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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堂诗话》全文
陶渊明山海经诗江洲《陶靖节集》末载,宣和六年,临溪曾弦谓靖节〈读山海经诗〉,其一篇云:“形夭无千岁,猛志固常在。”
疑上下文义不贯,遂按《山海经》有云:“刑天,兽名,口衔干戚而舞。”
以此句为:“刑天舞干戚。”
因笔画相近,五字皆讹。
岑穰晁咏之抚掌称善。
余谓纮说固善,然靖节此题十三篇,大概篇指一事。
如前篇终始记夸父,则此篇恐专说精卫衔木填海,无千岁之寿,而猛志常在,化去不悔。
若并指刑天,似不相续。
又况末句云:“徒设在昔心,良晨讵可待。”
何预干戚之猛耶?后见周紫芝《竹坡诗话》第一卷,复袭纮意以为己说,皆误矣。
东坡立名白乐天为忠州刺史,有〈东坡种花〉二诗。
又有〈步东坡〉诗云:“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
东坡何所爱,爱此新成树。”
本朝苏文忠公不轻许可,独敬爱乐天,屡形诗篇。
盖其文章皆主辞达,而忠厚好施,刚直尽言,与人有情,于物无着,大略相似。
谪居黄州,始号东坡,其原必起于乐天忠州之作也。
王禹偁不知顶举小说多妄,其来久矣。
《玉壶清话》云:“王禹偁自知制诰出知黄州,苏易简榜下放孙、何等进士三百余人。
奏曰:‘禹偁禁林宿儒,累为迁客,臣欲令榜下诸生郊送。
’奏可。
禹偁作诗谢之云﹕‘缀行相送我何荣,老鹤乘轩愧谷莺。
三入承明不知举,看人门下放诸生。
’”余年十六七时,尝以岁月推之,孙、何榜乃淳化三年,岁在壬辰,明年癸巳,易简迁参政,是时禹偁谪外任未归,又明年甲午,方再为知制诰。
至道乙未迁内翰,五月出知滁州,非放进士时。
三年丁酉,复召知制诰,咸平元年戊戌十二月罢,知黄州。
二年己亥,放进士孙暨等七十一人,非三百也。
且易简已为执政而死,其妄甚明。
然余颇自疑此诗或为他日之谶。
并后隆兴癸末,余为起居郎兼中书舍人,值省试,本拟周知贡举,属寿皇锐意幸金陵,便欲进发,留余从驾,不果差。
干道壬辰,为礼部侍郎兼直学士院,适当贡举,在朝阙出身从官。
而虞彬甫为相,雅不欲用余,时方遣泛使,奏留余撰国书,命翰林王曮知举,中书舍人赵雄同知,此外惟沈夏有出身。
以予侍兼临安,既不可差,乃趣召李衡为侍御史,云:“试院无言事官,不肃。”
锁院终旬日。
赵雄丁母忧,亦不复补差。
淳熙戊戌春,余为翰林学士,上已点定,而赵温叔为相,密奏云:“殿试临轩,当用天子私人主文,今省试是礼部事。”
乃就下差权礼部尚书范成大。
虽一时各有意,其实三入不知举也。
刘禹锡淮阴行“簇簇淮阴市,竹楼缘岸上。
好日起樯竿,乌飞惊五两。
今日转船头,金乌指西北。
烟波与春草,千里同一色。
船头大铜镮,摩挲光阵阵。
早晚便风来,沙头一眼认。
何物令侬羡,羡郎船尾燕。
衔尾趁樯竿,宿食长相见。
隔浦望郎船,头昂尾幰幰。
无奈脱莱时,清淮春浪软。”
