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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岩录第九十一则
垂示云:超情离见,去缚解粘,提起向上宗乘,扶竖正法眼藏,也须十万齐应八面玲珑,直到恁么田地,且道还有同得同证同死同生的么?试举看。
举,盐官一日唤侍者:"与我将犀牛扇子来。"
侍者云:"扇子破也。"
官云:"扇子既破,还我犀牛儿来。"
侍者无对。
投子云:"不辞将出,恐头角不全。"
雪窦拈云:"我要不全的头角。"
石霜云:"若还和尚即无也。"
雪窦拈云:"犀牛儿犹在。"
资福画一圆相,于中书一牛字,雪窦拈云:"适来为什么不将出?"保福云:"和尚年尊,别请人好。"
雪窦拈云:"可惜劳而无功。"
盐官一日唤侍者"与我将犀牛扇子来",此事虽不在言句上,且要验人平生意气作略,又须得如此藉言而显。
于腊月三十日,著得力,作得主,万境皂然,睹之不动,可谓无功之功,无力之力。
盐官乃齐安禅师。
古时以犀牛角为扇,时盐官岂不知犀扇子破,故问侍者,侍者云:"扇子破也。"
看他古人,十二时中常在里许撞著磕著。
盐官云:"扇子既破,还我犀牛儿来。"
且道他要犀牛儿作什么?也只要验人知得落处也无。
投子云:"不辞将出,恐头角不全。"
雪窦云:"我要不全的头角。"
亦向句下便投机。
石霜云:"若还和尚即无也。"
雪窦云:"犀牛儿犹在。"
资福画一圆相,于中书一"牛"字,为他承嗣仰山,平生爱以境致接人明此事。
雪窦云:"适来为什么不将出?"又穿他鼻孔了也。
保福云:"和尚年尊,别请人好。"
此语道得稳当,前三则语却易见,此一句语有远意。
雪窦亦打破了也。
山僧旧日在庆藏主处理会道:"和尚年尊老耄,得头忘尾,适来索扇子,如今索犀牛儿,难为执侍。 故云:“别请人好。"
雪窦云:"可惜劳而无功。"
此皆是下语格式,古人见彻此事,各各虽不同,道得出来,百发百中,须有出身之路,句句不失血脉。
如今人问著,只管作道理计较,所以十二时中,要人咬嚼教滴水滴冻,求个证悟处。
看他雪窦颂一串云:犀牛扇子用多时,问著原来总不知。
无限清风与头角,尽同云雨去难追。
犀牛扇子用多时,问著原来总不知。
人人有个犀牛扇子,十二时中,全得他力,为什么问著总不知去著?侍者投子,乃至保福,亦总不知,且道雪窦还知么?
不见无著访文殊,吃茶次,文殊举起玻璃盏子云:"南方还有这个么?"无殊云:"寻常用什么吃茶?"著无语。
若知得这个公案落处,便知得犀牛扇子有无限清风,亦见犀牛头角峥嵘。
四个老汉恁么道,如朝云暮雨一去难追。
雪窦复云,若要清风再复,头角重生,请禅客各下一转语。
问云:"扇子既破,还我犀牛儿来。"
时有一禅客出云:"大众参堂去。"
这僧夺得主家权柄,道得也杀道,只道得八成,若要十成,便与掀倒禅床。
尔且道:"这僧会犀牛儿不会?若不会却解恁么道?若会雪窦因何不肯伊?为什么道抛钩钓鲲鲸,只钓得个虾蟆,且道毕竟作么生?诸人无事,试拈掇看。 ⊙碧岩录第九十二则 垂示云:动弦别曲,千载难逢。 见兔放鹰,一时取俊。 总一切语言为一句,摄大千沙界为一尘。 同死同生,七穿八穴,还有证据者么?试举看。 举,世尊一日升座,文殊白槌云:“谛观法王法,法王法如是。"
世尊便下座。
世尊未拈花已前,早有这个消息,始从鹿野苑,终至拔提河,几曾用著金刚王宝剑。
当时众中,若有衲僧气息的汉,绰得去,免得他末后拈花,一场狼藉。
世尊良久间,被文殊一拶,便下座,那时也有这个消息。
释迦掩室,净名杜口,皆似此这个则已说了也。
如肃宗问忠国师造无缝塔话。
又如外道问佛"不问有言,不问无言"之语。
看他向上人行履,几曾入鬼窟里作活计。
有者道:"意在默然处。"
有者道:"在良久处,有言明无言底事,无言明有言底事。"
永嘉道:"默时说说时默。"
总恁么会,三生六十劫,也未梦见在。
尔若便直下承当得去,更不见有凡有圣。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日日与三世诸佛,把手共行。
后面看雪窦自然见得颂出:列圣丛中作者知,法王法令不如斯。
会中若有仙陀客,何必文殊下一槌。
"列圣丛中作者知",灵山八万大众,皆是列圣,文殊普贤,乃至弥勒,主伴同会,须是巧中之巧,奇中之奇,方知他落处。
雪窦意谓,列圣丛中,无一个人知有。
若有个作家者,方知不恁么。
何故文殊白槌云:"谛观法王法,法王法如是?"雪窦道:"法王法令不如斯",何故如此?当时会中,若有个汉,顶门具眼,肘后有符,向世尊未升座已前,觑得破,更何必文殊白槌。
《涅槃经》云:"仙陀婆一名四实,一者盐,二者水,三者器,四者马。 有一智臣,善会四义,王若欲洒洗,要仙陀婆,臣即奉水,食索奉盐,食讫奉器饮浆,欲出奉马,随意应用无差。"
灼然须是个伶俐汉始得。
只如僧问香严:"如何是王索仙陀婆?"严云:"过这边来。"
僧过,严云:"钝置杀人。"
又问赵州:"如何是王索仙陀婆?"州下禅床,曲躬叉手。
当时若有个仙陀婆,向世尊未升座已前透去,犹较些子。
世尊更升座,便下去,已是不著便了也,那堪文殊更白槌。
不妨钝置他世尊一上提唱,且作么生是钝置处?
