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芳录 第六十三回 黜奸相朝野同欢 放外官叔侄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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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 第六十三回 黜奸相朝野同欢 放外官叔侄返里 竹秋氏

话说鲁道同夫妇领着媳妇及男女仆从等人,急急的连跑带奔,转过两条胡衕,已至莲花庵门首。

鲁道同因何这般忙乱?他因见街市上人,百般笑骂,晓得平昔与他们结怨太深,怕的白白吃了亏苦,没处叫屈。

当这势败如山之时,只求人不找我,我还敢寻人去么!现在到了庵前,心才放下。

老家丁上前叩门,里面道婆开门出来,询问明白,入内通报。

不多时,当家老姑子领着几个徒弟接出,请众人到内禅堂坐下。

道婆送了茶,老姑子道:"小尼适才到东府里去收月米,方知道相爷遭此大故。 小尼十分惊恐,正欲亲往府内探听,却好相爷同太太、少奶奶们光降。 阿弥陀佛!天是没眼睛的,相爷,太太,平日真正宽厚慈祥,也不晓得许多人感仰,单是我等佛门中的人,尤为受福。 怎么这位陈御史老爷乱说乱讲的,上起奏折来?非是小尼说句不怕死的话,万岁爷怎生也相信了,岂不要冤屈煞人?阿弥陀佛!相爷,太太,不要见恼,这也是年灾月晦,数当如是。 过个三月两月,灾退时临,仍当重见天日的。 我只怕陈老爷妄害好人,不当人子的,是要下拔舌地狱的呢!"

鲁道同叹口气道:"老师父,你们是知道的。 我家大小人等,从不敢做一件非礼的事。 连这班家丁们,我常恐狐假虎威,在外胡闹滋事,都不时的查问,一有不妥即行革除。 那怕他是多年有功的老家丁,皆不容情。 惟有两位少爷,后生家脾气,未免口没遮拦,随心所欲,得罪人是有的。 我若知道,非打即骂。 他们也不过少年心性,各事争强,至于越礼非分,那些无法无天的事,他们亦不敢做,我亦不容他们到这地步。 而今少爷们年纪也大了,都做了官了,自己皆识得轻重,更外谨慎,不比从前。 我还恐他们日久下来,旧态复发,仍刻刻防闲。 二少爷在我身边,无须交代,就是大少爷在江西,我一个月都有三四封信去。 我也算怕人议论,饶不着还碰着这位陈御史,参我一本。 现在我既不怨天,又不怨人,只要我居心无愧,皇天知道就罢了。"

老姑子听了,暗暗好笑道:"我不过替他宽解,故意说这些好话,他倒当真说他是个好人。 罢罢,像你这样好人,只求天老爷少生几位,世上少许多人受罪呢!"外面仍满面堆欢道:"相爷真乃大度包容,俗说宰相肚里撑得船,竟一丝不错。 到了这个时候,相爷都不怪人,还是怨命。 若是小尼们,没说受这般天大委屈,稍为受了人家点子气,明里不能奈何他,背地里烧香点烛,骂都要骂得他七颠八倒的呢!"说罢,又格格的笑了道:"我都胡涂了,我是个什么人?怎敢妄比相爷起来。 真正萤火虫儿,想同十五的月亮,比光大光小呢!瞎谈了半日,多分相爷、太太们还光光的饿着,我只顾说话了,真个该死该打。"

遂一迭声的叫道婆,"快快预备素斋,要比往常加倍洁净精致"。

老姑子一篇鬼话,连鲁老夫人等都引得破涕为笑,忙说:"素斋可以不必,随便什么现成食物,取些来充充饥。 你费了事,我们不安,也吃不了多少。"

老姑子笑道:"阿弥陀佛!小尼近来穷得几乎,没有饭吃,那里还有上好的东西,不过粗斋而已。 外面说着什么洁净,什么精致,还要加倍的好,那都是充大架子罢咧!太太没信以为真,从来尼姑子的嘴皆是这般。"

