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卷第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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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卷第六十四 司马光

「汉纪五十六」起重光大荒落,尽旃蒙作噩,凡五年。

孝献皇帝己建安六年"辛巳,公元二零一年"

春,三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曹操就谷于安民。

以袁绍新破,欲以其间击刘表。

荀彧曰:"绍既新败,其众离心,宜乘其困,遂定之。 而欲远师江、汉,若绍收其余烬,承虚以出人后,则公事去矣。"

操乃止。

夏,四月,操扬兵河上,击袁绍仓亭军,破之。

秋,九月,操还许。

操自击刘备于汝南,备奔刘表,龚都等皆散。

表闻备至,自出郊迎,以上宾礼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

备在荆州数年,尝于表坐起至厕,慨然流涕。

表怪,问备,备曰:"平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 今不复骑,髀里肉生。 日月如流,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

曹操遣夏侯渊、张辽围昌豨于东海,数月,粮尽,议引军还。

辽谓渊曰:"数日已来,每行诸围,豨辄属目视辽,又其射矢更稀。 此必豨计犹豫,故不力战。 辽欲挑与语,倘可诱也。"

乃使谓豨曰:"公有命,使辽传之。"

豨果下与辽语。

辽为说操神武,方以德怀四方,先附者受大赏,豨乃许降。

辽遂单身上三公山,入豨家,拜妻子,豨欢喜,随辽诣操。

操遣豨还。

赵韪围刘璋于成都。

东州人恐见诛灭,相与力战,韪遂败退,追至江州,杀之。

庞羲惧,遣吏程祁宣旨于其父汉昌令畿,索賨兵。

畿曰:"郡合部曲,本不为乱,纵有谗谀,要在尽诚,若遂怀异志,不敢闻命。"

羲更使祁说之,畿曰:"我受牧恩,当为尽节;汝为郡吏,自宜效力。 不义之事,有死不为。"

羲怒,使人谓畿曰:"不从太守,祸将及家!"畿曰:"乐羊食子,非无父子之恩,大义然也。 今虽羹祁以赐畿,畿啜之矣。"

羲乃厚谢于璋。

璋擢畿为江阳太守。

朝廷闻益州乱,以五官中郎将牛亶为益州刺史。

征璋为卿,不至。

张鲁以鬼道教民,使病者自首其过,为之请祷,实无益于治病,然小人昏愚,竞共事之。

犯法者,三原,然后乃行刑。

不置长吏,皆以祭酒为治。

民、夷便乐之,流移寄在其地者,不敢不奉其道。

后遂袭取巴郡,朝廷力不能征,遂就宠鲁为镇民中郎将,领汉宁太守,通贡献而已。

民有地中得玉印者,群下欲尊鲁为汉宁王。

功曹巴西阎圃谏曰:"汉川之民,户出十万,财富土沃,四面险固。 上匡天子,则为桓、文,次及窦融,不失富贵。 今承制署置,势足斩断,不烦于王。 愿且不称,勿为祸先。"

鲁从之。

孝献皇帝己建安七年"壬午,公元二零二年"

春,正月,曹操军谯,遂至浚仪,治睢阳渠。

遣使以太牢祀桥玄。

进军官渡。

袁绍自军败,惭愤,发病呕血;夏,五月,薨。

初,绍有三子:谭、熙、尚。

绍后妻刘氏爱尚,数称于绍。

绍欲以为后,而未显言之。

乃以谭继兄后,出为青州刺史。

沮授谏曰:"世称万人逐兔,一人获之,贪者悉止,分定故也。 谭长子,当为嗣,而斥使居外,祸其始此矣。"

绍曰:"吾欲令诸子各据一州,以视其能。"