⊙碧岩录第九十三则
举,僧问大光:"长庆道因斋庆赞,意旨如何?"大光作舞。
僧礼拜。
光云:"见个什么便礼拜?"僧作舞,光云:"这野狐精。"
西天四七,唐土二三,只传这个些子,诸人还知落处么?若知免得此过,若不知依旧只是野狐精。
有者道,是裂转他鼻孔来瞒人。
若真个恁么,成何道理?大光善能为人,他句中有出身之路。
大凡宗师,须与人抽钉拔楔,去粘解缚,方谓之善知识,大光作舞,这僧礼拜,末后僧却作舞,大光云"这野狐精",不是转这僧,毕竟不知的当。
尔只管作舞,递相恁么,到几时得休歇去。
大光道野狐精,此语截断金牛,不妨奇特。
所以道,他参活句,不参死句。
雪窦只爱他道"这野狐精",所以颂出。
且道"这野狐精",与"藏头白海头黑",是同是别?"这漆桶",又道"好师僧",且道是同是别?还知么,触处逢渠。
雪窦颂云:前箭犹轻后箭深,谁云黄叶是黄金?
曹溪波浪如相似,无限平人被陆沉。
"前箭犹轻后箭深",大光作舞是前箭,复云"这野狐精"是后箭。
此是从上来爪牙。
"谁云黄叶是黄金",仰山示众云:"汝等诸人,各自回光返照,莫记吾言,汝等无始劫来,背明投暗,妄想根深卒难顿拔,所以假设方便,夺汝粗识,如将黄叶止小儿啼,如将蜜果换苦葫芦相似。"
古人权设方便为人,及其啼止,黄叶非金,世尊说一代时教,也只是止啼之说。
"这野狐精",只要换他业识,于中也有权实,也有照用,方见有衲僧巴鼻。
若会得,如虎插翼。
"曹溪波浪如相似",倘忽四方八面学者,只管大家如此作舞,一向恁么,"无限平人被陆沈",有什么救处?
⊙碧岩录第九十四则
垂示云:声前一句,千圣不传,面前一丝,长时无间。
净裸裸赤洒洒露地白牛,眼卓朔耳卓朔金毛狮子,则且置,且道:作么生是露地白牛?
举,《楞严经》云:"吾不见时,何不见吾不见之处?若见不见,自然非彼不见之相,若不见吾不见之地,自然非物,云何非汝?"
《楞严经》云:"吾不见时,何不见吾不见之处,若见不见,自然非彼不见之相。 若不见吾不见之地,自然非物,云何非汝?"雪窦到此,引经文不尽,全引则可见,经云:"若见是物,则汝亦可见吾之见。 若同见者,名为见吾。 吾不见时,何不见吾不见之处。 若见不见,自然非彼不见之相。 若不见吾不见之地,自然非物,云何非汝?"辞多不录。
阿难意道,世界灯笼露柱,皆可有名,亦要世尊指出此妙精元明,唤作什么物,教我见佛意。
世尊云,我见香台。
阿难云,我亦见香台,即是佛见。
世尊云,我见香台则可知,我若不见香台时,尔作么生见?阿难云,我不见香台时,即是见佛。
佛云,我云不见,自是我知,汝云不见,自是汝知。
他人不见处,尔如何得知?当我收敛我的眼睛不看外物的时候,你怎么看不到我那敛着的眼睛时的见性呢?你如果看得见我那敛着的眼睛不看外物时的见性"指视觉",那你所看到的,当然就不是我那闭眼不看的物象,而是看到了我的见性;如果你看不到我敛着眼睛不看不看外物时的见性,当然见性就不是物体了。
既然如此,那不就是你的妙明真心吗?”
古人云,到这里,只可自知,与人说不得。
只如世尊道:"吾不见时,何不见吾不见之处。 若见不见,自然非彼不见之相。 若不见吾不见之地,自然非物,云何非汝?"若道认见为有物,未能拂迹。
吾不见时,如羚羊挂角,声响踪迹,气息都绝,尔向什么处摸索?”经意初纵破,后夺破。
雪窦出教眼颂,亦不颂物,亦不颂见与不见,直只颂见佛也。
全象全牛翳不殊,从来作者共名模。
如今要见黄头老,刹刹尘尘在半途。
"全象全牛翳不殊",众盲模象,各说异端,出《涅槃经》。
僧问仰山:"和尚见人问禅问道,便作一圆相,于中书牛字,意在于何?"仰山云:"这个也是闲事,忽若会得,不从外来;忽若不会,决定不识。 我且问尔,诸方老宿,于尔身上,指出那个是尔佛性,为复语的是,默的是?莫是不语不默的是?为复总是,为复总不是?尔若认语的是,如盲人摸着象尾。 若认默的是,如盲人摸着象耳。 若认不语不默的是,如盲人摸着象鼻。 若道物物都是,如盲人摸着象四足。 若道总不是,抛本象落在空中。 如是众盲所见,只于象上名邈差别。 尔要好,切莫摸象,莫道见觉是,亦莫道不是。"
祖师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 本来无一物,争得染尘埃。"
又云:"道本无形相,智慧即是道。 作此见解者,是名真般若。"
明眼人见象得其全体,如佛见性亦然。
全牛者出《庄子》。
疱丁解牛,未尝见其全牛,顺理而解,游刃自在,更不须下手,才举目时,头角蹄肉,一时自解了。
如是十九年,其刃利如新发于硎,谓之全牛。
虽然如此奇特,雪窦道,纵使得如此,全象全牛与眼中翳更不殊,"从来作者共名模",直是作家,也去里头摸索不着。
自从迦叶,乃至西天此上祖师,天下老和尚,皆只是名摸。
雪窦直截道:"如今要见黄头老",所以道,要见即便见,更要寻觅方见,则千里万里也。
黄头老,乃黄面老子也,尔如今要见,"刹刹尘尘在半途。"
寻常道:"一尘一尘刹,一叶一释迦。"
尽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尘,只向一尘中见。
当恁么时,犹在半途,那边更有半途在,且道在什么处?释迦老子,尚自不知,教山僧作么生说得?
