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链接:
九五查询
古籍史书
老黄历
免责说明:本站内容全部由九五查询从互联网搜集编辑整理而成,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冒犯,请联系我们删除。
Copyright © 2024 95cx.com All Rights Reserved. 九五查询(95cx.com)鄂ICP备2022010353号-6
免责说明:本站内容全部由九五查询从互联网搜集编辑整理而成,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冒犯,请联系我们删除。
Copyright © 2024 95cx.com All Rights Reserved. 九五查询(95cx.com)鄂ICP备2022010353号-6
《剑侠传》全文
版本:文言小说选集。
明隆庆三(1569)年履谦子翻刻本。
三十三篇。
作者:明王世贞辑。
王世贞,抒子,字符美,自号凤洲,又号弇州山人。
嘉靖进士,官刑部主事。
杨继盛下狱,时进汤药,又代其妻草疏,既死,复棺殓之,严嵩大恨。
会抒以泺河失事,嵩乃构抒于帝,系狱,世贞与弟世懋伏嵩门乞贷,卒论死,兄弟号泣持丧归。
隆庆初伏阙讼父冤,复抒官,后累官刑部尚书,移疾归。
好为诗古文,始与李攀龙狎主文盟,攀龙没,独主坛坫者二十年。
其持论文必西汉,诗必盛唐,而藻饰太甚,晚年始渐造平淡。
有《弇山堂别集》、《嘉靖以来首辅传》、《觚不觚录》、《弇州山人四部稿》、《读书后》、《王氏书苑》、《画苑》等。
内容:本书共收唐宋元明的剑侠小说三十三篇,是古代剑侠小说较为精粹的选本,对后世文学创作有深远影响。
--------------------------------------------------------------------------------
小序
凡剑侠,经训所不载。
其大要出庄周氏、《越绝》、《吴越春秋》,或以为寓言之雄耳。
至于太史公之论荆卿也,曰:“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
则意以为真有之。
不然,以项王之武,喑呜叱咤,千人皆癈,而乃曰无成哉!夫习剑者,先王之僇民也。
然而城社遗伏之奸,天下所不能请之于司败,而一夫乃得志焉。
如专、聂者流,仅其粗耳。
斯亦乌可尽废其说?然欲快天下之志,司败不能请,而请之一夫,君子亦以观世矣。
余家所襍说剑客事甚伙,间有概于衷,荟撮成卷,时一展之,以摅愉其郁。
若乃好事者流,务神其说,谓得此术,试可立致冲举。
此非余所敢信也。
老人化猿
越王问范蠡手剑之术,蠡曰:“臣闻赵有处女,国人称之,愿王问之。”
于是王乃请女。
女将见王,道逢老人,自称袁公。
袁公问女曰:“闻女英为剑,愿得一观之。”
女曰:““妾不敢有所隐也,惟公所试。”
公即挽林杪之竹,似桔槔,末折堕地,女接取其未。
公操其本而刺女;女应节入之,三入。
女因举杖击之,袁公即飞上树,化为白猿。
扶余国王隋炀帝之幸江都也,命司空杨素守西京。
素骄贵,又以时乱,天下之权重望崇者莫我若也,奢贵自奉,礼异人臣。
每公卿人言,宾客上谒,未尝不踞牀而见,令美人捧出,侍婢罗列,颇偕于上。
末年愈甚。
无复知所负荷,有扶危持颠之心。
一日,卫公李靖,以布衣上谒,献奇策,素亦踞见。
公前揖曰:“天下方乱,英雄竞起,公为帝室重臣,须以收罗豪杰为心,不宜踞见宾客。
』”素敛容而起,谢公。
与语,大悦,收其策而退。
当公之骋辨也,一妓有殊色,执红拂立于前,独目公。
公既去,而执拂者,临轩指吏曰:“问公者处士第几?住何处?”吏具以对,妓颔而去。
公归逆旅。
其夜五更初,忽闻叩门声低者。
公起问焉,乃紫衣带帽人,杖一囊,公问:“谁?”曰:“妾杨家之执拂妓也。”
公遽延人。
脱衣去帽,乃十八九佳丽人也。
素面画衣而拜。
公惊,答拜。
曰:“妾侍杨司空久,阅天下之人多矣,无如公者。
丝罗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奔耳。”
公曰:“杨司空权用京师,如何?”曰:“彼产居余气·不足畏也。
诸妓知其无成,去者众矣,彼亦不甚逐。
已计之详矣,幸无疑焉。”
问其姓,曰:『张。”
问其伯仲之次,曰:“最长。”
观其肌肤仪状,言辞气性,真天人也。
靖不自意获之,愈百愈惧,瞬息万虑不安。
而窥户者足无停履。
既数日,闻追讨之声,意亦非峻。
乃雄服乘马,排闼而去。
将归太原,行次灵石旅邸。
既设牀,垆中烹肉且熟。
张氏以发长委地,立梳牀前·靖方刷马,忽有一人,中形,赤髯而虬,乘蹇驴而来。
投革囊于前,取枕欹卧,看张梳头;靖怒甚,未决,犹刷马。
张熟视其面,一手握发,一手映身摇示,今勿怒。
急急梳头毕,敛衽前问其姓。
卧客答曰:“姓张。”
对曰:“妾亦姓张,合是妹。”
遽拜之。
曰:“第几?”曰:“第三。”
因问:“妹第几?”曰:“最长。”
”遂喜日;““今夕幸遇一妹!”张氏遥呼曰:“李郎且来见三兄。”
靖骤礼之。
遂环坐,曰:“煮者何肉?”曰:“华肉,计已熟矣。”
客曰:“饥甚。”
靖出市胡饼,客抽腰匕首,切肉共食。
食竞,余肉乱切,送驴前食之,甚速。
客曰:“『观李郎之行,贫士也,何以致斯异人?”曰:“靖虽贫,亦有心者焉。
他人见问,故不言;兄之问,则不隐耳。”
』具言其由。
曰:“然则何之?”曰:“将避地太原。”
曰:“然故非君所致也。”
曰:“有酒乎?”曰:“大人西则酒肆也。”
靖取酒一斗。
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同之乎?”曰:“不敢。”
于是开革囊取一人头并心肝,却收头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曰:“此人天下负心者,衔之十年,今始获之,吾憾释矣。”
又曰:“观李郎器形神宇,真丈夫也。
亦闻太原有异人乎?”曰:“偿识一人吾谓之真人,其余将帅而矣。”
曰:“何姓?”曰:“靖之同姓。”
曰:“年几何?”曰:“仅二十。”
曰:“今何为?”曰:“州将之爱子也。”
曰:“亦须见之,李郎能致吾一见乎?”曰:“靖之友刘文靖者,与之狎,因文静可见之也,然欲何为?”曰:“望气者言,太原有奇气,使予访之。
李郎何日到太原?”靖计之曰:“某日当到。”
曰:“达之明日,日方署,我于汾阳桥待耳。”
言讫,乘驴而去其行若飞。
回顾已失,靖与李氏且惊且喜,久之,曰:“烈士不欺人,固无畏也。”
但促鞭而行。
及期,入太原,候之,果下见,大喜,偕诣刘氏。
诈谓文静曰:“有善相者,思见郎君,请迎之。”
刘文静索奇其人,方议论岸辅,一但闻有客善相,其心可知,遽致酒延焉。
既而太宗至,不衫不履,裼裘而来,神气扬扬,貌与常异。
虬髯默然居末坐,见之心死,饮数怀,起招靖曰:“真大子也。”
靖以告刘。
