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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纪二」起阏逢阉茂,尽玄黓执徐,凡十九年。
始皇帝下二十年"甲戌,公元前二二七年"
荆轲至咸阳,因王宠臣蒙嘉卑辞以求见,王大喜,朝服,设九宾而见之。
荆轲奉图以进于王,图穷而匕首见,因把王袖而揕之;未至身,王惊起,袖绝。
荆轲逐王,王环柱而走。
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
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尺寸之兵,左右以手共搏之,且曰:"王负剑!"负剑,王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
荆轲废,乃引匕首擿王,中铜柱。
自知事不就,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遂体解荆轲以徇。
王于是大怒,益发兵诣赵,就王翦以伐燕,与燕师、代师战于易水之西,大破之。
始皇帝下二十一年"乙亥,公元前二二六年"冬,十月,王翦拔蓟,燕王及太子率其精兵东保辽东,李信急追之。
代王嘉遗燕王书,令杀太子丹以献。
丹匿衍水中,燕王使使斩丹,欲以献王,王复进兵攻之。
王贲伐楚,取十余城。
王问于将军李信曰:"吾欲取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
王以问王翦,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
王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遂使李信、蒙恬将二十万人伐楚;王翦因谢病归频阳。
始皇帝下二十二年"丙子,公元前二二五年"
王贲伐魏,引河沟以灌大梁。
三月,城坏。
魏王假降,杀之,遂灭魏。
王使人谓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地易安陵。"
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幸。 虽然,臣受地于魏之先王,愿终守之,弗敢易。"
王义而许之。
李信攻平舆,蒙恬攻寝,大破楚军。
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楚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败李信,入两壁,杀七都尉;李信奔还。
王闻之,大怒,自至频阳谢王翦曰:"寡人不用将军谋,李信果辱秦军。 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王翦谢病不能将,王曰:"已矣,勿复言!"王翦曰:"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王曰:"为听将军计耳。"
于是王翦将六十万人伐楚。
王送至霸上,王翦请美田宅甚众。
王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以请田宅为子孙业耳。"
王大笑。
王翦既行,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
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 王怚中而不信人,今空国中之甲士而专委于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王坐而疑我矣。"
始皇帝下二十三年"丁丑,公元前二二四年"
王翦取陈以南至平舆。
楚人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御之;王翦坚壁不与战。
楚人数挑战,终不出。
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
久之,王翦使人问:"军中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
王翦曰:"可用矣!"楚既不得战,乃引而东。
王翦追之,令壮士击,大破楚师,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楚师遂败走。
王翦因乘胜略定城邑。
始皇帝下二十四年"戊寅,公元前二二三年"
王翦、蒙武虏楚王负刍,以其地置楚郡。
始皇帝下二十五年"己卯,公元前二二二年"
大兴兵,使王贲攻辽东,虏燕王喜。
臣光曰:燕丹不胜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轻虑浅谋,挑怨速祸,使召公之庙不祀忽诸,罪孰大焉!而论者或谓之贤,岂不过哉!
夫为国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礼,怀民以仁,交邻以信。
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节,百姓怀其德,四邻亲其义。
夫如是,则国家安如磐石,炽如焱火。
触之者碎,犯之者焦,虽有强暴之国,尚何足畏哉!丹释此不为,顾以万乘之国,决匹夫之怒,逞盗贼之谋,功隳身戮,社稷为墟,不亦悲哉!
夫其膝行、蒲伏,非恭也;复言、重诺,非信也;糜金、散玉,非惠也;刎首、决腹,非勇也。
要之,谋不远而动不义,其楚白公胜之流乎!
