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 卷十六 姑妄听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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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微草堂笔记》 卷十六 姑妄听之二 纪昀

天下事情理而已。

然情理有时而互妨,里有姑虐其养媳者,惨酷无人理,遁归母家。

母怜而匿别所,诡云未见,因涉讼,姑以朱老与比邻,当见其来往引为证,朱私念言女已归,则驱人就死,言女未归,则助人离婚,疑不能决,乞签于神,举筒屡摇签不出,奋力再摇,签乃全出,是神亦不能决也。

辛彤甫先生闻之曰:神殊愦愦。

十岁幼女,而日日加炮烙,恩义绝矣,听其逃死不为过。

*****戈孝廉仲坊,丁酉乡试后,梦至一处,见屏上书绝句数首,醒而记其两句曰:知是蓬莱第一仙,因何清浅几多年。

壬子春在河间见景州李生,偶话其事,李骇曰:此余族弟屏上近人题梅花作也,句殊不工,不知何以入君梦?前无因缘,后无征验,周官六梦竟何所属乎?

*****

新齐谐,即子不语之改名,载雄鸡卵事,今乃知竟实有之。

其大如指,顶形似闽中落花生,不能正圆,外有斑点,向日映之,其中深红如琥珀,以点目眚甚效。

德少司空成,汪副宪承霈,皆尝以是物合药。

然不易得,一枚可以值十金。

阿少司农迪斯曰:是虽罕睹,实亦人力所为。

以肥壮雄鸡闭笼中,纵群雌绕笼外,使相近,而不能相接,久而精气抟结,自能成卵。

此亦理所宜然,然鸡秉巽风之气,故食之发疮毒,其卵以盛阳不泄,郁积而成,自必蕴热,不知何以反明目。

又本草之所不载,医经之所未言,何以知其能明目,此则莫明其故矣。

汪副宪曰:有以蛇卵售欺者,但映日不红,即为伪托。

亦不可不知也。

*****

沈媪言:里有赵三者,与母俱佣于郭氏,母殁后年余,一夕,似梦非梦,闻母语曰:明日大雪,墙头当冻死一鸡,主人必与尔,尔慎勿食。

我尝盗主人三百钱,冥司判为鸡,以偿今生,卵足数而去也。

次日,果如所言。

赵三不肯食,泣而埋之。

反覆穷诘,始吐其实,此数年内事也。

然则世之供车骑受屠煮者,必有前因焉。

人不知耳,此辈之狡黠攘窃者,亦必有后果焉,人不思耳。

*****

余十一二岁时,闻从叔灿若公言:里有齐某者,以罪戍黑龙江,殁数年矣。

其子稍长,欲归其骨,而贫不能往,恒蹙然如抱深忧。

一日,偶得豆数升,乃屑以为末,水抟成丸,衣以赭土,诈为卖药者以往,姑以绐取数文钱供口食耳。

乃沿途买其药者,虽危症亦立愈。

转相告语,颇得善价,竟藉是达戍所,得父骨以箧负归。

归途于窝集遇三盗,急弃其资斧,负箧奔。

盗追及,开箧见骨,怪问其故,涕泣陈述,共悯而释之,转赠以金。

方拜谢间,一盗忽擗砞大恸曰:此人孱弱如是,尚数千里外求父骨,我堂堂丈夫,自命豪杰,顾及不能耶?诸君好住,吾今往肃州矣。

语讫,挥手西行,其徒呼使别妻子,终不反顾。

盖所感者深矣,惜人往风微,无传于世,余作滦阳消夏录诸书,亦竟忘之。

癸丑三月三日,宿海淀直庐,偶然忆及,因录以补志乘之遗,傥亦潜德未彰,幽灵不泯,有以默启余衷乎?*****李蟠木言,其乡有灌园叟,年六十余矣,与客作数人同屋寝,忽闻其哑哑作颤,声又呢呢作媚语,呼之不应。

一夕,灯未尽,见其布衾蠕蠕掀簸,如有人交接者。

问之亦不言,既而白昼或忽趋僻处,或无故闭门,怪而觇之,辄有瓦石飞击。

人方知其为魅所据,久之不能自讳,言初见一少年至园中,似曾相识,而不能记忆,邀之坐,问所自来,少年言有一事告君,祈君勿拒,君四世前与我为密友,后忽藉胥魁势豪夺我田,我诉官,反遭笞,郁结以死,盄于冥官,主者以契交隙末,当以欢喜解冤,判君为我妇二十年,不意我以业重,遽堕狐身,尚有四年未了。

