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卷第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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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卷第二十一 司马光

「汉纪十三」起玄黓涒滩,尽玄黓敦牂,凡十一年。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二年"壬申,公元前一零九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还,祝祠泰一,以拜德星。

春,正月,公孙卿言:"见神人东莱山,若云欲见天子。"

天子于是幸缑氏城,拜卿为中大夫,遂至东莱,宿留之,数日,无所见,见大人迹云。

复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药,以千数。

时岁旱,天子既出无名,乃祷万里沙。

夏,四月,还,过祠泰山。

初,河决瓠子,后二十余岁不复塞,梁、楚之地尤被其害。

是岁,上使汲仁、郭昌二卿发卒数万人塞瓠子河决。

天子自泰山还,自临决河,沈白马、玉璧于河,令群臣、从官自将军以下皆负薪,卒填决河。

筑宫其上,名曰宣防宫。

导河北行二渠,复禹旧迹,而梁、楚之地复宁,无水灾。

上还长安。

初令越巫祠上帝、百鬼,而用鸡卜。

公孙卿言仙人好楼居,于是上令长安作蜚廉、桂观,甘泉作益寿、延寿观,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

又作通天茎台,置祠具其下。

更置甘泉前殿,益广诸宫室。

初,全燕之世,尝略属直番、朝鲜,为置吏,筑障塞。

秦灭燕,属辽东外徼。

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氵具水为界,属燕。

燕王卢绾反,入匈奴。

燕人卫满亡命,聚党千余人,椎髻、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氵具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燕亡命者王之,都王险。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诸蛮夷君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

以故满得以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

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辰国欲上书见天子,又雍阏不通。

是岁,汉使涉何诱谕,右渠终不肯奉诏。

何去至界上,临氵具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

上为其名美,即不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

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六月,甘泉房中产芝九茎,上为之赦天下。

上以旱为忧,公孙卿曰:"黄帝时,封则天旱,干封三年。"

上乃下诏曰:"天旱,意干封乎!"秋,作明堂于汶上。

上募天下死罪为兵,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左将军荀彘出辽东,以讨朝鲜。

初,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诛南夷兵威喻滇王入朝。

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深、靡莫,皆同姓相杖,未肯听。

劳深、靡莫数侵犯使者吏卒。

于是上遣将军郭昌、中郎将卫广发巴、蜀兵击灭劳深、靡莫,以兵临滇。

滇王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

是时,汉灭两越,平西南夷,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赋税。

南阳、汉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传车、马被具。

而初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余人,费皆仰给大农。

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故能赡之。

然兵所过,县为以訾给毋乏而已,不也言擅赋法矣。

是岁,以御史中丞南阳杜周为廷尉。

周外宽,内深次骨,其治大放张汤。

时诏狱益多,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减百余人;廷尉一岁至千余章,章大者连逮证案数百,小者数十人,远者数千,近者数百里会狱。

廷尉及中都官诏狱至六七万人,吏所增加,十万余人。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三年"癸酉,公元前一零八年"冬,十二月,雷;雨雹,大如马头。

上遣将军赵破奴击车师。

破奴与轻骑七百余先至,虏楼兰王,遂破车师,因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之属。

春,正月,甲申,封破奴为浞野侯。

王恢佐破奴击楼兰,封恢为浩侯。

于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门矣。

初作角抵戏、鱼龙曼延之属。

汉兵入朝鲜境,朝鲜王右渠发兵距险。

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

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楼船军败散,遁山中十余日,稍求退散卒,复聚。

左将军击朝鲜氵具水西军,未能破。

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

右渠见使者,顿首谢:"愿降,恐两将诈杀臣,今见信节,请复降。"

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人众万余,持兵方渡氵具水。

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令人毋持兵。"

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氵具水,复引归。

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氵具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楼船亦往会,居城南。

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

左将军所将燕、代卒多劲悍,楼船将齐卒已尝败亡困辱,卒皆恐,将心惭,共围右渠,常持和节。

左将军急击之。

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

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楼船欲就其约,不会。

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隙降下朝鲜,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

