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 卷七十九列传第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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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史》 卷七十九列传第六十七 李延寿

宇文述云定兴赵行枢述子化及司马德戡裴虔通王世充段达宇文述,字伯通,代郡武川人也。

高祖侰与敦、曾祖长寿、祖孤,仕魏,并为沃野镇军主。

父盛,仕周,位上柱国、大宗伯。

述少骁锐,便弓马。

年十一时,有相者谓曰:"公子善自爱,后当位极人臣。"

周武帝时,以父军功,起家拜开府。

述性谨密,周大冢宰宇文护甚爱之,以本官领护亲信。

及武帝亲总万机,召为左宫伯,累迁英果中大夫,赐爵博陵郡公,改封濮阳郡公。

尉迟迥作乱,述以行军总管从韦孝宽击之,破迥将李隽军于怀州,又与诸将破尉惇于永平桥。

以功超拜上柱国,进爵褒国公。

开皇初拜右卫大将军。

平陈之役,以行军总管自六合而济。

时韩擒、贺若弼两军趣丹阳,述据石头以为声援。

陈主既禽,而萧瓛、萧岩据东吴地。

述领行军总管元契、张默言等讨之,落丛公燕荣以舟师自东海至,亦受述节度,于是吴会悉平。

以功授子化及为开府,徙拜安州总管。

时晋王广镇扬州,甚善于述,奏为寿州总管。

王时阴有夺宗之志,请计于述。

述曰:"皇太子失爱已久。 大王才能盖世,数经将领,主上之与内宫,咸所钟爱,四海之望,实归大王。 然废立国家大事,能移主上者,唯杨素耳。 移素谋者,唯其弟约。 述雅知约,请朝京师,与约共图废立。"

晋王大悦,多赍金宝,资述入关。

述数请约,盛陈器玩,与之酣畅,因共博戏,每阳不胜,输所将金宝。

约所得既多,稍以谢述。

述因曰:"此晋王赐述,令与公为欢。"

约大惊曰:"何为者?"述因为王申意。

约然其说,退言于素,亦从之。

于是晋王与述情好益密,命述子士及尚南阳公主,后赏赐不可胜计。

及晋王为皇太子,以述为左卫率。

旧令,率官第四品,以述素贵,遂进率品第三,其见重如此。

炀帝嗣位,拜左卫大将军,参掌武官选事。

后改封许国公,寻加开府仪同三司,每冬正朝会,辄给鼓吹一部。

从幸榆林,时铁勒契弊歌稜攻败吐谷浑。

其部携散,遂遣使请降,求救。

帝令述以兵抚纳降附。

吐谷浑见述拥强兵,惧不敢降,遂西遁。

述追至曼头城,攻拔之。

乘胜至赤水城,复拔之。

其余党走屯丘尼川,进击,大破之,获其王公、尚书、将军二百人。

浑主南走雪山,其故地皆空。

帝大悦。

明年,从帝西巡至金山,登燕支,述每为斥候。

时浑贼复寇张掖,述进击走之。

还至江都宫,敕述与苏威常典选举,参预朝政。

述时贵重,委任与威等,其亲爱则过之。

帝所得远方贡献及四时口味,辄见班赐,中使相望于道。

述善于供奉,俯仰折旋,容止便辟,宿卫咸取则焉。

又有巧思,凡所装饰,皆出人意表。

数以奇服异物进宫掖,由是帝弥悦焉。

言无不从,势倾朝廷。

左卫将军张瑾与述连官,尝有评议,偶不中意,述张目瞋之,瑾惶惧而走。

文武百僚莫敢违忤。

性贪鄙,知人有珍异物,必求取,富商大贾及陇右诸胡子弟,皆接以恩意,呼之为儿。

由是竞加馈遗,金宝累积。

后庭曳罗绮者甚众,家僮千余人,皆控良马,被服金玉。

及征高丽,述为扶余道军将,临发,帝谓曰:"礼,七十者行役以妇人从,公宜以家累自随。 古称妇人不入军,谓临战时耳。 至军垒间,无所伤也。 项籍虞兮,即其故事。"

