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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公上表固辞。
景泰再四勉留,只得仍旧供职。
帝因怀献之亡,日夕在宫流涕,不视朝者数月。
时有监察御史钟同,素怀忠鲠。
因景帝易上皇储宫为沂王,每独坐深思流涕。
尝欲上疏谏诤,蓄意而未及。
后见怀献身薨,即欲上疏请复。
适遇礼部郎中章纶过访,钟同遂问章纶曰:"桐山"纶字"有何事见教?"章公出袖中复后复储之疏。
钟同看毕,曰:"弟有此心久矣。"
亦出所奏之疏与章公看。
纶曰:"可见二人同心。 或得天佑,感动上心,复后复储,少舒一念之诚。 愿显狄梁公之微忱,甘受殷比干之惨酷。"
二公慷慨泣下。
钟公遂嘱咐家人曰:"明日可抬棺木在朝门俟候。"
二公作别,各呈稿与堂官看。
钟公送稿与都御史刘广衡。
衡曰:"此本不宜上,上之恐有不测之祸。"
二人不听所言。
章公亦送稿与礼部尚书胡潆。
潆曰:"二位何自处死?"纶曰:"某等已置死生于度外。"
明早,遂共进其疏,云:
礼部郎中臣章纶,监察御史臣钟同,奏为奉养圣躬以敦孝义,恳复后、储事。
臣等切见先年太上皇帝拘留北地,皇上抚有万方,屡降诏书,以大兄皇帝銮舆未还,敌仇未报,为上皇之心,即尧亲九族,舜徽五典之心也。
赖郊庙神灵,陛下圣算,迎归上皇于南宫,可谓遂至愿也。
昔太上皇帝君临天下,十有四年,是天下之主,与陛下同气异胞。
陛下曾受封册,是上皇之弟,亦上皇之臣也。
况上皇天性谦冲,意无被此。
伏望皇上于朔望日,或节旦,率群臣朝见上皇于南宫,以敦同气之情,以隆君臣之礼,则天下国家之福,万世帝王之法也。
臣等切见北极五星明朗,以臣观之,是复中宫之象,不虚其位也。
前诏册妃汪氏为皇后,以厚大伦之原,是已正位中宫,而孝敬勤俭之德,闻于中外矣。
又诏册世子母杭氏为皇后,是固母以子贵,而中宫久让而弗居。
不意世子薨逝,臣民痛心。
皇上当复召汪氏于正宫,则六宫之仪范既正,而国家之本,风化之原,自可表率四方,流传万世矣。
至于皇上推念同气之谊,诏沂王复居储位,以候皇子生。
如此,则五伦全备,而和气充溢于宫廷;万姓爱戴,而欢声洋溢于四海。
殆见天心自回,灾异自弭,而外寇不足平矣。
臣等不胜战栗冒死以闻。
疏进,日已坠西矣。
景泰看毕,大怒。
时宫门俱闭,乃传旨从门隙中出,命锦衣卫官,即刻捕二人入狱。
时章、钟二公,从早晨在朝门外,俱抬棺木俟候。
候至晚,忽内廷旨出,命捕二臣。
二公即往狱中。
第三日,又有旨命刑官勘问,必有与在朝大臣或同南宫通谋者,着严加拷掠。
刑官奉旨,遂大肆拷掠,令诬引大臣通谋等事。
二公曰:"此事出于吾二人本心,有何通谋者?今日拷死于刑下,吾所甘心。 虽斩之西市,慨然就死!"刑官必欲迎合上意,重加拷掠,几死者五、六次,并无一言牵及他人,但曰:"皇天后土,得上复后复储,圣心感悟。 吾二人朝闻俯从,夕死得所矣!"果然苍天垂念忠义,忽然风雨交加,黄沙四起。
三日,景泰亲见天变,亦有悔心,乃密令锦衣卫官缓其刑梏,令禁锢终身,勿得言事。
一日,于公因景泰召见便殿,公候谕完,乃即面奏曰:"臣切见怀献太子立未逾年,即拘疾而薨。 此亦天意有属,非人力所能强也。 近章纶、钟同所奏之疏,未为无当,乞陛下容宥。"
景泰闻言,怫然不悦曰:"卿亦为此言耶?"即命驾进宫。
公悚惧而出。
当有内监兴安见公奏语,亦叹曰:"此足见于尚书忠心为国固本也!"后于公被石亨、徐有贞诬迎立外藩,不保奏复立皇储为言。
于公曰:"我曾面奏复立沂王与章、钟之奏可宥而优容,行之未为无当。 此言景泰近侍内臣皆知之。"
时上皇诘问内廷数人,人人畏罪,不敢言有此语,而公之冤不得白。
吁!此亦公之数也!