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未敢发。

天子以两将围城乖异,兵久不决,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正之,有便宜得以从事。

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之不下者,楼船数期不会。"

具以素所意告,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

遂亦以为然,乃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执楼船将军,并其军。

以报天子,天子诛遂。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

朝鲜相路人、相韩阴、尼谿相参、将军王唊相与谋曰:"始欲降楼船,楼船今执,独左将军并将,战益急,恐不能与战;王又不肯降。"

阴、唊、路人皆亡降汉,路人道死。

夏,尼谿参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

王险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己又反,复攻吏。

左将军使右渠子长、降相路人之子最告谕其民。

诛成己。

以故遂定朝鲜,为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

封参为澅清侯,阴为萩苴侯,唊为平州侯,长为几侯,最以父死颇有功,为涅阳侯。

左将军征至,坐争功相嫉乖计,弃市。

楼船将军亦坐兵至列口,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班固曰:玄菟、乐浪,本箕子所封。

昔箕子居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为民设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相伤,以谷偿;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虽免为民,俗犹羞之,嫁娶无所售。

是以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妇人贞信不淫辟。

其田野饮食以笾豆,都邑颇放效吏,往往以杯器食。

郡初取殒于辽东,吏见民无闭臧,及贾人往者,夜则为盗,俗稍益薄,今于犯禁浸多,至六十余条。

可贵哉,仁贤之化也!然东夷天性柔顺,异于三方之外。

故孔子悼道不行,设浮桴于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

秋,七月,胶西于王端薨。

武都氐反,分徙酒泉。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四年"甲戌,公元前一零八年"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通回中道,遂北出萧关。

历独鹿、鸣泽,自代而还,幸河东。

春,三月,祠后土,赦汾阴、夏阳、中都死罪以下。

夏,大旱。

匈奴自卫、霍度幕以来,希复为寇,远徙北方,休养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

汉使北地人王乌等窥匈奴,乌从其俗,去节入穹庐,单于爱之,佯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

汉使杨信于匈奴,信不肯从其俗,单于曰:"故约汉尝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 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

信既归,汉又使王乌往,而单于复谄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

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

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

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不幸而死。

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往使,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曰:"此汉贵人也。"

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

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

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汉边。

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五年"乙亥,公元前一零六年"

冬,上南巡狩,至于盛唐,望祀虞舜于九疑。

登灊天柱山,自寻阳浮江,亲射蛟江中,获之。

舳舻千里,薄枞阳而出,遂北至琅邪,并海,所过礼祠其名山大川。

春,三月,还至太山,增封。

甲子,始祀上帝于明堂,配以高祖,因朝诸侯王、列侯,受郡、国计。

夏,四月,赦天下,所幸县毋出今年租赋。

还,幸甘泉,郊泰畤。

长平烈侯卫青薨。

起冢,象庐山。

上既攘却胡、越,开地斥境,乃置交趾、朔方之州,及冀、幽、并、兗、徐、青、扬、荆、豫、益、凉等州,凡十三部,皆置刺史焉。

上以名臣文武欲尽,乃下诏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 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 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六年"丙子,公元前一零五年"

冬,上行幸回中。

春,作首山宫。

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赦汾阴殊死以下。

汉既通西南夷,开五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岁遣使十余辈出此初郡,皆闭昆明,为所杀,夺币物。

于是天子赦京师亡命,令从军,遣拔胡将军郭昌将以击之,斩首数十万。

后复遣使,竟不得通。

秋,大旱,蝗。

乌孙使者见汉广大,归报其国,其国乃益重汉。

匈奴闻乌孙与汉通,怒,欲击之。

又其旁大宛、月氏之属皆事汉,乌孙于是恐,使使愿得尚汉公主,为昆弟。

天子与群臣议,许之。

乌孙以千匹马往聘汉女。

汉以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往妻乌孙,赠送甚盛;乌孙王昆莫以为右夫人。

匈奴亦遣女妻昆莫,以为左夫人。

公主自治宫室居,岁时一再与昆莫会,置酒饮食。

昆莫年老,言语不通,公主悲愁思归,天子而怜之,间岁遣使者以帷帐锦绣给遗焉。

昆莫曰:"我老,"欲使其孙岑娶尚公主。

公主不听,上书言状。

天子报曰:"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

岑娶遂妻公主。

昆莫死,岑娶代立,为昆弥。

是时,汉使西逾葱岭,抵安息。

安息发使,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献于汉,及诸小国驩潜、大益、车姑师、扜冞、苏Ε之属,皆随汉使献见天子,天子大悦。