比我炼形成道,君以再入轮回,转生今世,前因虽昧,旧债难消,夙命牵缠,遇于此地,业缘凑合,不能待君再堕女身,便乞相偿,完此因果。

我方骇怪,彼遽嘘我以气,惘惘然如醉如梦,已受其污,自是日必一两至,去后亦自悔恨,然来时又帖然意肯,竟自忘为老翁,不知其何以故也。

一夜,初闻狎昵声,渐闻呻吟声,渐闻悄悄乞缓声,渐闻切切求免声,至鸡鸣后,乃噭然失声,突梁上大笑曰:此足抵笞三十矣。

自是遂不至。

后葺治草屋,见梁上皆白粉所画圈,十圈为一行,数之,得一千四百四十,正合四年之日数。

乃知为所记淫筹,计其来去,不满四年,殆以一度抵一日矣。

或曰:是狐欲媚此叟,故造斯言。

然狐之媚人,悦其色,摄其精耳,鸡皮鹤发,有何色之可悦,有何精之可摄。

其非相媚也明甚。

且以扶杖之年,讲分桃之好,逆来顺受,亦太不情。

其为身异性存,夙根未泯,自然相就,如磁引针,亦明甚。

狐之所云殆非虚语,然则怨毒纠结,变端百出,至三生之后而未已,其亦慎勿造因哉。

*****

文水李秀升言,其乡有少年山行,遇少妇独骑一驴,红裙蓝帔,貌颇娴雅,屡以目侧睨。

少年故谨厚,虑或招嫌,恒在其后数十步,挽首未尝一视。

至林谷深处,妇忽按辔不行,待其追及,语之曰:君秉心端正,大不易得,我不欲害君,此非往某处路,君误随行,可于某树下绕向某方,斜行三四里,即得路矣。

语讫,自驴背一跃,直上木杪,其身渐渐长丈余,俄风起叶飞,瞥然已逝。

再视其驴,乃一狐也。

少年悸几失魂,殆飞天野叉之类欤?使稍与狎昵,不知作何变怪矣。

*****

癸丑会试,陕西一举子,于号舍遇鬼,骤发狂疾,众掖出归寓,鬼亦随出,自以首触壁,皮骨皆破,避至外城,鬼又随至,卒以刃自刺死。

未死间手书片纸,付其友,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八字。

虽不知所为何事,其为冤报则凿凿矣。

*****

南皮郝子明言,有士人读书僧寺,偶便旋于空院,忽有飞瓦击其背,俄闻屋中语曰:汝辈能见人,人则不能见汝辈,不自引避,反嗔人耶?方骇愕间,屋内又语曰:小婢无礼,当即笞之,先生勿介意,然空屋多我辈所居,先生凡遇此等处,宜面墙便旋,勿对门窗,则两无触忤矣。

此狐可谓能克己。

余尝谓僮仆吏役,与人争角而不胜,其长恒引以为辱,世态类然。

夫天下至可耻者,莫过于悖理,不问理之曲直,而务求我所隶属,人不能犯以为荣,果足为荣也耶?昔有属官私其胥魁,百计袒护,余戏语之曰:吾侪身后,当各有碑志一篇,使盖棺论定,撰文者奋笔书曰:公秉正不阿,于所属吏役,犯法者一无假借,人必以为荣。

谅君亦以为荣也。

又或奋笔书曰:公平生喜庇吏役,虽受赇砠法,亦一一曲为讳匿,人必以为辱,谅君亦以为辱也。

何此时乃以辱为荣,以荣为辱耶?先师董文恪曰:凡事不可载入行状,即断断不可为。

斯言谅矣。

*****

侍鹭川言--侍氏未详所出,疑本侍其氏,明洪武中,凡复姓皆令去一字,因为侍氏也--有贾于淮上者,偶行曲巷,见一女姿色明艳,殆类天人,私访其近邻,曰:新来未匝月,只老母携婢数人同居,未知为何许人也。

贾因赂媒媪觇之,其母言杭州金姓,同一子一女往依其婿,不幸子遘疾,卒于舟,二仆又乘隙窃赀逃,茕茕孤砡,惧遭强暴,不得已税屋权住,此待亲属来迎,尚未知其肯来否。

语讫泣下,媒舔以既无所归,又无地主,将来作何究竟,有女如是,何不于此地求佳婿,暮年亦有所依?母言:甚善,我亦不求多聘币,但弱女娇养久,亦不欲草草,有能制衣饰奁具,约值千金者,我即许之。