⊙碧岩录第九十五则
垂示云:有佛处不得住,住著头角生;无佛处急走过,不走过,草深一丈。
直饶净裸裸赤洒洒,事外无机机外无事,未免守株待兔。
且道总不恁么,作么生行履?试举看。
举,长庆有时云:"宁说阿罗汉有三毒,不说如来有二种语。 不道如来无语,只是无二种语。"
保福云:"作么生是如来语?"庆云:"聋人争得闻。"
保福云:"情知尔向第二头道。"
庆云:"作么生是如来语?"保福云:"吃茶去。"
长庆保福在雪峰会下,常互相举觉商量。
一日平常如此说话云:"宁说阿罗汉有三毒,不说如来有二种语。"
梵语阿罗汉,此云杀贼。
以功能彰名,能断九九八十一品烦恼,诸漏已尽,梵行已立,此是无学阿罗汉位。
三毒即是贪嗅痴。
根本烦恼,八十一品,尚自断尽,何况三毒!长庆道:"宁说阿罗汉有三毒,不说如来有二种语。"
大意要显如来无不实语。
《法华经》云:"唯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
又云:"唯有一乘法,无二亦无三。"
世尊三百余会,观机逗教,应病与药,万种千般说法,毕竟无二种语。
他意到这里,诸人作么生见得?佛以一音演说法则不无,长庆要且未梦见如来语在,何故?大似人说食终不能饱。
保福见他平地上说教,遂问:"作么生是如来语?"庆云:"聋人争得闻。"
这汉知他几时在鬼窟里作活计来也。
保福云:"情知尔第二头道。"
果中其言,却问师兄作么生是如来语,福云:"吃茶去。"
枪头倒被别人夺去了也。
大小长庆,失钱遭罪,且问诸人,如来语还有几个?须知恁么见得,方见这两个汉败缺。
仔细检点将来,尽合吃棒,放一线道与他理会。
有的云保福道得是,长庆道得不是。
只管随语生解,便道有得有失,殊不知,古人如击石火,似闪电光,如今人不去他古人转处看,只管去句下走,便道长庆当时不便用,所以落第二头。
保福云:"吃茶去。"
便是第一头。
若只恁么看,到弥勒下生,也不见古人意。
若是作家,终不作这般见解。
跳出这窠窟,向上自有一条路。
尔若道"聋人争得闻"有什么不是处,保福云"吃茶去"有什么是处,转没交涉。
是故道,他参活句,不参死句。
这因缘与"遍身是通身是"因缘一般,无尔计较是非处,须是尔脚跟下,净裸裸地,方见古人相见处。
五祖老师云:"如马前相扑相似,须是眼辨手亲。"
这个公案,若以正眼观之俱无得失处,辨个得失。
无亲疏处,分个亲疏。
长庆也须礼拜保福始得。
何故这个些子,巧处用得好,如电转星飞相似。
保福不妨牙上生牙,爪上生爪。
颂云:
头兮第一第二,卧龙不鉴止水,
无处有月波澄,有处无风浪起。
棱禅客棱禅客,三月禹门遭点额。
"头兮第一第二。"
人只管理会第一第二,正是死水里作活计。
这个机巧,尔只作第一第二会,且摸索不著在。
雪窦云:"卧龙不鉴止水。"
死水里岂有龙藏?若是第一第二,正是止水里作活计。
须是洪波浩渺白浪滔天处,方有龙藏。
正似前头云"澄潭不许苍龙蟠。"
不见道:"死水不藏龙。"
又道:"卧龙长怖碧潭清。"
所以道无龙处有月波澄,风恬浪静;有龙处无风起浪,大似保福道"吃茶去",正是无风起浪。
雪窦到这里,一时与尔打迭情解颂了也。
他有余韵,教成文理,依前就里头,著一只眼,也不妨奇特。
却道"棱禅客棱禅客,三月禹门遭点额。"
长庆虽是透龙门底龙,却被保福蓦头一点。
⊙碧岩录第九十六则举,赵州示众三转语。
赵州示此三转语了,末后却云:"真佛屋里坐。"
这一句忒杀郎当。
他古人出一只眼,垂手接人,略借此语,通个消息,要为人。
尔若一向正令全提,法堂前草深一丈,雪窦嫌他末后一句漏逗,所以削去,只颂三句。
泥佛若渡水,则烂却了也,金佛著渡炉中,则熔却了也,木佛若渡火,便烧却了也,有什么难会?雪窦一百则颂古,计较葛藤,唯此三颂直下有衲僧气息。
只是这颂也不妨难会,尔若透得此三颂,便许尔罢参。
泥佛不渡水,神光照天地。
立雪如未休,何人不雕伪?"泥佛不渡水,神光照天地",这一句颂分明了。
且道为什么却引神光?二祖初生时,神光烛室,亘于霄汉。
又一夕神人现,谓二祖曰:"何久于此,汝当得道时至,宜即南之。"
二祖以神遇遂名神光。
久居伊洛,博极群书,每叹曰:"孔老之教祖述风规。"
近闻达摩大师住少林,乃往彼晨夕参扣。
达摩端坐面壁,奠闻诲励,光自忖曰:"昔人求道,敲骨出髓,刺血济饥,布发掩泥,投崖饲虎,古尚若此,我又何如?"