黄鲁直云:“〈淮阴行〉情调殊丽,语气尤稳切。
白乐天、元微之为之,皆不入律也。
惟‘无奈脱莱时’不可解,当待博物洽闻者说也。”
余尝见古本作“挑菜时”,东坡惠州〈新年诗〉“水生挑菜渚”,恐用此字。
唐酒价昔人应急,谓唐之酒价,每斗三百,引杜诗:“速宜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为证。
然白乐天为河南尹〈自劝〉绝句云:“忆昔羁贫应举年,脱衣典酒曲江边。
十千一斗犹赊饮,何况官供不着钱。”
又古诗亦有:“金尊美酒斗十千。”
大抵诗人一时用事,未必实价也。
白乐天诗《白乐天集》第十五卷〈宴散诗〉云:“小宴追凉散,平桥步月回。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残暑蝉催尽,新秋雁载来。
将何迎睡兴,临睡举残杯。”
此诗殊未睹富贵气象,第二联偶经晏元献公拈出,乃迥然不同。
杜荀鹤事《池阳集》载:杜牧之守郡时,有妾怀娠而出之,以嫁州人杜筠,后生子,即荀鹤也。
此事人罕知。
余过池尝有诗云:“千古风流杜牧之,诗材犹及杜筠儿。
向来稍喜《唐风集》,荀鹤诗集名《唐风》。
今悟樊川是父师。”
光武庙左衽钱塘陈益字仲理,进士入官。
淳熙间,常为奉使金国属官,过滹沱光武庙,见塑像左衽,有诗云:“早知为左衽,悔不听臧宫。”
意亦可取。
康与之重九词庆元丙辰重九,风雨中,七兄约登高于神冈西,喜,因记康与之在高宗时谑词云:“重阳日,四面雨垂垂。
戏马台前泥拍肚,龙山路上水平脐,淹浸到东篱。”
“茱萸胖,黄菊湿虀虀。
落帽孟嘉寻箬笠,漉巾陶令买蓑衣,都道不如归。”
为之一笑。
与之自语人云:“末句或传‘两个一身泥’,非也。”
杜诗元日至人日杜诗云:“元日到人日,未有不阴时。”
盖此七日之间,须有三两日阴,不必皆晴,疑子美纪实耳。
洪兴祖引东方朔《占书》谓岁后八日,一鸡、二犬、三豕、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谷。
其日晴则所主物育,阴则灾。
天宝之乱,人物俱灾,故子美云尔。
信如此说,谷乃一岁之本,何略之也。
木芙蓉诗唐人裒刘禹锡《嘉话》云:“进士陈摽诗,〈咏黄蜀葵诗〉云:‘能共牡丹争几许,得人憎处只缘多。
’”余尝语客,花多固取轻于人,何憎嫌之有?因论木?饺厝粕炙帲纻o两平字易牡丹字,欲改此句作“得人轻处只缘多”。
众以为善,且谓移“芍药”二字在句首则可矣。
余以失全句为疑。
或云:“《本草》芍药一名余容。”
因缀一绝云:“花如人面映秋波,拒傲清霜色更和。
能共余容争几许,得人轻处只缘多。”
白乐又和钱学士〈白牡丹诗〉云:“唐昌玉蕊花,攀玩众所争。
折来比颜色,一树如瑶琼。
彼因稀见贵,此以多为轻。”
固知轻字为胜。
辨人生如寄出处苏文忠公诗文,少重复者。
惟“人生如寄耳”,十数处用,虽和陶诗亦及之,盖有感于斯言。
此句本起魏文帝乐府。
厥后《高僧传》王羲之〈与支道林书〉祖其语尔。
朱翌新仲《猗觉寮杂志》,乃引高僧及高齐刘善明,似未记魏乐府。