刘益喜,自负。
既出,如虬髯曰:“吾见之,十八九定矣。
然须道兄见之。
李郎宜与一妹复入京。
某日午时,访我于马行东酒楼。
楼下有此驴及瘦驴,即我与道兄俱在其所矣。
到即登焉。”
又别而去,靖与张氏复应之。
及期访焉,见二乘来,揽衣登楼。
虬髯与一道士方对饮,见靖惊喜,召坐,同饮十数巡,曰:楼下柜中有钱十万,择一隐处驻一妹。
某日复会于汾阳桥。”
如期至,登楼,道与虬髯已先坐矣。
俱谒文静,时方奕其,起揖而语。
少焉,文静飞书迎文皇看棋,道士与文静奕,虬髯与靖旁立为侍者。
俄而文皇来,长揖而坐,神清气朗,满坐风生,顾盼伟如也。
道士一见惨然,敛棋子曰:“此局输矣!输矣!于此失却局奇哉!救无路矣,复何言!”罢奕请去,既出,谓虬髯曰:“此世界非公世界也,他方可勉图之,勿以为念。”
因共入京。
虬髯路语靖曰:“计李郎之程,某日方到,到之明日,可与一妹同诣某坊曲小宅,愧李郎往复相从一妹悬然磬。
欲令新妇只诣,略议从容,无令前却。”
言毕,吁嗟而去。
靖亦驰马遄征,俄即到京。
与张氏同往到一小板门,扣之。
有应者出,拜曰:“三郎令候李郎,一娘子久矣。”
延入重门,门益壮丽。
奴婢侍妾三十余人,罗列于前。
表衣二十人,引靖入东厅,厅之陈设穷极珍异,巾箱妆奁,冠镜首饰之盛,非人间之物,巾栉妆饰毕备。
请更衣,衣又珍奇。
既毕传云:“三郎来。”
乃虬髯也。
纱帽紫衫,驱走有龙虎之状。
相见欢然,命妻出拜,亦天人也。
遂延中堂,陈设盘筵之盛,虽王公家亦不侔也。
四人对坐,陈馔次,出女乐二十人,旅奏于廷,似从天降,非人间之曲度。
食毕,行酒,有苍头自西堂舁出二十牀,各复以锦帕。
既列,尽去其帕,乃文薄匙钥之类。
虬髯告靖曰:“此皆珍宝货帛之数,吾之所有,悉以充赠。
何者?某本欲于此世界求事,或当龙战二三年,建少功业。
令既有主,住亦何为?太原李氏,真英主也!三五年内即当太平。
李郎以英特之才,辅清平之主,尽心尽力,必极人臣。
一妹以天人之姿,蕴不世之艺,从夫之贵,荣及轩裳。
非一妹不能识李郎,非李郎不能遇一妹。
圣贤起陆之渐,际会如期,虎啸风生,龙腾云合,固非偶然也。
将予之赠,以佐真主,赞功业,勉之!勉之!此后十余年,东南数千里外有异事,是吾得意之秋也。
一妹与李郎呼沥酒相贺。”
复因命家童列拜,曰:“李郎、一妹,是汝主也,可善事之。”
言讫,与其妻戎服乘马,一奴从后,数步遂不复见。
靖据其宅,遂为豪家,得以助文皇缔构之资,遂匡大业。
贞观中,公以左仆射平章事。
适东南蛮奏曰:“有海船千艘,甲兵数十万,入扶余国,杀其主自立,国已定矣。”
靖知虬髯成功也,归告张氏,共沥酒向东南拜而贺之。
乃知真人之兴,非英雄所冀,况英雄者乎,人臣之谬思乱者,乃螳臂之拒走轮耳。
或曰:卫公之兵法,半是虬髯所传也。
嘉兴绳技
唐开元年中,数敕赐州县大酺,嘉兴县以百戏与司监竞胜精技,监官属意尤切。
所由直狱者语于狱中云:“傥若有诸戏劣于县司,我辈必当厚责。
然我等但能一事稍可观者,即获财利,叹无能耳。”
乃各相问,至于弄瓦缘水之技,皆推求招引。
狱中,有一囚笑谓所由曰:“某有拙技,限在拘系,不得略呈其事。”
吏惊曰:“汝何所能?”囚曰:“吾解绳技。”
吏曰:“必然,否当为尔言之。”
乃具以囚所能白于监主。
主召问罪轻重,吏云:“此囚人所累逋缗未纳,余无别事。”
官曰:“绳技人常也,又问足异乎?”囚曰:“某所为者,与人稍殊。”
官又问曰:“如何?”囚曰:“众人绳技各系两头,然后于其上行立周旋,某只须一条绳粗细如指,五十尺,不用系着,抛向空中,腾跳翻覆,则无所不允”官人惊悦,且令收录。
明日吏领至戏场,诸戏既作,唤此人令效绳技。
遂捧一团绳,计百余尺,置于诸地,将一头手掷于空中,劲于笑,初抛二三丈,次四五丈,仰直如人牵之,众人惊异。
后乃抛绳虚空,高二十余丈,仰空不见端绪。
此人随绳手寻,身足离地,其势如鸟,旁飞远扬,望空而失,脱身狴犴,在此日焉。
车中女子开元中,吴郡士人入京应明经。
至京,闲步曲坊,逢二少年,着大麻布衫,揖士人而过,色甚恭敬,然非旧识,土人谓误识也。
后数日,又逢之,二人谓曰:“公到此境,未为主,今日方欲奉迓,邂逅相遇,实获我心,揖请便行。”
士人虽甚疑怪,然强随之。
抵数坊,于东市一小曲内,有临路店数间,相与直入。
舍宇极整肃,二人携引升堂,列筵甚盛。
二人与客据绳牀对坐,更有数少年各二十余,礼亦谨,数数出门,若伺贵客。
及午后,方云:“至矣!”闻一车直门来,数少年拥后,直至堂前,乃一钿车。
卷帘,见一女子从车中出,年可十七八,容色甚佳,梳满髻,衣则纨素。
二人罗拜,女不答。
士人拜之,女乃拜。
遂揖客入。
女乃升牀,当席而坐,揖二人及客,乃拜而坐。
又有十余后生,皆衣服轻新,各设拜列坐于客之下。
陈以品味,馔至精洁。
酒数巡,女子捧杯顾谓:“二君奉谈,今喜得展见承,有妙技可得观乎?”士人逊谢曰:“自幼至长,唯习儒经。
弦管歌声,实未曾学。”
女曰:“所习非是也。
君熟思之,先所能者何事?”客又沉思良久,曰:“某为学堂中,着靴于壁上,行得数步。
自余戏剧,则未为之。”
女曰:“然矣,请君试之。”
士乃起行于壁上,不数步而下。
女曰:“亦大难事。”
乃回顾坐中诸少年,各令呈技。
俱起设拜,然后有于壁上行者,有手握椽子行者,轻捷之戏,各呈数般,状如飞鸟。
此人拱手惊惧,不知所措。
少顷,女子起,辞出。
士人惊恍不安。
又数日,途中复见二人,曰:“欲假骏骑,可乎?”士人许之。
至明日,闻官苑中失物,掩捕失贼,唯收得马,是将驮物者。
验问马主,遂收士人,入内侍省勘问。
驱入小门,吏自后推之,倒落深坑数丈,仰望屋顶七八丈,唯见一孔,才见尺余。
自旦至食时,见绳垂一器食下。
土人馁,急取食之。
食毕,绳乃引去。
深夜,悲惋之极。
忽见一物如鸟飞下,觉至身,乃人也。
以手抚士曰:“计甚惊怕,然某在,无虑也。”
听其声,则向所遇女子也。
云:“共君出矣。”
以绢重缚士人胸膊讫,以绢头系女身,女纵身腾上,飞出宫城,去门数十里乃下,云:“君且归江淮,求仕之计,望伺他日。”
土人幸脱大狱,乞食而归,后竟不敢求名西上矣。
僧侠
唐建中初,土人韦氏移家汝州,中路逢一僧,因与连镳,言论颇洽。
日将夕,僧指路歧曰:“此数里是贫道兰若,郎君能重顾乎?”士人许之。
因令家口先行,僧即处分从者供帐具食。
行十余里,不至。
韦生问之,即指一处林烟曰:“此是矣。”
及至,又前进。
时已昏夜,韦生疑之,素善弹,乃密于靴中取弓衔弹,怀铜丸十余,方责僧曰:“弟子有程期,适偶贪上人清论,勉副相邀,今已行二十里不至,何也?”僧但言“且行”是僧前行百余步,韦生知其盗也,乃弹弹僧,正中其脑。
僧初若不觉,凡五发中之,僧始扪中处,徐曰:“郎君莫恶作剧。”
韦骇之,知无可奈何,亦不复弹。
良久,至一庄墅。
数十人列火炬出迎。
僧延书生坐一厅中,笑日;“郎君勿忧。”
出问左右:“夫人下处如法无?”复曰:“郎君且处慰安之,即就此也。”
韦生见妻女别在一处,供帐甚盛,相顾涕泣即就僧,僧前掣韦生手曰:“贫道,盗也,本无好意。
不知郎君艺若此,非贫道亦不支也,今固无他,幸不疑耳。