西国使更来更去,天子每巡狩海上,悉从外国客,大都、多人则过之,散财帛以赏赐,厚具以饶给之,以览示汉富厚焉。

大角抵,出奇戏、诸怪物,多聚观者。

行赏赐,酒池肉林,令外国客遍观名仓库府藏之积,见汉之广大,倾骇之。

大宛左右多蒲萄,可以为酒;多苜蓿,天马嗜之;汉使采其实以来,天子种之于离宫别观旁,极望。

然西域以近匈奴,常畏匈奴使,待之过于汉使焉。

是岁,匈奴乌维单于死,子乌师庐立,年少,号"儿单于"。

自此之后,单于益西北徙,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敦煌郡。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元年"丁丑,公元前一零四年"冬,十月,上行幸泰山。

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祠上帝于明堂。

东至海上,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验;然益遣,冀遇之。

乙酉,柏梁台灾。

十二月,甲午朔,上亲禅高里,祠后土,临勃海,将以望祀蓬莱之属,冀至殊廷焉。

春,上还,以柏梁灾,故朝诸侯,受计于甘泉。

甘泉作诸侯邸。

越人勇之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

于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

其东则凤阙,高二十余丈;其西则唐中,数十里虎圈;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余丈,命曰太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其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

立神明台、井干楼,度五十丈,辇道相属焉。

大中大夫公孙卿、壶遂、太史令司马迁等言:"历纪坏废,宜改正朔。"

上诏儿宽与博士赐等共议,以为宜用夏正。

夏,五月,诏卿、遂、迁等共造汉《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色上黄,数用五,定官名,协音律,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垂之后世云。

匈奴儿单于好杀伐,国人不安;又有天灾,畜多死。

左大都尉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发。"

上乃遣因杅将军公孙敖筑塞外受降城以应之。

秋,八月,上行幸安定。

汉使入西域者言:"宛有善马,在贰师城,匿不肯与汉使。"

天子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之。

宛王与其群臣谋曰:"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败,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汉使数百人为辈来,而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无奈我何。 贰师马,宛宝马也。"

遂不肯予汉使。

汉使怒,妄言,椎金马而去。

宛贵人怒曰:"汉使至轻我!"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王遮攻,杀汉使,取其财物。

于是天子大怒。

诸尝使宛姚定汉等言:"宛兵弱,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可尽虏矣。"

天子尝使浞野侯以七百骑虏楼兰王,以定汉等言为然;而欲侯宠姬李氏,乃拜李夫人兄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

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号贰师将军。

赵始成为军正,故浩侯王恢使导军,而李哆为校尉,制军事。

臣光曰:武帝欲侯宠姬李氏,而使广利将兵伐宛,其意以为非有功不侯,不欲负高帝之约也。

夫军旅大事,国之安危、民之死生系焉。

苟为不择贤愚而授之,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为名而私其所爱,不若无功而侯之为愈也。

然则武帝有见于封国,无见于置将;谓之能守先帝之约,臣曰过矣。

中尉王温舒坐为奸利,罪当族,自杀;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佗罪而族。

光禄勋徐自为曰:"悲夫!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

关东蝗大起,飞西至敦煌。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二年"戊寅,公元前一零三年"

春,正月,戊申,牧丘恬侯石庆薨。

闰月,丁丑,以太仆公孙贺为丞相,封葛绎侯。

时朝廷多事,督责大臣,自公孙弘后,丞相比坐事死。

石庆虽以谨得终,然数被谴。

贺引拜为丞相,不受印绶,屯首涕泣不肯起。

上乃起去,贺不得已拜,出曰:"我从是殆矣!"