余为太和萧人杰秀才作〈如寄斋说〉,引文忠公诗甚详。
报班齐欧公诗云:“玉勒争门随仗入,牙牌当殿报班齐。”
或疑其不然。
今朝殿争门者,往往随仗而入,及在廷排立既定,驾将御殿。
合门持牙牌,刻班齐二字。
候班齐,小黄门接入,上先坐后幄。
黄门复出扬声云:“人齐未?”行门当头者应云:“人齐。”
上即出,方转照壁,卫士即鸣鞭。
然此乃是驾出时,常日则不同。
朱希真出处朱敦儒字希真,洛阳人,绍圣谏官勃之孙。
靖康乱离避地,自江西走二广。
绍兴二年,诏广西宣谕明橐访求山林不仕贤者,橐荐希真深达治体,有经世之才,静退无竞,安于贱贫,尝三召不起,特补迪功郎,后赐出身。
历官职郎官,出为浙东提刑,致仕居嘉禾,诗词独步一世。
秦丞相晚用其子某为删定官,欲令希真教秦伯阳作诗,遂落致仕,除鸿胪寺少卿,盖久废之官也。
或作诗云:“少室山人久挂冠,不知何事到长安。
如今纵插梅花醉,未必王侯着眼看。”
盖希真旧尝有〈鹧鸪天〉云:“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
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醉千场,几曾着眼看侯王。
玉楼金殿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最脍炙人口,故以此讥之。
淳熙间,沅州教授汤岩起刊《诗海遗珠》,所书甚略,而云:“蜀人武横诗也。”
未几,秦丞相薨,希真亦遭台评,高宗曰:“此人朕用橐荐以隐逸命官,置在馆阁,岂有始恬退而晚奔竞耶?”其实希真老爱其子,而畏避窜遂,不敢不起,识者怜之。
唐藩镇官属入局杜子美为剑南参谋,〈遣闷〉呈严郑公诗云:“束縳酬知己,蹉跎效小忠。”
又云:“晓人朱扉启,昏归画角终。
不成寻别业,未敢息微躬。”
韩退之为武宁节度使推官,〈上张仆射书〉云:“使院故事,晨入夜归,非有疾病事故,辄不许出,抑而行之,必发狂疾。”
乃知唐制藩镇之属,皆晨入昏归,亦自少暇。
如牛僧孺待杜牧之,固不以常礼也。
后见洪迈《容斋续笔》第一卷所引,与此同。
论诗雅颂扬子《法言》曰:“正考甫常晞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常晞正考甫矣。”
盖尹吉甫能作〈崧高〉、〈烝民〉等诗,以美宣王,故正考甫晞之而作《商颂》。
是则扬子以〈閟宫〉之颂,为奚斯所作矣。
班孟坚、王文考为赋序,皆有奚斯颂鲁僖之言,盖本诸扬子也。
学者谓〈閟宫〉但曰“新庙奕奕,奚斯所作,”而无作颂之文,遂疑扬子为误。
以余观之,奚斯既以公命作庙,又自陈诗归美其君,故八章之中,上自姜嫄、后稷,下逮鲁公、鲁侯,备极称颂,至末章始言作庙之功,亦不为过。
只如〈崧高诗〉亦云:“甚诗孔硕,其风肆好。”
是吉甫固尝自称美,何独于奚斯而疑之。
扬子之言,必有所据。
后见洪迈《容斋续笔》第一卷,亦以为相承之误,非也。
显仁皇后挽诗汤岐公思退在相位,作显仁皇后〈挽诗〉云:“虞妃从梧野,启母祔稽山。”
无一闲字。