荆轲怀其豢养之私,不顾七族,欲以尺八匕首强燕而弱秦,不亦愚乎!故扬子论之,以要离为蛛蝥之靡,聂政为壮士之靡,荆轲为刺客之靡,皆不可谓之义。
又曰:"荆轲,君子盗诸!"善哉!王贲攻代,虏代王嘉。
王翦悉定荆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会稽郡。
五月,天下大酺。
初,齐君王后贤,事秦谨,与诸侯信;齐亦东边海上。
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以故齐王建立四十余年不受兵。
及君王后且死,戒王建曰:"群臣之可用者某。"
王曰:"请书之。"
君王后曰:"善!"王取笔牍受言,君王后曰;"老妇已忘矣。"
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
宾客入秦,秦又多与金。
客皆为反间,劝王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
齐王将入朝,雍门司马前曰:"所为立王者,为社稷耶,为王耶?"王曰:"为社稷。"
司马曰:"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齐王还车而反。
即墨大夫闻之,见齐王曰:"齐地方四千里,带甲数百万。 夫三晋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鄄之间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人之众,使收三晋之故地,即临晋之关可以入矣。 鄢郢大夫不欲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之师,使收楚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 如此,则齐威可立,秦国可亡,岂特保其国家而已哉!"齐王不听。
始皇帝下二十六年"庚辰,公元前二二一年"
王贲自燕南攻齐,猝入临淄,民莫敢格者。
秦使人诱齐王,约封以五百里之地。
齐王遂降,秦迁之共,处之松柏之间,饿而死。
齐人怨王建不早与诸侯合从,听奸人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详也。
臣光曰:从衡之说虽反覆百端,然大要合从者,六国之利也。
昔先王建万国,亲诸侯,使之朝聘以相交,飨宴以相乐,会盟以相结者,无他,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国家也。
向使六国能以信义相亲,则秦虽强暴,安得而亡之哉!夫三晋者,齐、楚之籓蔽;齐、楚者,三晋之根柢;形势相资,表里相依。
故以三晋而攻齐、楚,自绝其根柢也;以齐、楚而攻三晋,自撤其籓蔽也。
安有撤其籓蔽以媚盗,曰"盗将爱我而不攻",岂不悖哉!
王初并天下,自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更号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自称曰"朕"。
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
制曰:"死而以行为谥,则是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 自今以来,除谥法。 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初,齐威、宣之时,邹衍论著终始五德之运;及始皇并天下,齐人奏之。
始皇采用其说,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从所不胜,为水德。
始改年,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旌旄、节旗皆尚黑,数以六为纪。
丞相绾等言:"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无以镇之。 请立诸子。"
始皇下其议。
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周天子弗能禁止。 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 置诸侯不便。"
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 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
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
收天下兵聚咸阳,销以为锺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宫廷中。
一法度、衡、石、丈尺。
徙天下豪杰于咸阳十二万户。
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
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
始皇帝下二十七年"辛巳,公元前二二零年"
始皇巡陇西、北地,至鸡头山,过回中焉。
作信宫渭南,已,更命曰极庙。
自极庙道通骊山,作甘泉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治驰道于天下。
始皇帝下二十八年"壬午,公元前二一九年"
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颂功业。
于是召集鲁儒生七十人,至泰山下,议封禅。
诸儒或曰:"古者封禅,为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扫地而祭,席用菹秸。"
议各乖异。
始皇以其难施用,由此绌儒生。
而遂除车道,上自太山阳至颠,立石颂德;从阴道下,禅于梁父。
其礼颇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秘之,世不得而记也。
于是始皇遂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
始皇南登琅邪,大乐之,留三月,作琅邪台,立石颂德,明得意。
初,燕人宋毋忌、羡门子高之徒称有仙道、形解销化之术,燕、齐迂怪之士皆争传习之。
自齐威王、宣王、燕昭王皆信其言,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云此三神山在勃海中,去人不远。
患且至,则风引舡去。
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
及始皇至海上,诸方士齐人徐市等争上书言之,请得齐戒与童男女求之。
于是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之。
舡交海中,皆以风解,曰:"未能至,望见之焉。"
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
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
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能渡。
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葬此。"
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
遂自南郡由关武归。
初,韩人张良,其父、祖以上五世相韩。
及韩亡,良散千金之产,欲为韩报仇。
始皇帝下二十九年"癸未,公元前二一八年"
始皇东游,至阳武博浪沙中,张良令力士操铁椎狙击始皇,误中副车。
始皇惊,求,弗得;令天下大索十日。
始皇遂登之罘,刻石;旋,之琅邪,道上党入。
始皇帝下三十一年"乙酉,公元前二一六年"使黔首自实田。
始皇帝下三十二年"丙戌,公元前二一五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刻碣石门。
坏城郭,决通堤坊。
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
卢生使入海还,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
始皇乃遣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伐匈奴。
始皇帝下三十三年"丁亥,公元前二一四年"
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为兵,略取南越陆梁地,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民五十万人戍五岭,与越杂处。
蒙恬斥逐匈奴,收河南地为四十四县。
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
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
于是渡河,据阳山,逶迤而北。