于是以中子熙为幽州刺史,外甥高干为并州刺史。

逄纪、审配素为谭所疾,辛评、郭图皆附于谭,而与配、纪有隙。

及绍薨,众以谭长,欲立之。

配等恐谭立而评等为害,遂矫绍遗命,奉尚为嗣。

谭至,不得立,自称车骑将军,屯黎阳。

尚少与之兵,而使逄纪随之。

谭求益兵,审配等又议不与。

谭怒,杀逄纪。

秋,九月,曹操渡河攻谭。

谭告急于尚,尚留审配守鄴,自将助谭,与操相拒。

连战,谭、尚数败,退而固守。

尚遣所置河东太守郭援,与高干、匈奴南单于共攻河东,发使与关中诸将马腾等连兵,腾等阴许之,援所经城邑皆下。

河东郡吏贾逵守绛,援攻之急;城将溃,父老与援约,不害逵乃降,援许之。

援欲使逵为将,以兵劫之,逵不动。

左右引逵使叩头,逵叱之曰:"安有国家长吏为贼叩头!"援怒,将斩之,或伏其上以救之。

绛吏民闻将杀逵,皆乘城呼曰:"负约杀我贤君,宁俱死耳!"乃困于壶关,著土窖中,盖以车轮。

逵谓守者曰:"此间无健儿邪,而使义士死此中乎?"有祝公道者,适闻其言,乃夜往,盗引出逵,折械遣去,不语其姓名。

曹操使司隶校尉钟繇围南单于于平阳,未拔而援至。

繇使新丰令冯翊张既说马腾,为言利害。

腾疑未决。

傅干说腾曰:"古人有言‘顺道者昌,逆德者亡’,曹公奉天子诛暴乱,法明政治,上下用命,可谓顺道矣。 袁氏恃其强大,背弃王命,驱胡虏以陵中国,可谓逆德矣。 今将军既事有道,不尽其力,阴怀两端,欲以坐观成败;吾恐成败既定,奉辞责罪,将军先为诛首矣!"于是腾惧。

干因曰:"智者转祸为福。 今曹公与袁氏相持,而高干、郭援合攻河东。 曹公虽有万全之计,不能禁河东之不危也。 将军诚能引兵讨援,内外击之,其势必举。 是将军一举,断袁氏之臂,解一方之急,曹公必重德将军,将军功名无与比矣。"

腾乃遣子超将兵万余人与繇会。

初,诸将以郭援众盛,欲释平阳去。

钟繇曰:"袁氏方强,援之来,关中阴与之通,所以未悉叛者,顾吾威名故耳。 若弃而去,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谁非寇仇?纵吾欲归,其得至乎?此为未战先自败也。 且援刚愎好胜,必易吾军,若渡汾为营,及其未济击之,可大克也。"

援至,果径前渡汾,众止之,不从。

济水未半,繇击,大破之。

战罢,众人皆言援死而不得其首。

援,繇之甥也。

晚后,马超校尉南安庞德,于鞬中出一头,繇见之而哭。

德谢繇,繇曰:"援虽我甥,乃国贼也,卿何谢之有!"南单于遂降。

刘表使刘备北侵,至叶,曹操遣夏侯惇、于禁等拒之。

备一旦烧屯去,惇等追之。

裨将军巨鹿李典曰:"贼无故退,疑必有伏。 南道窄狭,草木深,不可追也。"

惇等不听,使典留守而追之,果入伏里,兵大败。

典往救之,备乃退。

曹操下书责孙权任子,权召群僚会议,张昭、秦松等犹豫不决。

权引周瑜诣吴夫人前定议,瑜曰:"昔楚国初封,不满百里之地。 继嗣贤能,广土开境,遂据荆、扬,至于南海,传业延祚,九百余年。 今将军承父兄余资,兼六郡之众,兵精粮多,将士用命,铸山为铜,煮海为盐,境内富饶,人不思乱,有何逼迫而欲送质!质一入,不得不与曹氏相首尾,与相首尾,则命召不得不往,如此,便见制于人也。 极不过一侯印,仆从十余人,车数乘,马数匹,岂与南面称孤同哉!不如勿遣,徐观其变。 若曹氏能率义以正天下,将军事之未晚;若图为暴乱,彼自亡之不暇,焉能害人!"吴夫人曰:"公瑾议是也。 公瑾与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视之如子也,汝其兄事之。"