说罢,又笑了。

此时,连鲁道同都笑将起来。

少停,摆上素斋,虽然是几色蔬菜,却还精美适口。

老姑子陪着鲁鹏妻子,另外一席,又叫道婆邀众仆妇去吃饭。

大众吃毕,漱了口,老姑子领着鲁老夫人婆媳,到他卧房内,净面洗手等事。

鲁老夫人趁闲即对他说明,要在宝庵打扰两日,自当重谢。

老姑子笑道:"我的老太太,你怎么说同我借住起来,可不要折煞小尼么!平日间请都请不至,难得太太,少奶奶们光临,也算小尼一点虔心。 只要太太们赏脸,不嫌荒庵简慢,房屋狭窄,多住几时即是万幸。 太太若说要谢,小尼少倒不敢领,太太就赏了一万八千,好俟小尼跳出穷坑,翻一翻身。"

说完,笑个不止。

又陪着鲁老夫人们说了半日话,无非张长李短,一派闲文。

少顷天暮,老姑子一面叫备晚饭,一面叫人收拾自己禅房,搬出来让他婆媳居住。

外边客堂安了鲁老的卧具。

男女仆妇,亦预备群房他们住下。

晚饭后,鲁老夫人与鲁老商议,"须要探听鹏儿何时起解,好措备点盘费,打发他动身。 再则我们在此的用度,及明日回山西的川资,都不能不要的。 如今抄完了,一时那里去办?"鲁道同听了,半晌方说道:"不用你多虑,我久经想下了,不过拚我这付老脸,同人家设法去罢咧!"坐了半会,各自回房安歇。

次早,鲁道同坐了一顶小轿,往几家至亲与一班老同年好友处诉说,并挪借少许。

又与他们计较,要冒死上一辩本的话。

众人听了,都摇首道:"非是我等阻挠,目下贤乔梓身负重罪,又系父为子辩,似觉诸多未便。 只有待天心回转,那时还要旁人代奏,庶乎有济。 此时纵然上头准了你辩本,那些棒屁股,打顺风旗的一班御史,也不相容。 以及原参的陈宝征,更不放你过身。 你的辩本无非申诉冤屈,你若果真冤屈,陈宝征不是诬参么?从来御史参错了人,原无大碍。 其奈这件事情重大,关系多人,非同寻常风闻可比。 你若辩明了,虽不伤他,他已有了处分,这个时候成败攸关,谁肯让谁?况且他才参你,你即辩白,分明有意文过饰非,上头该准也是不准的。 二来所参不止陈宝征一人,显而易见,有众寡不敌之势。 依我等愚见,暂停一步,相机而动的黜奸相朝野同欢放外官叔侄返里鲁道同听他们说得近理,不能勉强,只落得一骂道:“我与陈家本有旧隙,陈宝征参我也罢了。 这班人平时和我莫往莫来,毫无芥蒂,何苦夹在其中打我痛腿。 他们只图伏陈家的上水,捧臀献媚的帮助陈宝征齐心参奏,试问把我鲁道同父子拖下了马,与他们有何益处?真所谓安一经,损一脏。 我鲁道同就这么老死故乡,算他们造化。 倘或万一生机,蒙恩开复,有了出头之日,再来此地,除却他死我亡,我都要拚这条老命,将这班小杂种一个个斲下头颅来,观看观看,方泄我胸中之恨。"

咬牙切齿的恶骂了一顿,只好权为忍耐这口气。

另图机会。

又往各家走了一遭,仍回转庵内。

各家早打发人过来问候,又送了若干对象。

有送银两的,有外送男女衣服的,纷纷不等,皆视交谊之厚薄,戚好之亲疏,送银物之多寡。

鲁道同到了此际,也不作客套,一一收下,开发了来人回去,然后尽交与鲁老夫人收起。

鲁老夫人当封出二十两银子,给老姑子先作大众食用。

老姑子推辞了一回,方肯收去。

鲁道同又遣人到刑部监中,探听鲁鹏消息,并送了些银两,与他使用。

去的人回来说:"二少爷在监中,倒也没甚苦处。 所有刑部各位老爷都瞧着老主人面子,也不十分难为,请老主人不必挂念。 刻下专守江西巡抚提到,审问一堂,即可了结起解。"