所办仍是渠家物,我惟至彼一阅视,不取纤芥归也。

媒以告贾,贾私计良得,旬日内趣办金珠锦绣,殚极华美,一切器用,亦事事精好。

先亲迎一日,邀母来观,意甚惬足。

次日,箫鼓至门,乃坚闭不启。

候至数刻,呼亦不应,询问邻舍,又未见其移居,不得已矴墙入视,则阒无一人,遍索诸室,惟破床堆髑髅数具,乃知其非人,回视家中,一物不失,然无所用之,重鬻仅能得半价,懊丧不出者数月,意莫测此魅何所取。

或曰:魅本无意惑贾,贾妄生窥伺,反往觇魅,魅故因而戏弄之,是于理当然。

或又曰:贾富而悭,心计可以析秋毫,犯鬼神之忌,故魅以美色颠倒之,是亦理所宜有也。

*****

宣室志载,陇西李生左乳患痈,一日痈溃,有雉自乳飞出,不知所之。

闻奇录载,崔尧封外甥李言吉,左目患瘤,剖之有黄雀鸣噪而去。

其事皆不可以理解。

札阁学郎阿,亲见其亲串家小婢,项上生疮,疮中出一白蝙蝠。

知唐人记二事非虚,岂但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哉。

*****曹慕堂宗丞,有乩仙所画醉钟馗图,余题以二绝句曰:一梦荒唐事有无,吴生粉本几临摹,纷纷画手多新样,又道先生是酒徒,午日家家蒲酒香,终南进士亦壶觞,太平时节无妖疠,任尔闲游到醉乡。

画者题者,均弄笔狡狯而已。

一日午睡初醒,听窗外婢媪悄语说鬼,有王媪家在西山,言曾月夕守瓜田,遥见双灯自林外冉冉来,人语嘈杂,乃一大鬼醉欲倒,诸小鬼掖之踉跄行,安知非醉钟馗乎?天地之大,无所不有,随意画一人,往往遇一人与之肖,随意命一名,往往有一人与之同,无心暗合,是即化工之自然也。

*****

相传魏环极先生尝读书山寺,凡笔墨几榻之类,不待拂拭,自然无尘。

初不为意,后稍稍怪之,一日晚归,门尚未启,闻室中窸窣有声,从隙窃觇,见一人方整饬书案,骤入掩之,其人瞥穿后窗去。

急呼令近,其人遂拱立窗外,意甚恭谨,问汝何怪,磬折对曰:某狐之习儒者也,以公正人,不敢近,然私敬公,故日日窃执仆隶役,幸公勿讶。

先生隔窗与语,甚有理致。

自是虽不敢入室,然遇先生不甚避。

先生亦时时与言。

一日偶问,汝视我能作圣贤乎?曰:公所讲者道学,与圣贤各一事也。

圣贤依乎中庸,以实心励实行,以实学求实用;道学则务语精微,先理气,后彝伦,尊性命,薄事功,其用意已稍别。

圣贤之于人有是非心,无彼我心,有诱导心,无苛刻心;道学则各立门户,不能不争,既已相争,不能不巧诋以求胜,以是意见,生种种作用,遂不尽可令孔孟见矣。

公刚大之气,正直之情,实可质鬼神而不愧,所以敬公者在此。

公率其本性,为圣为贤亦在此。

若公所讲,则固各自一事,非下愚之所知也。

公默然遣之,后以语门人曰:是盖因明季党祸,有激而言,非笃论也。

然其抉摘情伪,固可警世之讲学者。

*****沧州南一寺临河干,山门圮于河,二石兽并沉焉。

阅十余岁,僧募金重修,求二石兽于水中,竟不可得。

以为顺流下矣,棹数小舟,曳铁钯寻十余里,无迹。

一讲学家设帐寺中,闻之笑曰:尔辈不能究物理,是非木柿,岂能为暴涨携之去?乃石性坚重,沙性松浮,湮于沙上,渐沉渐深耳。

沿河求之,不亦颠乎?众服为确论,一老河兵闻之,又笑曰:凡河中失石,当求之于上流。

盖石性坚重,沙性松浮,水不能冲石,其反激之力,必于石下迎水处,啮沙为坎穴,渐激渐深,至石之半,石必倒掷坎穴中。

如是再啮,石又再转,转转不已,遂反溯流逆上矣。

求之下流固颠,求之地中,不更颠乎?如其言,果得于数里外。

然则天下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可据理臆断欤?