三月,上行幸河东,祠后土。

夏,五月,籍吏民马补车骑马。

秋,蝗。

贰师将军之西也,既过盐水,当道小国各城守,不肯给食,攻之不能下。

下者得食,不下者数日则去。

比至郁成,士至者不过数千,皆饥罢。

攻郁成,郁成大破之,所杀伤甚众。

贰师将军与李哆、赵始成等计:"至郁成尚不能举,况至其王都乎!"引兵而还。

至敦煌,十不过什一二,使使上书言:"道远,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战而患饥,人少,不足以拔宛。 愿且罢兵,益发而复往。"

天子闻之,大怒,使使遮玉门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贰师恐,因留敦煌。

上犹以受降城去匈奴远,遣浚稽将军赵破奴将二万余骑出朔方西北二千余里,期至浚稽山而还。

浞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侯。

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

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军吏畏亡将而诛,莫相劝归者,军遂没于匈奴。

儿单于大喜,因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

冬,十二月,儿宽卒。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三年"己卯,公元前一零二年"

春,正月,胶东太守延广为御史大夫。

上东巡海上,考神仙之属皆无验,令祠官礼东泰山。

夏,四月,还,修封泰山,禅石闾。

匈奴儿单于死,子年少,匈奴立其季父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

上遣光禄勋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余里,筑城、障、列亭,西北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

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障;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

会军正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

是岁,睢阳侯张昌坐为太常乏祠,国除。

初,高祖封功臣为列侯百四十有三人。

时兵革之余,大城、名都民人散亡,户口可得而数,裁什二三。

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

其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

申以丹书之信,重以白马之盟。

及高后时,尽差第列侯位次,藏诸宗庙,副在有司。

逮文、景,四五世间,流民既归,户口亦息,列侯大者至三四万户,小国自倍,富厚如之。

子孙骄逸,多抵法禁,陨身失国,至是见侯裁四人,罔亦少密焉。

汉既亡浞野之兵,公卿议者皆愿罢宛军,专力攻胡。

天子业出兵诛宛,宛小国而不能下,则大夏之属渐轻汉,而宛善马绝不来,乌孙、轮台易苦汉使,为外国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

赦囚徒,发恶少年及边骑,岁余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匹,驴、橐驼以万数,赍粮、兵弩甚设。

天下骚动,转相奉伐宛五十余校尉。

宛城中无井,汲城外流水,于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

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屯兵以卫酒泉,而发天下吏有罪者、亡命者及赘婿、贾人、故有市籍、父母大父母有市籍者凡七科,适为兵;及载Я给贰师,转车人徒相连属;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马校尉,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

于是贰师后复行,兵多,所至小国莫不迎,出食给军。

至轮台,轮台不下。

攻数日,屠之。

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兵到者三万。

宛兵迎击汉兵,汉兵射败之,宛兵走入,保其城。

贰师欲攻郁成城,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诈,乃先至宛,决其水原移之,则宛固已忧困,围其城,攻之四十余日。

宛贵人谋曰:"王母寡匿善马,杀汉使,今杀王而善马,汉兵宜解;即不解,乃力战而死,未晚也。"

宛贵人皆以为然,共杀王。

其外城坏,虏宛贵人勇将煎靡。

宛大恐,走入城中,持王母寡头,遣人使贰师约曰:"汉无攻我,我尽出善马恣所取,而给汉军食。 即不听我,我尽杀善马,康居之救又且至,至,我居内,康居居外,与汉军战。 孰计之,何从?"是时,康居候视汉兵尚盛,不敢进。

贰师闻宛城中新得汉人,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计以为"来诛首恶母寡,母寡头已至,如此不许则坚守,而康居候汉兵罢来救宛,破汉兵必矣",乃许宛之约。

宛乃出其马,令汉自择之,而多出食食汉军。

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牝牡三千余匹,而立宛贵人之故时遇汉善者名昧蔡为宛王,与盟而罢兵。