鲁老夫人等听了,稍觉放心。

又隔了半月有余,这日闻得江西巡抚已提解来京,讯明实在亲供,又对了私书笔迹,及牛大保的供词,皆覆奏上去。

旨下:江西巡抚着革职,发军台效力。

牛大保杖一百,枷号通衢示众。

鲁道同得了信,忙去刑部衙门料理。

俟鲁鹏起解时,到庵中一走。

此乃瞒上不瞒下的事,人又得了他的贿赂,乐得做分人情。

一日,堂上提出鲁鹏,照数杖责,准例发遣云南。

又当堂点了两名长解,给了行批,限克日起身,不准停留。

长解扶了鲁鹏下来,即往莲花庵来。

可怜鲁鹏从小姣养,何曾捱过这般刑法,打得皮开肉绽,一步一跛。

鲁老夫人见儿子这般形容,肝/历寸断,上前一把抱住,放声大哭。

鲁鹏的妻子分外伤心,因见婆婆抱住丈夫痛哭,公公又在面前,不便上来,一阵心酸,头昏眼黑,顿时晕倒。

慌得众使婢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到后面,灌了半日,方苏醒转来。

鲁鹏见母亲如此恸苦,再见父母双双站在面前,皆是苍苍白发。

所生我兄弟两人,尽获罪远出,使父母终日挂念。

暮年的人受不得过于悲苦,倘然一半年中有了参差,我兄弟一时不能回来,既不克养生,又不得送死。

岂非罪可弥天!大凡极恶之人,一时都有良心发现。

鲁鹏现在良心毕露,悔恨不及。

惟有一头滚入鲁老夫人怀内,一哭而已。

庵中众姑子无不堕泪,齐走上来再三劝解方止。

鲁道同忙命家丁们,好生款待来差酒饭,不可怠慢了他们。

鲁老夫人虽止住哭声,一把抓住鲁鹏的手,问长问短。

又见他两腿打得这等狼狈,万分不忍,那眼泪如断线珍珠,"扑扑簌簌"直下不止。

鲁道同也立在一旁,不住的拭泪。

鲁鹏跪在地下道:"儿子不肖,累及爹娘,罪应万死。 儿子又要远别膝下,惟望爹娘保重身体,不可为儿子悲伤。 儿子的罪名,尚可减去几分。"

鲁老夫人哽咽着道:"乖儿子,此刻也不必说你累捎了我,我累掯了你的话。 只怨大家的命都不好罢!我只愁你迢迢万里,孤身远去;叫我怎生放心得下呢!"母子二人,絮絮叨叨说个不住。

鲁道同道:"你也不用啰嗦了。 让他到媳妇房里,去分别分别。 你该把他应用的衣物检点出来,好交代他带去穿换。 他回家来是个私意,不能久耽搁的。"

鲁老夫人闻说,才松了手道:"适才媳妇见你回来,忽然晕倒。 咳!他也是个苦命,弄得少年夫妻生离远别,叫他怎不伤心?你到后面看看他去,安慰他几句好话。 我代你收拾些衣物,带在路上换换身罢。"

鲁鹏答应,来至后进房内,他妻子睡在牀上,两泪交流。

见了鲁鹏走进,坐起身一把拉住衣袖,抽抽咽咽的好半晌道:"我以前百般样劝你,不可大意,你只当耳边的风。 如今闹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丢下我这苦命的人,又没有一男半女,将来倚靠着谁?再则公婆六旬以外之人,自遭了这风波,日夜悲愁-,形容憔悴不堪。 你才也该见过了,直同风烛草霜,朝暮可虑。 你既远出,大伯又犯罪新疆,大姆姆未知可肯回来?叫我这么一个年轻堂客,怎样支持?"说罢,又哭了。