述与九军至鸭绿水,粮尽,议欲班师。

诸将多异同,述又不测帝意。

会乙支文德来诣其营,述先与于仲文俱奉密旨,令诱执文德。

既而缓纵,文德逃归,述内不自安,遂与诸将度水追之。

时文德见述军中多饥色,欲疲述众,每斗便北。

述一日中七战皆捷,既恃骤胜,又内逼群议,遂进,东济萨水,去平壤城三十里,因山为营。

文德复遣使伪降,请述曰:"若旋师者,当奉高元朝行在所。"

述见士卒疲弊,不可复战,又平壤险固,卒难致力,遂因其诈而还。

众半济,贼击后军。

于是大溃不可禁止,九军败绩,一日一夜,还至鸭绿水,行四百五十里。

初度辽,九军三十万五千人,及还至辽东城,唯二千七百人。

帝怒,除其名。

明年,帝又事辽东,复述官爵,待之如初。

从至辽东,与将军杨义臣率兵复临鸭绿水。

会杨玄感作乱,帝召述驰驿讨玄感。

时玄感逼东都,闻述军至,西遁将图关中。

述与刑部尚书卫玄、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武卫将军屈突通等蹑之。

至阌乡皇天原,与玄感相及,斩其首,传行在所。

复从东征,至怀远而还。

突厥之围雁门也,帝大惧,述请溃围而出。

来护儿及樊子盖并固谏,帝乃止。

及围解,次太原,议者多劝帝还京师,帝有难色。

述奏曰:"从官妻子多在东都,请便道向洛阳,自潼关入。"

帝从之。

寻至东都,又观望帝意,劝幸江都宫。

述于江都遇疾,及疾笃,帝令中使相望于第,谓述有何言。

述曰:"愿陛下一能降临。"

帝遣司宫魏氏谓曰:"公危笃,朕惮相烦动。 必有言,可陈也。"

述流涕曰:"臣子化及,早预籓邸,愿陛下哀怜之。 士及夙蒙天恩,亦堪驱策。 臣死后,智及不可久留,愿早除之,望不破门户。"

魏氏返命,隐其言,因诡对曰:"述唯忆陛下耳。"

帝泫然曰:"述忆我耶?"将亲临之,宫人百僚谏乃止。

及薨,帝为废朝,赠司徒、尚书令、十郡太守,班剑四十人,辒辌车,前后部鼓吹,谥曰恭。

诏黄门侍郎裴矩祭以太牢,鸿胪监护丧事。

云定兴者,附会于述。

初,定兴女为皇太子勇昭训,及勇废,除名配少府。

定兴先得昭训明珠络帷,私赂于述,自是数共交游。

定兴每时节必有赂遗,并以音乐干述。

述素好著奇服,炫耀时人。

定兴为制马鞯,于后角上缺方三寸,以露白色,世轻薄者率仿学之,谓为许公缺势。

又遇天寒,定兴曰:"入内宿卫,必当耳冷。"

述曰:"然。"

乃制夹头巾,令深袹耳,人又学之,名为许公袹势。

述大悦曰:"云兄所作,必能变俗。 我闻作事可法,故不虚也。"

后帝将事四夷,大造兵器,述荐之,因敕少府工匠并取其节度。

述欲为之求官,谓之曰:"兄所制器仗并合上心,而不得官者,为长宁兄弟犹未死耳。"

定兴曰:"此无用物,何不劝上杀之?"述因奏曰:"房陵诸子,年并成立,今欲动兵征讨,若将从驾,则守掌为难;若留一处,又恐不可。 进退无用,请早处分。"