其年十二月九日夜大雪,二祖立于砌下,迟明积雪过膝,达摩悯之曰:"汝立雪于此,当求何事?"二祖悲泪曰:"惟愿慈开甘露门,广度群品。"
达摩曰:"诸佛妙道,旷劫精勤,难行能行,非忍而忍,岂以小德小智轻心慢心,欲冀真乘,无有是处。"
二祖闻诲励,向道益切,潜取利刀,自断左臂,致于达摩前。
摩知是法器,遂问曰:"汝立雪断臂,当为何事?"二祖曰:"某甲心未安,乞师安心。"
摩曰:"将心来,与汝安。"
祖曰:"觅心了不可得。"
达摩云:"与汝安心竟。"
后达摩为易其名曰慧可。
后接得三祖灿大师,既传法隐于舒州皖公山。
属后周武帝破灭佛法沙汰僧,师往来太湖县司空山,居无常处,积十余载无人知者。
宣律师《高僧传》,载二祖事不详。
三祖传云,二祖妙法不传于世,赖值末后依前悟他当时立雪。
所以雪窦道:"立雪如未休,何人不雕伪。"
立雪若未休,足恭谄诈之人皆效之,一时只成雕伪,则是谄诈之徒也。
雪窦颂泥佛不渡水,为什么却引这因缘来用?他参得意根下无一星事,净裸裸地方颂得如此。
五祖寻常教人看此三颂,岂不见洞山初和尚有颂示众云:"五台山上云蒸饭,古佛堂前狗尿天,刹竿头上煎馅子,三个胡孙夜簸钱。"
又杜顺和尚道:"怀州牛吃禾,益州马腹胀。 天下觅医人,灸猪左膊上。"
又傅大士颂云:"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 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又云:"石人机似汝,也解唱巴歌。 汝若似石人,雪曲应须和。"
若会得此语,便会他雪窦颂:
金佛不渡炉,人来访紫胡。
牌中数个字,清风何处无。
"金佛不渡炉,人来访紫胡。"
此一句亦颂了也。
为什么却引人来访紫胡?须是作家炉鞲始得。
紫胡和尚,山门立一牌,牌中有字云:"紫胡有一狗,上取人头,中取人腰,下取人脚,拟议则丧身失命。"
凡见新到便喝云:"看狗!"僧才回首,紫胡便归方丈,且道为什么却咬赵州不得?紫胡又一夕夜深于后架叫云:"捉贼,捉贼。"
黑地逢著一僧,拦胸捉住云:"捉得也,捉得也。"
僧云:"和尚,不是某甲。"
胡云:"是则是,只是不肯承当。"
尔若会得这话,便许尔咬杀一切人,处处清风凛凛。
若也未然,牌中数个字,决定不奈何。
若要见他,但透得尽方见,颂云:
木佛不渡火,常思破灶堕。
杖子忽击著,方知辜负我。
"木佛不渡火,常思破灶堕。"
此一句亦颂了。
雪窦因此木佛不渡火,常思破灶堕。
嵩山破灶堕和尚,不称姓字,言行叵测,隐居嵩山。
一日领徒,入山坞间,有庙甚灵,殿中唯安一灶,远近祭祀不辍,烹杀物命甚多。
师入庙中,以拄杖敲灶三下云:"咄汝本砖土合成,灵从何来?圣从何起?恁么烹杀物命。"
又乃击三下,灶乃自倾破堕落。
须臾有一人,青衣峨冠,忽然立师前设拜曰:"我乃灶神,久受业报,今日蒙师说无生法,已脱此处,生在天中,特来致谢。"
师曰:"汝本有之性,非吾强言。"
神再拜而没。
侍者曰:"某甲等久参侍和尚,未蒙指示,灶神得何径旨,便乃生天?"师曰:"我只向伊道,汝本砖土合成,灵从何来?圣从何起。"
侍僧俱无对。
师云:"会么?"僧云:"不会。"
师云:"礼拜著。"
僧礼拜。
师云:"破也,破也,堕也,堕也!"侍者忽然大悟。
后有僧举似安国师,师叹云:"此子会尽物我一如。"
灶神悟此则故是,其僧乃蕴成身,亦云破也堕也,二俱开悟。
且四大五蕴,与砖瓦泥土,是同是别?
既是如此,雪窦为什么道:"杖子忽击著,方知辜负我?"因甚却成个"辜负"去?只是未得拄杖子在。
且道雪窦颂木佛不渡火,为什么却引破灶堕公案?老僧直截与尔说,他意只是绝得失情尘意想。
净裸裸地,自然见他亲切处也。
⊙碧岩录第九十七则
垂示云:拈一放一,未是作家,举一明三,犹乖宗旨。
直得天地陟变四方绝唱,雷奔电驰云行雨骤,倾湫倒岳瓮泻盆倾,也未提得一半在。
还有解转天关能移地轴的么?试举看。
举,《金刚经》云:"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 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则为消灭。"
《金刚经》云:"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则为消灭。"
只据平常讲究,乃经中常论。
雪窦拈来颂这意,欲打破教家鬼窟里活计。
昭明太子科此一分,为能净业障。
教中大意说此经灵验,如此之人先世造地狱业,为善力强未受,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则为消灭,此经故能消无量劫来罪业,转重成轻转轻不受,复得佛果菩提。
据教家,转此二十余张经,便唤作持经,有什么交涉。
有的道,经自有灵验。
若恁么,尔试将一卷放在闲处看,他有感应也无?法眼云:"证佛地者,名持此经。 经中云:‘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此经出。 ’且道唤什么作此经?莫是黄卷赤轴底是么?且莫错认定盘星。"
金刚谕于法体坚固,故物不能坏,利用故,能摧一切物。
拟山则山摧,拟海则海竭,就谕彰名,其法亦然。
此般若有三种,一实相般若,二观照般若,三文字般若。
实相般若者即是真智,乃诸人脚跟下一段大事,辉腾今古,迥绝知见,净裸裸赤洒洒者是;观照般若者即是真境,二六时中,放光动地,闻声见色者;文字般若者即能诠文字。
即如今说者听者,且道是般若不是般若?古人道:"人人有一卷经。"
又道:"手不执经卷,常转如是经。"
若据此经灵验,何止转重令轻,转轻不受,设使敌圣功能,未为奇特。
不见庞居士听讲《金刚经》,问座主曰:"俗人敢有小问,不知如何?"主云:"有疑请问。"
士云:"‘无我相无人相’,既无我人相,教阿谁讲阿谁听?"座主无对,却云:"某甲依文解义,不知此意。"
居士乃有颂云:"无我亦无人,作么有疏亲?劝君休历座,争似直求真。 金刚般若性,外绝一纤尘。 我闻并信受,总是假称名。"
此颂最好,分明一时说了也。
圭峰科《四句偈》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此四句偈义,全同证佛地者,名持此经。"
又道:"‘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此亦是四句偈。"
晦堂云:"话堕也不知。"
雪窦于此经上指出,若有人持此经者,即是诸人本地风光本来面目。
若据祖令当行,本地风光本来面目,亦斩为三段。
三世诸佛十二分教不消一捏,到这里设使有万种功能,亦不能管得。
如今人只管转经,都不知是什么道理,只管道我一日转得多少,只认黄卷赤轴巡行数墨,殊不知全从自己本心上起,这个唯是转处些子。
大珠和尚云:"向空屋里堆数函经,看他放光么?"只以自家一念发底心是功德,何故?
万法皆出于自心。
一念是灵,既灵即通,既通即变。
古人道:"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若见得彻去,即是真如。
忽未见得,且道作么生唤作真如?《华严经》云:"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尔若识得去,逢境遇缘,为主为宗。
若未能明得,且伏听处分。
雪窦出眼颂大概,要明经灵验也。
颂云:
明珠在掌,有功者赏。
胡汉不来,全无伎俩。
伎俩既无,波旬失途。
瞿昙瞿昙,识我也无?
