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目鱼 第六回 赖婚姻堂前巧辩 受财礼誓不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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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目鱼》 第六回 赖婚姻堂前巧辩 受财礼誓不回心 不署撰人

却说那日戏完之后,藐姑自己想道:"奴家自与谭郎定约之后,且喜委身得人,将来例无失所。 又喜得他改净为生,合着奴家的私心。 别的戏的,怕的是上场,喜的是下场,上场要费力,下场好粹悚的缘故。 我和他两个,却与别人相反,喜的是上场,怕的是下场。 下场要避嫌疑,上场好做夫妻的缘故。 一到登场的时节,他把我认做真妻子,我把他认做真丈夫。 没有一句话儿,不说得钻心刺骨。 别人看了是戏文,我和他做的是实事。 戏文当了实事做,又且乐此不疲,焉有不登峰造极之理!所以这玉笋班的名头,一日忝似一口。 是便是了,戏场上的夫妻,究竟当不得实事。 须要生个计策,做真了才好。 几次要对母亲说,只是不好开口。 如今也顾不得了,早晚之间,要把真情吐露出来,方结果了这件心事。 看见绛仙回来,道:“母亲,你往那里去来,为何至今方回,这箱子里面可是甚么东西?"绛仙道:"我心是极明白的,你且猜上一猜。"

藐姑猜道:"是添的新行头?不是!是母亲清歌换来的诗千首?不是!如此孩儿知道了,但自说不出口来。"

绛仙道:"你既然猜着,就明说何妨!""莫不是母亲遇着好事的财主,因此送来这些物件么?""都不是!我对你说了罢,这皮箱里头的物件,就是你的替身。 做娘的有了他,就不用你了。"

藐姑说:"怎么,不用孩儿做戏了,这等谢天谢地!"绛仙道:"我生你一场,我只说与我一样。 谁料你动不动要顾廉耻,要惜名节,所以如今弄出这件事来。"

藐姑说:"母亲说的话,孩儿一些也不懂,倒求你明白讲了罢。"

绛仙说:"我老实对你说,你这样心性,料想不是个挣钱的,将来还要招灾惹祸。 不如做个良家的妇人,吃几碗现成饭罢。 这边有个钱乡宦,他是这块的一个大财主,从前也做过一任子官,如今告终养回家。 年纪也不甚大,做人又极慷慨。 他一眼看上你,要娶你做个二房夫人。 等你过了门的时节,不惟你却奴使婢,受用一辈子,就是做娘的,也就托你的福了!你说好不好?做娘的已经许下他了。 这箱子里面,就是他的财礼。 明日戏完之后,就要送你过去了。"

藐姑听说,大惊道:"呀!有这等的奇事!我是有了丈大的,怎么如今又许旁人?烈女不更二夫,我岂有改嫁之理!"绛仙惊问道:"你有甚么丈夫?难道做爹娘的不曾许人,你竟自家做主,许了那一个不成!"藐姑道:"孩儿怎敢自家做主,这头亲事,是爹娘一同许下的。 难道因他没有财礼,就悔了亲事不成?"绛仙大惊道:"我何曾许甚么人家,只怕是你见了鬼了!既然如此,你且说我,许的是那一家,那一个?你且讲来!"藐姑说:"就是那做生的谭楚玉,难道你忘了么?"绛仙道:"这一发奇了!我何曾许他来呢?"藐姑说:"他是个宦门之子,现今身列学宫,负了概世之才,取功名易如反掌。 为甚么肯来学戏?只因看上了孩儿,不能够亲近。 所以,借学戏二字,做个进身之阶。 又怕花面与正旦配合不来,故此要改做正生。 这明明白白是句求亲的话,不好直讲,做一个哑谜儿与人猜的意思,爹爹与母亲都曾做过生旦,也是两位个中人,岂有解个出的道理!既然不许婚姻,就不该留他学戏,就留他学戏,也不该许他改净为生!既然两件都依,分明是允从之意了。 为什么到了如今,忽然又改变起来,这也觉得没理。"

绛仙说:"好,好,好!好一个赖法!这等说起来,只消这儿句巧话,就把你的身子被他赖去不成!且是婚姻大事,不论贫富,都有个媒人。 就是告当官,也要有个干证。 你说你的媒人是谁?你的干证是谁?"藐姑道:"你说我没有干证么?那些看戏的人,谁不说我与他,是天配的姻缘呢?且是我和他,交杯酒也不知吃过多少,夫妻也不知叫过多少,难道还不是真的么?"绛仙说:"你看这个孩子,痴又不痴,乖又不乖,说的都是些梦话!那有戏场上的夫妻,是做得准的呢?自古来做戏的甚多,你见谁做生的与旦作俦,做旦的把生认做真夫呢?"藐姑说:"天下事,别的都戏的,惟有婚姻戏不的。 既要弄假,就要成真。 我不像别个女旦,夜间睡的是一个,白日叫的又是一个。 一些廉耻也不惜,也不顾名节是何物!孩儿是个惜廉耻、顾名节的人,不敢把戏场上的婚姻,当做假事。 这个丈夫是一定要嫁的!"绛仙说:"好骂!好骂!这等说起来,我是不惜廉耻,不顾名节的了?我既然不惜廉耻,不顾名节,还有甚么母子之情呢?就逼你嫁了人,也不是甚么奇事!我且进去睡觉,待朋日戏完了,我再同你讲话。 难道我的货,到由不的我么?不怕你飞上天去!" 任你百口挠婚约,

还我千金作枕头。

藐姑道:"你看他竟自进去了!谭郎,谭郎!我和你同心苦守,指望守个出头的日子。 谁想到了半途,忽然生出这样事来!我那母亲见了这些银子,就如馋猴遇果,饥犬闻腥的一般。 既然吞在口里,那里还肯吐将出来!这场劫数,是断不能逃的了!也罢,谭郎如今现在外边,我不免将我的软细东西,收拾收拾,跟他夤夜逃走。 明日意在一个幽密去随,连日奔往别处,再作道理。"

及至到了二门,已被上了锁了。

又不敢高声叫,又不能越墙而过。

站了半日,回到自己房中,叹道:"谭郎,谭郎!我今既不能生随你身,我岂肯负了你的心么?罢,罢,罢!惟有一死相报了。"

遂将系腰的带儿解下,系在粱头以上。

又搬了一个杌子,将身一竦立在上面。

此时死与未死,再听下回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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