遂不送质。

孝献皇帝己建安八年"癸未,公元二零三年"春,二月,曹操攻黎阳,与袁谭、袁尚战于城下,谭、尚败走,还鄴。

夏,四月,操追至鄴,收其麦。

诸将欲乘胜遂攻之,郭嘉曰:"袁绍爱此二子,莫適立也。 今权力相侔,各有党与,急之则相保,缓之则争心生。 不如南向荆州以待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定也。"

操曰:"善!"五月,操还许,留其将贾信屯黎阳。

谭谓尚曰:"我铠甲不精,故前为曹操所败。 今操军退,人怀归志,及其未济,出兵掩之,可令大溃,此策不可失也。"

尚疑之,既不益兵,又不易甲。

谭大怒,郭图、辛评因谓谭曰:"使先公出将军为兄后者,皆审配之谋也。"

谭遂引兵攻尚,战于门外。

谭败,引兵还南皮。

别驾北海王修率吏民自青州往救谭。

谭欲更还攻尚,修曰:"兄弟者,左右手也。 譬人将斗而断其右手,曰‘我必胜’,其可乎?夫弃兄弟而不亲,天下其谁亲之!彼谗人离间骨肉以求一朝之利,愿塞耳勿听也。 若斩佞臣数人,复相亲睦,以御四方,可横行于天下。"

谭不从。

谭将刘询起兵漯阴以叛谭,诸城皆应之。

谭叹曰:"今举州皆叛,岂孤之不德邪?"王修曰:"东莱太守管统,虽在海表,此人不反,必来。"

后十余日,统果弃其妻子来赴谭,妻子为贼所杀。

谭更以统为乐安太守。

秋,八月,操击刘表,军于西平。

袁尚自将攻袁谭,大破之。

谭奔平原,婴城固守。

尚围之急,谭遣辛评弟毘诣曹操请救。

刘表以书谏谭曰:"君子违难不适仇国,交绝不出恶声,况忘先人之仇,弃亲戚之好,而为万世之戒,遗同盟之耻哉!若冀州有不弟之傲,仁君当降志辱身,以济事为务,事定之后,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为高义邪?"又与尚书曰:"金、木、水、火以刚柔相济,然后克得其和,能为民用。 今青州天性峭急,迷于曲直。 仁君度数弘广,绰然有余,当以大包小,以优容劣,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事定之后,乃议曲直之计,不亦善乎!若迷而不反,则胡夷将有讥诮之言,况我同盟,复能戮力为君之役哉?此韩卢、东郭自困于前面遗田父之获者也。"

谭、尚皆不从。

辛毘至西平见曹操,致谭意,群下多以为刘表强,宜先平之,谭、尚不足忧也。

荀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刘表坐保江、汉之间,其无四方之志可知矣。 袁氏据四州之地,带甲数十万,绍以宽厚得众心;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业,则天下之难未息也。 今兄弟遘恶,其势不两全,若有所并则力专,力专则难图也。 及其乱而取之,天下定矣,此时不可失也。"

操从之。

后数日,操更欲先平荆州,使谭、尚自相敝,辛毘望操色,知有变,以语郭嘉。

嘉曰操,操谓毘曰:"谭必可信,尚必可克不?"毘对曰:"明公无问信与诈也,直当论其势耳。 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谓他人能间其间,乃谓天下可定于己也。 今一旦求救于明公,此可知也。 显甫见显思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 兵革败于外,谋臣诛于内,兄弟谗阋,国分为二,连年战伐,介胄生虮虱,加以旱蝗,饥馑并臻;天灾应于上,人事困于下,民无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时也。 今往攻鄴,尚不还救,即不能自守;还救,即谭踵其后。 以明公之威,应困穷之敌,击疲敝之寇,无异迅风之振秋叶矣。 天以尚与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荆州,荆州丰乐,国未有衅。 仲虺有言,‘取乱侮亡’。 方今二袁不务远略而内相图,可谓乱矣;居者无食,行者无粮,可谓亡矣。 朝不谋夕,民命靡继,而不绥之,欲待他年;他年或登,又自知亡而改修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 今因其请救而抚之,利莫大焉。 且四方之寇,莫大于河北,河北平,则六军盛而天下震矣。"