鲁鹏叹了声道:"你也不必抱怨我了,我此番悔之莫及。 只要你侍奉爹娘,不时宽慰,以代我之职,我若有日归来,断不忘你好处。 倘竟从此永别,我做鬼亦感激着你。 一切都因我拖累你受苦,想你往常是个大贤大德的人,谅也不来怨我。"

夫妻两口唧哝了一回,又彼此对哭了一回,直闹了半日。

鲁鹏怕的解差不肯久待,忙止住泪痕。

复又叮嘱了他妻子几声,即往外面来。

鲁老夫人早将各家送来的衣服,拣出几套鲁鹏合身的,打了一个大大包裹。

鲁道同封了五百两银子,给他沿途使用。

另取了二十两,送与两名解差,托他们一路照应。

外有书函一封,是到云贵总督的,交与鲁鹏贴身收好。

原来云贵制台,是鲁老的心腹门生,他这个缺也是鲁老代他谋干的。

所以寄书于他,叫他"念师生情谊,照看世弟。 可以鹏儿到了那里,不致受苦"。

又托他"遇有机缘,千万代你世弟谋为赎罪"等语。

解差见天色不早,上来催促。

鲁鹏亦自知难以久留,即叩别父母登程。

鲁老夫人复又拖住,一声儿一声肉,哭叫起来;还是鲁道同怕的耽误限期,诸多不便,硬着头皮将鲁老夫人拆开,叫老姑子们拉到后面去了。

便切实嘱咐了鲁鹏一番,沿路小心,冷暖保重。

"到了云贵,见了你世兄,自有安置你的处在。 第一早写封平安家书回来,让你母亲放心。 大约我与你母亲,妻子,在这几日内亦要打点回转山西。 好在故乡尚有薄田;可以餬口。 不然久住此间,那里来的日用。 不知你罪满回家,我与你母亲可能看见你了,你好生去罢。"

鲁道同说到此处,也滴下泪来。

鲁鹏此时,如万箭攒心,泪如雨下,跪倒在地,道:"儿子此去,有父亲书札,世兄必然另眼看待,父亲但请宽心。 惟求父亲自己调养暮年,母亲如过于悲苦,还望父亲开导。"

鲁道同点点头,扶起鲁鹏道:"天快晚了,你们还要赶出城去住宿呢!家中自有我主张,不须你愁烦。"

两名解差见他父子依依不舍,未知牵延到什么时候?城里又不便过夜,若被本衙门知道,我们吃罪不起。

遂上来带说带劝,道:"鲁少爷上路罢,哭到明日都要分手的。 你少爷只顾自己说话,全不体贴我们。 就是你老人家回来一趟,我们即担着千斤的重担子呢!一经衙门里晓得,你少爷既不好看,我们是罪上加罪。"

说毕,不由鲁鹏做主,硬行搀了起身,往外就走。

鲁道同赶着招呼道:"一路拜烦二位照应,回来我多多酬谢,决不食言。"

解差们一头走,一头应道:"我们理会得,老大人只管放心。"

便脚也不停,一溜烟扶着鲁鹏如飞去了。

不敢走官街大路,怕的有人撞见。

由小巷穿出城门,寻了所寓处歇下,预备来日大早,按站起程不提。

且说鲁道同见鲁鹏已去,也觉伤心。

即回身来到后面,见鲁老夫人犹自哭得泪人一般。

鲁鹏的妻子,也挣扎着出来伺候婆婆,陪着在一旁哭泣。

正所谓世上两般悲名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虽是俗滥不堪之语,此番鲁道同家父子,夫妻分别的百般惨境,这两句倒还贴切。

