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度记 第三十回 道副论忤逆根因 祖师度续弦说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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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度记》 第三十回 道副论忤逆根因 祖师度续弦说偈 方汝浩

却说屋内走出两个妇人,手执大棒,口里乱骂道:"和尚家吃甚斋!方才素食内,是我们着了些荤油,你都吃了,仍要管人家闲事。 却又弄甚手段,打我的丈夫?"向老口里便骂道:"恶妇无知,怎么毁僧谤佛,破人斋戒?幸喜长老都未曾动箸,天使你们掀倒了。"

那两妇听得向老怒骂,便执棒要打,被道副念了一声:"善哉!"只见两妇棒随手落在地,二妇目瞪痴呆。

向老见了,只叫:"好圣僧!好圣僧!"祖师乃向徒弟们说:"这事原不异怪,自有根由。 我等且回寺。"

尼总持说道:"不是静中阿罗尊者先有警悟,方才弟子举箸,被他欺也。 师父,他家既有不孝之子、不良之妇,我等回寺,收拾东行去罢。"

祖师只是不言,辞谢向老道:"老檀越当洗心自思平日冤愆,以至于此。 我等回寺,再与你持诵焚修化解。"

向老见斋已掀倒,几个凶恶悻悻乱嚷,好生惶愧,只得送祖师出门。

道副乃对向老说道:"小僧见你这二子二妇恶生有因。 方才见他行凶,没奈何聊施道术,定住他身,却难造次开豁他心。 若不解了这术,便是终年他身也不得动一步。"

向老道:"这等忤逆子媳,便送了他也当。"

道副笑道:"我师尊以演化为心,度脱众生为事,怎肯行霸道剿灭不善之人?你进屋叫他回心转意,便活得心,动得足。"

乃在向老手心中,用指画了一个”顺"字,叫向老莫开拳,只叫他可恭敬二亲,皈依三宝,他如应允,把拳一开,包他定身即解。 向老依言,送师徒出路回寺,他却进门,只见二子尚立地不能展足,二妇犹然痴呆似醉。 向老乃问道:“你们今后回心转意,不作凶恶地么?我请高僧吃斋,你却破他戒,又行凶打出堂屋,是何道理?你哪知高僧有道能法,定住汝等身体。 方才说看我面情,不遣阴兵剿你。 你如回心,还有法救;若是不转意,便定住你只到终身。"

二子听得,慌惧答道:"依你回心转意。"

向老听了他这一句,也不再问他如何回心,如何转意,把平日凶恶事情如何改省,便把拳头一开,只见二子二妇实时活动,依旧嚷骂起来,且说道:"好了,这几个和尚去了。"

正闹吵间,只见屋外走进一个人来,却是二子母舅,见向尚正一家闹吵,他却不行解劝,也帮着向古、向今二子毁骂向老,气得个老者往门外走去。

后有人说:"人家遇着这忤逆冤愆,当察其根由。 有根由自父母使来的,能有几个似大舜圣人,孝顺瞽瞍。 说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身从何处生来,虽父母偏心,故意难我,到了个挞之流血,更要起敬孝,只等父母悔心。 若是那不明白道理的,或为钱财,伤侮父母;或溺爱妻子,不敬父母;或好勇斗狠,以累父母;或因偏心弟兄姊妹,怨怼父母;或为自身口腹,欺骗父母;或为酒色邪非,不听父母教训,违背父母;或起坐颜色,傲慢父母。 天下的道理古怪跷蹊,这等恶业便生出无端的祸害。 那为钱财伤侮父母的,贫苦断然在后;溺爱妻子、不敬父母的,不作鼓盆鳏夫,定招责离逆子;那好斗与怨怼父母偏心的,越使父母嫌恶,致入法网,蹈罪不赦;为口腹欺瞒父母的,多生病,食不下咽;那不听父母教训的,为非多犯,王法不饶。 还有一等,过于和睦,父立子坐,为他事迁怒,见父母颜色尤厉,不即改容和悦。 这一件道理不明,使父母心情不快。 一或致父母不快中生出灾疾来。 这段根因,为恶不小。 这皆是为人子的,爱己身不孝养的过恶。"

后有劝人警省,如清溪道人五言四句诗说得好:父母我前身,我身父母后。

欲肥我后身,安把前身瘦。

却说祖师同三个徒弟,回到万圣寺中,众僧接着,道副把请斋未吃,向家子妇凶恶的事,说与方丈僧人,甚责二子不孝之罪。

众僧说道:"向古弟兄不孝,理法难容。 只是其父有以使然,事无足怪。"

道副道:"其父何以使他不孝?"僧人答道:"向尚正这二子,乃前妻所生。 只因前妻弃世,续娶后室。 婆媳不睦,生出这一种冤孽。"

道副道:"此情果是其责在父,为子的也当委曲和顺。"