适来贫道所中郎君弹悉在。”
乃举手搦脑后,五丸坠焉。
有顷,如筵具蒸犊,犊上札刀子十余,以齑饼环之。
揖韦生就坐,复曰:“贫道有义弟数人,欲令谒见。”
是已,朱衣巨带者五人辈,列于阶下。
僧叱曰:“拜郎君!汝等向遇郎君,则成齑粉也。”
食毕,僧曰:“贫道久为此业,今向迟暮,欲改前非。
不幸有一子技过老僧,欲请郎君为老僧断之。”
乃呼:“飞飞出参郎君!”飞飞年才十六七,碧衣长袖,皮肉如腊。
僧曰:“向后堂侍郎君。”
僧仍授韦一剑及五丸,且曰:“乞郎君尽艺杀之,无为老僧累也。”
引韦入一堂中;乃反锁之,堂中四隅明灯而俟。
飞飞当堂执一短鞭,韦引弹,意必中,丸已敲落,不觉跃在梁上,循壁虚蹑,捷若猱攫(反犬旁)。
弹丸尽,不复中,韦乃运剑逐之。
飞飞倏忽逗闪,去韦身不尺。
韦断其鞭数节,竟不能伤。
僧久乃开门,问韦:“与老僧除得害乎?”韦具言之。
僧怅然顾飞飞曰:“郎君证成汝为贼也,知复如何!”僧终夜与韦论剑及弧矢之事。
天将晓,僧送韦路口,赠绢百匹,垂泣而别。
西京店老人
唐韦行规,自言少时游京西,暮止店中。
更欲前进,店有老人方工作,谓曰:“客勿夜行,此中多盗。”
韦曰:“某留心弧矢,无所患也。”
因行数十里,天黑,有人起草中,尾之。
韦叱不应,连发矢,中之,更不退。
矢尽,韦惧,奔焉。
有顷,风雷总至。
韦下马,负一大树,见空中有电光相逐,如鞫杖势,渐逼树杪。
觉物纷纷坠其前,韦视之,乃木札也。
须臾,积札埋至膝。
韦惊惧,投弓矢仰空中乞命。
拜数十,电光渐高而灭,风雷亦息。
韦顾大树,枝干尽矣。
鞭驮已失,遂返前店。
见老人方箍桶。
韦意其异人也,拜而且谢。
老人笑回:“客勿恃弓矢,须知剑术。”
引韦入后院,指鞍驮言:“却领取,聊相试耳。”
又出桶板一片,昨夜之箭,悉中其上,韦请役力承事,不许,微露击剑事,韦亦得一二焉。
兰陵老人
唐黎干为京兆尹时,曲江涂龙祈雨,观者数十。
黎至,独有老人植杖不避。
干怒,杖之,如击鞔革,掉臂而去。
黎疑其非常人,命坊老卒寻之。
至兰陵里之南,入小门,大言曰:“我困辱甚,可具汤也。”
坊卒遽返,白黎。
黎大惧。
因弊衣怀公服,与坊卒至其处。
时已昏黑,坊卒直入,通黎之官阀。
黎唯而趋入,拜伏曰:“向迷丈人物色,罪当十死。”
老人惊曰:“谁引尹来此!”即牵上阶。
黎知可以理夺,徐曰:“某为京尹,尹威稍损,则失官政。
丈人埋形杂迹,非证慧眼不能知也。
若以此罪人,是钓人以名,则非义士之心也。”
老人笑曰:“老夫过也。”
乃具酒设席于地,招坊卒令坐。
夜深,语及养生,言约理辨,黎转敬惧。
因曰:“老夫有一技,请为尹设。”
遂入。
良久,紫衣朱囊,盛长剑七口,舞于中庭,迭跃挥霍,批光电激,或横若掣帛,旋若救火。
有短剑二尺余,时时及黎之衽。
黎叩头股栗。
食顷,掷剑于地,如北斗状,顾黎回:“向试尹胆气。”
黎拜曰:“今日已后,性命丈人所赐,乞役左右。”
老人曰:“尹骨相无道气,非可遽授,别日更相顾也。”
揖黎而入。
黎归,气色如病,临镜方觉须剃落寸余。
翌日,复往,室已空矣。
卢生
唐元和中,江淮有唐山人者涉猎史传,好道,常居名山。
自言善缩锡,颇有师之者。
后于楚州逆旅遇一卢生,意气相合,卢亦语及炉火。
称唐族乃外氏,遂呼唐为舅。
唐不能相舍,因邀同之南岳。
卢亦言亲故在阳羡,将访之,今且贪舅山林之程也。
中途,止一兰若。
夜半,语笑方酣。
卢曰:“知舅善缩锡,可以梗概论之。”
唐笑曰:“某数十年重迹从师,只得此术,岂可轻道也?”卢复祈之不已。
唐辞以师授有时日,可达岳中相传。
卢因作色:“舅今夕须传,勿等闲也。”
唐责之:“某与公风马牛耳。
不意盱眙相遇,实慕君子,何至驺卒不落也。”
卢攘臂瞋目,盻之良久曰:“某刺客也,如不得,舅将死于此。”
因怀中探鸟韦囊,出匕首刃,势如偃月。
执火前熨斗,削之如札。
唐恐惧具述。
卢乃笑语唐曰:“几误杀舅。
此术十得五六。”
方谢曰:“某师仙也,令某等十人,索天下妄传黄白术者杀之。
至添金缩锡,传者亦死。
某久得乘蹻之道者。”
因拱揖唐,忽失所在。
自后遇道流,辄陈此事以戒之。
聂隐娘
聂隐娘者,唐贞元中,魏博大将聂锋之女也。
年方十岁,有尼乞食于锋舍,见隐娘悦之。
云:“问押衙乞取此女教?”锋大怒,叱尼。
尼曰:“任押衙铁柜中盛,亦须偷去矣。”
及夜,果失隐娘所向。
锋大惊骇,令人搜寻,曾无影响。
父母每思之,相对涕泣而已。
后五年,尼送隐娘归。
告锋曰:“教已成矣,子却领取。”
尼歘亦不见。
一家悲喜。
问其所学,曰:“初但读经念咒,余无他也。”
锋不信,恳诘。
隐娘曰:“真说又恐不信,如何?”锋曰:“但真说之。”
曰:“隐娘初被尼挈,不知行几里。
及时,至大石穴之嵌空数十步,寂无居人,猿极多,松萝益邃。
已有二女,亦各十岁,皆聪明婉丽,不食。
能于峭壁上飞走,若捷猱登木,无有蹷失。
尼与我药一粒,兼令长执宝剑一口,长二尺许,锋利,吹毛令剸,逐二女攀缘,渐觉身轻如风。
一年后,刺猿百无一失。
后刺虎豹,皆决其首而归。
三年后能飞,使刺鹰隼,无不中。
剑之刃渐减五寸。
飞禽遇之,不知其来也。
至四年,留二女守穴,挈我于都市,不知何处也。
指其人者,一一数其过曰:“为我刺其首来,无使知觉。
定其胆,若飞鸟之容易也。”
受以羊角匕首,刀广三寸。
遂白日刺其人于都市,人莫能见。
以首入囊,返主人舍,以药化之为水。
五年,又曰:“某大僚有罪,无故害人若干。
夜可入其室,决其首来。”
又携匕首入室,度其门隙,无有障碍,伏之梁上。
至瞑,持得其首而归。
尼大怒曰:“何太晚如是!”某云:“见前人戏弄一儿可爱,未忍便下手。”
尼叱曰:“已后遇此辈,先断其所爱,然后决之。”
某拜谢。
尼曰:“吾为汝开脑后藏匕首,而无所伤。”
用即抽之,曰:“汝术已成,可归家。”
遂送还。
云后二十年,方可一见。
锋闻语甚惧,后遇夜即失踪,及明而返。
锋已不敢诘之,因兹亦不甚怜爱。
忽值磨镜少年及门,女曰:“此人可与我为夫。
白父,父不敢不从,遂嫁之。
其夫但能淬镜,余无他能。
父乃给衣食甚丰,外室而居。
数年后,父卒。
魏帅稍知其异,遂以金帛署为左右吏。
如此又数年。
至元和间,魏帅与陈许节度使刘昌裔不协,使隐娘贼其首。
引娘辞帅之许。
刘能神算,已知其来。
召衙将,令来日早至城北,候一丈夫一女子,各跨白黑卫。
至门,遇有鹊前噪夫,夫以弓弹之,不中,妻夺夫弹,一丸而毙鹊者。
揖之云:“吾欲相见,故远相祗迎也。”
衙将受约束,遇之。”
隐娘夫妻曰:“刘仆射果神人,不然者,何以洞吾也,愿见刘公。”
刘劳之。
隐娘夫妻拜曰:“合负仆射万死。”
刘曰:“不然,各亲其主,人之常事。
魏今与许何异,顾请留此,勿相疑也。”
隐娘谢曰:“仆射左右无人,愿舍彼而就此,服公神明也。”
知魏帅之不及刘。
刘问其所须,曰:“每日只要钱二百文足矣。”
乃依所请。
忽不见二卫所之,刘使人寻之,不知所问。
后潜收布囊中,见二纸卫,一黑一白。
后月余,白刘曰:“彼未知住,必使人继至。
今宵请剪发,系之以红绡,送于魏帅枕前,以表不回。”