鲁道同又劝说了一顿,方才止住。

使婢们服侍鲁老夫人,重新匀面掠鬓。

早摆上晚膳来,现在大家都觉凄惶,不过胡乱吃了两口,便命撤去。

各闷闷无言,回房安息。

惟有鲁鹏妻子,夫妇向来恩爱,又同在少年,分外较人悲苦一层。

睡在枕上,何曾合眼,整整吞声暗泣了一夜。

次日,即头昏腰痛,病倒在牀。

慌得鲁老夫妇,延医调治。

鲁老夫人又时时到他房内,婉言劝说。

过了几日,始渐渐痊愈。

鲁道同见媳妇病退,即思量起身。

亲往各家走辞亲友等人,又告借了若干回来。

叫家丁们雇定长路骡车两乘,一乘自己坐,一乘叫老夫人与媳妇合坐。

其余愿跟回山西的男女仆妇,都雇了小号车辆几乘。

不愿去的,实时遣散,又酬谢了莲花庵当家老姑子,数十两银子。

道婆等人,皆有赏给。

老姑子即忙着准备素斋送行。

鲁府一班至亲,亦担了酒席过来饯别。

鲁道同择定来日登程,此次不过随身衣物行囊,其外俱无,早一日聊为收拾。

次日清晨,车辆已齐。

鲁老夫妇早备下香烛纸马,清斋果品,在大殿上供佛。

因耽搁了多日,不无作践佛地。

道婆忙去撞钟敲磬,拜罢起身,又与老姑子师徒等人作辞。

老姑子说了多少简亵怠慢,千恩万谢的话。

鲁道同见日色已出,即催促动身。

众人皆上了骡车,老姑子犹欲送出城外,被鲁老夫人再三挡住。

老姑子对着车前,稽首道:"太太少奶奶们,前途保重,恕小尼不远送了。"

即回身带着众徒弟,仍转庵堂。

看官们试问,鲁道同身居相位,极品尊荣,此时若功成退隐,致仕还乡,车辆马匹固多十倍,就是同朝的大小各官,十停亦要来八停相送,遥想一路上执手临歧,殷殷祖饯,何等热闹!谁知今日乃获罪被黜,家财尽行抄没,两个儿子又皆充发,虽有几家至亲好友,都不敢公然来送。

日前到庵里饯别的时候,即预先说明。

刻下仅有数乘车辆,几口亲丁,七八名男女仆从而已。

加以行李萧条,不堪入目。

鲁道同前次在街市上,受过一场羞辱,是个惊弓之鸟。

又怕有人哕唣,悄悄吩咐众家丁,保护车辆飞速出城,愈快愈妙。

家丁们领会得主人意思,叫众车夫把骡马加上一鞭,飞也似一口气赶出城外。

到了一块空阔所在,车辆停住,将车上对象略为整理。

众人又饱餐了一顿,架上骡马,直向山西大道进发。

走了数日,鲁鹏的妻子复病倒下来。

一因思念丈夫,日夜愁苦;二因病体新痊,受不起风霜劳顿。

鲁道同见媳妇有病,只好沿途耽搁,寻觅名医诊视。

所经过的地方,无非乡村镇市,那有好手医家。

况且今日这个郎中,明日那个大夫,各有各的见解,各用各的药品,反医得病人一日重似一日,势渐垂危。

鲁老夫妇十分着急,所幸已入山西地界,离家不远。

便命旦夕趱赶,到了家不数日工夫,鲁鹏的妻子即殁了。

鲁老夫人思儿恸媳,分外伤悲。

相巧鲁鵾的妻子,赶了回来。

因鲁鵾发遣新疆,不便带家小同往,差了两名诚实家丁,送他妻子进京。

走到中途,闻得鲁道同亦被参革职,鲁鹏充配云南。

既然公公,小叔都不在京,没了投奔,进止两难。

还是鲁鵾的妻子有点见识,知道家财抄没,二叔又远配他方『,公婆京中难以存身,必回山西无疑。

即吩咐改道向山西而去。

到了家中,婆媳相见,说不尽多年离别,叙不尽目下颠沛,末了只落得抱头一哭罢休。

鲁老夫人见大媳妇回家,又带着两个孙子同回,二三年不曾见面,都长成了。

不免一悲一喜,减去几分悲恸。

鲁鵾的妻子又从旁极力解劝,渐渐才将想念二媳妇的心肠,撇在一边。

又与鲁老商议,"媳妇的母家甚远,他丈夫又没有见面。 这点小小年纪,一命夭亡,兼之平日甚为孝敬你我,媳妇身后,该要大大热闹一番,方对得过他。 不然他在阴司,都要怨你我寡情。 好在此时已回了乡井,还怕什么人议论我家,难不成再在京中参我家一本么!"鲁道同也说:"应该如此,你做主就是了。"