盖显仁初以贤妃从徽宗北狩,其后祔徽宗葬会稽之永佑陵,虞妃为徽宗也,启母为高宗也,用事可谓的切。
高宗山陵,余进挽诗取法焉。
其云:“生年同艺祖”,谓创业中兴之主,皆丁亥生也。
“庆寿像慈宁”,谓母子皆尝庆八十也。
然不若岐公之工。
陆务观说东坡三诗陆游务观云:“不性之谓苏子瞻作〈王莽诗〉讥介甫云:‘入手功名事事新。
’又〈咏董卓〉云:‘公业平生劝用儒,诸公何事起相图。
只言世上无健者,岂信车中有布乎。
’盖讥介甫争市易事,自相叛也。
车中有布,借吕布以指惠卿姓,曾,布名,其亲切如此。”
又云:“曾吉甫侍郎藏子瞻〈和钱穆父诗〉真本,所谓:‘大笔推君西汉手,一言置我二刘间’者。
其自注云:‘穆父尝草某答诏,欲歆、向见喻,故有此句。
’而广川董彦远待制,乃讥子瞻不当用高、光事,过矣。”
山谷哭宗室公寿诗与务观同作〈刘信叔大尉挽词〉,余诵鲁直〈哭宗室公寿诗〉云:“昔在熙宁日,葭莩接贵游。
题诗奉先寺,横笛宝津楼。
天网恢中夏,宾筵禁列侯。
但闻刘子政,头白更清修。”
意深语到,可见宗室前肆后拘气象。
务观云:“韩子苍尝见鲁直真迹,第三联改云:‘属举左官律,不通宗室侯。
’以此为胜。”
而曾吉甫独取前作。
南北声音四方声音不同,形于诗歌,往往多碍,其来久矣。
如北方以“行”为“形”,故《列子》直以太行山为“太形”。
又如“居姬”、“与以”、“高俄”等音,古今土文,皆作协韵,虽《释文》亦然。
《礼记》“何居”注云“居音姬”,《列子》“何姬”却注歹“音居”。
其它诗文“与以”、“吕累”之类尤多。
近世士大夫,颇笑闽人作赋协韵云:“天道如何,仰之弥高。”
殊不知苏子由蜀人也,文集第一卷〈严碑〉长韵“磨讹”、“高豪”、“何曹”、“荷戈”,亦相间而用云。
记梦余少时尝梦至人家,其书室为丛竹所敝,殊不开爽,堂下皆古柳,鸦噪不止。
梦中作诗云:“竹多翻障月,木老只啼乌。”
意谓竹本清虚,廷贮风月,今反窒塞如此。
种木不栖鸾凤,徒能集乌以聒耳,似讥其主人也。
后数年,为金陵教官,初入廨舍,则厅下及门外,古柳参天,鸦鸣竟日,厅傍小书室,丛竹蔽亏,恍如所梦。
皇甫湜诗刘贡父《诗话录》云:皇甫湜诗无闻,韩退之有读公〈安园池诗〉,讥其掎摭粪壤间。
又《韩集》虽有〈次韵湜陆浑山火〉之篇,而湜诗俱不传。
余尝得湜永州祁阳〈元次山唐亭诗碑〉,题云“侍御史内供奉皇甫湜”,其诗云:“次山有文章,可惋只在碎。
然长于指叙,约洁多余态。
心语适相应,出句多分外。
于诸作者间,拔戟成一队。
中行苏预。
虽富剧,粹美君可盖。
子昂感遇佳,未若君雅裁。
退之全而神,上与千年对。
李、杜才海翻,高下非可概。
文于一气间,为物莫与大。
先王路不荒,岂不仰吾辈。
石屏立衙衙,溪口啼素濑。
我思何人知,徙倚如有赖。”
后见洪迈《容斋随笔》,亦载此诗,谓“风格无可采”,非也。
老人十拗朱新中《鄞川志》载:郭功父老人十拗,谓“不记近事记得远事,不能近视能远视,哭无泪笑有泪,夜不睡日睡,不肯坐多好行,不肯食软要食硬,儿子不惜惜孙子,大事不问碎事絮,少饮酒多饮茶,暖不出寒即出。”