"明珠在掌,有功者赏。"
若有人持得此经,有功验者,则以珠赏之。
他得此珠,自然会用,胡来胡现,汉来汉现,万象森罗,纵横显现,此是有功勋。
法眼云:"证佛地者,名持此经。"
此两句颂公案毕。
"胡汉不来,全无伎俩。"
雪窦裂转鼻孔,也有胡汉来,则教尔现,若忽胡汉俱不来时,又且如何?到这里,佛眼也觑不见,且道是功勋是罪业,是胡是汉?直似羚羊挂角,莫道声响踪迹,气息也无,向什么处摸索?至使诸天捧花无路,魔外潜觑无门。
是故洞山和尚一生住院,土地神觅踪迹不见。
一日厨前抛撒米面,洞山起心曰:"常住物色,何得作贱如此?"土地神遂得一见,便礼拜。
雪窦道,"伎俩既无",若到此无伎俩处,波旬也教失途。
世尊以一切众生为赤子,若有一人,发心修行,波旬宫殿,为之振裂,他便来恼乱修行者。
雪窦道,直饶波旬恁么来,也须教失却途路无近傍处。
雪窦更自点胸云:"瞿昙瞿昙,识我也无?"莫道是波旬,任是佛来,还识我也无?释迦老子尚自不见,诸人向什么处摸索?复云:"勘破了也。"
且道是雪窦勘破瞿昙,瞿昙勘破雪窦?具眼者试定当看。
⊙碧岩录第九十八则
垂示云:一夏唠唠打葛藤,几乎绊倒五湖僧。
金刚宝剑当头截,始觉从来百不能。
且道作么生是金刚宝剑?贬上眉毛,试请露锋芒看。
举,天平和尚行脚时参西院,常云:"莫道会佛法,觅个举话人也无。"
一日西院遥见召云:"从漪。"
平举头。
西院云:"错。"
平行三两步。
西院又云:"错。"
平近前。
西院云:"适来这两错,是西院错,是上座错?"平云:"从漪错。"
西院云:"错。"
平休去。
西院云:"且在这里过夏,待共上座商量这两错。"
平当时便行,后住院谓众云:"我当初行脚时,被业风吹到思明长老处,连下两错,更留我过夏,待共我商量。 我不道恁么时错,我发足向南方去时,早知道错了也。"
思明先参大觉,后承嗣前宝寿,一日问:"踏破化城来时如何?"寿云:"利剑不斩死汉。"
明云:"斩。"
寿便打。
思明十回道斩,寿十回打云:"这汉著甚死急将个死尸抵他痛棒。"
遂喝出。
其有一僧,问宝寿云:"适来问话的僧,甚有道理。 和尚方便接他。"
宝寿亦打,赶出这僧。
且道宝寿亦赶这僧,唯当道他说是说非,且别有道理,意作么生?后来俱承嗣宝寿。
思明一日出见南院,院问云:"甚处来?"明云:"许州来。"
院云:"将得什么来?"明云:"将得个江西剃刀,献与和尚。"
院云:"既从许州来,因甚却有江西剃刀。"
明把院手掏一掏,院云:"侍者收取。"
思明以衣袖拂一拂便行。
院云:"阿剌剌,阿剌剌。"
天平曾参进山主来,为他到诸方,参得些萝卜头禅在肚皮里,到处便轻开大口道,我会禅会道,常云:"莫道会佛法,觅个举话人也无。"
屎臭气熏人,只管放轻薄。
且如诸佛未出世,祖师未西来,未有问答,未有公案已前,还有禅道么?古人事不获已,对机垂示,后人唤作公案。
因世尊拈花,迦叶微笑,后来阿难问迦叶:"世尊传金蝠外别传何法?"迦叶云:"阿难。"
阿难应诺。
迦叶云:"倒却门前刹竿著。"
只如未拈花阿难未问已前,甚处得公案来?只管被诸方冬瓜印子印定了便道:我会佛法奇特,莫教人知。
天平正如此,被西院叫来连下两错,直得周 惶怖分疏不下,前不构村后不迭店。
有者道:"说个西来意,早错了也。"
殊不知西院这两错落处,诸人且道落在什么处?
所以道,他参活句不参死句。
天平举头,已是落二落三了也。
西院云"错",他却不荐得当阳用处,只道我肚皮里有禅,莫管他,又行三两步。
西院又云"错",却依旧黑漫漫地。
天平近前,西院云:"适来两错,是西院错,是上座错?"天平云:"从漪错。"
且喜没交涉,已是第七第八头了也。
西院云:"且在这里度夏,待共上座商量这两错。"
天平当时便行,似则也似,是则未是。
也不道他不是,只是赶不上,虽然如是,却有些子衲僧气息。
天平后住院谓众云:"我当初行脚时,被业风吹到思明和尚处,连下两错,更留我度夏,待共我商量。 我不道恁么时错,我发足向南方去时,早知道错了也。"
这汉也杀道,只是落第七第八头,料掉没交涉。
如今人闻他道"发足向南方去时,早知道错了也",便去卜度道,未行脚时,自无许多佛法禅道;及至行脚,被诸方热瞒,不可未行脚时,唤地作天,唤山作水,幸无一星事。
若总恁么作流俗见解,何不买一片帽戴,大家过时,有什么用处?佛法不是这个道理。
若论此事,岂有许多般葛藤。
尔若道我会他不会,担一檐禅,绕天下走,被明眼人勘破,一点也使不着。
雪窦正如此颂出:
禅家流,爱轻薄,满肚参来用不着。
堪悲堪笑天平老,却谓当初悔行脚。
错错,西院清风顿销铄。
"禅家流,爱轻薄,满肚参来用不着。"
这汉会则会,只是用不得,寻常目视云霄,道他会得多少禅,及至向烘炉里才烹,原来一点使不着。
五祖先师道:"有一般人参禅,如琉璃瓶里捣糍糕相似,更动转不得,抖擞不出,触着便破。 若要活泼泼地,但参皮壳漏子禅,直向高山上,扑将下来,亦不破亦不坏。"
古人道,设使言前荐得,犹是滞壳迷封,直饶句下精通,未免触途狂见。
"堪悲堪笑天平老,却谓当初悔行脚。"