因鸠杀长宁,又遣以下七弟分配岭表,于路尽杀之。

其年大阅,帝称甲仗为佳,述奏并云定兴之功也。

擢授少府丞。

十一年,累迁屯卫大将军。

又有赵行枢者,本太常乐户,家财亿计。

述谓为儿,受其赂遗,称为骁勇,起家为折冲郎将。

化及,述长子也。

性凶险,不循法度,好乘肥挟弹,驰鹜道中,由是长安谓之轻薄公子。

炀帝为太子时,常领千牛出入卧内。

累迁至太子仆,以受纳货贿,再三免官。

太子嬖昵之。

俄而复职,又以其弟士及尚南阳公主。

由此益骄,处公卿间,言辞不逊,多所凌轹。

见人子女狗马珍玩,必请托求之。

常与屠贩者游,以规其利。

炀帝即位,拜太仆少卿,益恃旧恩,贪冒尤甚。

炀帝幸榆林,化及与弟智及违禁与突厥交市。

帝大怒,囚之数月。

还京师,欲斩之而后入城,解衣辫发讫,以主救之,乃释,并智及并赐述为奴。

述薨后,炀帝追忆之,起化及为右屯卫将军,将作少监。

时李密据洛口,炀帝惧,留淮左,不敢还都。

从驾骁果多关中人,久客羁旅,见帝无西还意,谋欲叛归。

时武贲郎将司马德戡总领骁果,屯于东城,风闻兵士欲叛,未审,遣校尉元武达阴问知情,因谋构逆。

共所善武贲郎将元礼、直阁裴虔通互相扇惑曰:"闻陛下欲筑宫丹阳,人人并谋逃去。 我欲言之,恐先事见诛。 今知而不言,后事发当族,将如之何?"虔通曰:"主上实尔。"

德戡又谓两人曰:"我闻关中陷没,李孝常以华阴叛,陛下囚其二弟,将尽杀之。 吾辈家属在西安,得无此虑?"虔通等曰:"正恐旦暮及诛,计无所出。"

德戡曰:"骁果若走,可与俱去。"

虔通等曰:"诚如公言。"

因递相招诱。

又转告内史舍人元敏、鹰扬郎将孟景、符玺郎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等,日夜聚博,约为刎颈交,言无回避,于坐中辄论叛计,并相然许。

时李质在禁,令骁果守之,中外交通,所谋益急。

又赵行枢先交智及;勋侍杨士览者,宇文氏之甥。

二人同以告智及。

智及素狂勃,闻之喜,即共见德戡,期以三月十五日举兵同叛,劫十二卫武马,虏掠居人财物西归。

智及曰:"不然。 今天实丧隋,英雄并起,因行大事,此帝王业也。"

德戡然之。

行枢、世良请以化及为主,约定,方告化及。

化及性驽怯,初闻之,大惧,色动流汗,久之乃定。

义宁二年三月一日,德戡欲告众人,恐心未一,更谲诈以胁骁果,谓许弘仁、张恺曰:"君是良医,国家所使,出言惑众,众必信。 君可入备身府,遍告所识者,言陛下闻骁果欲叛,多醖毒酒,因享会,尽鸠杀之,独与南人留此。 群情必骇,因而举事,无不谐矣。"

其月五日,弘仁等宣布此言,骁果递相告,谋反逾急。

德戡等知计行,遂以十日总召故人,谕以所为。

众皆伏曰:"唯将军命!"其夜,奉义主闭城门,门皆不下钥,至夜三更。

德戡于东城内集兵,得数万人,举火与城外相应。

帝闻有声,问是何事。

虔通伪曰:"草坊被烧,外人救火,故喧嚣耳。"

中外隔绝,帝以为然。

孟景、智及于城外得千余人,劫候卫武贲冯普乐,共布兵捉郭下街巷。

至五更,德戡授虔通兵,以换诸门卫士。

虔通因自开门,领数百骑,至成象殿,杀将军独孤盛。

武贲郎将元礼遂引兵进。

宿卫者皆走。

虔通进兵排左閤,驰入永巷问:"陛下安在?"有美人出房,指云:"在西閤。"

从往执帝。

帝谓虔通曰:"卿非我故人乎!何恨而反?"虔通曰:"臣不敢反,但将士思归,奉陛下还京师耳。"

帝曰:"即为汝归。"