暴师于外十余年。
蒙恬常居上郡统治之,威振匈奴。
始皇帝下三十四年"戊子,公元前二一三年"
谪治狱吏不直及覆狱故、失者,筑长城及处南越地。
丞相李斯上书曰:"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 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 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相与非法教。 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 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 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皆诣守、尉杂烧之。 有敢偶语《诗》、《书》,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与同罪。 令下三十日,不烧,黔为城旦。 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 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制曰:"可。"
魏人陈余谓孔鲋曰:"秦将灭先王之籍,而子为书籍之主,其危哉!"子鱼曰:"吾为无用之学,知吾者惟友。 秦非吾友,吾何危哉!吾将藏之以待其求;求至,无患矣。"
始皇帝下三十五年"己丑,公元前二一二年"使蒙恬除直道,道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千八百里,数年不就。
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颠以为阙。
为衤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
隐宫、徒刑者七十余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骊山。
发北山石椁,写蜀、荆地材,皆至;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
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
因徙三万家骊邑,五万家云阳,皆复不事十岁。
卢生说始皇曰:"方中: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 恶鬼辟,真人至。 愿上所居宫毋令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
始皇曰:"吾慕真人。"
自谓"真人",不称"朕"。
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衤复道、甬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
行所幸,有言其处者,罪死。
始皇幸梁山宫,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弗善也。
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后损车骑。
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语!"案问,莫服,捕时在旁者,尽杀之。
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
群臣受决事者,悉于咸阳宫。
侯生、卢生相与讥议始皇,因亡去。
始皇闻之,大怒曰:"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
于是御史悉案问诸生。
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益发谪徙边。
始皇长子扶苏谏曰:"诸生皆诵法孔子。 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
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军于上郡。
始皇帝下三十六年"庚寅,公元前二一一年"
有陨石于东郡。
或刻其石曰:"始皇死而地分。"
始后使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燔其石。
迁河北榆中三万家;赐爵一级。
始皇帝下三十七年"辛卯,公元前二一零年"
冬,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
始皇二十余子,少子胡亥最爱,请从;上许之。
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
浮江下,观藉柯,渡海渚,过丹杨,至钱唐,临浙江。
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峡中渡。
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立石颂德。
还,过吴,从江乘渡。
并海上,北至琅邪、罘。
见巨鱼,射杀之。
遂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
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
病益甚,乃令中军府令行符玺事赵高为书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
书已封,在赵高所,未付使者。
秋,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
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棺载辒凉车中,故幸宦者骖乘。
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车中可其奏事。
独胡亥、赵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
初,始皇尊宠蒙氏,信任之。
蒙恬任在外将,蒙毅常居中参谋议,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
赵高者,生而隐宫,始皇闻其强力,通于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使教胡亥决狱,胡亥幸之。
赵高有罪,始皇使蒙毅治之;毅当高法应死。
始皇以高敏于事,赦之,复其官。
赵高既雅得幸于胡亥,又怨蒙氏,乃说胡亥,请诈以始皇命诛扶苏而立胡亥为太子。
胡亥然其计。
赵高曰:"不与丞相谋,恐事不能成。"
乃见丞相斯曰:"上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 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 事将何如?"斯曰:"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高曰:"君侯材能、谋虑、功高、无怨、长子信之,此五者皆孰与蒙恬?"斯曰:"不及也。"
高曰:"然则长子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乡里明矣!胡亥慈仁笃厚,可以为嗣。 愿君审计而定之!"丞相斯以为然,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立胡亥为太子。
更为书赐扶苏,数以不能辟地立功,士卒多耗,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日夜怨望不得罢归为太子,将军恬不矫正,知其谋,皆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扶苏发书,泣,入内舍,欲自杀。
蒙恬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 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复请而后死,未暮也。"
使者数趣之。
扶苏谓蒙恬曰:"父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
蒙恬不肯死,使者以属吏,系诸阳周。
更置李斯舍人为护军,还报。
胡亥已闻扶苏死,即欲释蒙恬。
会蒙毅为始皇出祷山川,还至。
赵高言于胡亥曰:"先帝欲举贤立太子久矣,而毅谏以为不可,不若诛之!"乃系诸代。
遂从井陉抵九原。
会暑,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之。
从直道至咸阳,发丧。
太子胡亥袭位。
九月,葬始皇于骊山,下锢三泉;奇器珍怪,徙藏满之。
令匠作机弩,有穿近者辄射之。
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