丁巳岁,余年七十二,目视昏花,耳中无时作风雨声,而实雨却不甚闻。
因补一联云:“夜雨稀闻闻耳雨,春花微见见空华。”
是亦两拗也。
尝录寄朱元晦,朱大以为然,请余足成之。
遂贴两句云:“自矜□□盲宰相,今复痴聋作富家。”
记赵梦得事广西有赵梦得,处于海上,东坡谪儋耳时,为致中州家问。
坡尝题其澄迈所居二亭:曰清斯,曰舞琴。
仍录陶渊明、杜子美诗,及旧作数十纸与之。
梦得以绫绢求,东坡答云:“币帛不为服章,而以书字,上帝所禁。”
又有帖云:“旧藏龙焙,请来共尝,盖饮非其人茶有语,闭门独啜心有愧。”
真佳句也。
后赵君子妇将产,梦有题开国男来谒者,生子名之曰荆,而字梦授。
绍兴末登科,丰厚夷雅,所至榜书室曰见坡。
干道中,以左奉议郎知吉州龙泉县,余因得尽观坡之翰墨。
荆去,调钦倅,未上而卒,梦开国男者,殆县宰耶?记东坡乌台诗案元丰己未,东坡坐作诗谤讪,追赴御史狱。
当时所供诗案,今已印行,所谓《乌台诗案》是也。
靖康丁未岁,台吏随驾挈真案至维扬。
张全真参政时为中丞,南渡取而藏之。
后张丞相德远为全真作墓志,诸子以其半遗德远充润笔,其半犹存全真家。
余尝借观,皆坡亲笔,凡有涂改,即押字于下,而用台印。
苏子容丞相元丰戊午岁尹开封,治陈世儒狱,言者诬以宽纵请求。
是秋亦自濠州摄赴台狱,尝赋诗十四篇,今在集中,序云:“子瞻先已被系,予昼居三院东阁,而子瞻在知杂南庑,才隔一垣。”
其诗云:“遥怜北户吴兴守,诟辱通宵不忍闻。”
注谓“所劾歌诗有非所宜言,颇闻鎷诘之语。”
辨欧阳公用金带事杜工部诗屡及银章,欧阳文忠公诗数言金带,此亦常事。
后来士大夫多以不仕为旷达,又因前辈偶谓“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为未是富贵。
小说遂云“永叔这条金带,几道着。”
余谓近世迈往凌云,视官职如缰锁,谁如东坡。
然〈送陈睦诗〉云“君亦老嫌金带重”,〈望湖海词〉云“不堪金带垂腰”,岂害其为达耶?
李石霜月诗唐李义山〈霜月〉绝句:“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本朝石曼卿云:“素娥青女元无匹,霜月亭亭各自愁。”
意相反而句皆工。
陶杜酒诗陶渊明诗:“酒能消百虑。”
杜子美云:“一酌散千忧。”
皆得趣之句也。
韩杜自比稷契子美诗:“自比稷与契。”
退之诗云:“事业窥稷、契。”
子美未免儒者大言,退之实欲践之也。
苏颋九日侍宴应制诗余编校《文苑英华》,如诗中数字异同,固不足怪。
至苏颋〈九日侍宴应制得时字韵诗〉,《颋集》与《英华》略同,首句“嘉会宜长日”,而《岁时杂咏》作“并数登高日”。
第二句“高游顺动时”,《杂咏》作“廷龄命赏时”。
第三句“晓光云半洗”,《杂咏》作“宸游天上转”。
第四句“晴色雨余滋”,《杂咏》作“秋物雨来滋”。
第五句“降鹤因韶德”,《杂咏》作“承仙驭”。
第六句“吹花入御词”,《杂咏》作“睿词”。
后一联云“愿陪阳数节,亿万九秋期”,《杂咏》作“微臣复何幸,长得奉恩私”。
窃意《杂咏》乃传书录当时之本,其后编集,八句皆有改定,《文苑》因从之耳。
