以为己用。

既为户口色役使,时有敕给百姓一年复。

鉷即奏征其脚钱,广张其数,又市轻货,乃甚于不放。

输纳物者有浸渍,折估皆下本郡征纳。

又敕本郡高户为租庸脚士,皆破其家产,弥年不了。

恣行割剥,以媚于时,人用嗟怨。

古制,天子六宫,皆有品秩高下,其俸物因有等差。

唐法沿于周、隋,妃嫔宫官,位有尊卑,亦随其品而给授,以供衣服铅粉之费,以奉于宸极。

玄宗在位多载,妃御承恩多赏赐,不欲频于左右藏取之。

鉷探旨意,岁进钱宝百亿万,便贮于内库,以恣主恩锡赍。

鉷云:"此是常年额外物,非征税物。"

玄宗以为鉷有富国之术,利于王用,益厚待之。

丁嫡母忧,起复旧职,使如故。

七载,又加检察内作事,迁户部侍郎,仍兼御史中丞,赐紫金鱼袋。

八载,兼充闲厩使及苑内营田五坊宫苑等使、陇右群牧都支度营田使,余并如故。

太白山人李浑言于金星洞见老人,云有玉版石记符,圣上长生久视。

玄宗令鉷入山洞求而得之。

因上尊号,加鉷银青光禄大夫、都知总监及栽接等使。

九载五月,兼京兆尹,使并如故。

鉷威权转盛,兼二十余使,近宅为使院,文案堆积,胥吏求押一字,即累日不遂。

中使赐遗,不绝于门,虽晋公林甫亦畏避之。

林甫子岫为将作监,供奉禁中;鉷子准卫尉少卿,亦斗鸡供奉,每谑岫,岫常下之。

万年尉韦黄裳、长安尉贾季邻常于事贮钱数百绳,名倡珍馔,常有备拟,以候准所适。

又于宅侧自有追欢之所。

鉷与弟户部郎中銲,召术士任海川游其门,问其相命,言有王否。

海川震惧,潜匿不出。

鉷惧泄其事,令逐之,至冯翊郡,得,诬以他事杖杀之。

定安公主男韦会任王府司马,闻之,话于私庭,乃被侍儿说于佣保者。

或有憾于会,告于鉷,鉷遣贾季邻收于长安狱,入夜缢之,明辰载尸还其家。

会皇堂外甥,同产兄王繇尚永穆公主,而惕息不敢言。

十载,封太原县公,又兼殿中监。

十一载四月,銲与故鸿胪少卿邢璹子纟宰情密累年,縡潜构逆谋,引右龙武军万骑刻取十一月杀龙武将军,因烧诸城门及市,分数百人杀杨国忠及右相李林甫、左相陈希烈等。

先期二日事发,玄宗临朝,召鉷,上于玉案前过状与鉷。

鉷好弈棋,縡善棋,鉷因銲与之交故,至是意銲在縡处金城坊,密召之,日晏,始令捕贼官捕之。

万年尉薛荣光、长安尉贾季邻等捕之,逢銲于化度寺门。

季邻为鉷所引用,为赤尉,銲谓之曰:"我与邢縡故旧,縡今反,恐事急妄相引,请足下勿受其言。"

荣先等至縡门,縡等十余人持弓刃突出,荣先等遂与格战。

季邻以銲语白鉷,鉷肐谓之曰:"我弟何得与之有谋乎!"鉷与国忠共讨逐縡,縡下人曰:"勿损太夫人。"

国忠为剑南节度使,有随身官以白国忠曰:"贼有号,不可战。"

须臾,骠骑大将军、内侍高力士领飞龙小儿甲骑四百人讨之,縡为乱兵所斩,擒其党善射人韦瑶等以献。

国忠以白玄宗,玄宗以鉷委任深,必不与之知情,鉷与銲别生,嫉其富贵,故欲陷鉷耳,遂特原銲不问,然意欲鉷请罪之。

上密令国忠讽之,国忠不敢泄上意,讽鉷曰:"且主上眷大夫深,今日大夫须割慈存门户,但抗疏请罪郎中。 郎中亦未必至极刑,大夫必存,何如并命!"鉷俯首久曰:"小弟先人余爱,平昔频有处分,义不欲舍之而谋存。"

乃进状。

十二日,鉷入朝,左相陈希烈言语侵之,鉷恨之,愤诉言气颇高。

鉷朝回,于中书侍郎修表,令人进状,门司已不纳矣。

须臾,敕希烈推之。

鉷以表示宰相,林甫曰:"大夫后之矣。"

遂不许。

俄銲至,国忠问:"大夫知否?"銲未及应。

侍御史裴冕恐銲引之,冕叱詈之曰:"足下为臣不忠,为弟不义。 圣上以大夫之故,以足下为户部郎中,又加五品,恩亦厚矣。 大夫岂知縡事乎?"国忠愕然,谓銲曰:"实知,即不可隐;不知,亦不可妄引。"

銲方曰:"七兄不知。"

季邻证其罪。

及日暮,奏之。

銲决杖死于朝堂,赐鉷自尽于三卫厨。

明日,移于资圣寺廊下,裴冕言于国忠,令归宅权敛之,又请令妻、女送墓所,国忠义而许之,令鉷判官齐奇营护之。

男准除名,长流岭南承化郡,备长流珠崖郡,至故驿杀之;妻薛氏及在室女并流。

初,鉷与御史中丞、户部侍郎杨慎矜亲,且情厚,颇为汲引,及贵盛争权,鉷附于李林甫,为所诱,陷慎矜家。

经五年而鉷至赤族,岂天道欤!

史臣曰:夫奸佞之辈,惟事悦人;聚敛之臣,无非害物。

贾祸招怨,败国丧身,罕不由斯道也。

君人者,中智已降,亦心缘利动,言为甘闻,志虽慕于圣明,情不胜于嗜欲,徒有贤佐,无如之何,所以礼经戒其勿畜。

宇文融、韦坚、杨慎矜、王鉷,皆开元之幸人也,或以括户取媚,或以漕运承恩,或以聚货得权,或以剥下获宠,负势自用,人莫敢违。

张说、李林甫手握大权,承主恩顾,尚遭凌摈,以身下之,他人即可知也。

然天道恶盈,器满则覆,终虽不令,其弊已多,良可痛也。

宋璟、裴耀卿、许景先获居重任,因融荐之,此亦有凤之一毛也。

玄宗以圣哲之姿,处高明之位,未免此累,或承之羞,后之帝王,得不深鉴!赞曰:财能域人,聚则民散。

如何帝王,志求余羡。

融、坚、矜、鉷,因利乘便。

以徼宠荣,宜招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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