操曰:"善!"乃许谭平。

冬,十月,操至黎阳。

尚闻操渡河,乃释平原还鄴。

尚将吕旷、高翔畔归曹操,谭复阴刻将军印以假旷、翔。

操知谭诈,乃为子整娉谭女以安之,而引军还。

孙权西伐黄祖,破其舟军,惟城未克,而山寇复动。

权还,过豫章,使征虏中郎将吕范平鄱阳、会稽,荡寇中郎将程普讨乐安,建昌都尉太史慈领海昏,以别部司马黄盖、韩当、周泰、吕蒙等守剧县令长,讨山越,悉平之。

建安、汉兴、南平民作乱,聚众各万余人,权使南部都尉会稽贺齐进讨,皆平之,复立县邑,料出兵万人;拜齐平东校尉。

孝献皇帝己建安九年"甲申,公元二零四年"

春,正月,曹操济河,遏淇水入白沟以通粮道。

二月,袁尚复攻袁谭于平原,留其将审配、苏由守鄴。

曹操进军至洹水,苏由欲为内应,谋泄,出奔操。

操进至鄴,为土山、地道以攻之。

尚武安长尹楷屯毛城,以通上党粮道。

夏,四月,操留曹洪攻鄴,自将击楷,破之而还。

又击尚将沮鹄于邯郸,拔之。

易阳令韩范、涉长梁岐皆举县降。

徐晃言于操曰:"二袁未破,诸城未下者倾耳而听,宜旌赏二县以示诸城。"

操从之,范、岐皆赐爵关内侯。

黑山贼帅张燕遣使求助,操拜平北将军。

五月,操毁土山、地道,凿堑围城,周回四十里,初令浅,示若可越。

配望见,笑之,不出争利。

操一夜浚之,广深二丈,引漳水以灌之;城中饿死者过半。

秋,七月,尚将兵万余人还救鄴;未到,欲令审配知外动止,先使主簿巨鹿李孚入城。

孚斫问事杖,系著马边,自著平上帻,将三骑,投暮诣鄴下;自称都督,历北围,循表而东,步步呵责守围将士,随轻重行其罚。

遂历操营,前至南围,当章门,复责怒守围者,收缚之。

因开其围,驰到城下,呼城上人,城上人以绳引,孚得入。

配等见孚,悲喜,鼓噪称万岁。

守围者以状闻,操笑曰:"此非徒得入也,方且复出。"

孚知外围益急,不可复冒,乃请配悉出城中老弱以省谷,夜,简别数千人,皆使持白幡,从三门并出降。

孚复将三骑作降人服,随辈夜出,突围得去。

尚兵既至,诸将皆以为:"此归师,人自为战,不如避之。"

操曰:"尚从大道来,当避之;若循西山来者,此成禽耳。"