且谈边上巡抚副都御史年富上本劾奏:"总兵石亨蒙蔽冒功。 将手下伏役厨子杨增,自小在石亨家做厨子,并无折箭之功,乃冒军功,授千户之职。 其父杨海,亦冒授指挥之职。 此皆冒军功,擅爵赏,欺朝廷。 臣职居总制,不敢隐默。 谨此奏闻。"
旨下,着兵部知道。
于公见了,遂写牌着人戒饬石亨。
石亨见牌,心中不悦,深恨于公,反疑公故令年富劾他,不知于公曲庇石亨多矣。
先年上皇回国,朝廷骤升石亨为武清侯。
亨自思:吾虽有战功,而安邦定国之功,于公之力为多,乃列举于公屡次大功,请官其子。
景帝即封于公之子于冕为府军前卫干户。
公即上表辞子之官,复曰:"用人之权。 在于君父。 石亨乌得而主之。"
亨闻此语,心中甚恨,曰:"吾之好意,反成恶意。"
如今又见公之戒饬愈恨,遂不遵戒,往往冒功坏法。
于公闻之,奋然曰:"朋友私情,君臣大义,安得以私情而昧公义乎!"即上疏劾奏其贪冒。
疏上,朝廷旨下。
即拿杜山、郭亨、杨增等提问,仍写敕戒谕石亨并各营:不许仍前罔上辜恩,及纵容下人受财坏法,如违,一体治罪。
石亨见朝廷拿了冒功人等,又查革了杨海官职,心中忿忿不乐,怨恨于公。
一日,石亨遇着吏部尚书王直于途中,亨即下马,将前次于公奏劾之事,一一诉知王公。
王尚书答曰:"于节庵一心为国,只是太甚了些。 石元戎汝亦不必介怀,俱看朝廷分上。 下官明日当设一席,与二位欢释。 况当国家多事之秋,若得文武同心,国家庆幸。 古云:将相和,则士卒附。 士卒附,则国家安。 国家安,又何敌之足畏也。 石云衢切勿介意,吾当与公释怨。"
言毕各别。
王公明日果设席,专请于、石二公,饮酒解和。
此时于公见四方寇盗稍宁,又是王公相请,乃即造王公之府。
其时石亨已先在王公府中等候。
门上人报于公忙出迎接。
各相见礼毕,王公即开言曰:"前闻二公之事,下官薄设,特为二公释情消踪。 值国家多事之秋,正将相协和之日。"
于公笑而答曰:"承抑庵"王直字"公之雅情,敢不领教!正所谓国事交情,两尽之耳。"
复顾石亨曰:"老兄岂不知不佞素性执直,何必介怀?"遂相与坐席,俱开怀畅饮。
款洽多时,谈讲些国家政事。
因话之间,于公对王公曰:"当年吾遇石兄于山东旅店,僧人兰古春相吾与石兄并令侄参戎,俱至将相。 今日果然,真神鉴也。 前年闻古春病亡,其徒西白来谒,吾厚赠之遣归。"
亨亦曰:"占春神监,小弟至今念他,不知已故。"
王公亦曰:"吾已曾闻兰古春相术,惜乎不曾相会。"
会谈欢饮已久,于、石相谢王公,辞别各回。
明日,石亨即设筵相诸王、于二公,二公亦各欣然而至。
亨大开东阁,盛馔丰肴。
食前方丈、优人、杂剧,迭相演戏,自午至申。
石亨又令换席后堂,复邀二公进内款宴。
仍命一班女乐,吹唱劝酒。
石亨见二公忘怀畅饮甚悦,复令人唤侍妾桂芳出来,歌舞侑酒。
于、王二公曰:"扰深矣,何必复令宠姬出来?"石亨定要款留,又着人进内催促桂芳,芳不肯出见。