雪窦道,堪悲他对人说不出,堪笑他会一肚皮禅,更使些子不著,"错错",这两错,有者道,天平不会是错。
又有的道,无语的是错,有什么交涉。
殊不知这两错,如击石火,似闪电光,是他向上人行履处。
如仗剑斩人直取人咽喉命根方断。
若向此剑刃上行得,便七纵八横,若会得两错,便可以见"西院清风顿销铄。"
雪窦上堂,举此话了,意道错。
我且问尔,雪窦这两错,何似天平错,且参三十年。
⊙碧岩录第九十九则
垂示云:龙吟雾起,虎啸风生。
出世宗猷,金玉相振。
通方作略,箭锋相拄。
遍界不藏,远近齐彰,古今明辨,且道是什么人境界?试举看。
举,肃宗帝问忠问师:"如何是十身调御?"国师云:"檀越踏毗卢顶上行。"
帝云:"寡人不会。"
国师云:"莫认自己清净法身。"
肃宗皇帝,在东宫时,已参忠国师,后来即位,敬之愈笃,出入迎送躬自捧车辇。
一日致个问端来,问国师云:"如何是十身调御?"师云:"檀越踏毗卢顶上行。"
国师平生一条脊梁骨硬如生铁,及至帝王面前,如烂泥相似。
虽然答得廉纤,却有个好处。
他道:"尔要会得,檀越须是向毗卢顶宁 页上行始得。"
他却不荐,更道:"寡人不会。"
国师后面忒杀郎当落草,更注头上底一句云:"莫错认自己清净法身。"
所谓人人具足,个个圆成。
看他一放一收,八面受敌。
不见道:"善为师者,应机设教,看风使帆。"
若只僻守一隅,岂能回互。
看他黄檗老善能接人,遇著临济,三回便痛施六十棒,临济当下便会去。
及至为裴相国,葛藤忒杀,此岂不是善为人师。
忠国师善巧方便,接肃宗帝,盖为他有八面受敌的手段。
"十身调御"者,即是十种他受用身。
法报化三身,即法身也。
何故?报化非真佛,亦非说法者。
据法身,则一片虚凝,灵明寂照。
太原孚上座,在扬州光孝寺,讲《涅槃经》,有游方僧,即夹山典座,在寺阻雪,因往听讲,讲至三因佛性、三德法身,广谈法身妙理,典座忽然失笑。
孚乃目顾,讲罢令请禅者问云:"某素智狭劣,依文解义,适来讲次,见上人失笑,某必有所短乏处,请上人说。"
典座云:"座主不问,即不敢说。 座主既问,则不可不言。 某实是笑座主不识法身。"
孚云:"如此解说,何处不是?"典座云:"请座主更说一遍。 孚曰:“法身之理,犹若太虚,竖穷三际,横亘十方,弥纶八极,包括二仪,随缘赴感,靡不周遍。"
典座曰:"不道座主说不是,只识得法身量边事,实未识法身在。"
孚曰:"既然如是,禅者当为我说。"
典座曰:"若如是,座主暂辍讲旬日,于静室中端然静虑,收心摄念,善恶诸缘一时放却,自穷究看。"
孚一依所言,从初夜至五更,闻鼓角鸣,忽然契悟,便去叩禅者门。
典座曰:"阿谁?"孚曰某甲。
典座咄曰:"教汝传持大教,代佛说法,夜半为什么醉酒卧街?"半曰:"自来讲经,将生身父母鼻孔扭捏,从今日已后,更不敢如是。"
看他奇特汉,岂只去认个昭昭灵灵,落在驴前马后。
须是打破业识,无一丝毫头可得,犹只得一半在。
古人道:"不起纤毫修学心,无相光中常自在。"
但识常寂灭底,莫认声色。
但识灵知,莫认妄想。
所以道:"假使铁轮顶上旋,定慧圆明终不失。"
达摩问二祖:"汝立雪断臂,当为何事?"祖曰:"某甲心未安,乞师安心。"
摩云:"将心来,与汝安。"
祖曰:"觅心了不可得。"
摩曰:"与汝安心竟。"
二祖忽然领悟。
且道正当恁么时,法身在什么处?
长沙云:"学道之人不识真,只为从前认识神。 无量劫来生死本,痴人唤作本来人。"
如今人只认得个昭昭灵灵,便瞠眼努目弄精魂,有什么交涉?只如他道"莫认自己清净法身",且如自己法身,尔也未梦见在,更说什么莫认?教家以清净法身为极则,为什么却不教人认?不见道:"认著依前还不是。"
咄,好便与棒。
会得此意者,始会他道"莫认自己清净法身"。
雪窦嫌他老婆心切,争奈烂泥里有刺。
岂不见洞山和尚接人有三路,所谓玄路、乌道、展手。
初机学道,且此三路行履。
僧问师:"寻常教学人行鸟道,未审如何是鸟道?"洞山云:"不逢一人。"
僧云:"如何行?"山云:"直须足下无私去。"
僧云:"只如行鸟道,莫便是本来面目否?"山云:"梨因什么颠倒?"僧云:"什么处是学人颠倒处?"山云:"若不颠倒,为什么认奴作郎。"
僧云:"如何是本来面目?"山云:"不行鸟道。"
须是见倒这般田地,方有少分相应,直下打迭教削迹吞声,犹是衲僧门下沙弥童行见解在。
更须回首尘劳,繁兴大用,始得。
雪窦颂云:
一国之师亦强名,南阳独许振嘉声。
大唐扶得真天子,曾踏毗卢顶上行。
铁锤击碎黄金骨,天地之间更何物。
三千刹海夜沉沉,不知谁入苍龙窟。
"一国之师亦强名,南阳独许振嘉声。"
此颂一似个真赞相似。
不见道至人无名,唤作国师,亦是强安名了。
国师之道,不可比伦,善能恁么接人,独许南阳是个作家。
"大唐扶得真天子,曾踏毗卢顶上行。"
若是具眼衲僧眼脑,须是向毗卢顶上行,方见此十身调御。
佛谓之调御,便是十号之一数也。
一身化十身,十身化百身,乃至于百亿身,大纲只是一身,这一颂却易说。
后颂他道莫认自己清净法身,颂得水洒不着,直是难下口说。