*****交河及友声言,有农家子颇轻佻,路逢邻村一妇,砤目睨视。

方微笑挑之,适有馌者同行,遂各散去。

阅日又遇诸途,妇骑一乌砨牛,似相顾盼。

农家子大喜随之,时霖雨之后,野水纵横,牛行沮洳中甚速,沾体濡足,颠踬--音致,噘也--者屡,比至其门,气殆不属。

及妇下牛,觉形忽不类,谛视之乃一老翁,恍惚惊疑,有如梦寐,翁讶其痴立,问到此何为,无可置词,诡以迷路对。

踉跄而归。

次日门前老柳,削去木皮三尺余,大书其上,曰私窥贞妇,罚行泥泞十里,乃知为魅所戏也。

邻里怪问,不能自掩,为其父箠几殆,自是愧悔,竟以改行。

此魅虽恶作剧,即谓之善知识可矣。

友声又言,一人见狐睡树下,以片瓦掷之,不中,瓦碎有声,狐惊跃去。

归甫入门,突见其妇缢树上,大骇呼救,其妇狂奔而出,树上缢者已不见。

但闻檐际大笑曰:亦还汝一惊。

此亦足为挑达者戒也。

*****

同年陈半江言,有道士善符箓,驱鬼缚魅,具有灵应,所至惟蔬食茗饮而已。

不受铢金寸帛也。

久而术渐不验,十每失四五,后竟为群魅所遮,大见窘辱,狼狈遁走,盄于其师。

师至,登坛召将,执群魅鞫状,乃知道士虽不取一物,而其徒往往索人财,及为行法,又窃其符录,摄狐女媟狎。

狐女因窃污其法器,故神怒不降,而仇言之者得以逞也。

师拊髀叹曰:此非魅败尔,尔徒之败尔也,亦非尔徒之败尔,尔不察尔徒,适以自败也。

赖尔持戒清苦,得免幸矣。

于魅乎何尤!拂衣竟去。

夫天君泰然,百体从令,此儒者之常谈也。

然奸黠之徒,岂能以主人廉介,遂辍贪谋哉。

半江此言,盖其官直隶时,与某令相遇于余家,微以相讽。

此令不悟,故清风两袖,而卒被恶声,其可惜也已。

*****

里有少年,无故自掘其妻墓,几见棺矣。

时耕者满野,见其且詈且掘,疑为颠痫,群起阻之。

诘其故,坚不肯吐,然为众手所牵制,不能复掘,荷锤恨恨去,皆莫测其所以然也。

越日一牧者忽至墓下,发狂自挝曰:汝播弄是非,间人骨肉多矣,今乃诬及黄泉耶?吾得请于神,不汝贷也。

因缕陈始末,自啮其舌死。

盖少年恃其刚悍,顾盼自雄,视乡党如无物,牧者砪焉,因为造谤曰:或谓某帷薄不修,吾固未信也,昨偶夜行过其妻墓,闻林中鸣鸣有声,惧不敢前,伏草间窃视,月明之下,见七八黑影至墓前,与其妻杂坐调谑,媟声艳语,一一分明,人言其殆不诬耶?有闻之者以告少年,少年为其所中,遽有是举。

方窃幸得计,不虞鬼之有灵也。

小人狙诈,自及也宜哉。

然亦少年意气凭陵,乃招是忌。

故曰:君子不欲多上人。

*****从孙树宝,盐山刘氏甥也,言其外祖有至戚,生七女皆已嫁,中一婿夜梦与僚婿六人,以红绳连系,疑为不祥。

会其妇翁殁,七婿皆赴吊,此人忆是噩梦,不敢与六人同眠食。

偶或相聚,亦稍坐即避出。

怪诘之,具述其故,皆疑其别有所皁,托是言也。

一夕,置酒邀共饮,而私键其外户,使不得遁,突殡宫火发,竟七人俱烬。

乃悟此人无是梦则不避六人,不避六人则主人不键户,不键户则七人未必尽焚。

神特以一梦诱之,使无一得脱也。

此不知是何夙因,同为此家之婿,同时而死,又不知是何夙因,七女同生于此家,同时而寡,殆必非偶然矣。

*****

周密庵言,其族有孀妇,抚一子十五六矣,偶见老父携幼女,饥寒困惫,踣不能行,言愿与人为养媳,女故端丽,孀妇以千钱聘之,手书婚帖,留一宿而去。

女虽孱弱,而善操作,井臼皆能任,又工针黹,家藉以小康。

事姑先意承志,无所不至,饮食起居,皆经营周至,一夜往往三四起,遇疾病,日侍榻旁,经旬月,目不交睫,姑爱之乃过于子。

姑病卒,出数十金与其夫使治棺衾。

夫诘所自来,女低回良久,曰:实告君,我狐之避雷劫者也。

凡狐遇雷劫,惟德重禄重者,庇之可免,然猝不易逢,逢之又皆为鬼神所呵护,猝不能近。

此外惟早修善业,亦可以免,然善业不易修,修小善业亦不足度大劫,因化身为君妇,黾勉事姑,今藉姑之庇,得免天刑,故厚营葬礼以申报,君何疑焉?子故孱弱,闻之惊怖,竟不敢同居,女乃泣涕别去。