杜甫云:“新诗改罢自长吟。”
信乎不厌雕琢也。
东坡寒碧轩诗苏文忠公诗,初若豪迈天成,其实关键甚密。
再来杭州〈寿星院寒碧轩〉诗,句句切题,而未尝拘。
其云:“清风肃肃摇窗扉,窗前修竹一尺围。
纷纷苍雪落夏簟,冉冉绿雾沾人衣。”
寒碧各在其中。
第五句“日高山蝉抱叶响”,颇似无意,而杜诗云:“抱叶寒蝉静。”
并?~言之,寒亦在中矣。
“人静翠羽穿林飞”,固不待言。
末句却说破:“道人绝粒对寒碧,为问鹤骨何缘肥。”
其妙如此。
金锁甲周紫芝《竹坡诗话》第一段云:“杜少陵〈游何将军山林诗〉,有‘雨拋金锁甲,苔卧绿沉枪’之句。
言甲拋于雨,为金所锁;枪卧于苔,为绿所沉。
有将军不好武之意。
余读薛氏《补遗》,乃以绿沉为精铁,谓隋文帝赐张奫以绿沉之甲是也,不知金锁当是何物。
后又读赵德麟《侯鲭录》,谓绿沉为竹,乃引陆氏龟蒙诗:‘一架三百竿,绿沉森杳冥。
’此尤可笑。”
已上皆紫芝之语。
余按苻坚使熊邈造金银细铠,为金线以缧之。
蔡琰诗云:“金甲耀日光。”
至今谓甲之精细者为锁子甲,言其相衔之密也。
紫芝工诗,而诗话百篇,疏失如此,何邪?绿沉为精铁,则不待辨矣。
笋荠诗用斤卖事紫芝云:“‘两京作斤卖,五溪无人采。
’此高力诗也。
鲁直作〈食笋诗〉云:‘尚想高将军,五溪无人采’是也。
张文潜作〈荠羹诗〉乃云:‘论斤上国何曾饱,旅食江城日至前。
尝慕藜羹最清好,固应加糁愧吾缘。
’则是高将军所作乃〈荠诗〉耳,非〈笋诗〉也。
二公同时,而用事不同如此,不知其故。”
余按二诗各因笋、荠而借用作斤卖之句,初非用事不同,紫芝何其拘也。
绽葩二字紫芝末篇又云:“今日校《谯国集》,适此两卷皆公在宣城时诗。
某为儿时,先人以公真稿指示,某是时已能成诵。
今日读之,如见数十年前故人,终是面熟。
但句中时有与昔时所见不同者,必是痛遭俗人改易尔。
如〈病起〉一诗云:‘病来久不上层台,谓宣城迭嶂双溪也。
窗有蜘蛛径有苔。
多少山茶梅子树。
未开齐待主人来。
’此篇最为奇绝。
今乃改云:‘为报园花莫惆怅,故教太守及春来。
’非特意脉不伦,然亦是何等语。
又如‘樱桃欲破红’,改作‘绽红’;‘梅粉初坠素’,改作‘梅葩’。
殊不知绽、葩二字,是世间第一等恶字,岂可令入诗来。
又〈喜雨晴诗〉云:‘丰穰未可期,疲瘵何日起。
’乃易‘疲瘵’为‘瘦饥’,若当时果用瘦饥二字,则此老大段窘也。”
余谓紫芝论俗子改易张文潜诗,是也。
至引“樱桃欲绽红”,谓不应改破作绽,梅粉不应作葩,云是恶字,岂可入诗。
然则“红绽雨肥梅”,不应见杜子美诗。
“诗正而葩”,不应见韩退之〈进学解〉。
“天葩无根常见日”,不应见欧阳永叔长篇。
况古今诗人,亦多有之,岂可如此论诗耶?
论缥缈二字自唐文士诗词多用“缥眇”二字,本朝苏文忠公亦数用之。
其后蜀中大字本,改作缥缈,盖韵书未见眇字尔。
或改作渺,未知孰是。
余校正《文苑英华》,姑仍其旧,而注此说于下。
米元章书无量皂人诗句余家有米元章书“长寿庵”三字,后题两句:“人是西方无量佛,寿如南极老人星。”
不知古人诗句,或元章自作也?