刘听之。
至四更却返曰:“送其信了,后夜必使精精儿来杀某及贼仆射之首。
此时亦万计杀之,乞不忧耳。”
刘豁达大度,亦无畏色。
是夜明烛,半宵之后,果有二幡子一红一白,飘飘然如相击于牀四隅。
良久,见一人自空而踣,身首异处。
隐娘亦出曰:“精精儿已毙。”
拽出于堂之下,以药化为水,毛发不存矣。
隐娘曰:“后夜当使妙手空空儿继至。
空空儿之神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
能从空虚之入冥,善无形而灭影。
隐娘之艺,故不能造其境,此即系仆射之福耳。
但以于阗玉周其颈,拥以衾,隐娘当化为蠛蠓,潜入仆射肠中听伺,其余无逃避处。”
刘如言。
至三更,瞑目未熟,果闻颈上铿然,声甚厉。
隐娘自刘口中跃出。
贺曰:“仆射无患矣。
此人如俊鹘,一搏不中,即翩然远逝,耻其不中。
才未逾一更,已千里矣。”
后视其玉,果有匕首划处,痕逾数分。
自此刘转厚礼之。
自元和八年,刘自许入觐,隐娘不愿从焉。
云:“自此寻山水,访至人,但乞一虚给与其夫。”
刘如约。
后渐不知所之。
及刘薨于统军,隐娘亦鞭驴而一至京师,柩前恸哭而去。
开成年,昌裔子纵除陵州刺史,至蜀栈道,遇隐娘,貌若当时,甚喜相见,依前跨白卫如故。
语纵曰:“郎君大灾,不合适此。”
出药一粒,令纵吞之。
云来年火急抛官归洛,方脱此祸。
吾药力只保一年患耳。
纵亦不甚信,遗其缯彩,隐娘一无所受,但沉醉而去。
后一年,纵不休官,果卒于陵州。
自此无复有人见隐娘矣。
荆十三娘
唐进士赵中行家于温州,以豪侠为事。
至苏州,旅舍支山禅院。
僧房有一女商荆十三娘,为亡夫设大祥斋。
因慕赵,遂同载归扬州。
赵以气义耗荆之财,殊不介意。
其友人李正郎弟三十九有爱妓,妓之父母,夺与诸葛殷。
李怅怅不已。
时诸葛殷与吕用之幻惑太尉高骈,姿行威福。
李慎祸,饮泣而已。
偶话于荆娘,荆娘亦愤惋。
谓李三十九郎曰:“此小事,我能为郎仇之。
旦请过江,于润州北固山六月六日正午时待我。”
李亦依之。
至期,荆氏以囊盛妓,兼致妓之父母首,归于李。
复与赵同入浙中,不知所止。
红线
唐潞州节度使薛嵩家青衣红线者善弹阮咸,又通经史。
嵩乃俾掌其笺表,号曰内记室。
时军中大宴,红线谓嵩曰:“羯鼓之声,颇甚悲切,其击者必有事也。”
嵩素晓音律,曰:“如汝所言。”
乃召而问之,云:“某妻昨夜身亡,不敢求假。”
嵩遽放归。
是时至德之后两河未宁,以淦阳为镇,命嵩固守,控压山东。
杀伤之余,军府草创。
朝廷命嵩遣女嫁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男,又遣嵩男娶滑亳节度使令狐章女。
三镇交为姻娅,使使日浃往来。
而田承嗣常患肺气,遇热增剧。
每曰:“我若移镇山东,纳其凉冷,可以延数年之命。”
乃募军中武勇十倍者,得三千人,号外宅男,而厚其恤养。
常令三百人夜直州宅,卜选良日,将并潞州。
嵩闻之,日夜忧闷,咄咄自语,计无所出。
时夜漏将传,辕门已闭,杖策庭际,唯红线从焉。
红线曰:“主自一月,不遑寝食。
意有所属,岂非邻境乎?”嵩曰:“事系安危,非尔能料。”
红线曰:“某诚贱品,亦能解主忧者。”
嵩闻其语异,乃曰:“我知汝是异人,我闇昧也。”
遂具告其事曰:“我承祖父遗业,受国家重恩,一旦失其疆土,即数百年勋伐尽矣。”
红线曰:“此易与耳,不足劳主忧焉。
暂放某一到魏城,观其形势,觇其有无。
今一更首途,二更可以复命。
请先定一起马使,具寒喧书。
其它即待某却回也。”
嵩曰:“然事或不济,反速其祸,又如之何?”红线曰:“某之此行,无不济也。”
乃入闱房,饬其行具。
乃梳乌蛮髻,贯金雀钗,衣紫绣短袍,系青丝轻履,胸前佩龙文匕首,额上书太一神名。
再拜而名,倏忽不见。
嵩乃返身闭户,背烛危坐。
常时饮酒,不过数合。
是夕举觞,十余不醉。
忽闻晓角吟风,一叶坠露。
惊而起问,即红线回矣。
嵩喜而慰劳曰:“事谐否?”红线曰:“不敢辱命。”
又问曰:“无伤杀否?”曰:“不至是,但取牀头金合为信耳。”
红线曰:“某子夜前三刻即达魏城,凡历数门,遂及寝所。
闻外宅儿止于房廊,睡声雷动。
见中军士卒,徒步于庭,传叫风生。
乃发其左扉,抵其寝帐。
田亲家翁止于帐内,鼓跌酣眠,头枕文犀,髻包黄彀,枕前露一星剑,剑前仰开一金合,合内书生身甲子,与北斗神名。
复以名香美珠,散覆其上。
然则扬威玉帐,坦其心豁于生前。
熟寝兰堂,不觉命悬于手下。
宁劳擒纵,只益伤嗟。
时则蜡炬烟微,炉香烬委,侍人四布,兵器交罗。
或头触屏风,鼾而亸者;或手持巾拂,寝而伸者。
某乃拔其簪珥,縻其襦裳,如病如醒,皆不能寤。
遂持金合以归。
出魏城西门,将行二百里,见铜台高揭,漳水东流,晨鸡动野,斜月在林。
忿往喜还,顿忘于行役。
感知酧德,聊副于依归。
所以当夜漏三时,往返七百里,入危邦一道,经过五六城,冀减主忧,敢言其苦。”
嵩乃发使入魏,遗承嗣书曰:“昨夜有客从魏中来云,自元帅牀头获一金合,不敢留驻,谨却封纳。”
专使星驰,夜半方到。
见搜捕金合,一军忧疑。
使者以马棰挝门,非时请见。
承嗣遽出,使者乃以金合授之。
捧承之时,惊怛绝倒。
遂留使者,止于宅中,狎以宴私,多其赐赍。
明日,专遣使赍帛三万匹、名马二百匹、杂珍异等,以献于嵩曰:“某之首领,系在恩私。
便宜知过自新,不复更贻伊戚。
专膺指使,敢议亲姻。
役当捧毂后车,来在麾鞭前马,所置纪纲外宅儿者,本防他盗,亦非异图。
今并脱其甲裳,放归田亩矣。”
由是一两个月内,河北河南信使交至。
忽一日,红线辞去。
嵩曰:“汝生我家,今欲安往?又方赖于汝,岂可议行。”
红线曰:“某前本男子,游学江湖间,读神农药书,而救世人灾患。
时里有孕妇,忽患盅症,某以芫花酒下之,妇人与腹中二子俱毙。
是某一举杀其三人,阴力见诛,降为女子,使身居贱隶,气禀凡俚。
幸生于公家,今十九年矣。
身厌罗绮,口穷甘鲜。
宠待有加,荣亦甚矣。
况国家建极,庆且无疆。
此即违天,理当尽弭。
昨往魏邦,以是报思。
今两地保其城池,万人全其性命,使乱臣知惧,烈士谋安,在某一妇人,功亦不小,固可赎其前罪,还其本形。
便当遁迹尘中,栖心物外,澄清一气,生死长存。”
嵩曰:“不然,以千金为居山之所。”
红线曰:“事关来世,安可预谋。”
嵩知不可留,乃广为饯别,悉集宾友,夜宴中堂。
嵩以歌送红线酒,请座客冷朝阳为词。
词曰:“彩菱歌怨木兰舟,送客魂消百尺楼。
还似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空流。
歌竟,嵩不胜其悲,红线拜且泣。
因伪醉离席,遂亡所在。
田膨郎
唐文宗皇帝尝宝白玉枕,德宗朝于阗国所贡,追琢奇巧,盖希代之宝。
置寝殿帐中。
一旦忽失所在。
然禁卫清密,非恩渥嫔御莫有至者,珍玩罗列,他无所失。
上惊骇移时,下诏于都城索贼。
密谓枢近及左右广中尉曰:“此非外寇所入,盗当在禁掖。
苟求之不获,且虞他变。
一枕诚不足惜,卿等卫我皇宫,必使罪人斯得。
不然,天子环卫,自兹无用矣。”