虔通自勒兵守之。

至旦,孟景以甲骑迎化及。

化及未知事果,战栗不能言,人有谒之,但低头据案,答曰"罪过"。

时士及在公主第,弗之知也。

智及遣家僮庄桃树就第杀之,桃树不忍,执诣智及,久之乃见释。

化及至城门,德戡迎谒,引入朝堂,号为丞相。

令将帝出江都门以示群贼,因复将入。

遣令狐行达弑帝于宫中。

又执朝臣不同己者数十人,及诸王外戚,无少长皆害之。

唯留秦孝王子浩,立以为帝。

十余日,夺江都人舟楫,从水路西归。

至显福宫,宿公麦孟才、折冲郎将沈光等谋击化及,反为所害。

化及于是入据六宫,其自奉一如炀帝故事。

每帐中南面端坐,人有白事者,默然不对。

下牙时,方收取启状。

共奉义、方裕、世良、恺等参决之。

行至徐州,水路不通,复夺人车牛,得二千两,并载宫人珍宝。

其戈甲戎器,悉令军士负之。

道远疲极,三军始怨。

德戡失望,窃谓行枢曰:"君大误我。 当今拨乱,必藉英贤,化及庸暗,事将必败,若何?"行枢曰:"废之何难!"因共李孝本、宇文导师、尹正卿等谋,以后军万余兵袭杀化及,立德戡为主。

弘仁知之,密告化及,尽收德戡及支党杀之。

引兵向东郡,通守王轨以城降之。

元文都推越王侗为主,拜李密为太尉,令击化及。

密壁清淇,与徐世勣以烽火相应。

化及数战不利,其将军于弘达为密所禽,送于侗所,镬烹之。

化及粮尽,度永济渠,与密决战于童山。

遂入汲郡求军粮,又遣使拷掠东郡人吏,责米粟。

王轨怨之,以城归李密。

化及大惧,自汲郡将图以北诸州。

其将陈智略率岭南骁果万余人,张童儿率江东骁果数千人,皆叛归李密。

化及尚有众二万,北走魏县。

张恺与其将陈伯谋去之,事觉,为化及所杀。

腹心稍尽,兵势日蹙,兄弟更无他计,但相聚酣宴,奏女乐。

醉后,尤智及曰:"我初不知,由汝为计,强来立我。 今所向无成,负弑主之名,天下所不纳。 灭族岂非由汝乎?"抱其两子而泣。

智及怒曰:"事捷之日,都不赐尤;及其将败,乃欲归罪。 何不杀我以降建德!"兄弟数相斗阋,言无长幼,醒而复饮,以此为恒。

自知必败,乃叹曰:"人生故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于是鸠杀浩,僭皇帝位于魏县,国号许,建元为天寿,置百官。