亨对二公曰:"小将向日镇边闻得有警,亲领数卒前往巡哨。 偶见此女投河,急令人救之。 问他,他道商人之侍女。 因商出外经营,年余未回。 其妻凶悍,逼迫不过,故此投河。 小将闻言,即欲送归。 彼言若归必死,即欲请吾剑自刎。 吾甚怜之,因带回家。 不意此女歌舞吹弹,琴棋书画,无不通晓,虽优人选妓,不能及也。 今承二公光临,正当令他出来侑酒。"
言毕,复令人催之三、四次,不肯出来。
于公曰:"他见吾二人在此,不欲出来。 就罢,不必再速。"
言罢,于公即欲起身。
石亨再四款留,亲自来唤其妾。
妾只得出来相见。
那妾见了于公,欲进不进,欲言不言,只低着头,把那身子在夹壁边缩将去。
石亨见了,大喝曰:"贱婢!不歌不舞,做出这般形状何也!"那妾见于公严威凛凛,正气昂昂,又被石亨一喝,把身子一侧,响一声望夹壁内挨进去了,连身子通不见。
石亨看见,喝骂曰:"贱人这样作怪!如何把身子通挨进夹壁巷去。 汝快出来,饶汝之罪!如少迟延,拿出斩汝为两段!"只听得那夹壁内说道:"将军不必恼我。 我原非是人,乃花月之妖,多年老桂成精,变作女身。 因见主帅心地有偏,故来附你。 别时宴客,尚可出来歌舞劝酒。 今日于爷在此,见他正气昂昂,忠心耿耿,神人也。 我妖邪焉敢上前相见?故此回避。 亦我之数该尽,从此永别矣。"
大哭一声,壁中寂然不响。
石亨见说,惊愕半晌。
王、于二公,亦异其事,皆起身到壁边看时,寂然不闻。
于公叫取剑来,砍开夹壁看时,果见一老树,约长五六尺,上有毛发,内中有微声。
石亨见了大怒,忙取剑砍之,分为两段。
内有血滋滚出,腥秽难闻。
王、于二公皆讶其事,遂辞石亨而出。
彼时尽骇其事。
王、于二公,一路并马而行,曰:"世间有此怪异之事?"于公曰:"古来有贞妇化为石,彭生变为豕,理或有之。"
王公曰:"今日妖邪,亦称公正直,避不敢见,若武三思之妾,不敢见狄梁公,事同一辙。 以予观之,公之正气,更迈于狄公耳!"于公曰:"不敢。 妖言不足信也。"
二公一路嗟呀各回。
至第三日,于公亦答一席。
惟王公赴酌,石亨因病不来赴席。
且谈石亨送了于、王二公出门,即令人拿出妖树,架火焚之,烧得滋滋有声,臭秽难闻。
石亨闻了臭气,因此得疾。
自思曰:"吾为将帅,死吾手者,不知多少。 今反被一妖所制。"
心中不乐,病日沉重,举家惶惶。
当有石亨心腹卢旺、彦敬等诸人闻亨病,即来问安。
请医调治,并祈神问卜,未见痊好。
石彪亦差指挥杜清来问安。
清禀曰:"大同石爷闻知大爷贵体不安,特差清来问安。"
石亨曰:"吾只为妖邪所干,自觉不乐,以致成疾。 汝等替吾访有推卜应验者,以诀吾之休咎。"
杜清闻言,即忙禀曰:"有。"
不知杜清所言何人?下传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