程祁陈从古梅花诗政和中,庐陵太守程祁,学有渊源,尤工诗。
在郡六年,郡人段子冲,字谦叔,学问过人,自号潜叟。
郡以遗逸八行荐,力辞。
与程唱酬〈梅花〉绝句,展转千首,识者已叹其博。
近岁有同年陈从古,字希颜,裒古今梅花诗八百篇,一一次韵,其自序云:“在汉、晋未之或开,自宋鲍照之下,仅得十七人,共二十一首,唐诗人最盛,杜少陵才二首,白乐天四首,元微之、韩退之、柳子厚、刘梦得、杜牧之各一首。
自余不过一二,如李翰林、韦苏州、孟东野、皮日休诸人,则又寂无一篇。
至本朝方盛行,而余日积月累,酬和千篇云。
记舒州司空山李太白诗司空山在舒州太湖县界,初经重报寺,过马玉河,至金轮院,有僧本净肉身塔,及不受叶莲华池,连理山茶。
自塔院乃上山至本净坐禅岩,精巧天成。
中途断崖绝壑,傍临万仞,号牛背石。
宗室善修者言,石如剑脊中起,侧足覆身而过,危险之甚。
度此步步皆佳。
上有一寺及李太白书堂。
一峰玉立,有太白〈瀑布诗〉云:“断岩如削瓜,岚光破崖绿。
天河从中来,白云涨川谷。
玉案赤文字,落落不可读。
摄衣凌青霄,松风吹我足。”
余兄子中,守舒日,得此于宗室公霞。
今胡仔《渔隐丛话》载,蔡绦《西清诗话》不言此山,但云,太白仙去后,人有见其诗,略云:“断崖如削瓜,岚光破崖绿。
天河从中来,白云涨川谷。
玉案敕文字,世眼不可读。
摄身凌青霄,松风吹我足。”
又云:“举袖露条脱,招我饭胡麻。”
既误以断岩为断崖,与第二句相重。
赤文作敕文,落落作世眼,摄衣作摄身,皆浅近与前句大相远。
当涂《太白集》本,元无此诗,因子中录寄,郡守遂刻于后。
鱼皆从蔡绦误本,子中争之不从,仅能敕为赤而已。
辨杜诗阅殷阑韵世言杜子美诗两押闲字,不避家讳,故〈留夜宴〉诗“临欢卜夜闲”,七言诗“曾闪朱旗北斗闲”。
虽俗传孙觌杜诗押韵,亦用二字,其实非也。
卞圜杜诗本云“留欢上夜关”,盖有投辖之意。
卜字似上字,关字似闲字,而不知者或改作夜闲,又不在韵,卞氏本妙不可言。
北斗闲者,盖《汉书》有“朱旗降天”。
今杜诗既云“曾闪朱旗”,则是因“朱旗降天”,斗色亦赤,本是殷字,于斤切,盛也。
殷字,于颜切,红也。
故音虽不同,而字则一体。
是时宣祖正讳殷字,故改作闲,全无义理。
今既祧庙不讳,所谓“曾闪朱旗北斗殷”,又何疑焉。
戏举诗对干道七年秋,余为礼部侍郎,一时长贰,每会食,多戏举诗对。
或云:“‘蔷薇刺刺花奴手。
’刺刺皆侧声,人谓难对。”
余云:“鸿雁行行鸟迹书。”
又云:“‘半夏禹余粮。
’借雨为禹,凉为粮也。
宜以何对?”余云;“长春佛见笑。”
盖药名及花名也。
吏部张津子问侍郎因云:“此雅对耳,更有通俗之句。
如往年胡邦衡多髯,初除吏部郎官,或以‘胡铨髯吏部’为戏,莫能对者。”
是时姚宪令则以司农少卿兼权户侍在坐,余谓令则君尝为浙宪,岂复远使,欲借以趁对云:“姚宪远提刑。”
盖借姚为遥也,坐皆大笑。
淳熙六年,吏部尚书兼侍讲程大昌泰之讲筵,退入部,同官问:“今日讲何经?”泰之云:“《尚书》。”
或又曰:“尚书讲《尚书》,亦诗句也。”
属余对之,余曰“行者留行者”,坐中复大笑。
红绫白苎诗唐薛能诗云:“莫欺阙落残牙齿,曾吃红绫饼餤来。”
记新进士时事也。