初,贰师起敦煌西,分为数军,从南、北道。

校尉王申生将千余人别至郁成,郁成王击灭之,数人脱亡,走贰师。

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郁成,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

康居闻汉已破宛,出郁成王与桀,桀令四骑士缚守诣贰师。

上邽骑士赵弟恐失郁成王,拔剑击斩其首,追及贰师。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四年"庚辰,公元前一零一年"

春,贰师将军来至京师。

贰师所过小国闻宛破,皆使其子弟从入贡献,见天子,因为质焉。

军还,入马千余匹。

后行,军非乏食,战死不甚多,而将吏贪,不爱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众。

天子为万里而伐,不录其过,乃下诏封李广利为海西侯,封赵弟为新畤侯,以上官桀为少府,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余人,千石以下千余人,奋行者官过其望,以谪过行,皆黜其劳,士卒赐直四万钱。

匈奴闻贰师征大宛,欲遮之,贰师兵盛,不敢当,即遣骑因楼兰候汉使后过者,欲绝勿通。

时汉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捕得生口,知状以闻。

上诏文便道引兵捕楼兰王,将诣阙簿责。

王对曰:"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愿徙国入居当地。"

上直其言,遣归国,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亲信楼兰。

自大宛破后,西域震惧,汉使入西域者益得职。

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

后岁余,宛贵人以为昧蔡善谀,使我国遇屠,乃相与杀昧蔡,立毋寡昆弟蝉封为宛王,而遣其子入质于汉。

汉因使使赂赐,以镇抚之。

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

秋,起明光宫。

冬,上行幸回中。

匈奴呴犁湖单于死,匈即将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

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 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

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

因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使使来献。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天汉元年"辛巳,公元前一零零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上嘉匈奴单于之义,遣中郎将苏武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

武与副中郎将张胜与假吏常惠等俱。

既至匈奴,置币遣单于。

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

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

卫律者,父故长水胡人,律善协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荐言律使于匈奴,使还,闻延年家收,遂亡降匈奴。

单于爱之,与谋国事,立为丁灵王。

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 吾母、弟在汉,幸蒙其赏赐。"

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

后月余,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余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

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单于使卫律治其事。

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

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

欲自杀。

胜、惠共止之。

虞常果引张胜。

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

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

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

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

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

武气绝,半日复息。

惠等哭,舆归营。

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欲降之,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

举剑欲击之,胜请降。

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

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

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

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汝为见!且单于信汝,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 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 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

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

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

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曰:"羝乳乃得归。"

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天雨白氂。

夏,大旱。

五月,赦天下。

发谪戍屯五原。

浞野侯赵破奴自匈奴亡归。

是岁,济南太守王卿为御史大夫。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天汉二年"壬午,公元前九九年"

春,上行幸东海。

还,幸回中。

夏,五月,遣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胡首虏万余级而还。

匈奴大围贰师将军,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

假司马陇西赵充国与士百余人溃围陷陈,贰师引兵随之,遂得解。

汉兵物故什六七,充国身被二十余创。

贰师奏状,诏征充国诣行在所,帝亲见,视其创,嗟叹之,拜为中郎。

汉复使因酐杅将军敖出西河,与强弩都尉路博德会涿涂山,无所得。

初,李广有孙陵,为侍中,善骑射,爱人下士。

帝以为有广之风,拜骑都尉,使将丹杨、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备胡。

及贰师击匈奴,上诏陵,欲使为贰师将辎重,陵叩头自请曰:"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愿得自当一队,到兰干山南以分单于兵,毋令专向贰师军。"

上曰:"将恶相属邪!吾发军多,无骑予女。"

陵对:"无所事骑,臣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

上壮而许之。

因诏路博德将兵半道迎陵军。

博德亦羞为陵后距,奏言:"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愿留陵至春俱出。"