"铁锤击碎黄金骨",此颂"莫认自己清净法身",雪窦忒杀赞叹他,黄金骨一锤击碎了也。
"天地之间更何物",直须净裸裸赤洒洒,更无一物可得,乃是本地风光。
一似"三千刹海夜沉沉",三千大千世界香水海中有无边刹,一刹有一海,正当夜静更深时,天地一时澄澄地,且道是什么?切忌作闭目合眼会。
若恁么会,正堕在毒海。
"不知谁入苍龙窟?"展脚缩脚,且道是谁?诸人鼻孔一时被雪窦穿却了也。
⊙碧岩录第一百则
垂示云:收因结果,尽始尽终,对面无私,元不曾说,忽有个出来道,一夏请益为什么不曾说,待尔悟来向尔道,且道为复是当面讳却,为复别有长处,试举看。
举,僧问巴陵:"如何是吹毛剑?"陵云:"珊瑚枝枝撑着月。"
巴陵不动干戈,四海五湖多少人舌头落地,云门接人正如此,他是云门的子,亦各具个作略。
是故道:"我爱韶阳新定机,一生与人抽钉拔楔。"
这个话正恁么地也。
于一句中,自然具三句,函盖干坤句,截断众流句,随波逐浪句,答得也不妨奇特。
浮山远录公云:"未透底人,参句不如参意;透得底人,参意不如参句。"
云门下有三尊宿,答吹毛剑俱云"了",唯是巴陵答得过于了字,此乃得句也。
且道,"了"字与"珊瑚枝枝撑着月",是同是别?前来道"三句可辨,一镞辽空",要会这话,须是绝情尘,意想净尽,方见他道"珊瑚枝枝撑着月"。
若更作道理,转见摸索不着。
此语是禅月怀友人诗曰:"厚似铁围山上铁,薄似双成仙体缬。 蜀机凤雏动蹶蹩,珊瑚枝枝撑着月。 王凯家中藏难掘,颜回饥汉愁天雪。 古桧笔直雷不折,雪衣石女蟠桃缺。 佩入龙宫步迟迟,绣帘银簟何参差。 即不知驱龙失珠知不知。"
"此为贯休《还举人歌行卷》"巴陵于句中,取一句答吹毛剑,则是快剑刃上吹毛试之,其毛自断,乃利剑,谓之吹毛也。
巴陵只就他问处,便答这个话,头落也不知。
颂云:
要平不平,大巧若拙。
或指或掌,倚天照雪。
大冶兮磨砻不下,良工兮拂拭未歇。
别,别,珊瑚枝枝撑着月。
"要平不平,大巧若拙。"
古有侠客,路见不平,以强凌弱,即飞剑取强者头,所以宗师家,眉藏宝剑,袖挂金锤,以断不平之事。
"大巧若拙",巴陵答处,要平不平之事,为他语忒杀伤巧,返成拙相似,何故?为他不当面挥来,却僻地里,一截暗取人头,而人不觉。
"或指或掌,倚天照雪。"
会得则如倚天长剑,凛凛神威。
古人道:"心月孤圆,光吞万象。 光非照境,境亦非存。 光境俱忘,复是何物?"此宝剑或现在指上,忽现掌中。
昔日庆藏主说到这里,竖手云:"还见么?"也不必在手指上也。
雪窦借路经过,教尔见古意,且道一切处不可不是吹毛剑也。
所以道:"三级浪高鱼化龙,痴人犹戽夜塘水。"
《祖庭事苑》载《孝子传》云:楚王夫人,尝夏乘凉抱铁柱感孕,后产一铁块,楚王令干将铸为剑,三年乃成双剑,一雌一雄。
干将密留雄,以雌进于楚王。
王秘于匣中,常闻悲鸣,王问群臣,臣曰:"剑有雌雄,鸣者忆雄耳。"
王大怒,即收干将杀之。
干将知其应,乃以剑藏屋柱中,因嘱妻莫耶曰:"日出北户,南山其松。 松生于石,剑在其中。"
妻后生男,名眉间赤,年十五问母曰:"父何在?"母乃述前事,久思惟剖柱得剑,日夜欲为父报仇。
楚王亦募觅其人,宣言:"有得眉间赤者厚赏之。"
眉间赤遂逃。
俄有客曰:"子得非眉间赤邪?"曰:"然。"
客曰:"吾甑山人也,能为子报父仇。"
赤曰:"父昔无辜,枉被荼毒。 君今惠念,何所须邪?"客曰:"当得子头并剑。"
赤乃与剑并头,客得之进于楚王,王大喜。
客曰:"愿煎油烹之。"
王遂投于鼎中。
客诒于王曰:"其首不烂。"
王方临视,客于后以剑拟王头堕鼎中,于是二首相啮,寻亦俱烂。
川本无此楚王一段。
雪窦道此剑能"倚天照雪"。
寻常道倚天长剑光能照雪,这些子用处,直得"大冶兮磨砻不下",任是良工拂拭也未歇。
良工即干将是也,故事自显。
雪窦颂了,末后显出道:"别别",也不妨奇特,别有好处,与寻常剑不同,且道如何是别处?"珊瑚枝枝撑着月",可谓光前绝后独据寰中,更无等匹,毕竟如何?诸人头落也!老僧更有一小偈:
万斛盈舟信手喀,却因一粒瓮吞蛇。
拈提百转旧公案,撒却时人几眼沙。
后序雪窦颂古百则,丛林学道诠要也,其间取譬经论或儒家文史,以发明此事,非具眼宗匠时为后学击扬剖析,则无以知之。
圆悟老师,在成都时,予与诸人请益其说,师后住夹山道林,复为学徒扣之,凡三提宗纲,语虽不同,其旨一也,门人掇而录之,既二十年矣,师未尝过而问焉,流传四方,或致榧驳,诸方且因其言以其道不能寻绎之,而妄有改作,则此书遂废矣,学者幸谛其传焉。
宣和乙已春暮上休, 人关友无党记。
重刊圆悟禅师碧岩集疏
雪窦《颂古百则》,圆悟重下注脚,单示丛林,永垂宗旨,经也;学人机锋捷出,大慧密室勘辨,知无实诣,毁梓不传,权也。
此书诸佛正眼,列祖大机,两经钳锤,一无瑕秣,兹欲与大慧长书并驾,同《圜悟心要》兼行,揭杲日于迷途,指南于慧海,快然一睹,开彼群愚,相与圆成,不无利益,幸甚。