后遇祭扫之期,其姑墓上必先有焚楮酹酒迹,疑亦女所为也。

是特巧于逭死,非真有爱于其姑。

然有为为之,犹邀神福,信孝为德之至矣。

*****

闻有村女,年十三四为狐所媚,每夜同寝处笑语媟狎,宛如伉俪,然女不狂惑,亦不疾病,饮食起居如常人,女甚安之。

狐恒给钱米布帛,足一家之用,又为女制簪珥衣裳,及衾枕茵褥之类,所值逾数百金。

女父亦甚安之。

如是岁余,狐忽呼女父语曰:我将还山,汝女奁具亦略备,可急为觅一佳婿,吾不再来矣。

汝女犹完璧,无疑我始乱终弃也。

女故无母,倩邻妇验之,果然。

此余乡近年事,婢媪辈言之凿凿,竟与乖癵还婢,其事略同。

狐之媚人,从未闻有如是者,其亦夙缘应了,夙债应偿耶?

*****

杨雨亭言,登莱间有木工,其子年十四五,甚姣丽,课之读书,亦颇慧。

一日,自乡塾独归,遇道士对之诵咒,即惘惘不自主,随之俱行,至山坳一草庵,四无居人,道士引入室,复相对诵咒,心顿明了,然口噤不能声,四肢缓砪不能举。

又诵咒,衣皆自脱,道士掖伏榻上,抚摩偎倚,调以媟词,方露体近之,忽蹶起却坐,曰:修道二百余年,乃为此狡童败乎!沉思良久,复偃卧其侧,周身玩视,慨然曰:如此佳儿,千载难遇,纵败吾道,不过再炼气二百年,亦何足惜。