僧人道:"二子两妇,当后母未娶之先,却也极孝。 如今凶恶异常,亲邻劝解,官法警戒,都反做仇。"

道副道:"我师尊以度化前行,见此逆理乱常,必须要降伏了他凶恶根因,消除了这忤逆业障。"

僧人道:"比如师父要劝解他父子,还当在哪个身上究正。"

道副道:于理法只当究子正媳。”

僧人道:"有何理法究正?"道副道:"子不顺亲,法所不赦。 何必论父母有不是使然?只就他不得亲心,便该罪死。 若论以理究正,便是生母弃世,父续后母,人子有八母之义,安可不循义孝敬?纵遇着妒恶不贤,专在这为子的感格。 若是子有一片孝敬真诚,蹈汤赴火不辞,那为父的娶了后妻,难道忘前,不顾其子?子再孝敬不违,这其中便积出无量福祉,家门自生吉庆。 若是子不明理,怨父继娶,再加继娶妒恶,或生有己子溺爱,或唆使子父不和,或姑媳不相亲爱,再加不贤媳妇怼公怨婆,丈夫易听,或带前夫之子,侵克后夫财产,为子的正当合忍逊顺,更加和颜喜色,亲爱过于平常。 乃若理法不明,多起忤逆,子媳无钤治长上之权,却有干犯违拂之事。 人伦既逆,家道岂昌?所以还当究正于子。"

道副与僧人正讲论一派道理,只见向尚正老官长来到方丈,先稽首圣像,随稽首祖师,后谢罪三位高僧,说道:"老拙正为家门不幸,出了这顽子恶媳,冲撞列位师父,罪过万千,求圣师慈悲开赦,仍求度托。 但不知这种冤愆可得消释?"祖师只是不言,合掌道一句"善哉"。

向老再三哀求,祖师但云:"问吾弟子。"

向老只得请求道副师解化。

道副乃对向老说道:"老檀越,你这事情莫怪其异,实有根因。 当初你先室弃世,身既有二子佳媳,正当因其孝以正其伦,谁教你断弦再续?世间断弦再续的,第一无有子嗣,只得娶一继妻为传代计。 或中馈乏人,房栊缺侍,不得已寻一个铺牀迭被之妇。 你岂不知续娶情苦,补房事难,守义贤夫良妇,宁甘鳏寡。"

向老答道:"师父,你出家人哪知我俗家闺阃中情苦!当初前妻在,中馈有人,衾枕有伴,裳衣饮食有条。 前妻弃去,百事关心,虽有子媳之贤,却少闺阃之助。 没奈何寻一继室,谁知生出这番怪异!"道副道:"老檀越,你说怪异,小僧却说是平常事理。 比如娶得继室是个女子,你以老年纳个幼妇,纵贤也知半世孤孀,不贤便生嫌忌。 只这嫌忌中情节,或与老夫不合,或与子媳为仇。 孝子顺孙,能有几个爱敬!人伦多从此坏。 若娶个再醮,他两夫较量,其中爱憎偏多,一旦拂意,就里机关难测。 再加前妻子媳,少有不顺其心,嫌隙易生争竞。 世间多少佳儿佳妇,为此更变了孝顺初心,做了个不明道理匹妇匹夫,以造下逆天犯法之罪。 其初原为闺阃有助,到底反成了不幸家门。 愚哉,莫此为甚!"向老听了道副之言,合掌道:"师真说的,真是慈悲方便,法门至道。 老拙句句明心,言言合我。 只是事已到此,悔交迟矣。 求示一个解救功德,把子媳仍复善良,不再凶恶。 便是这继娶的,也叫她安常处顺,使老拙免得气恼,除去病根。"

道副乃向祖师合掌长跪,道:"望乞吾师大垂恻隐。"

祖师闭目坐久,闻得徒弟恻隐之言,开眸又见向老亦拜求度脱。

乃说了四言四句偈语。

说道

续弦续弦,勿听其言。

无伤子妇,亲友宜贤。

向老听了祖师偈语,如镜照衡平,陡然心地朗彻,气宇和平,忧容变作喜色,病体顿复精强,谢了祖师师徒,辞别众僧,到得家内。

只见二子二媳与那外来的人,气尚不平,恶狠狠的问道:"老没正经与和尚议论我等不孝,那和尚不是执法官府,诉冤究罪我等。"

向老嘻嘻笑道:"这和尚却不是平常僧众,乃是国叔圣僧,有缘震旦国中,欲东行演化,度脱有情众生。 方才我受不过你等气恼,寻他求个解救,他师徒如此如彼讲论了一番,总说是我不明道理,做了个听信继娶之言,伤害了前妻子媳。 我想那高僧四句偈语更是明切,他道一末句说』亲友宜贤『。 我想人家亲友贤德,也劝解几分。 比如继娶的有人唆使,致生嫌隙。 再加丈夫听信谗言,果是把孝顺子媳多有变作忤逆儿郎。 我如今听了高僧之言,便解了我平日之忿。"