内宫惶栗谢罪,请以浃旬求捕。
大悬金帛购之,略无寻究之迹。
圣旨严切,收系者渐多,坊曲闾里,靡不搜捕。
有龙武二蕃将王敬弘尝蓄小仆,年甫十八九,神采俊利,使之无往不届。
敬弘曾与流辈于威远军会宴,有侍儿善鼓胡琴。
四座酒酣,因请度曲。
辞以乐器非妙,须常御者弹之。
钟漏已传,取之不及,因起解带。
小仆曰:“若要琵琶,顷刻可至。”
敬弘曰:“禁鼓才动,军门已锁,寻常汝起不见,何见之谬也?”既而就饮数巡,小仆以绣囊将琵琶而至,座客欢笑。
南军去左广,往复三十余里,入夜且无行伍,既而倏忽往来。
敬弘惊异如失。
时又搜捕严急,意以盗窃疑之。
宴罢,及明,遽归其第,引而问之曰:“使汝累年,不知矫捷如此。
我闻世有侠士,汝莫是否?”小仆谢曰:“非有此事,但能行耳。”
因言父母皆在蜀川,顷年偶至京国,今欲却归乡里,有一事欲报恩。
偷枕者早知姓名,三数日当令伏罪。
敬弘曰:“如此事,即非等闲,遂令全活者不少。
未知贼在何许,可报司存掩获否?”小仆曰:“偷枕者田膨郎也。
市廛军伍,行止不恒,勇力过人,且善超越。
苟非便折其足,虽千兵万骑,亦将奔走。
自兹再宿,候之于望仙门,伺便擒之必矣。
将军随某观之,此事仍须秘密。”
是时涉旬无雨,向晓尘埃颇甚,车马腾践,跬步间人不相睹。
膨郎与少年数辈,连臂将入军门,小仆执球杖击之,歘然已折左足。
仰而窥曰:我偷枕来,不怕他人,唯惧于尔。
既此相值,岂复多言。
于是舁至左右军,一款而伏。
上喜于得贼,又知获在禁旅,引膨郎临轩诘问,具陈常在营内往来。
上曰:“此乃任侠之流,非常之窃盗。”
内外囚系数百人,于是悉令原之。
小仆初得膨郎,已告敬弘归蜀。
寻之不可,但赏敬弘而已。
昆仑奴
唐大历中有崔生者,其父为显僚,与盖代之勋臣一品者熟。
生是时为千牛,其父使往省一品疾。
生少年,容貌如玉,性禀孤介,举止安详,发言清雅。
一品命姬轴帘,召生入室。
生拜传父命,一品欣然爱慕,命坐与语。
时三妓人艳皆绝代,居前以金瓯贮绯桃而擘之,沃以甘酪而进。
一品遂命衣红绡妓者,擎一瓯与生食。
生少年赧妓辈,终不食。
一品命红绡妓以匙而进之,生不得已而食。
妓哂之,遂告辞而去。
一品曰:“郎君闲暇,必须一相访,无间老夫也。”
命红绡送出院。
时生回顾,妓立三指,又反三掌者,然后指胸前小镜子云:“记取。”
余更无言。
生归达一品意。
返学院,神迷意夺,语减容沮,恍然凝思,日不暇食,但吟诗曰:“误到蓬山顶上游,明珰玉女动星眸。
朱扉半掩深宫月,应照琼芝雪艳愁。”
左右莫能究其意。
时家中有昆仑奴磨勒,顾瞻郎君曰:“心中有何事,如此抱恨不已?何不报老奴。”
生曰:“汝辈何知,而问我襟怀间事。”
磨勒曰:“但言,当为郎君解,远近必能成之。”
生骇其言异,遂具告知。
磨勒曰:“此小事耳,何不早言之,而自苦耶?”生又白其隐语,勒曰:“有何难会,立三指者,一品宅中有十院歌姬,此乃第三院耳;返掌三者,数十五指,以应十五日之数;胸前小镜子,十五夜月圆如镜,令郎来耶。”
生大喜不自胜,谓磨勒曰:“何计而能达我郁结?”磨勒笑曰:“后夜乃十五夜,请深青绢两匹,为郎君制束身之衣。
一品宅有猛犬,守歌姬院门,非常人不得辄入,入必噬杀之。
其警如神,其猛如虎,即曹州孟海之犬也。
世间非老奴不能毙此犬耳。
今夕当为郎君挝杀之。”
遂宴犒以酒肉。
至三更,携炼椎而往。
食顷而回,曰:“犬已毙讫,固无障塞耳。”
是夜三更,与生衣青衣,遂负而逾十重垣,乃入歌妓院内,止第三门。
绣户不扃,金缸微明,惟闻妓长叹而坐,若有所俟。
翠环初坠,红脸才舒,玉恨无妍,珠愁转莹。
但吟诗曰:“深洞莺啼恨阮郎,偷来花下解珠珰。
碧云飘断音书绝,空倚玉箫愁凤凰。”
侍卫皆寝,邻近阒然。
生遂缓搴帘而入。
良久,验是生。
姬跃下榻,执生手曰:“知郎君颖悟,必能默识,所以手语耳。
又不知郎君有何神术,而能至此?”生具告磨勒之谋,负荷而至。
姬曰:“磨勒何在?”曰:“帘外耳。”
遂召入,以金瓯酌酒而饮之。
姬白生曰:“某家本富,居在朔方。
主人拥旄,逼为姬仆。
不能自死,尚且偷生。
脸虽铅华,心颇郁结。
纵玉箸举馔,金炉泛香,云屏而每进绮罗,绣被而常眠珠翠;皆非所愿,如在桎梏。
贤爪牙既有神术,何妨为脱狴牢。
所愿既申,虽死不悔。
请为仆隶,愿待光容,又不知郎高意如何?”生愀然不语。
磨勒曰:“娘子既坚确如是,此亦小事耳。”
姬甚喜。
磨勒请先为姬负其橐妆奁,如此三复焉。
然后曰:恐迟明,遂负生与姬,而飞出峻垣十余重。
一品家之守御,无有警省,遂归学院而匿之。
及旦,一品家方觉。
又见犬已毙,一品大骇曰:“我家门垣,从来邃密,扃锁甚严,势似飞腾,寂无形迹,此必使士而挈之。
无更声闻,徒为患祸耳。”
姬隐崔生家二岁,因花时驾小车而游曲江,为一品家人潜志认,遂白一品。
一品异之,召崔生而诘之事。
惧而不敢隐,遂细言端由,皆因奴磨勒负荷而去。
一品曰:“是姬大罪过,但郎君驱使逾年,即不能问是非,某须为天下人除害。
命甲士五十人,严持兵仗围崔生院,使擒磨勒。
磨勒遂持匕首,飞出高垣,瞥若翅翕,疾同鹰隼。
攒矢如雨,莫能中之。
顷刻之间,不知所向。
然崔家大惊愕。
后一品悔惧,每夕,多以家童持剑戟自卫,如此周岁方止。
十余年,崔家有人,见磨勒卖药于洛阳市,容颜如旧耳。
许寂
蜀许寂,少年栖四明山,学易于晋征君。
一日有夫妇同诣山居,携一壶酒,云:“今日离剡县。”
寂曰:“道路甚遥,安得一日及此。”
颇亦异之。
然夫甚少,而妇容色过之,状貌毅然而寡默。
其夕,以壶觞命许同酌。
此丈夫出一拍板,遍以铜钉钉之。
乃抗声高歌,悉是说剑之意,俄自臂间抽出两物,展而喝之,即两口剑。
跃起,在寂头上盘旋交击,寂甚惊骇。
寻而收匣之,饮毕就寝。
迨晓,乃空榻也。
至日中,复有一头陀僧来寻此夫妇。
寂具道之。
僧曰:“我亦其人也,道士能学之乎(时寂按道服也)?”寂辞曰:“少尚玄学,不愿为此。”
其僧傲然而笑,乃取寂净水拭脚。
徘徊间不见。
尔后再于华阴遇之,始知其侠也。
杜光庭自京入蜀,宿于梓潼厅。
有一僧继至,县宰周某与之有旧,乃云:“今日自兴元来。”
杜异之。
明发,僧遂前去。
宰谓杜曰:“此僧仍鹿卢蹻,亦侠之类也。”
诗僧齐己于沩山松下,亲遇一僧,于头指甲下抽出两口剑,跳跃凌空而去。
丁秀才
朗州道士罗少微,顷在茅山紫阳观寄泊。
有丁秀才者,亦同寓于观中;举动风味,不异常人。
然不汲汲于进取。
盘桓数年,观主亦善遇之。
冬夕,霰雪方甚,二三道士围炉,有肥羝美酝之羡。
丁曰:“致之何难。”
时以为戏。
俄见开户奋袂而去。
至夜分,蒙雪而回,提一银榼酒,熟羊一足,云浙帅厨中物。
由是惊讶欢笑,掷剑而舞,腾跃而去,莫知所往。
唯银榼存焉。
观主以状闻于县官。
诗僧贯休侠客诗云:“黄昏风雨黑如盘,别我不知何处去。”
得非江淮间曾聆此事而构思也。
潘将军
京国豪士潘将军住光德坊(忘其名,众为潘鹘肆也),本家襄汉间。
常乘舟射利,因泊江堧。
有僧乞食,留止累日,尽心檀施。
僧归去,谓潘曰:“观尔形质器度,与众贾不同。
至于妻孥,皆享厚福。”
因以玉念珠一串留赠之,宝之不但通财,他后亦有官禄。