攻元宝藏于魏州,反为所败,乃东北趣聊城,将招携海内诸贼。

遣士及徇济北,征求饷馈。

大唐遣淮安王神通安抚山东,神通围之十余日,不克而退。

窦建德悉众攻之。

先是,齐州贼帅王薄闻其多宝物,诈来投附。

化及信之,与共居守。

至是,薄引建德入城,禽化及,悉虏其众。

先执智及、元武达、孟景、杨士览、许弘仁等,皆斩之。

及以槛车载化及至大陆县城下,数其弑逆,并二子承基、承趾皆斩之,传首于突厥义城公主,枭之虏庭。

士及自济北西归长安。

智及幼顽凶,好与人群聚斗鸡,习放鹰狗。

初以父功,赐爵濮阳郡公。

蒸淫丑秽,无所不为。

其妻长孙氏,妒而告述。

述虽为隐,而大忿之,纤芥之愆,必加鞭棰。

弟士及,恃尚主,又轻忽之。

唯化及事事营护,父再三欲杀,辄救免之,由是颇相亲昵。

遂劝化及遣人入蕃,私为交易。

事发,当诛,述独证智及罪恶,而为化及请命,帝因两释之。

述将死,抗表言其凶勃,必且破家。

帝后思述,拜智及将作少监。

其江都弑逆事,皆智及之谋也。

化及为丞相,以为右仆射,领十二卫大将军。

及僭号,封齐王。

窦建德获而斩之,并其党十余人,皆暴死枭首。

司马德戡,扶风雍人。

父元谦,仕周为都督。

德戡幼孤,以屠豕自给。

有桑门释粲,通德戡母娥氏,遂抚教之,因解书计。

开皇中,为侍官,渐迁至大都督。

从杨素出讨汉王谅,充内营左右。

进止便僻,俊辩多奸计,素大善之。

以勋授仪同三司。

大业三年,为鹰扬郎将。

从讨辽左,进位正议大夫,迁武贲郎将。

炀帝甚昵之。

从至江都,领左右备身骁果万人,营于城内。

因隋末大乱,乃率骁果反,语在化及事中。

既获炀帝,与党孟景等推化及为丞相。

化及首封德戡为温国公,加光禄大夫,仍统本兵。

化及意甚忌之。

后数日,化及署诸将,分配士卒,乃以德戡为礼部尚书,外示美迁,实夺其兵也。

由是怀怨,所获赏物皆赂于智及,智及为之言。

行至徐州,舍舟登陆,令德戡将后军。

乃与赵行枢、李孝本、尹正卿、宇文导师等谋袭化及,遣人使于孟海公,结为外助。

迁延未发,以待使报。

许弘仁、张恺知之,以告化及。

因遣其弟士及阳为游猎,至于后军。

德戡不知事露,出营参谒,因命执之,并其党与。

化及责之曰:"与公戮力共定海内,出于万死。 今始事成,愿得同守富贵,公又何为反也?"德戡曰:"本杀昏主,苦其毒害。 立足下而又甚之,逼于物情,不获已也。"

