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圭志(第一才女传) 第八回 说新文绝断刘园约 讲道德掩倒吴江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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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圭志(第一才女传)》 第八回 说新文绝断刘园约 讲道德掩倒吴江盟 崔象川

话说危云谓秀英曰:"还有一段缘故,左右与相公说了罢。"

秀英曰:"愿闻。"

云曰:"正月间,有一人不知何处奸徒。 冒了相公的名字,到我大人衙中前来就亲。 相公在吴江与我小姐唱和的诗句,他竟一概知道。 我们大人原不识相公尊容,竟被那奸徒冒认了。 成亲之时,在洞房中被我小姐识出面貌,使婢禀知夫人。 夫人大怒,即着长沙县锁拿奸徒审问。 正要定他死罪,奈我大人不忍,遂令知县将他放了,可怜我大人、夫人与小姐,为着相公一人,做了几多故事。 相公却将此事抛开一边,安然自图功名,好负心也。"

秀英闻得此话,引动自己情由,不觉浑然泪下。

德曰:"相公不必伤心,我大人将欲使人造府,请相公就亲。 因恐相公进京去了,故未请耳。 今幸相遇于此,敢请相公同往湖南,早成好事。"

秀英闻言暗思:"那吴江小姐所遇的张生,莫非是花园的张生。 但此等人物,不可多得,必然是他无疑矣。"

乃诈应曰:"我自京转,必须回家告知,然后方可应召。"

危德应诺,自此更加敬重。

坐间,但见秀英面带懮容。

危德曰:"相公在此寂寞,待我说个新文与相公解闷。"

秀英曰:"愿闻。"

德曰:"苏州城外东郊,有一刘元辉老爷的小姐与婢女在花园内看花。 有一书生与相公同姓,因寻春入他花园,见了那小姐,就写诗一首。 那小姐却将他诗句抹去,又在围墙外写诗和他。 次日,那小姐就不见了。 刘老爷见了墙外诗句便大怒,就将此事报到吴县,即拿那书生到案。 问那书生拐带小姐那里去了,把他强打屈招。 收监未几日,遂死在监中。 那小姐竟无处寻踪,这事奇也不奇?"

秀英闻得此话,大惊失色,祇得免强应答。

自思:"张生既死,我复何往。 但已至此,无家可归。 不如乘此二人机会,往湖南一走。 且那小姐是有才之人,又与我一样心病,必然同病相怜,或者可以安身,亦未可知。"

主意既定。

不一日,船到了鹿江,秀乃假意与危德兄弟作别。

德曰:"相公欲回府,当着舍弟相送到府上,打住两天,原与相公来此。 我便在此等侯,同拄湖南便了。"

秀英曰:"既承相邀,就此同往湖南便了。 我当存封书信回家。"

乃假意上岸,片时即下船来。

危德兄弟大喜,遂开船望芦溪一路而来。

及到湖南,危德先上岸。

见了杨巡抚交了公文,乃禀曰:"小人奉差到苏州转身,在九江遇着大老爷女婿在京会试回来,小人敬请他到此。 今现在船上,专候示下。"

巡抚闻知大喜,重赏危德兄弟。

乃入内,将此话与夫人说知,夫人大喜。

时梅香在侧,闻知此事,忙报知小姐。

时菊英小姐正在观书,听得这个信息,乃喜曰:"天不负我志也。"

乃嘱梅香曰:"尔认得张郎,可往观之。"

梅香领命而去。

却说杨巡抚,一面使危德兄弟及家丁用衙轿迎接女婿,到衙门,大开暖阁,接进内衙,巡抚与夫人起身相迎。

秀英却从容下轿,行礼间飘然可爱。

礼毕,请坐于东旁。

秀英欠身曰:"小生寒窗中久慕老大人盛德,今得晤明威,实三生有幸也。"

巡抚曰:"老夫幼而无学,壮而无述,今则老之将至耳。 蒙圣恩谬付边疆重任,赖国运安宁,得以自乐。 然才实不称职,如足下青年学富,真乃后生可畏。 今幸远临敝衙,得以点我迷津,此老夫之大幸也。"

秀英曰:"小生碌碌庸才。 但愿朝夕蒙训,大人无自谦也。"

巡抚曰:"老夫年已六旬,苦无子息。 孤生一娇女,年已十六,愿配足下为婚,未审尊意如何?"秀英暗思:"祇要见了他小姐,自有主意,权且应之。"

乃曰:"既蒙大人谬举,谨当如命。 祇恐穷乡下儒,恐有辱小姐耳。"

正话间,内已设席。

遂请秀英饮酒,巡抚亲自相陪。

席间高谈阔论,对答如流,巡抚甚奇之。

饮罢,命仆送秀英至书房中歇下。

却说梅香领了小姐之命,来到厢房。

觑见秀英面貌不是庭瑞,闻其声音亦不是。

乃入告小姐曰:"此生又不是庭瑞,但其貌不在庭瑞之下。 今老爷令人,送到书房去了。 小姐何不假扮男装,去一试便知明白,免得再如前番之事。"

菊英大喜,换了男子衣巾,往书房而来。

先使梅香通报曰:"少爷相候。"

秀英闻报,暗思:"适间,巡抚自言无子。 又有甚么少爷,此必小姐假扮男装来试我也。"

乃出迎接入内。

礼毕,分宾主坐,梅香立于菊英旁边。

秀英指之曰:"盛介请便,容伸一言。"