既而迁贸数年,遂镪均陶郑。
其后职居左广,列第于京师。
常宝念珠,贮之以绣囊玉合。
置道场内。
每月朔则出而拜之。
一旦开合启囊,已亡珠矣。
然而缄封若旧,他物亦无所失。
于是夺魄丧精,以为其家将破之兆。
有主藏者,常识京兆府停解所由王超,年且八十,因密话其事。
超曰:“异哉,此非攘窃之盗也。
某试为寻之,未知果得否。”
超他日曾过胜业坊北街。
时春雨初霁,有三鬟女子,可年十七八。
衣装褴褛,穿木屐,于道侧槐树下。
值军中少年蹴踘,接而送之,直高数丈。
于是观者渐众。
超独异焉。
而止于胜业坊北门短曲,有母同居,盖以纫针为业。
超时因以他事熟之,遂为舅甥。
居室甚贫,与母同卧土榻,烟爨不动者,往往经于累日。
或设肴羞,时有水陆珍异。
吴中初进洞庭橘,恩赐宰臣外,京辇未有此物。
密以一枚赠超云:“有人于内中将出。”
而禀性刚决,超意甚疑之。
如此往来周岁矣。
一旦携食与之从容,徐谓曰:“舅有深诚,欲告外甥,未知何如?”因曰:“每感重恩,恨无所答。
若力可施,必能赴汤蹈火。”
超曰:“潘军失却玉念珠,不知知否?”微笑曰:“从何知之?”超揣其意不甚藏密,又曰:“外甥忽见寻觅,厚备缯彩酬赠。”
女子曰:“勿言于人,某偶与朋侪为戏,终却送还,因循未暇。
舅来日诘旦,于慈恩寺塔院相候,某知有人寄珠在此。”
超如期而往,顷刻至矣。
时寺门始开,塔户犹锁。
谓超曰:“少顷仰观塔上,当有所见。”
语讫而走,疾若飞鸟。
忽于相轮上举手示超,歘然携珠而下曰:“便可将还,勿以财帛为意。”
超送诣潘,具述其旨。
因以金玉缯帛,密为之赠。
明日访之,已空室矣。
冯缄给事尝闻京师多任侠之徒,及为尹,密询左右。
引超具述其语。
将军所说与超符同。
宣慈寺门子
宣慈寺门子不记姓氏,酌其人,义侠徒也。
唐干符二年,韦昭范登宏词科,昭范乃度支使杨严懿亲。
及宴席,帟幕器皿之类,假于计司,严复遣以使库供借。
其年三月,宴于曲江亭子。
供帐之盛,罕有伦拟。
时进士同日有宴。
都人观者甚众。
饮兴方酣,俄睹一少年跨驴而至,骄悖之状,傍若无人。
于是俯逼筵席,张目(明抄本“张目”作“长耳”)引颈及肩,复以巨垂枨筑佐酒。
谑浪之词,所不能听。
诸子骇愕之际,忽有于众中批其颊者,随手而堕。
于是连加殴击,又夺所执垂,垂之百余。
众皆致怒,瓦砾乱下,殆将毙矣。
当此之际,紫云楼门轧然而开,有紫衣从人数辈驰告曰:“莫打。”
传呼之声相续。
又一中贵驱殿甚盛,驰马来救。
复操垂迎击,中者无不面仆于地。
敕使亦为所垂。
既而奔马而反,左右从而俱入门,门亦随闭而已。
座内甚忻愧,然不测其来,又虑事连宫禁,祸不旋踵,乃以缗钱束素,召行殴者讯之曰:“尔何人?与诸郎君阿谁有素?而能相为如此。”
对曰:“某是宣慈寺门子,亦与诸郎君无素,第不平其下人无礼耳。”
众皆嘉叹,悉以钱帛遗之。
复相谓曰:“此人必须亡去,不然,当为擒矣。”
后旬朔,坐中宾客多有假途宣慈寺门者,门子皆能识之,靡不加敬。
竟不闻有追问之者。
李龟寿
唐晋公王铎,僖宗朝再入相,不协于权道,唯公心以宰天下。
故四方有所请,碍于行者,必固争不允。
由是藩镇忌焉。
而志尚坟典,虽门施行马,庭列凫钟,而寻绎未尝倦。
于永宁里第别构书斋,每退朝,独处其中,欣如也。
一日,将入斋,唯所爱卑脚犬花鹊从。
既启扉,而花鹊连吠,衔公衣却行。
叱去复至。
既入阁,花鹊仰视,吠转急。
公亦疑之,乃于匣中拔千金剑,按于膝上。
向空祝曰:“若有异类阴物,可出相见。
吾乃丈夫,岂慑于鼠辈而相逼耶?”言讫,歘有一物自梁间坠地,乃人也。
朱鬒鬓,衣短后衣,色貌黝瘦。
顿首再拜,唯曰死罪。
公止之,且询其来及姓名。
对曰:“李龟寿,卢龙塞人也。
或有厚赂龟寿,令不利于公。
龟寿感公之德,复为花鹊所惊,形不能匿。
公若舍龟寿罪,愿以余生事公。”
公谓曰:“待汝以不死。”
遂命元从都押衙傅存初录之。
明日诘旦,有妇人至门,服装单急,曳履而抱持襁婴,请于阍曰:“幸为我呼李龟寿。”
龟寿出,乃妻也。
且曰:“讶君稍迟,昨夜半自蓟来相寻。”
及公薨,龟寿尽室亡去。
贾人妻
唐余千县慰王立,调选佣居大宁里。
文书有误,为主司驳放。
资财荡尽,仆马丧失,穷悴颇甚,每丐食于佛祠。
徒行晚归,偶与美妇人同路。
或前或后依随。
因诚意与言,气甚相得。
立因邀至其居,情欵甚洽。
翌日,谓立曰:“公之生涯,何其困哉!妾居崇仁里,资用稍备。
倘能从居乎?”立既悦其人,又幸其给,即曰:仆之阨塞,阽于沟渎,如此勤勤,所不敢望焉,子又何以营生?”对曰:“妾素贾人之妻也。
夫亡十年,旗亭之内,尚有旧业。
朝肆暮家,日赢钱三百,则可支矣。
公授官之期尚未,出游之资且无,脱不见鄙,但同处以须冬集可矣。”
立遂就焉。
阅其家,丰俭得其所。
至于扃锁之具,悉以付立。
每出,则必先营办立之一日馔焉,及归,则又携米肉钱帛以付立。
日未尝缺。
立悯其勤劳,因令佣买仆隶。
妇托以他事拒之,立不之强也。
周岁,产一子,唯日中再归为乳耳。
凡与立居二载,忽一日夜归,意态惶惶,谓立曰:“妾有冤仇,痛缠肌骨,为日深矣。
伺便复仇,今乃得志。
便须离京,公其努力。
此居处,五百缗自置,契书在屏风中。
室内资储,一以相奉。
婴儿不能将去,亦公之子也,公其念之。
言讫,收泪而别。
立不可留止,则视其所携皮囊,乃人首耳。
立甚惊愕。
其人笑曰:“无多疑虑,事不相萦。”
遂挈囊逾垣而去,身如飞鸟。
立开门出送,则已不及矣。
方徘徊于庭,遽闻却至。
立迎门接俟,则曰:更乳婴儿,以豁离恨,就抚子。
俄而复去,挥手而已。
立回灯褰帐,小儿身首已离矣。
立惶骇,达旦不寐。
则以财帛买仆乘,游抵近邑,以伺其事。
久之,竟无所闻。
某年,立得官,即货鬻所居归任。
尔后,终莫知其音问也。
虬须叟吕用之在维扬,日佐渤海王擅政害人。
中和四年秋,有商人刘损,攀家乘巨船,自江夏至扬州。
用之凡遇公私来,悉今侦砚行止。
刘妻裴氏有国色,用之以阴事下刘狱,纳裴氏。
刘献金百两免罪,虽脱非横,然亦愤惋,因成诗三首,曰:“宝钦分股合无缘,鱼在深渊鹤在天。
得意紫鸾休舞镜,断踪青鸟罢衔笺。
金杯已覆难收水,玉轸长抛懒续弦。
从此蘼芜山下过,遥将红泪洒穷泉。”
其二:“鸾飞远树栖何处,凤得新梧想称心。
红粉尚存香幕幕,白云初散信沉沉。
情知点污投泥玉,犹是经营买笑金。
愿作山头似人石,丈夫衣上泪痕深。”
其三:“旧尝游处偏寻看,虽是生离死一般。
买笑楼前花已谢,画眉窗下月空残。
云归巫峡音容断,路星河去住难,莫道诗成无泪下,尽倾东海也应干。”
诗成吟咏不辍。
因一日晚,凭水窗,见河街上一虬须老叟,行步迅速,骨貌昂藏,眸光射人,彩色晶莹,如曳冰雪。
跳上船来,揖损曰:“子衷心有何不平之事,抱郁塞之气?”损具对之。
客曰:“只今便为取贤阃及宝货回。
即发,不可便停于此也!”损察其意,必侠士也。
再拜而启曰:“长者能报人间不平,何不去蔓除根,岂更容奸党?”叟曰:“吕用之屠割生民,夺君爱室,若令诛殛,因不为难。
实愆过已盈,神人共怒,只侯冥灵聚录,方合身首支离,不唯唯及一身,须殃连七祖。