王禹偁〈贺人及第诗〉云:“利市襕衫拋白纻,风流名纸写红笺。”
余尝以二事为一联云:“襕衫拋白苎,饼餤吃红绫。”
似是的对。
叶梦得《石林避暑录话》载:“红绫饼餤为卢延让诗。”
一麾出守颜延年诗:“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
后人误用一麾出守事,以为起于杜牧之自云:“独把一麾江海去。”
实用旌麾之麾,未必本之颜诗。
后人因此二字,误用颜诗耳。
记法慧寺门诗绍兴十年六月一日甲辰,左光禄大夫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监修国史秦桧札子奏:“臣闻‘德无常师,主善为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
’此伊尹相汤〈咸有一德〉之言也。
臣昨见金国挞懒,有讲和割地之议,故赞陛下取河南故疆。
既而兀朮笺其叔挞懒,监公佐之归,和议已变,故赞陛下定吊民伐罪之计。
今兀朮变和议果矣。
臣请为陛下先至江上,谕诸路帅,同力招讨。
陛下相次劳军,如汉高祖以马上定天下,不宁厥居,为社稷宗庙决策于今日。
臣言如不可行,即乞罢免,以明孔圣‘陈力就列,不能者止’之义,臣无任恳切之至。”
有旨依奏。
右张嵲代作,嵲原任司勋员外郎,五月除起居舍人,八月除中书舍人。
当时朝士,大书法慧寺门云:“商汤为太甲,孔圣作周任。”
盖误以伊尹告太甲为相汤,而《论语》载孔子道周任之言,今直以为孔圣也。
辨欧阳公释奠诗《欧阳文忠公外集》,有〈早赴府学释奠诗〉,盖任留守推官,陪钱惟演行礼时也。
诸处本皆如此写。
达云:“省题诗集只云〈释奠〉,却注作国子监试题。
盖惟演止是使相,诗中不应云‘行祠汉丞相’,且‘俎豆兼三代’,及‘首善自西京’,语皆有嫌。
专指汉事,非惟演也。
当从省题。”
余答云:“省题所印,如秋狝之类,乃官中试题。
至于释奠,似太平易,况诸本元有早赴府学二字,书坊傅会剿之耳。”
其云:“昔齿公卿日,尝闻弦诵声。”
岂举业当用乎?所谓汉丞相,乃诗句偶然,如唐卿周士之类,何必拘泥。
且汉时释奠,岂预丞相耶!今公《外集》第二卷,〈书怀感事寄梅圣俞〉云:“丞相忽南迁,送之伊水头。”
此惟演落平章事移邓州时,亦呼丞相。
《外集》十四卷〈送河南户曹杨子聪序〉云:“居一岁,相国彭城公荐之。”
彭城,惟演所封郡,是又呼为相国。
按唐《白乐天集》第五十八卷,论节度使王锷除平章事云:“伏以宰相者,人臣极位,天下具瞻,非有清望大功,不容轻授。
锷非清望,又无大功,深为不可。”
此是唐使相亦谓之宰相,故有系衔大敕之后者。
兹乃丞相、相国、宰相三者,在使相皆可称呼之明证。
达号博洽,故着此以示后学。
王十李三绍兴二十七年,御筵进士四百二十六人,温州王十朋为之首。
其乡人吴已正缀末。
特奏状元则福州李三英,例赐出身,附名正奏之后。
已正有诗:“举头不忍看王十,回首犹欣见李三。”
鸠芹诗蜀人缕鸠为脍,配以芹菜。
或为诗云:“本欲将芹补,那知弄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