化及不对,命送至幕下,缢而杀之。

裴虔通,河东人。

初,炀帝为晋王,以亲信从,稍迁至监门校尉。

帝即位,擢旧左右,授宣惠尉。

累从征役,至通议大夫。

与司马德戡同谋作乱,先开宫门,骑至成象殿,杀将军独孤盛,执帝于西閤。

化及以虔通为光禄大夫、莒国公。

化及引兵之北也,令镇徐州。

化及败后,归于大唐,即授徐州总管,转辰州刺史,封长蛇男。

寻以隋朝弑逆之罪,除名,徙于岭表而死。

王世充,字行满,本西域胡人也。

祖支颓褥,徙居新丰。

颓褥死,其妻少寡,与仪同王粲野合,生子曰琼,粲遂纳之以为小妻。

其父收幼孤,随母嫁粲,粲爱而养焉,因姓王氏。

官至怀、汴二州长史。

世充卷发豺声,沉猜多诡诈,颇窥书传,尤好兵法,晓龟策推步盈虚,然未尝为人言也。

开皇中,为左翊卫,后以军功拜仪同,授兵部员外郎。

善敷奏,明习法律,而舞弄文墨,高下在心。

或有驳难之者,世充利口饰非,辞义锋起,从虽知其否而莫能屈,称为明辩。

炀帝世,累迁至江都郡丞。

时帝数幸江都,世充善候人主颜色,阿谀顺旨,每入言事,帝善之。

又以郡丞领江都宫监,乃雕饰池台,阴奏远方珍物,以媚于帝,由是益昵之。

大业八年,隋始乱,世充内怀徼幸,卑身礼士,阴结豪俊,多收众心。

江淮间人素轻薄,又属贼盗群起,人多犯法,有系狱抵罪者,世充枉法出之,以树私恩。

及杨玄感反,吴人硃燮、晋陵人管崇起兵江南以应之,自称将军,拥众十余万。

帝遣将军吐万绪、鱼俱罗讨之,不能克。

世充募江都万余人,击频破之。

每有克捷,必归功于下,所获军实,皆推与士卒,身无所取。

由此人争为用,功最居多。

十年,齐郡贼帅孟让自长白山寇掠诸郡,至盱眙,有众十余万。

世充以兵拒之,而羸师示弱,保都梁山为五栅,相持不战。

后因其懈驰,出兵奋击,大破之,乘胜尽灭诸贼,让以数十骑遁去,斩首万人,六畜军资,莫不尽获。

帝以世充有将帅才略,始遣领兵,讨诸小盗,所向破之。

然性多矫伪,诈为善,能自勤苦,以求声誉。

十一年,突厥围帝于雁门,世充尽发江都人往赴难。

在军中,垢面悲泣,晓夜不解甲,藉草而坐。

帝闻之,以为爱己,益信任之。

十二年,迁为江都通守。

时厌次人格谦为盗数年,兵十余万,在豆子中。

世充破斩之,威振群贼。

又击卢明月,破之于南阳。

后还江都,帝大悦,自执杯酒以赐之。

时世充又知帝好内,乃言江淮良家多有美女,愿备后庭,无由自进。

帝愈喜,因密令世充阅观诸女,资质端丽合法相者,取正库及应入京物以聘纳之。

所用不可胜计,帐上所司云敕别用,不显其实。

有合意者,则厚赏世充,或不中者,又以赉之。

后令以船送东京,而道路贼起,使者苦役,于淮泗中沉船溺杀之者,前后十数。

或有发露,世充为秘之,又遽简阅以供进。

是后益见亲昵。

遇李密攻陷兴洛仓,进逼东都,官军数败,光禄大夫裴仁基以武牢降于密。

帝恶之,大发兵,将讨焉。

特发中诏遣世充为将,军于洛口以拒密。

前后百余战,互有胜负。

世充乃引军度洛水,逼仓城。

李密与战。

世充败绩,赴水溺死者万余人。

时天寒,大雨雪,兵既度水,衣皆沾湿,在道冻死者又数万人,比至河阳,才以千数。

世充自系狱请罪,越王侗遣使赦之,召令还都。

收合亡散,屯于含嘉城中,不敢复出。

宇文化及杀帝于江都,世充与太府卿元文都、将军皇甫无逸、右司郎卢楚奉侗为主。

侗以世充为吏部尚书,封郑国公。

及侗用元文都、卢楚之谋,拜李密为太尉、尚书令,密遂称臣,复以兵拒化及于黎阳,遣使献捷。

众皆悦,世充独谓其麾下诸将曰:"文都之辈,刀笔吏耳。 吾观其势,必为李密所禽。 且吾军人马每与密战,杀其父兄子弟,前后已多,一旦为之下,吾属无类矣。"

出此言以激怒其众。

文都知而大惧,与楚等谋,将因世充入内,伏甲而杀之。

期有日矣,将军段达遣女婿张志以楚等谋告之。

世充夜勒兵围宫城,将军费曜、田世阇等与战于东太阳门外。

曜军败,世充遂攻门而入。

无逸以单骑遁走。

获楚,杀之。

时宫门尚闭,世充遣人扣门言于侗曰:"元文都等欲执皇帝降于李密,段达知而以告臣。 臣非敢反,诛反者耳。"

文都闻变,入奉侗于干阳殿,陈兵卫之。

令将帅乘城以拒难,兵败,侗命开门以纳世充。

世充悉遣人代宿卫者,明日入谒,顿首流涕而言曰:"文都等无状,谋相屠害,事急为此,不敢背国。"