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书,乃诏博德引兵击匈奴于西河。

诏陵以九月发,出遮虏障,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即亡所见,还,抵受降城休士。

陵于是将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营,举图所过山川地形,使麾下骑陈步乐还以闻。

步乐召见,道陵将率得士死力,上甚悦,拜步乐为郎。

陵至浚稽山,与单于相值,骑可三万围陵军,军居两山间,以大车为营。

陵引士出营外为陈,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

虏见汉军少,直前就营。

陵搏战攻之,千弩俱发,应弦而倒。

虏还走上山,汉军追击杀数千人。

单于大惊,召左、右地兵八万余骑攻陵。

陵且战且引南行,数日,抵山谷中,连战,士卒中矢伤,三创者载辇。

两创者将车,一创者持兵战,复斩首三千余级。

引兵东南,循故龙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泽葭苇中,虏从上风纵火,陵亦令军中纵火以自救。

南行至山下,单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将骑击陵。

陵军步斗树木间,复杀数千人,因发连弩射单于,单于下走。

是日捕得虏,言"单于曰:‘此汉精兵,击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无有伏兵乎?’诸当户君长皆言:‘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后无以复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 复力战山谷间,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还。 ’"

是时陵军益急,匈奴骑多,战一日数十合,复伤杀虏二千余人。

虏不利,欲去,会陵军候管敢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将军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韩延年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与白为帜。 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

单于得敢大喜,使骑并攻汉军,疾呼曰:"李陵、韩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

陵居谷中,虏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

汉军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万矢皆尽,即弃车去。

士尚三千余人,徒斩车辐而持之,军吏持尺刀,抵山,入狭谷,单于遮其后,乘隅下垒石,士卒多死,不得行。

昏后,陵便衣独步出营,止左右:"毋随,丈夫一取单于耳!"良久,陵还,太息曰:"兵败,死矣!"于是尽斩旌旗,及珍宝埋地中,陵叹曰:"复得数十矢,足以脱矣。 今无兵复战,天明,坐受缚矣。 各鸟兽散,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

令军士人持二升Я,一片冰,期至遮障者相待。

夜半时,击鼓起士,鼓不鸣。

陵与韩延年俱上马,壮士从者十余人,虏骑数千追之,韩延年战死。

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

军人分散,脱至塞者四百余人。

陵败处去塞百余里,边塞以闻。

上欲陵死战;后闻陵降,上怒甚,责问陈步乐,步乐自杀。

群臣皆罪陵,上以问太史令司马迁,迁盛言:"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有国士之风。 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蘖其短,诚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蹂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 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 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

上以迁为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

久之,上悔陵无救,曰:"陵当发出塞,乃诏强弩都尉令迎军;坐预诏之,得令老将生奸诈。"

乃遣使劳赐陵余军得脱者。

上以法制御下,好尊用酷吏,而郡、国二千石为治者大抵多酷暴,吏民益轻犯法;东方盗贼滋起,大群至数千人,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太守、都尉,杀二千石;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胜数。

道路不通。

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督之,弗能禁;乃使光禄大夫范昆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

斩首大部或至万余级,及以法诛通行、饮食当连坐者,诸郡甚者数千人。

数岁,乃颇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无可奈何。

于是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

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其不言。

故盗贼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

是时,暴胜之为直指使者,所诛杀二千石以下尤多,威振州郡。

至勃海,闻郡人隽不疑贤,请与相见。

不疑容貌尊严,衣冠甚伟,胜之躧履起迎,登堂坐定,不疑据地曰:"窃伏海濒,闻暴公子旧矣,今乃承颜接辞。 凡为吏,太刚则折,太柔则废,威行,施之以恩,然后树功扬名,永终天禄。"

胜之深纳其戒;及还,表荐不疑,上召拜不疑为青州刺史。

济南王贺亦为绣衣御史,逐捕魏郡群盗,多所纵舍,以奉使不称免,叹曰:"吾闻活千人,子孙有封,吾所活者万余人,后世其兴乎!"

是岁,以匈奴降者介和王成娩为开陵侯,将楼兰国兵击车师;匈奴遣右贤王将数万骑救之,汉兵不利,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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