尚果循西山来,东至阳平亭,去鄴十七里,临滏水为营。

夜,举火以示城中,城中亦举火相应。

配出兵城北,欲与尚对决围。

操逆击之,败还,尚亦破走,依曲漳为营,操遂围之。

未合,尚惧,遣使求降;操不听,围之益急。

尚夜遁,保祁山,操复进围之。

尚将马延、张顗等临陈降,众大溃,尚奔中山。

尽收其辎重,得尚印绶、节钺及衣物,以示城中,城中崩沮。

审配令士卒曰:"坚守死战!操军疲矣,幽州方至,何忧无主!"操出行围,配伏弩射之,几中。

配兄子荣为东门校尉,八月,戊寅,荣夜开门内操兵。

配拒战城中,操兵生获之。

辛评家系鄴狱,辛毘驰往,欲解之,已悉为配所杀。

操兵缚配诣帐下,毘逆以马鞭击其头,骂之曰:"奴,汝今日真死矣!"配顾曰:"狗辈,正由汝曹破我冀州,恨不得杀汝也!且汝今日能杀生我邪?"有顷,操引见,谓配曰:"曩日孤之行围,何弩之多也!"配曰:"犹恨其少!"操曰:"卿忠于袁氏,亦自不得不尔。"

意欲活之。

配意气壮烈,终于桡辞,而辛毘等号哭不已,遂斩之。

冀州人张子谦先降,素与配不善,笑谓配曰:"正南,卿竟何如我?"配厉声曰:"汝为降虏,审配为忠臣。 虽死,岂羡汝生邪!"临行刑,叱持兵者令北向,曰:"我君在北也。"

操乃临祀绍墓,哭之流涕;慰劳绍妻,还其家人宝物,赐杂缯絮,禀食之。

初,袁绍与操共起兵,绍问操曰:"若事不辑,则方面何所可据?"操曰:"足下意以为何如?"绍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操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

九月,诏以操领冀州牧;操让还兗州。

初,袁尚遣从事安平牵招至上党督军粮,未还,尚走中山,招说高干以并州迎尚,并力观变,干不从。

招乃东诣曹操,操复以为冀州从事。

又辟崔琰为别驾,操谓琰曰:"昨案户籍,可得三十万众,故为大州也。"

琰对曰:"今九州幅裂,二袁兄弟亲寻干戈,冀方蒸庶,暴骨原野,未闻王师存问风俗,救其涂炭,而校计甲兵,唯此为先,斯岂鄙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操改容谢之。

许攸恃功骄嫚,尝于众坐呼操小字曰:"某甲,卿非我,不得冀州也!"操笑曰:"汝言是也。"

然内不乐,后竟杀之。

冬,十月,有星孛于东井。

高干以并州降,操复以干为并州刺史。

曹操之围鄴也,袁谭复背之,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间。

攻袁尚于中山,尚败,走故安,从袁熙;谭悉收其众,还屯龙凑。

操与谭书,责以负约,与之绝婚,女还,然后进讨。

十二月,操军其门,谭拔平原,走保南皮,临清河而屯。

操入平原,略定诸县。

曹操表公孙度为武威将军,封永宁乡侯。

度曰:"我王辽东,何永宁也!"藏印绶于武库。

是岁,度卒,子康嗣位,以永宁乡侯封其弟恭。

操以牵招尝为袁氏领乌桓,遣诣柳城,抚慰乌桓。

值峭王严五千骑欲助袁谭,又,公孙康遣使韩忠假峭王单于印绶。

峭王大会群长,忠亦在坐。

峭王问招:"昔袁公言受天子之命,假我为单于;今曹公复言当更白天子,假我真单于;辽东复持印绶来。 如此,谁当为正?"招答曰:"昔袁公承制,得有所拜假。 中间违错天子命,曹公代之,言当白天子,更假真单于,是也。 辽东下郡,何得擅称拜假也!"忠曰:"我辽东在沧海之东,拥兵百余万,又有扶余、濊貊之用。 当今之势,强者为右,曹操何得独为是也!"招呵忠曰:"曹公允恭明哲,翼戴天子,伐叛柔服,宁静四海。 汝君臣顽嚣,今恃险远,背违天命,欲擅拜假,侮弄神器;方当屠戮,何敢慢易咎毁大人!"便捉忠头顿筑,拔刀欲斩之。