上具天文,下具地理。
后宫无子者,皆令从死。
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藏,皆知之,藏重即泄。
大事尽,闭之墓中。
二世欲诛蒙恬兄弟。
二世兄子子婴谏曰:"赵王迁杀李牧而用颜聚,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卒皆亡国。 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而陛下欲一旦弃去之。 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
二世弗听,遂杀蒙毅及内史恬。
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于秦三世矣。 今臣将兵三十余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 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帝也。"
乃吞药自杀。
扬子《法言》曰:或问:"蒙恬忠而被诛,忠奚可为也?"曰:"壍山,堙谷,起临洮,击辽水,力不足而尸有余,忠不足相也。"
臣光曰:秦始皇方毒天下而蒙恬为之使,恬不仁不知矣。
然恬明于为人臣之义,虽无罪见诛,能守死不贰,斯亦足称也。
二世皇帝上始皇帝下元年"壬辰,公元前二零九年"
冬,十月,戊寅,大赦。
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旁著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而还。
夏,四月,二世至咸阳,谓赵高曰:"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 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终吾年寿,可乎?"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而昏乱主之所禁也。 虽然,有所未可。 臣请言之: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 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 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陛下安得为此乐乎!"二世曰:"为之奈何?"赵高曰:"陛下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灭大臣及宗室;然后收举遗民,贫者富之,贱者贵之。 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 计莫出于此。"
二世然之。
乃更为法律,务益刻深,大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鞠治之。
于是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财物入于县官,相连逮者不可胜数。
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于内宫,议其罪独后。
二世使使令将闾曰:"公子不臣,罪当死!吏致法焉。"
将闾曰:"阙廷之礼,吾未尝敢不从宾赞也,廊庙之位,吾未尝敢失节也,受命应对,吾未尝敢失辞也,何谓不臣?愿闻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与谋,奉书从事。"
将闾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吾无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剑自杀。
宗室振恐。
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 臣当从死而不能,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 不孝不忠者,无名以立于世,臣请从死,愿葬骊山之足。 唯上幸哀怜之!"书上,二世大说,召赵高而示之,曰:"此可谓急乎?"赵高曰:"人臣当忧死而不暇,何变之得谋!"二世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
复作阿房宫。
尽征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令教射。
狗马禽兽当食者多,度不足,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稿。
皆令自赍粮食;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
秋,七月,阳城人陈胜、阳夏人吴广起兵于蕲。
是时,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为屯长。
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
失期,法皆斩。
陈胜、吴广因天下之愁怨,乃杀将尉,召令徒属曰;"公等皆失期当斩,假令毋斩,而戍死者固什六七。 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众皆从之。
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坛而盟,称大楚;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
攻大泽乡,拔之。
收而攻蕲,蕲下。
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
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
攻陈,陈守、尉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不胜;守丞死,陈胜乃入据陈。
初,大梁人张耳、陈余相与为刎颈交。
秦灭魏,闻二人魏之名士,重赏购求之。
张耳、陈余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
里吏尝以过笞陈余,陈余欲起,张耳蹑之,使受笞。
吏去,张耳乃引陈余之桑下,数之曰:"始吾与公言何如?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陈余谢之。
陈涉既入陈,张耳、陈余诣门上谒。
陈涉素闻其贤,大喜。
陈中豪杰父老请立涉为楚王,涉以问张耳、陈余。
耳、余对曰:"秦为无道,灭人社稷,暴虐百姓。 将军出万死之计,为天下除残也。 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 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 遣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为秦益敌。 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 如此,则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 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 今独王陈,恐天下懈也。"
陈涉不听,遂自立为王,号"张楚"。
当是时,诸郡县苦秦法,争杀长吏以应涉。
谒者使从东方来,以反者闻。
二世怒,下之吏。
后使者至,上问之,对曰:"群盗鼠窃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也。"
上悦。
陈王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
张耳、陈余复说陈王,请奇兵北略赵地。
于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余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徇赵。
陈王又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
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王。
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强还报。
陈王诛杀葛婴。
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
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
陈王闻周文,陈之贤人也,习兵,乃与之将军印,使西击秦。
武臣等从白马渡河,至诸县,说其豪杰,豪杰皆应之。
乃行收兵,得数万人。
号武臣为武信君。
下赵十余城。
余皆城守。