右伏以,十七岁便悟云门睦州,可道是口头三昧,二百年不见碧岩雪窦,忽遭渠手下一交,怎忘得弓冶裘箕,莫断却儿孙种草,随人去脚跟后转,谁下得钓龙钩,有个具眼目的来,不看作系驴橛,此事当如筏喻,他时自会筌忘。
家家门户透长安,前者呼后者应,种种因缘归大数。
昔之废今之兴,莫怪山僧口多,终是老婆心切。
不读东土书,安知西来意,重兴一代宗风。
虽无南去雁,看取北来鱼,便有十分消息,持同文印。
读无尽灯谨疏。
圆悟老祖居夹山时,集成此书,欲天下后世知有佛祖玄奥,岂小补哉。
老妙喜深患学者不根于道,溺于知解,由是毁之,谓其父子之间矛盾,可乎?今辱中张居士重为板行,果何谓哉。
览者宜自择焉。
大德壬寅中秋,住天童第七世法孙比丘净日拜手谨书。
圆悟禅师,评唱雪窦和尚颂古一百则,剖决玄微,抉剔幽迭,显列祖之机用,开后学之心源,况妙智虚凝,神机默运,晶旭辉而玄扃洞照,圆蟾升而幽室朗明,岂浅识而能致极哉。
后大慧禅师,因学人入室,下语颇异,疑之,才勘而邪锋自挫,再鞠而纳款自降,曰:"我《碧岩集》中记来,实非有悟。"
因虑其后不明根,专尚语言以图口捷,由是火之以救斯弊也。
然成此书,火此书,其用心则一,岂有二哉。
辱中张明远偶获雪堂刊本及蜀本,校订讹舛,刊成此书,流通万古,使上根大智之士,一览而顿开本心,直造无疑之地,岂小补云乎哉。
延绑丁已迎佛会日,径山住持比丘帝陵拜书以为后序。
儒门子贡极有功于东家圣人,藉令良马见鞭影而奔,皆如瞠若乎后之颜子,吾圣师游乎何言之天久矣,灵山会上,四众海集,世尊拈花宗旨,诸人罔措,独迦叶尊者,微为之破颜,与吾教中一唯之外口耳俱丧,同一顿彻悬悟,当时曾参,不直下剖击忠恕之秘钥,岂惟门人之惑滋甚,千载之下,何以气一贯之迷云乎。
异时成都佛果圆悟老禅,笏夹山丈室,拈提雪窦《颂古百则》,其大弟子杲上座,惧学人泥于言句,辜负从上诸祖,取老和尚舌头,一截并付烈焰,烟而扬之拉 堆,自以巨壑太虚投置毫滴,如古德德山卖弄油糍婆前,此疏钞已埃冷而无余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花落碧岩,阳坡如绣。
历过去劫,死灰复燃。
不知何许,许多葛藤,一一从辱中张居士手栽无影树子上,全体败露,直得般若无说诸天雨花,百七八十年,衲僧蓦地横穿鼻孔,从前不曾嗅底宝熏,一旦水涌云蒸,于八万四千毛孔,悉普悉遍,可谓甚深希有,难值难遇之事。
已而居士二子得心疾,或谓,勤宝经杲上座毁板,居士不当拾遗烬,而日月光景之故,受如是报,居士者疑其说,以质于予。
予谓,圆悟门人人人而杲上座,碧岩自碧,何得有说,杲上座见月亡指,遂乃追尤古佛,毒燎亘天。
倒却刹竿,不放一线。
彼未尝识月者,谁将乘一指而示之。
或者又谓,杲上座火此书,盟之社鬼者深重,居士二子之患正坐此。
予谓,当杲上座灼然秉炬时,炼得故纸通红,何缘密室通风,老勤巴命门舌根,别自有不坏处,一星迸散,明月空山,张居士那里得这消息来,把天然一段西蜀锦机,依旧织作旧日花样,意者主林神阴为之地,诃护至今,料亦是此书合出世因缘时节。
清凉池上,针芥相逢,则书写读诵,为人演说之功,应获殊胜福德。
何况金石刻镂,展转流布。
居士二子之心疾根本,本不在此。
客作汉妄以情识卜度,居士缘其目前不足计拔之祸福,亦以情识卜度之,是相随赴火坑也,岂不冤哉。
冥验记,沛国周氏,三子并喑。
一日有客造门曰:"君可内省宿愆。"
忽猛忆儿时见燕巢三子,伺其母出,各以一蒺藜吞之,斯须共毙,母还悲鸣而去,常自悔责。
客曰:"君既知悔责,罪今免矣。 三子即皆能言。 然则居士二子之病风丧心,得无亦有可悔恨之事乎?谈般若者:“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即为消灭。"
居士能于此有省,纵无始劫来所造诸业,当应时消灭,即君二子之心疾,当如周氏三子之应时能言,可以不疑。
世尊住世,四十九年,六百函文字,覆藏遍界。
若从杲上座之说,万年一念,更踪迹什么?向上禅林无限尊宿,有两句最端的,曰:"任尔即心即佛,我但非心非佛。"
今而后有谤如来正法轮者,君但应之曰:"任汝说杲上座的是,我只说勤老师的是。"
若不如是,即恐燎却面门,四百四病一时发矣,将如居士二子心疾何。
不见古人道,养子方知父母恩,居士学佛知恩,临老忏悔,他日作家炉鞲,跳出丈六金身,不知还见勤老师真个扬眉竖拂否。
若还一句荐得,向道佛祖有誓,罪不重科,莫殃及他家儿孙好。
虽然如是,且得没交涉,是年延绑丁巳中元日,海粟老人冯子振题。
碧岩集行于世者数版,卷套多多,到上学徒盛笈,非便也。
故予欲成小字,缩行省纸册,有年所矣。
安政丁巳秋,笃信檀士戮力舍财,喜资上木,即命剞劂氏,事既竣焉,喜舍刊粹制本贱价,固予初志也。
若夫碧岩曲节,先哲序跋善美尽尽,予何言乎。
简省刻成,故书詹言于策端,尔安政六年岁在己未秋七月初吉。
敕住华园玉桃庵主万宁玄汇敬识。
"录自《续藏经》第二编第二十二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