奋身相逼,势已万万无免理,间不容发之际,又掉头自语曰:二百年辛苦,亦大不易。

掣身下榻,立若木鸡,俄绕屋旋行如转磨,突抽壁上短剑,自刺其臂,血如涌泉,欹倚呻吟约一食顷,掷剑呼此子曰:尔几败,吾亦几败,今幸俱免矣。

更对之诵咒,此子觉如解束缚,急起披衣。

道士引出门外,指以归路,口吐火焰,自焚草庵,转瞬已失所在,不知其为妖为仙也。

余谓妖魅纵淫,断无顾虑。

此殆谷饮严岩,多年胎息,偶差一念,魔障遂生。

幸道力原深,故忽迷忽悟,能勒马悬崖耳。

老子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若已见已乱,则非大智慧不能猛省,非大神通不能痛割。

此道士于欲海横流,势不能遏,竟毅然一决,以楚毒断绝爱根,可谓地狱劫中证天堂果矣。

其转念可师,其前事可勿论也。

*****朱秋圃初入翰林时,租横街一小宅,最后有破屋数楹,用贮杂物。

一日偶入检视,见尘壁仿佛有字迹,拂拭谛观,乃细楷书二绝句,其一曰:红蕊几枝斜,春深道韫家,枝枝都看遍,原少并头花。

其二曰:向夕对银缸,含情坐绮窗,未须怜寂寞,我与影成双。

墨迹黯淡,殆已多年。

又有行书一段,剥落残缺,玩其句格,似是一词,惟末二句可辨,曰:天孙莫怅阻银河,汝尚有牵牛相忆。

不知是谁家娇女,寄感摽梅,然不畏人知,濡毫题壁,亦太放诞风流矣。

余曰:摽梅三章,非女子自赋耶?秋圃曰:旧说如是,于心终有所格格,忆先儒有一说,云是女子父母所作。

案此宋戴岷隐之说,是或近之。

倪余疆闻之,曰:详词末二语,是殆思妇之作,遘脱砯之变者也,二公其皆失之乎?既而秋圃揭换壁纸,又得数诗,其一曰:门掩花空落,梁空燕不来,惟余双小婢,鞋印在青苔。

其二曰:久已梳妆懒,香奁偶一开,自持明镜看,原让赵阳台。

又一首曰:咫尺楼窗夜见灯,云山似阻几千层,居家翻作无家客,隔院真成退院僧,镜里容华空若许,梦中晤对亦何曾,侍儿劝织回文锦,懒惰心情病未能。

则余疆之说信矣。

后为程文恭公诵之,公瘫思良久,曰:吾知之,吾不言。

既而曰:语语负气,不见答也亦宜。

*****

李漱六言,有佃户所居枕旷野,一夕闻兵仗格斗声,阖家惊砱,登墙视之,无所睹,而战声如故,至鸡鸣乃息,知为鬼也,次日复然。

病其聒不已,共谋伏铳击之,果应声啾啾奔散。

既而屋上屋下,众声合噪曰:彼劫我为质,我亦劫彼为质,互控于社公,社公愦愦,劝以互抵息事,俱不肯伏,故在此决胜负,何预汝事,汝以铳击我?今共至汝家,汝举铳则我去,汝置铳则我又来,汝能夜夜自昏至晓,发铳不止耶?思其言中理,乃跪拜谢过,大具酒食纸钱送之去。

然战声亦自此息矣。

夫不能不为之事,不出任之,是失几也;不能不除之害,不力争之,是养痈也。

鬼不干人,人反干鬼,鬼有词矣,非开门揖盗乎?孟子有言,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

*****

伊松林舍人言,有赵延洪者,性伉直,嫉恶至严,每面责人过,无所避忌。

偶见邻妇与少年语,遽告其夫,夫侦之有迹,因伺其私会骈斩之,携首鸣官,官已依律勿论矣。

越半载,赵忽发狂自挝,作邻妇语与索命,竟啮断其舌死。

夫荡妇矴闲,诚为有罪,然惟其亲属得执之,惟其夫得杀之,非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者也。

且所失者一身之名节,所玷者一家之门户,亦非神奸巨砵,弱肉强食,虐焰横煽,沉冤莫雪,使人人公愤者也。

律以隐恶扬善之义,即转语他人,已伤盛德。

倘伯仁由我而死,尚不免罪有所归,况直告其夫,是诚何意,岂非激以必杀哉。

游魂为厉,固不为无词,观事经半载,始得取偿,其必得请于神,乃奉行天罚矣。

然则以讦为直,固非忠厚之道,抑亦非养福之道也。

*****

御史佛公伦,姚安公老友也,言贵家一佣奴,以游荡为主人所逐,衔恨次骨,乃造作蜚语,诬主人帷薄不修,缕述其下砲上报状,言之凿凿。

一时传布,主人亦稍闻之,然无以箝其口,又无从而与辩,妇女辈惟蒑香吁神而已。

一日,奴与其党坐茶肆,方抵掌纵谈,四座耸听,忽噭然一声,已仆于几上死,无由检验,以痰厥具报,官为敛,埋棺薄土浅,竟为群犬砳食,残骸狼藉,始知为负心之报矣。

佛公天性和易,不喜闻人过,凡僮仆婢媪,有言旧主之失者,必善遣使去,鉴此奴也。

尝语昀曰:宋党进闻平话说韩信--优人演说故实,谓之平话,永乐大典所载,尚数十部--即行斥逐,或请其故,曰:对我说韩信,必对韩信亦说我,是乌可听。

千古笑其愦愦,不知实绝大聪明。

彼但喜对我说韩信,不思对韩信说我者,乃真愦愦耳。

真通人之论也。

*****

福建泉州试院,故海防道署也,室宇宏壮,而明季兵燹,署中多婴杀戮。

又三年之中,学使按临仅两次,空闭日久,鬼物遂多。

阿雨斋侍郎言,尝于黄昏以后,隐隐见古衣冠人暗中来往,即而视之则无睹。

余按临是郡,时幕友孙介亭,亦曾见纱帽红袍人入奴子室中,奴子即梦魇。

介亭故有胆,对窗唾曰:生为贵官,死乃为僮仆辈作祟,何不自重乃尔耶?奴子忽醒,此后遂不复见。

意其魂即栖是室,故欲驱奴子出。

一经斥责,自知理屈而止欤?