鲁老夫人随即发出银两,叫家丁们分头延清高僧高道,七七追荐。

本地绅士亲友,都来吊祭。

后来直待到鲁鹏遇赦归家,始择期入葬祖茔。

惟有鲁鵾死在新疆,因道路甚远,又没有亲丁同在,那边跟去的家丁,买了棺木装殓,择地安葬。

鲁老夫妇得了信,又不免痛哭一场。

即命媳妇孙儿,挂孝开丧,招魂致祭。

从此鲁道同埋首乡间,领带两个孙子读书上进。

下文即没有他家交代。

这种作恶之家,天不绝其后嗣,就算是他祖宗尚有余德。

一败之后,焉能再振,料想子孙也没得发迹的了。

单说陈宝征自参倒了鲁道同,声名大振,人人皆赞他风峻。

朝内自去了这个奸相,纪纲一整,内外肃清。

有多少屈抑沉埋的,此时尽吐气扬眉,重睹天日。

无不推功到宝征身上,群颂他有胆有识,乃少年中之拔萃。

适值吏部申奏江苏苏松太兵备道缺出,御笔亲点,着陈宝征补授。

又简放陈仁寿巡抚江西。

一日之中,叔侄皆沐殊恩,同朝人人欣羡。

又齐称他叔侄,有此除恶大功,得之何愧。

原来陈仁寿力赞宝微上那奏折一事,目下各官俱知其细。

仁寿、宝征得了信,也欢喜异常,即预备召见请训,出京等事。

一时间,两边公馆内,车马盈门,过来道喜的,络绎不绝。

甘露亦知道此事,忙赶来给他叔侄贺喜,并有家书托宝征顺寄扬州。

现今甘露亦由主事转升到兵部郎中,记名以道府并用。

过了一日,仁寿叔侄内庭召见,奏对时申明请假一月,便道南京省视父兄,接取眷属。

下来又往各同年世谊处,谢步辞别。

众官皆请宴饯行,他叔侄该去的,该辞的,不须细说。

到了起程这一日,众官俱来走送,叔侄力辞方止。

惟有甘露,直送到十里以外方回。

他叔侄们,一路晓行夜宿,往南京而来。

暂且不表。

再说云从龙奉到批折,即将鲁鵾,朱丕、贾、许等人,照例发遣。

又札饬陈宝焜,迅速回任。

各事发落已毕,即闻得陈仁寿放了江西巡抚,宝征得了苏松太道。

忙命备轿,至小儒处道贺。

小儒这边亦早得了驿报,方夫人等欣喜非常。

接着众亲友闻风,都来贺喜。

正忙着迎送,从龙亦至,众亲友连忙回避辞去。

小儒同众人迎接入内,彼此见了礼,各叙了几句套话,从龙即笑对小儒道:"二郎甫经回任,令弟与大郎又荣放出京,不知你这老封翁怎生快乐,倒要请教一二。"

小儒笑着,欠身道:"舍弟小儿们侥幸,皆上荷国恩隆重,下赖诸位伯父叔父们的福庇。"

王兰便接口道:"若说介臣巡抚江西,征儿荣放外任,皆系意中之期许。 其所奇者,焜儿在外扳倒小鲁,征儿在内扳翻老鲁。 去小鲁易,去老鲁难。 何也?小鲁不过一守牧,又有前愆可稽,复加以在田之力,试想小鲁纵有三头六臂之神通,亦难逃沫网;若老鲁则树大根深,难以斩伐,且又爪牙耳目甚多,棋布星罗布满中外。 在朝多少前辈各官,有骨气胆量者,亦不乏其人,均扳他不倒。 老鲁之不容易去,可想而知。 征儿虽然得着那封私书把柄,究竟一系新进,一系久踞,若临时稍为气馁,顾及身家,即难以举行。 他居然明目张胆,不避嫌怨,参他一本,尤奇者连鲁鹏都罗致在内。 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真做得直捷痛快,骇人听闻。 不意这么一件朝野共服的大事,出在一个新列言官,年少的儒生手内,叫人怎不钦佩!小儒还说托赖我等伯叔们福庇,其实我等忝居伯叔,自愧难步后尘,真要羞煞若干老辈中人。 明儿征儿回家,我倒要细问问他,怎么动了参鲁老的意见,怎么不待商量,竟鼓勇而行?我却不知他有多大胆量,大约他胆子比身子还大呢!子龙一身都是胆,此语大可借赠。"