向老说罢,往屋内飞走。

只听得在内声声叫继娶妻室:"好生和睦人家父子,安静老幼家门。"

这二子听得,乃对舅氏说道:"这等看来,方才是我二人无礼,也不曾听那和尚们说些甚话,便造次打出来。 若据我父方才言语,果是高僧。 我二人合当去寺中探望,也求个方便解脱。"

舅氏也道:"我既是亲戚,须问个如何是贤。"

只见两妇说道:"我方才不当暗置荤腥,破了僧戒,罪孽怎消?也当去忏悔。"

一时各生欢喜,到得万圣寺来。

却说寺中众僧,见祖师师徒演化普度有情,不讲禅机微妙梵语,专讲人伦善恶根因。

也有向道的,执经问难,祖师句句开发其疑。

也有随喜的,就事论事,徒众宗宗指明善恶。

这方丈众僧便设个道场,请祖师登座演说上乘法宝。

祖师道:"何必费此一番唇舌劳扰,满眼空花。 鉴悬堂庑,往来任缘,照人无私,彼此随觉。"

祖师说罢,众僧依言静听。

当时四方善男信女,却也随喜甚众。

只见向古、向今同着舅氏,入得寺门,见了祖师跏趺坐于殿侧,众弟子侍立两旁,他三人便稽首师前,拜谢前非。

祖师只是袖手,笑容不答。

向古又参礼三位高僧,彼此各各相答。

只见向古开口说道:"师父,我方早轻妄触犯,罪过万千。 师父们有所不知,只因我父丧了前母,继娶这后母,甚不是贤,搬唆是非,惑乱我父,计害子,凌贱二媳,还有说不尽的不仁不义之处。 以致我二子气忿不过,也顾不得违了些人伦道理。"

道副答道:"善人,莫要伤害了纲常伦理,造下了逆天罪孽。 三父八母之义要知,五伦一孝居先为重。 岂不知舜帝事亲,呼号大泣;文王大圣,视膳问安。 二位善人,你当尽子道,莫要伤了二亲。 若是伤了亲心,王法自是不容,幽冥岂无鬼责!"向今便说道:"师父,你出家人只晓得说现成美语,那舜帝文王,都是圣人天心。 我们凡夫俗子,度量窄狭,父母既偏心,不念我等是他前妻遗爱,我等难道甘受这后娶的欺凌!一时冲撞些儿,他便百般唆害。 其实含忍不过,以致如此。"

尼总持听了道:"善人,你二位为亲某蹈不孝,小僧为报恩出家,只说如今事势到此,你要一家和睦、昌盛为好,还是要一家吵闹祸害为好?"向今道:"我等岂不愿一家和睦昌盛,只是他为父母的心肠偏狭不好。"

尼总持笑道:"善人差矣!不必论如今彼此成隙,只说你母弃世之后,子媳若孝,仿那问安视膳的心情,莫使你父忧中馈之无人,房闱食息之无托,他便也不思续娶,以忘前姻之好。 只因子无问视心情,便起了续弦之意。"

向今又说道:"不欺师父,我弟兄从来也孝,谁叫他娶了这继母不贤,唆使一家不睦?"尼总持道:"且问善人,你父继娶她入门时,难道她便起个不贤的心肠,唆使你父子?她初见你二子二媳,何等爱厚,必是你们存了一个晚继心肠,不使出个孝敬实意。 古人说得好:亲娘为儿搔秃,血流满面,人见了说爱之也。 若是晚娘,人便说妒。 看这根因,还是善人弟兄不看她始初入你门待子媳之意,嫌以生嫌,隙以生隙,浸淫以至于此。 依小僧之言,回家乘你老父悔心,急行顺母孝道,你母若不回心转意,报应却又在她也。"

向古、向今听了拜谢。

尼总持只见那舅氏在旁笑道:"师父说我甥,叫他尽却子道是矣,你却不知这妇心情恶毒,连我也欺。"

道副乃问:"善人是谁?"其人答道:"吾向古舅也。"

道副笑道:"我师偈语末句,正为善人发,说』亲友宜贤『。 人家遇此事,消祸起祸,都在这一种根因。 若是亲友贤,自劝解中生出许多方便,方便不独一家安其阴功,于亲友亦不小。 若是亲友不贤,唆使成仇,不独一家受害,他自身也难必善后。 万一被唆使的看破,这仇恨又不了。"

舅氏听了,便点首说:"师父真是度脱我等。"

三人赞叹出寺而去。

方出寺门,只见许多妇女,口念着阿弥,手内捧着香帛,见了他三人,乃立着问道:"东度圣僧可容妇女瞻拜?"向古答道:"瞻拜得。"

却是哪方妇女,下回自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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