*****里俗遇人病笃时,私翦其着体衣襟一片,炽火焚之,其灰有白文斑驳如篆籀者,则必死,无字迹者即生。

又或联纸为衾,其缝不以糊粘,但以秤锤就捣衣砧上捶之,其缝缀合者必死,不合者即生。

试之,十有八九验,此均不测其何理。

*****莆田林生霈言,闻泉州有人,忽灯下自顾其影,觉不类己形,谛审之,运动转侧,虽一一与形相应,而首巨如斗,发蓬鬙如羽葆,手足皆钩曲如鸟爪,宛然一奇鬼也。

大骇,呼妻子来视,所见亦同。

自是每夕皆然,莫喻其故,惶怖不知所为。

邻有塾师闻之曰:妖不自兴,因人而兴,子其阴有恶念,致罗刹感而现形欤?其人悚然具服,曰:实与某氏有积仇,拟手刃其一门,使无遗种,而跳身以从鸭母--康熙末台湾逆寇朱一贵,结党煽乱,一贵以养鸭为业,闽人皆呼为鸭母云。

今变怪如是,毋乃神果惊我乎?且辍是谋,观子言验否。

是夕鬼影即不见,此真一念转移,立分祸福矣。

*****

丁御史芷溪言,曩在天津遇上元,有少年观灯,夜归遇少妇甚妍丽,徘徊歧路,若有所待,衣香髻影,楚楚动人。

初以为失侣之游女,挑与语,不答,问姓氏里居,亦不答,乃疑为幽期密约,迟所欢而未至者,计可以挟制留也。

邀至家少憩,坚不肯。

强迫之同归,柏酒粉团,时犹未彻,遂使杂坐妻妹间,联袂共饮。

初甚腼腆,既而渐相调谑,媚态横生,与其妻妹互劝酬。

少年狂喜,稍露留宿之意,则微笑曰:缘蒙不弃,故暂借君家一卸妆,恐伙伴相待,不能久住。

起解衣饰,卷束之,长揖径行。

乃社会中拉花者也--秋歌队中作女妆者,俗谓之拉花,少年愤恚,追至门外欲与斗,邻里聚问,有亲见其强邀者,不能责以夜入人家;有亲见其唱歌者,不能责以改妆戏妇女,竟哄笑而散。

此真侮人反自侮矣。

*****

老仆卢泰言,其舅氏某月夜坐院中枣树下,见邻女在墙上露半身,向之索枣,扑数十枚与之,女言今日始归宁,兄嫂皆往守瓜,父母已睡,因以手指墙下,梯斜盼而去。

其舅会意,蹑梯而登,料女甫下,必有几橙在墙内,伸足试踏,乃踏空堕溷中。

女父兄闻声趋视,大受捶楚,众为哀恳乃免。

然邻女是日实未归,方知为魅所戏也。

前所记骑牛妇,尚农家子先挑之,此则无因而至,可云无妄之灾。

然使招之不往,魅亦何所施其技,仍谓之自取可矣。

*****

李芍亭言,有友尝避暑一僧寺,禅室甚洁,而以板实其后窗。

友置榻其下,一夕月明,枕旁有隙如指顶,似透微光,疑后为僧密室,穴纸觇之,乃一空园,为厝棺之所,意其间必有鬼,因侧卧枕上,以一目就窥,夜半果有黑影仿佛,如人来往树下,谛视粗能别男女,但眉目不了了,以耳就隙窃听,终不闻语声。

厝棺约数十,然所见鬼少仅三五,多不过十余,或久而渐散,或已入转轮欤?如是者月余,不以告人,鬼亦竟未觉。

一夕,见二鬼媟狎于树后,距窗下绕七八尺,冶荡之态更甚于人,不觉失声笑,乃阒然灭迹。

次夜再窥,不见一鬼矣。

越数日寒热大作,疑鬼为祟,乃徙居他寺。

变幻如鬼,不免于意想之外,使人得见其阴私,十目十手,殆非虚语。

然智出鬼上,而卒不免为鬼驱,察见渊鱼者不祥,又是之谓矣。

*****

大学士温公镇乌鲁木齐日,军屯报遣犯王某逃,缉捕无迹,久而微闻其本与一吴某皆闽人,同押解至哈密辟展间,王某道死,监送台军不通闽语,不能别孰吴孰王,吴某因言死者为吴,而自冒王某之名,来至配所数月,伺隙潜遁,官府据哈密文牒,缉王不缉吴,故吴幸逃免。

然事无左证,疑不能明,竟无从究诘。

军吏巴哈布因言,有卖丝者妇,甚有姿首,忽得奇疾,终日惟昏昏卧,而食则兼数人。

如是两载余,一日噭然长号,僵如尸厥,灌治竟夜,稍稍能言,自云魂为城隍判官所摄,逼为妾媵,而别摄一饿鬼附其形,至某日寿尽之期,冥牒拘召,判官又嘱鬼役,别摄一饿鬼抵,饿鬼亦喜得转生,愿为之代。