侗与之盟。

世充寻遣韦节等讽侗,命拜为尚书左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

又授其兄恽为内史令,入居禁中。

未几,李密破化及还,其劲兵良马多战死,士卒皆倦。

世充欲乘其弊而击之,恐人心不一,乃假托鬼神,言梦见周公,乃立祠于洛水之上,遣巫宣言周公欲令仆射急讨李密,当有大功,不则兵皆疫死。

世充兵多楚人,俗信妖妄,故出此言以惑之。

众皆请战,世充简练精勇得二万余人,马千余匹,营洛水南。

密军偃师北山上,时密新得志于化及,有轻世充之心,不设壁垒。

世充遣二百余骑,潜入北山,伏溪谷中,令军秣马蓐食。

既而宵济,人马奔驰,比明而薄密。

密出兵应之,阵未成列而两军合战,其伏兵蔽山而上,潜登北原,乘高而下,压密营。

营中乱,无能拒者,即入纵火。

密军大惊而溃,降其将张童儿、陈智略。

进下偃师。

初,世充兄伟及子玄应隋化及至东郡,密得而囚之于城中。

至是,尽获之。

又执密长史邴元真妻子、司马郑虔象之母及诸将子弟,皆抚慰之,各令潜呼其父兄。

兵次洛口,元真、郑虔象等举仓城以应之。

密以数十骑遁逸,世充收其众而还。

东尽于海,南至于江,悉来归附。

世充又令韦节讽侗,拜己为太尉,置署官属,以尚书省为其府。

寻自称郑王,遣其将高略帅师攻寿安,不利而旋。

又帅师攻围谷州,三日而退。

明年,自称相国,受九锡,备法物,是后不朝侗矣。

有道士桓法嗣者,自言解图谶,世充昵之。

法嗣乃上《孔子闭房记》,画作丈夫持一干以驱羊。

法嗣云:"杨,隋姓也。 干一者,王字也。 王居杨后,明相国代隋为帝也。"

又取《庄子人间世》、《德充符》二篇上之,法嗣释曰:"上篇言世,下篇言充,此则相国名矣。 当德被人间,而应符命为天子也。"

世充大悦曰:"此天命也。"

再拜受之。

即以法嗣为谏议大夫。

世充又罗取杂鸟,书帛系其颈,自言符命而散之于空。

或有弹射得鸟而来献者,亦拜官爵。

既而废侗,阴杀之,僭即皇帝位,建元曰开明,国号郑。

大唐太宗帅师围之。

世充频出兵,战辄不利,诸城相继降款。

世充窘迫,遣使请救于窦建德,建德率兵援之。

至武牢,太宗破之,禽建德以诣城下。

世充将溃围而出,诸将莫有应之者,于是出降。

至长安,为仇家所杀。

段达,武威姑臧人。

父岩,周朔州刺史。

达在周,年始三岁,袭爵襄坦县公。

及长,身长八尺,美须髯,便弓马。

隋文帝为丞相,以为大都督,领亲信兵,常置左右。

及践祚,为左直斋,迁车骑将军,督晋王府军事。

以击高智慧功,授上仪同。

又破汪文进等,加开府。

仁寿初,为太子左卫副率。

大业初,以籓邸之旧,拜左翊卫将军。

从征吐谷浑,进位金紫光禄大夫。

帝征辽东,平原郝孝德、清河张金称等并起为盗,帝令达击之,数为金称等所挫,诸贼轻之,号为段姥。

后用鄃令杨善会谋,更与贼战,方致克捷。

还京师,以公事坐免。

明年,帝征辽东,使达留守涿郡。

俄复拜左翊卫将军。

高阳魏刀儿聚众,自号历山飞,寇掠燕、赵。

达率涿郡通守郭绚击败之。

时盗贼既多,达不能因机决胜,唯持重自守,时人皆谓之为怯懦。

十二年,帝幸江都宫,诏达与太府卿元文都等留守东都。

李密纵兵侵掠城下,达与监门郎将庞玉、武牙郎将霍世举御之,以功迁左骁卫大将军。

王世充之败也,密进据北芒,来薄上春门,达与判户部尚书韦津拒之。

达见贼,不阵而走,军大溃,津没于密。

及帝崩于江都,达与文都等推越王侗为主,署开府仪同三司,兼纳言,陈国公。

元文都等之谋诛王世充,达预焉。

既而阴告世充,达为之内应。

及事发,迫越王送文都于世充,世充甚德于达。

既破李密,讽越王禅让。

世充僭号,以达为司徒。

及东都平,坐斩,妻子籍没。

论曰:宇文述便辟足恭,柔颜取悦。

君所谓可,亦曰可焉,君所谓不,亦曰不焉。

无所是非,不能轻重,默默苟容,偷安高位,甘素餐之责,受彼己之讥。

此固君子所不为,亦丘明之深耻。

化及以此下才,负恩累叶。

时逢崩拆,不能竭命,乃因利乘便,先图干纪,率群不逞,职为乱阶,扰本塞源,裂冠毁冕。

衅深指鹿,事切食蹯,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同愤矣,世充头筲小器,遭逢时幸,与蒙奖擢,礼越旧臣。

而躬为戎首,亲行鸠毒。

竟而蛇豕丑类,继踵诛夷,枭獍凶魁,相寻菹戮。

垂炯戒于来叶,快忠义于当年,为人臣者,可无殷鉴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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