峭王惊怖,徒跣抱招,以救请忠,左右失色。

招乃还坐,为峭王等说成败之效,祸福所归;皆下席跪伏,敬受敕教,便辞辽东之使,罢所严骑。

丹杨大都督妫览、郡丞戴员杀太守孙翊。

将军孙河屯京城,驰赴宛陵,览、员复杀之;遣人迎扬州刺史刘馥,令往历阳,以丹杨应之。

览入居军府中,欲逼取翊妻徐氏。

徐氏绐之曰:"乞须晦日,设祭除服,然后听命。"

览许之。

徐氏潜使所亲语翊亲近旧将孙高、傅婴等与共图览,高、婴涕泣许诺,密呼翊时侍养者二十余人与盟誓合谋。

到晦日,设祭。

徐氏哭泣尽哀,毕,乃除服,薰香沐浴,言笑欢悦。

大小忄妻怆,怪其如此。

览密觇,无复疑意。

徐氏呼高、婴置户内,使人召览入。

徐氏出户拜览,适得一拜,徐大呼:"二君可起!"高、婴俱出,共杀览,余人即就外杀员。

徐氏乃还縗\纟至,奉览、员首以祭翊墓,举军震骇。

孙权闻乱,从椒丘还。

至丹杨,悉族诛览、员余党,擢高、婴为牙门,其余赏赐有差。

河子韶,年十七,收河余众屯京城。

权引军发吴,夜至京城下营,试攻惊之;兵皆乘城,传檄备警,欢声动地,颇射外人。

权使晓谕,乃止。

明日见韶,拜承列校尉,统河部曲。

孝献皇帝己建安十年"乙酉,公元二零五年"春,正月,曹操攻南皮,袁谭出战,士卒多死。

操欲缓之,议郎曹纯曰:"今县师深入,难以持久,若进不能克,退必丧威。"

乃自执桴鼓以率攻者,遂克之。

谭出走,追斩之。

李孚自称冀州主簿,求见操曰:"今城中弱强相陵,人心扰乱,以为宜令新降为内所识信者宣传明教。"

操即使孚往入城,告谕吏民,使各安故业,不得相侵,城中乃安。

操于是斩郭图等及其妻子。

袁谭使王修运粮于乐安,闻谭急,将所领兵往赴之,至高密,闻谭死,下马号哭曰:"无君焉归!"遂谐曹操,乞收葬谭尸,操许之,复使修还乐安,督军粮。

谭所部诸城皆服,唯乐安太守管统不下。

操命修取统首,修以统亡国忠臣,解其缚,使诣操,操悦而赦之,辟修为司空掾。

郭嘉说操多辟青、冀、幽、并名士以为掾属,使人心归附,操从之。

官渡之战,袁绍使陈琳为檄书,数操罪恶,连及家世,极其丑诋。

及袁氏败,琳归操,操曰:"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谢罪,操释之,使与陈留阮瑀俱管记室。

先是渔阳王松据涿郡,郡人刘放说松以地归操,操辟放参司空军事。

袁熙为其将焦触、张南所攻,与尚俱奔辽西乌桓。

触自号幽州刺史,驱率诸郡太守令长,背袁向曹,陈兵数万,杀白马而盟,令曰:"敢违者斩!"众莫敢仰视,各以次歃。

别驾代郡韩珩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于义阙矣。 若乃北面曹氏,所不能为也。"

一坐为珩失色。

触曰:"夫举大事,当立大义,事之济否,不待一人,可卒珩志,以厉事君。"

乃舍之。

触等遂降曹操,皆封为列侯。

夏,四月,黑山贼帅张燕率其众十余万降,封安国亭侯。

故安赵犊、霍奴等杀幽州刺史及涿郡太守,三郡乌桓攻鲜于辅于犷平。

秋,八月,操讨犊等,斩之;乃渡潞水救犷平,乌桓走出塞。

冬,十月,高干闻操讨乌桓,复以并州叛,执上党太守,举兵守壶关口。

操遣其将乐进、李典击之。

河内张晟,众万余人,寇崤、渑间,弘农张琰起兵以应之。

河东太守王邑被征,郡掾卫固及中郎将范先等诣司隶校尉钟繇,请留之。

繇不许。

固等外以请邑为名,而内实与高干通牒。

曹操谓荀彧曰:"关西诸将,外服内贰,张晟寇乱殽、渑,南通刘表,固等因之,将为深害。 当今河东,天下之要地也,君为我举贤才以镇之。"