且为君取其妻室,未敢逾越神明。”
乃入吕用之家,化形于斗拱上,叱曰:“吕用之背违君亲,时行妖孽,以苛虐为志,以淫乱律身。
仍十喘息之间,更幕神仙之事。
冥官方录其过,上帝即议行刑。
吾今录尔形骸,但先罪以所取刘氏之妻并其宝货速还前人。
倘更悦色贪金,必见头随刀落!”言讫,铿然不见所适。
用之惊惧,遽起焚香再拜,夜遣干事并赍金及裴氏还刘损。
损不待明,促舟子解维,虬须亦无迹矣。
韦洵美
韦洵美先辈,开平岁及第,受邺都从事辟焉。
及挚所宠素娥行,岁绍威闻其姝丽才藻,便赍二百匹及生饩而露意焉。
洵美无所容足,遂令妆束更衣,修缄献之。
素娥姓崔氏,亦大梁良家子,善谐谑。
洵美乃不受辟,夜渡涧,宿一寺·长吁而寝,曰:“何处人能报不平事!”寺有行音,排闼而揖曰:“先辈畜何不平事?”洵美具语之。
歘然出门而去。
至三更,忽掷一皮囊入门,乃贮素娥而至。
侵晓,问寺僧,言在寺打钟勤苦三十年,巳不知所之。
洵美即遁迹他所。
李胜
书生李胜,尝游洪洲西山中。
与处士卢齐及同人五六辈雪夜共饮。
座中一人偶言:“雪势如此·因不可出门也。”
胜曰:”欲何之?吾能住。”
人因曰:“吾有书籍在星子,君能为我取乎?”胜曰:“可。”
乃出门去,饮未散·携书而至,星子至西山凡三百余里也。
游帷观中道士,尝不礼于胜。
胜曰:“吾不能杀之,聊使其惧。”
一日,道上闭户寝于室,胜令童子叩户,取李处士匕首。
道士起,见所卧枕前插一匕首,劲势犹动,自是改心礼胜。
乖崖剑术
祝舜俞家院言:其伯祖隐居君,与张乖崖公居处相近,交游最密。
公集首编寄祝隐居二诗是也。
隐居东垣有枣合拱矣,挺直可爱。
张忽指枣谓隐居曰:“子丐我勿惜也!”隐居许之。
徐探手袖间,飞一短剑寸约平人肩,断枣为二。
隐居惊愕,问之。
曰“我住受此术于陈希夷·而未尝为人言也。”
又一日,自濮水还家,平野间遇见一举子乘驴径前,意甚轻扬,心忽生怒。
未至百步·而举子驴避道。
张因就揖,询其姓氏,盖王元之也。
问其引避之由。
曰:“我视君昂然飞步,神韵轻举,知必非常人,故愿加礼焉。”
张亦语之曰:“我初视子轻扬之意,忿起于中,实将不利于君。
今当回宿村舍,取酒尽怀。”
遂握手俱行,共语通夕,结交而去。
秀州刺客
苗刘之乱,张魏公在秀州,议举勤王之师。
一夕独坐,从者皆寝。
忽一人持刀立烛后。
公知为刺客,徐问曰:“岂非苗傅、刘正彦遣汝来杀我乎?”曰:“然。”
公曰:“若是,则取吾首以去可也。”
曰:“我亦知书,岂肯为贼用?况公忠义如此,何忍害公,恐防闲不严。
有继至者,故来相告耳。
』”公问:“欲金帛乎?”笑曰:“杀公何患无财?”“然则留事我乎?”曰:“有老母在河北,未可留也。”
问其姓名,俯而不答,蹑衣跃而登屋,屋瓦无声,时方月明,去如飞。
张训妻
张训者,吴太祖之将校也,吴时人谓之六口张。
吴太祖在宣州,尝给诸将铠甲。
训得故弊,不如意形于颜色。
其妻谓之曰:“此不足介意,但司徒不知,苟知之,必不尔。”
明日吴公谓张曰:“尔所得甲如何?”张以告公,乃易之。
后吴公移广陵,尝赐诸将马。
训所得复驽弱,形不满意。
妻复言如前。
明白,吴公又问之,训以为言。
曼公曰:“尔家事神耶?”训曰:“无之。”
公曰:“吾顷在宣州,尝赐诸将甲,是夜梦一妇人,衣真珠衣,告予曰:公尝赐张训甲甚弊,当为易之。
今赐诸将马,复梦前珠衣妇人告予曰:张马非良马也。
其故何哉?”训亦莫之测也。
训妻有衣箱,常自启闭,未尝见之。
一日,妻出,训窃启之,果见珠衣一袭。
及妻归,谓训曰:“君开吾衣箱耶?”初,其妻每食,必待其夫。
一日训归,妻已先食,谓训曰:“今日以食味异常,不待君先食矣。”
训入厨,见甑中蒸一人头。
训心恶,阴欲杀之。
妻谓曰:“君欲负我耶!然君方为数郡刺史,我不能杀君。”
因指一婢曰:“杀我必先杀此,不尔,君必不免。”
训遂杀妻及其婢,后果为刺史。
潘扆
潘扆常游江淮间,自称野客,落托有大志。
郑匡国为海州刺史,民往谒之。
匡国不甚礼遇,馆于外厩。
一日,从匡国猎。
匡国之妻因诣厩中,觇扆栖泊之所,弊榻完席竹笼而已。
笼中有锡弹丸二颗,余无所有。
扆厉还,发笼视之,大惊曰;“定为妇人所触幸吾摄其光芒,不尔,断妇人颈矣!”圉人异之,闻于匡国。
匡国密召扆,问曰:“先生其有剑术乎?”扆曰:“素所习也。”
匡国曰:“可一现乎?”扆曰:“可。
当斋戒三日,趋近郊平旷之地,请试之。”
匡国如期召厉,仅至东城。
扆自怀中出二锡丸,置掌中。
俄有气二条,如白虹微出指端,须臾旋转,绕匡国颈,其势奔掣,其声挣纵。
匡国据鞍危坐,神魄俱丧,谢曰:“先生神术,固已知之,幸收其威灵。”
扆笑举一手,二日气复贯掌中。
少顷,复为二锡龙。
匡国自此礼遇愈厚,表荐于烈祖。
洪州书生
成幼文,为洪州录事参军。
所居临通衢而有窗。
一日坐窗下时雨过泥泞而微有路,见一小儿卖鞋,状甚贫缕。
有一恶少年与地相遇,挡鞋堕泥中。
小儿哭求其价。
少年叱之不与。
儿曰:吾家日夕无食,卖鞋营具,今悉为所污!”有书生过,悯之,偿其直。
少年愧怒,骂曰:“儿就我求钱,汝何预焉?”生甚有愠色。
成嘉其义,召之,与语,大奇之,因留宿在共话。
成暂入内,复出,则失书生矣。
外户皆闭,求之不得。
少顷,复至前曰:“旦来恶子,吾不能容,已断其首。”
乃掷于地。
成惊曰:“此人诚忤君子,然断人首,流血在地,岂不见累乎?”书生曰:“无苦。”
乃出少药傅头上,捽其发沥之,皆化为水。
因谓成曰:“无可奉报,愿以授君。”
成曰:“某非方外之士,不敢领。”
书生长揖便去,重门锁闭,竟不知所之。
义侠
顷有土人为畿尉,常在贼曹。
有一贼系械,狱未具。
尉独坐厅上,贼乘间告曰:“某非盗,公若脱,奉报有日。”
尉视其貌,且异其言,意已许之,佯若不知,夜呼狱吏放之,仍令吏逃窜。
及明,狱中失囚,狱吏又走,府司谴罚而已。
后,官满数年,客游至一县,闻县宰与放囚姓名同。
往谒之,果放囚也。
因留中厅,对榻而寝,欢洽,旬日不入宅。
一日归,其妻问曰:“公有何客,十日不入内耶?”宰曰:“某得此人大恩,性命所保,至今未能报之。”
妻曰:“公不闻大恩不报,何不看时为机?”宰不语,久之,乃曰:“卿言良是。”
。
尉偶厕中,闻其言,急呼重仆,乘马便走,衣袋悉不暇取。
至夜,已行五六十里,出县界,止宿村居。
仆人怪其奔走,乃问其故。
尉歇定,乃言此宰负思之状,言讫吁嗟,仆人亦泣下。
忽见一人从牀下持匕首出立,尉众悉惊倒。
其人曰:“我义士也。
宰使我来取君首。
适闻说,方知此宰负恩,不然,枉杀义士也!不舍此人矣!公且勿睡,当取宰头,以雪其冤。”
尉心惧,愧谢而已。
其人捧剑,出门如飞。
二更已返,呼曰:“贼首至矣!”命火观之,刀宰头也。
揖别,不知所之。
任愿
任愿,字谨叔,京师宦家子也。
稍学书艺,家粗绍祖业,无他图,但闭户而且。
熙宁二年正月上元昼,游街时,车骑骈溢,士女和会。
愿醉仆,触良人家从姬,殴击交至。
殴既久,观者环绕。
有青巾忽不平,俄殴其人仆地,乃引愿而去。
愿曰:“与君旧无分,极蒙荷见救!”青巾者不顾而去。
异日,愿又遇青巾者在途中。