小儒笑道:"者香未免过于谬奖了。 小孩子家那里称得胆量,不过仗着血气之勇,不计可否,竟冒险而行。 该应鲁老头儿倒运,成就了他的声名,此乃侥幸成功,何足为法?若以者香之赞,直称赞得他世上寡二无双的。"

王兰听了,正色道:"小儒此言大错大错。 我与你交情胜似手足,所差看不过你我异姓,你的儿子即是我之子侄。 本来征儿这件事,实在令人拜服。 我岂,能学而今时俗,虚褒妄奖。 难道我和你还用浮言客套么!"小儒未及答言,伯青在旁笑说道:"你们不必争论,听我分解。 小儒虽错,尚有可原。 宝征是他儿子,者香赞他儿子好,他不能也随声附和的说好,必得要谦辞两句。 不知我等一人之交,无须谦让,此乃小儒之错。 若论者香之称赞,虽出刁:本衷,未免亦有太过之处。 其中我与楚卿等人,生平毫无建树,甘拜下风。 惟者香与在田,却非我等可比。 在田有平粤寇之功,者香有靖海贼之绩,你两人皇皇伟业,中外皆知,与征儿之参倒老鲁,可谓工力悉敌。"

说着,回头对小儒笑道:"至于你这位令尊老封翁,虽做过历任封圻,大廷卿贰。 若与令郎比较起来,小儒,休怪我直言。 尊翁竞要退避令郎三舍,令郎却远胜尊翁不止十倍。 在诸位品评,我这议论可平允否?"伯青说罢,引得从龙等人拍手大笑道:"伯青之说,公平确当,两造皆可无词。 未免使老封翁有些难处,好在是自家儿子跨灶,犹可解慰。"

小儒笑道:"罢罢罢,我从此真要箝口结舌,永远不敢同你们说话。 一经开口,我既有了不是先在身上。 尤其者香,更外难缠,说起来都是长篇大套的一阵训责。"

王兰亦笑道:"你不用放刁,本怪你谦非所宜,以致责由自取。 难不成伯青也帮着我,硬派你不是么?"众人又说笑了一回,从龙便作辞回署。

晚间,方夫人待小儒回后,即说到预备戏酒,请众亲友们过来热闹两日。

小儒道:"爽性俟他叔侄们回来,再请客不迟。"

方夫人道:"他们回来,不能久住。 又要忙着料理媳妇们动身,那里还有工夫请酒呢!不如趁着这几天,消消闲闲的,请两日酒,唱数本戏,好得多呢!你请过了,我还要接着请我体己的客。"

小儒点首道:"既这么着,明日就叫外面定席,传唤班子,一准后日请客。 大约四五日,也可请遍了。"

一宵无话。

次早,小儒叫了听差家人上来,吩咐办酒定戏,又分头去邀请亲友,无非伯青等陪客。

外边绿野堂以及园中各处,皆张灯结彩,大开筵宴。

小儒请过男客,方夫人又请众家内眷,忙得内外家丁们,人人无暇。

约有半月之久,才算清楚。

这日,小儒正坐在书房内,查点请过的亲友,怕有遗漏,招人愆尤。

忽见家丁进来,回道:"二老爷同大少爷,座船已抵码头,少顷就回府了。 行李等件,均已先到,请示在那里安置?"

未知陈仁寿叔侄回家,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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