彧曰:"西平太守京兆杜畿,勇足以当难,智足以应变。"

操乃以畿为河东太守。

钟繇促王邑交符,邑佩印绶,径从河北诣许自归。

卫固等使兵数千人绝陕津,杜畿至,数月不得渡。

操遣夏侯惇讨固等,未至,畿曰:"河东有三万户,非皆欲为乱也。 今兵迫之急,欲为善者无主,必惧而听于固。 固等势专,必以死战。 讨之不胜,为难未已;讨之而胜,是残一郡之民也。 且固等未显绝王命,外以请故君为名,必不害新君。 吾单车直往,出其不意,固为人多计而无断,必伪受吾。 吾得居郡一月,以计縻之,足矣。"

遂诡道从郖津度。

范先欲杀畿以威众,且观畿去就,于门下斩杀主簿已下三十余人,畿举动自若。

于是固曰:"杀之无损,徒有恶名;且制之在我。"

遂奉之。

畿谓固、先曰:"卫、范,河东之望也,吾仰成而已。 然君固有定义,成败同之,大事当共平议。"

以固为都督,行丞事,领功曹。

将校吏兵三千余人,皆范先督之。

固等喜,虽阳事畿,不以为意。

固欲大发兵,畿患之,说固曰:"今大发兵,众情必扰,不如徐以赀募兵。"

固以为然,从之,得兵甚少。

畿又喻固等曰:"人情顾家,诸将掾史,可分遣休息,急缓召之不难。"

固等恶逆众心,又从之。

于是善人在外,阴为己援;恶人分散,各还其家。

会白骑攻东垣,高干入濩泽。

畿知诸县附己,乃出,单将数十骑,赴坚壁而守之,吏民多举城且畿者,比数十日,得四千余人。

固等与高干、张晟共攻畿,不下,略诸县,无所得。

曹操使议郎张既西征关中诸将马腾等,皆引兵会击晟等,破之,斩固、琰等着,其余党与皆赦之。

于是杜畿治河东,务崇宽惠。

民有辞讼,畿为陈义理,遣归谛思之,父老皆自相责怒,不敢讼。

劝耕桑,课畜牧,百姓家家丰实。

然后兴学校,举孝弟,修戎事,讲武备,河东遂安。

畿在河东十六年,常为天下最。

秘书监、侍中荀悦作《申鉴》五篇,奏之。

悦,爽之兄子也。

时政在曹氏,天子恭己,悦志在献替,而谋无所用,故作是书。

其大略曰:为政之术,先屏四患,乃崇五政。

伪乱欲,私坏法,放越轨,奢败制:四者不除,则政末由行矣,是为四患。

兴农桑以养其生,审好恶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备以秉其威,明常罚以统其法,是谓五政。

人不畏死,不可惧以罪;人不乐生,不可劝以善。

故在上者,先丰民财以定其志,是谓养生。

善恶要乎功罪,毁誉效于准验,听言责事,举名察实,无或作伪以荡众心。

故欲无奸怪,民无淫风,是谓正俗。

荣辱者,赏罚之精华也。

故礼教荣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扑以加小人,化其形也。

若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坠于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纳于君子之涂,是谓章化。

在上者必有武备以戒不虞,安居则寄之内政,有事则用之军旅,是谓秉威。

赏罚,政之柄也。

人主不妄赏,非爱其财也,赏妄行,则善不劝矣;不妄罚,非矜其人也,罚妄行,则恶不惩矣。

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

在上者能不止下为善,不纵下为恶,则国法立矣。

是谓统法。

四患既蠲,五政又立,行之以诚,守之以固,简而不怠,疏而不失,垂拱揖让,而海内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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