召之炊,乃同入市邸。
既坐,熟视目耸神峻,毅然可畏。
饮甚久,愿谢曰:“前日见辱于佣人,非豪义之士,则孰肯接哉!”青巾曰:“此乃小故,胡足多谢?后日复期子于此,无前却也”乃各归。
愿及期而往,青巾者亦先至矣。
共人酒肆。
酒十余举,青巾者曰:“吾乃刺客也。
有至冤,衔之数年,今始少伸。”
乃于跨间取乌革囊,中出死人首,以刀截为半,以半授愿。
愿惊恐,莫知所措。
青巾者食其肉无孑遗,让愿,愿辞不食。
青巾者笑,探手取愿盘中者,又食之。
取脑骨,以短刀削之,如劈朽木,弃之于地。
复云:“吾有术授子,能学之乎?”愿曰:“何术也?”曰:“吾能用点铁为金。”
愿曰:“旗亭门有先子别业,日得一缗,数口之家,寒绵暑葛,日食膏鲜。
自谓逾分,常恐召祸,安取学此?幸爱之。”
青巾者叹伏,曰:“如子,真知命者也!子当有寿。”
乃出药一粒,云:“服之,百鬼不近。”
愿以酒服之。
夜深乃散。
后不复见焉。
花月新闻淄川姜廉夫祖寺丞,未第时,肄业乡校。
尝与同舍生出游,入神祠,睹棒印女子塑容端丽,有惑志焉。
戏解手帕,系其臂为定。
方归,即被疾。
同舍谓其获罪于神,使备牲酒往谢。
于是力疾以行。
奠享礼毕,诸生先还。
姜在后,失道,恍惚见白气亘空,正当马首。
天将晓,始抵家。
妻率相视,问讯劳苦。
方就枕,忽闻外闪闪殿声,一女子绝色,自舆出,上堂拜姜母启焉:“妾与郎君有嘉约,愿得一见。”
姜闻,欣然而起。
姜妻引进。
女清曰:“吾久弃人间事,不可以我故,间汝夫妇之情。”
妻亦相抚接,讙如姊妹。
女事姑甚谨。
值端午节,一夕制彩丝百副,尽飨族党,其人物花草、字画点缀,历历可数。
自是皆以仙姑称之。
居无何,与姑言:“新妇有大厄,乞暂适他所避之。”
再拜而出门,遂不见。
姜尽室惊忧。
顷之,一道士来,问姜曰:“君面不祥,奇祸将至,何为而然?”姜具以曲折告之。
道士令干净室设榻。
明日复来,使姜径就榻坚卧,戒家人须正午乃启门。
久之,寒气逼人,刀剑击戛之声不绝,忽若一物坠榻下。
日午启门,道士已至,姜出迎。
笑曰:“亡虑矣!”令观坠物,乃一髑髅,如五斗大。
出箧中刀圭药渗之,悉化为水。
姜问其怪。
道士曰:“吾与此女皆剑仙,先与一人绸缪,遽舍而从汝,以故怀忿,欲杀汝二人。
吾亦相与有宿契,特出力救汝。
今事幸获济,吾去矣!”才去,女即来,同室如初。
罹姜母之丧,哀哭呕血。
姜妻继亡,抚育其子如己出、靖康之变后,不知所终。
侠妇人
董国度,字符卿,饶州人。
宣和六年进土第,调莱州胶水簿。
会北兵动,留家于乡,独处官所。
中原陷,不得归,弃官走村落,颇与逆旅主人相得。
怜其穷,为买一妾,不知何许人也,性意解,有姿色。
见董贫,则以治生为己任,罄家所有,买磨驴七八头,麦数十斛。
每得面,自骑入市鬻之,至晚负钱以归。
如是三年,获利益多有田宅矣。
董与母妻隔别滋久,消息杳不通,居常戚戚,意绪无卿。
妾叩其故。
董嬖爱已深,不复隐,为言:“我故南官也,一家皆在乡里,身独漂泊,茫无归期。
每一想念,心乱欲死。”
妾曰:“如是,何不早告我?我兄善为人谋事,旦夕且至,请为君筹之。”
旬日,果有估客,长身虬髯,骑大马,驱车十余乘过门,妾曰:“吾兄至矣。”
出迎拜,使董相见,叙姻戚之礼。
留饮至夜,妾始言前事以属客。
是时,虏令:见宋官亡命,许自陈匿;不言而被首者,死。
董业已泄漏,又疑两人欲图已,大悔惧,乃绐曰:“无之。”
客忿然怒且笑曰:“以女弟托质数年,相与如骨肉,故昌禁欲致君南归,而见疑如此!倘中道有变,且累我!当取君告身与我以为信,不然,天明执告官矣!”董益惧,自分必死,探囊中文书悉与之。
终夕涕泣,一听于客。
客去,明日控一马来,曰:“行矣!”董请妾与俱。
妾曰:“适有故,须少留。
明年当相寻。
吾手制一纳袍赠君,君谨取之,维吾兄马首所向。
若返国,兄或举数十万钱相赠,当勿取。
如不可却,则举袍示之。
彼尝受我恩,今送君归,未足以报德,当复护我去。
万一受其献,则彼责已塞,无复顾我矣!善守此袍,亡失也!”董愕然,怪其语不伦,且虑邻里知觉,辄挥涕上马,疾驰到海上。
有大舟,临解维,客麾使登,揖而别。
舟遽南行,略无资粮道路之费,茫不知所为。
舟中奉侍甚谨,具食不相问讯。
才达南岸,客已先在水滨,邀诣旗亭,相劳苦,出黄金二十两,曰:“以是为太夫人寿。”
董忆妾语,力辞之。
客不可,曰:“赤手还国,欲与妻子饿死耶?”强留金而出。
董追挽之,示以袍。
客曰:“吾智果出被下。
吾事殊未了,明年挈君丽人来!”径去,不返顾。
董至家,母妻二子俱无恙。
取袍示家人,缝绽处黄色隐然,拆视之,满中皆箔金也。
逾年,客果以妾至,偕老焉。
解洵娶妇
解潜与其弟洵,素相友爱。
建炎、靖康之际,潜积军功,帅湖南。
洵独陷北境。
其妻归母家,又为溃兵所惊。
数年后,为间关得归。
见潜,相持悲恸,潜置酒劳苦,而语之曰:“吾弟虽不幸流落。
而兄幸蒙国恩,握兵权。
每与虏及群盗战,奏功于朝,必为弟审名籍中,已至正使,诰命皆在此。”
即畀之。
洵再拜谢过望,因言:“顷自汴都过河朔,孤单羁困,或见怜,为娶妇,奁装丰厚,不暇深详其出处。
正无以为活,殊用自慰。
偶以重阳日把盏,起故妻之思,不觉堕泪。
妇恻然曰:“君岂非欲本朝乎?兹事易办也。
经旬日来告曰:“川陆之计已具,惟命是从。
我亦俱行。
倘君夫人固存,自当家嫁而分囊橐之半;万一捐馆,当为偕老。
』遂登途,水宿山行,防闲营护,皆此妇力也。
今在舟中,未敢辄参谒。”
潘嗟异,途命车招迎。
见其眉宇秀茹,言词明慧,益加敬重。
时荆楚为盗区,潜屯枝山县。
以天气向暑,别创一庐,令洵居止,且赠以四妾。
询意妇不相容,欲辞之。
妇曰:“正需也。
得之,诚大幸,当儿女抚之,何辞然!”洵武夫壮年,稍移爱,妇怏怏见辞色。
一日,因酒间责洵曰:“汝不记昔年乞食赵魏时事乎?非我力,已为饿莩矣。
一旦得志,便尔忘恩,独不内愧于心耶?”询方被酒,忽发怒,连奋拳殴其胸。
妇嘻不动。
又唾骂之,至诋为老死魅。
妇翻然起,灯烛陡暗,冷风袭人有声。
四妾怖而仆。
少焉,灯复明,洵已横尸地上,丧其首。
妇人并囊橐皆不见。
从卒走报潜,使壮勇三千人出追捕,亡所获。
郭伦观灯
京师人郭伦,元夕携家观灯。
归差晚,过委巷,值恶少年十軰行歌而前,联袂喧笑,睢盱窥伺,将遮侮之。
伦度力不能胜,窘甚。
忽有青衣角巾道人来,责众曰:“彼家眷夜归,若辈那得无礼!”众怒目:“我辈作戏,何预尔狂道事!”哄起攻之,妇女得乘间引去,伦独留。
道从勃然曰:“果欲施狂暴耶?吾今治汝矣!”挥臂纵击,如搏婴儿,顷之,皆颠仆哀叫,相率而遁。
道人徐徐行。
伦追及,拜谢曰:“与先生素昧平生,忽获救获,脱妻子于危难,先生异人乎?念无以报德,敢问何所欲?”曰:“吾本无心,偶见不平事,义不容已。
吾于世了亡所欲,岂望报哉!能一醉足矣!”伦喜邀至家,痛饮。
辞去。
曰:“先生何之?”曰:“吾乃剑侠,非世人也。”
掷杯长揖,出门数步,耳中铿然有声,一剑跃出,叱之坠地,蹑之腾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