菊满面通红,以目视梅香,梅香乃退。

秀英曰:"蒙令尊翁以今妹下配于愚,愚已允从。 适退入书房,有人言令妹,旧在吴江夤夜与人联诗订约。 后为令尊知觉,欲以家法治之,今妹奔避村中。 又因贼难奔逃,为令尊捕转。 不期又有奸人,假冒庭瑞前来就亲。 竟中其计,直到洞房方为令妹察出,将奸人着县治罪。 此事果有之乎?"菊英见他不是庭瑞,正欲盘问。

不料秀英,反说出这段情由,祇得答曰:"有之。"

秀曰:"诚如是,今妹宁无愧乎?"菊曰:"舍妹自幼读书,诗才殊绝于人,当时尽称为才女。 旧在吴江偶观风月,适闻庭瑞高吟。 因其诗词清新,知其为当世奇才也。 才逢才,能不留题于光风霁月之下乎?是故,舍妹亦和其诗。 二才景同而诗合,是以才怜才,而有以约也。 以诗而发乎性情,岂凡夫俗子所能识哉。 家君过于刚烈,实一时之怒也。 幸天不绝人愿,故舍妹得以旋归。 奸人妄冒之由,亦家君失认之过也。 舍妹察出奸冒,尚不至于失身。 由此观之,舍妹不徒为才女,可谓烈女中之奇女也,复何愧焉?"秀英乃笑曰:"吾闻有才者必有德,有德者必有行。 今妹既读诗书,自负才名。 必尊习孔孟之训,守朱程之规。 且教养婚配,事由父母。 礼义廉耻,修自身心。 家庭有堂室之别,男女有内外之分。 此数者虽穷乡下邑,凡夫俗子,所共知也。 令妹乃宦家子女,圣门贤才。 自当守正恶邪,谨静深闺,方为有用之学也。 乃因一诗而动心,不以男女分别。 自负一点之微才,见人以为知己,闻言以为至交。 遂不顾礼义廉耻,竟以终身自约。 不思上有父母,任意施为,虽凡夫俗子,未必如是。 兄乃以才名加之,则古今之才,尽成不美之名耳。 令尊翁侃侃刚宜,岂能容此。 兄又以尊翁为过,是兄之大不孝也。 夫为烈女者,身虽女子,志胜男儿;谨言慎行,以节为主。 令妹既自失于庭瑞,又违命于父母。 遇奸人而不早察,事临时而后变,面种种事端,岂烈女之规模也。 堂上交拜万民共知;洞房合卺,三楚相闻。 兄反以为未失身,岂必欲共枕同衾,方为失身者乎?兄以烈女归之,烈女中未尝有如此之事也。 越之西子,善毁者不能闭其美,齐之子姜,善美者不能掩其丑。 事已如是,岂舌辩所能掩乎?"

这一席话,说得菊英满面羞极,无言可对。

更不好问他姓名,遂欲起身。

秀英一把扯住曰:"令尊翁以令妹许我,我与庭瑞如何?"菊曰:"家父祇道尔是庭瑞,尔既非庭瑞,何得冒名至此?"秀英曰:"庭瑞已死,兄尚不知耶?"菊英闻言大惊曰:"尔何以知其死?"秀英曰:"我在苏州,闻得庭瑞在东郊刘府花园内,与一小姐和诗。 后为刘老爷知觉,即行告到吴县。 知县将庭瑞收监,未几日死在狱中。 此事贵署公差,危德兄弟尽知。"

菊英听了这个消息,受惊不小,急欲问危德虚实,又起身告辞。

秀英又扯住问曰:"与兄谈论半天,未曾请教高姓大名。"

菊英曰:"我乃杨巡抚之子,尔尚不知耶?"秀英曰:"适间,令等翁自言无子,然则令尊翁谎我耶?"菊英受逼不过,大叫一声,昏绝于地。

正是:

气似涌泉关不住,语如利剑实难吞。

未知菊英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秀英本欲往江右,以俊美玉。

不料往湖南而遇菊英。

菊英本欲守深闺,以俟庭瑞。

不料遇秀英而讥庭瑞。

事奇而文亦奇。

秀英访美玉,是以女求男。

菊英访秀英,是以女遇女。

女求男未见情人,女遇女偏逢敌手。

非美玉之诗,何以见墙外之诗;非墙外之诗,何以起元辉之怒。

非元辉之怒,何以至美玉之死;非美玉之死,何以绝秀英之念。

一处紧逼一处,一层变换一层,乃至有湖南之行矣。

兰英善男装,秀英善男装,菊英亦善男装。

同一男装也,兰英则志在功名。

秀英则为访美玉,菊英则欲辨庭瑞。

其志各自不同,真令读者快目。

秀英是一假女婿,菊英是一假公子。

菊英欲察秀英之假,秀英则先知菊英之假,此秀之所以胜菊矣。

故孙子曰:"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美玉在院衙,全冒庭瑞之名。

秀英在书房,却不用庭瑞之名。

菊英欲辨其非庭瑞,秀英却辨其非公子。

秀英真有胜人之才矣。

危德谓张生死于狱,秀英大惊,惊后则思别图。

秀英谓庭瑞死于狱,菊英大惊,惊后则难改志。

菊英之为难,又甚于秀英矣。

若使秀英遇美玉于吴江之船,亦必题诗订约。

今闻美玉死,未必安心别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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