乃引兵东北击范阳。
范阳蒯彻说武信君曰:"足下必将战胜而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臣窃以为过矣。 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谓也?"彻曰:"范阳令徐公,畏死而贪,欲先天下降。 君若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则边地之城皆为金城、汤池,不可攻也。 君若赍臣侯印以授范阳令,使乘硃轮华毂,驱驰燕、赵之郊,即燕、赵城可毋战而降矣。"
武信君曰:"善!"以车百乘、骑二百、侯印迎徐公。
燕、赵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余城。
陈王既遣周章,以秦政之乱,有轻秦之意,不复设备。
博士孔鲋谏曰:"臣闻兵法:‘不恃敌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 ’今王恃敌而不自恃,若跌而不振,悔之无及也。"
陈王曰:"寡人之军,先生无累焉。"
周文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
二世乃大惊,与群臣谋曰:"奈何?"少府章邯曰:"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 骊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
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免骊山徒、人奴产子,悉发以击楚军,大败之。
周文走。
张耳、陈余至邯郸,闻周章却,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还者多以谗毁得罪诛,乃说武信君令自王。
八月,武信君自立为赵王,以陈余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使人报陈王。
陈王大怒,欲尽族武信君等家而发兵击赵。
相国房君谏曰:"秦未亡而诛武信君等家,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贺之,使急引兵西击秦。"
陈王然之,从其计,徙系武信君等家宫中,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使使者贺赵,令趣发兵西入关。
张耳、陈余说赵王曰:"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 楚已灭秦,必加兵于赵。 愿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 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不胜秦,必重赵。 赵乘秦、楚之敝,可以得志于天下。"
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使韩广略燕,李良略常山,张黡略上党。
九月,沛人刘邦起兵于沛,下相人项梁起兵于吴,狄人田儋起兵于齐。
刘邦,字季,为人隆准、龙颜,左股有七十二黑子。
爱人喜施,意豁如也。
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
初为泗上亭长,单父人吕公,好相人,见季状貌,奇之,以女妻之。
既而季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
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
刘季被酒,夜径泽中,有大蛇当径,季拔剑斩蛇。
有老妪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 今赤帝子杀之!"因忽不见。
刘季亡匿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数有奇怪;沛中子弟闻之,多欲附者。
及陈涉起,沛令欲以沛应之。
掾、主吏萧何、曹参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 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
乃令樊哙召刘季。
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
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
萧、曹恐,逾城保刘季。
刘季乃书帛射城上,遗沛父老,为陈利害。
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门迎刘季,立以为沛公。
萧、曹等为收沛子弟,得二三千人,以应诸侯。
项梁者,楚将项燕子也,尝杀人,与兄子籍避仇吴中。
吴中贤士大夫皆出其下。
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
项梁怒之。
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 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
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器过人。
会稽守殷通闻陈涉起,欲发兵以应涉,使项梁及桓楚将。
是时,桓楚亡在泽中。
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
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
守曰:"诺。"
梁召籍入。
须臾,梁眴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
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
门下大惊,扰乱。
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
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
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
籍是时年二十四。
田儋者,故齐王族也。
儋从弟荣,荣弟横,皆豪健,宗强,能得人。
周市徇地至狄,狄城守。
田儋详为缚其奴,从少年之廷,欲谒杀奴,见狄令,因击杀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诸侯皆反秦自立。 齐,古之建国也;儋,田氏,当王!"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周市。
周市军还去。
田儋率兵东略定齐地。
韩广将兵北徇燕,燕地豪杰欲共立广为燕王。
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 且以楚之强,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家乎!"韩广乃自立为燕王。
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家属归之。
赵王与张耳、陈余北略地燕界,赵王间出,为燕军所得,燕囚之,欲求割地;使者往请,燕辄杀之。
有厮养卒走燕壁,见燕将曰:"君知张耳、陈余何欲?"曰:"欲得其王耳。"
赵养卒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 夫武臣、张耳、陈余,杖马棰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将相终已邪?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且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 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 今君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 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灭燕易矣!"燕将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周市自狄还,至魏地,欲立故魏公子宁陵君咎为王。
咎在陈,不得之魏。
魏地已定,诸侯皆欲立周市为魏王。
市曰:"天下昏乱,忠臣乃见。 今天下共畔秦,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
诸侯固请立市,市终辞不受;迎魏咎于陈,五反,陈王乃遣之,立咎为魏王,市为魏相。
是岁,二世废卫君角为庶人,卫绝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