迨城隍庭讯,乃察知伪状,以判官鬼役付狱,遣我归也。

后判官塑像,无故自碎,此妇又两年余乃终。

计其复生至再死,与其得疾至复生,日数恰符,知以枉被掠夺,仍还其应得之寿矣。

然则移甲代乙,冥司亦有,所惜者此少城隍一讯耳。

*****

李阿亭言,滦州民家,有狐据其仓中居,不甚为祟,或偶然抛掷砖瓦,盗窃饮食耳。

后延术士劾治,殪数狐,且留符曰:再至则焚之,狐果移去。

然时时幻形为其家妇女,夜出与邻舍少年狎,甚乃幻其幼子形,与诸无赖同卧起,大播丑声。

民固弗知。

一日至佛寺,闻禅室嬉笑声,穴纸窃窥,乃其女与僧杂坐,愤甚。

归取刃,其女乃自内室出,始悟为狐复仇,再延术士,术士曰:是已窜逸,莫知所之矣。

夫狐魅小小扰人,事所恒有,可以不必治,即治亦罪不至死,遽骈诛之,实为己甚,其衔冤也固宜。

虽有符可恃,狐不能再逞,而相报之巧,乃卒生于所备外。

然则君子于小人,力不足胜,固遭反噬;即力足胜之,而机械潜伏,变端百出,其亦深可怖已。

*****嵩辅堂阁学言,海淀有贵家守墓者,偶见数犬逐一狐,毛血狼藉,意甚悯之,持杖击犬散,提狐置室中,俟其苏息,送至旷野纵之去。

越数日,夜有女子款扉入,容华绝代。

骇问所自来,再拜曰:身是狐女,昨遘大难,蒙君再生,今来为君拂枕席。

守墓者度无恶意,因纳之,往来狎昵两月余,日渐瘵瘦,然爱之不疑也。

一日方共寝,闻窗外呼曰:阿六贱婢,我养创甫愈,未即报恩,尔何得冒砶我名,魅郎君使病,脱有不讳,族党中谓我负义,我何以自明。

即知事出于尔,而郎君救我,我坐视其死,又何以自安。

今偕姑姐来诛尔。

女子惊起欲遁,业有数女排闼入,掊击立毙。

守墓者惑溺已久,痛惜恚忿,反斥此女无良,夺其所爱。

此女反覆自陈,终不见省,且拔刃跃起,欲为彼女报冤,此女乃痛哭越墙去。

守墓者后为人言之,犹恨恨也。

此所谓忠而见谤,信而见疑也欤。

*****

董曲江前辈言,有讲学者,性乖僻,好以苛礼绳生徒。

生徒苦之,然其人颇负端方名,不能诋其非也。

塾后有小圃,一夕散步月下,见花间隐隐有人影,时积雨初晴,土垣微圮,疑为邻里窃蔬者,迫而诘之,则一丽人匿树后,跪答曰:身是狐女,畏公正人不敢近,故夜来折花,不虞为公所见,乞曲恕。

言词柔婉,顾盼间百媚俱生,讲学者惑之,挑与语,宛转相就。

且云妾能隐形,往来无迹。

即有人在侧,亦不睹,不至为生徒知也。

因相燕昵,比天欲晓,讲学者促之行,曰:外有人声,我自能从窗隙去,公无虑。

俄晓日满窗,执经者麇至,女仍垂帐偃卧,讲学者心摇摇,然尚冀人不见。

忽外言某媪来迓女,女披衣径出,坐皋比上理鬓讫,敛衽谢曰:未携妆具,且归梳沐,暇日再来访,索昨夕缠头锦耳。

乃里中新来角妓,诸生徒贿使为此也。

讲学者大沮,生徒课毕归早餐,已自负衣装遁矣。

外有余必中不足,岂不信乎?*****

曲江又言,济南有贵公子,妾与妻相继殁,一日,独坐荷亭,似睡非睡,恍惚若见其亡姬,素所怜爱,即亦不畏,问何以能返,曰:鬼有地界,土神禁不许阑入,今日明日,值娘子诵经期,连放焰口,得来领法食也。

问娘子来否,曰:娘子狱事未竟,安得自来。

问施食无盖于亡者,作焰口何益,曰:天心仁爱,佛法慈悲,赈人者佛天喜,赈鬼者佛天亦喜,是为亡者资冥福,非为其自来食也。

问泉下况味何似,曰:堕女身者妾夙业,充下陈者君夙缘,业缘俱满,静待转轮,亦无大苦乐,但乏一小婢供驱使,君能为焚一偶人乎?懵腾而醒,姑信其有,为作偶人焚之,次夕见梦,则一小婢相随矣。

夫束刍缚竹,剪纸裂缯,假合成质,何亦通灵?盖精气抟结,万物成形,形不虚立,秉气含精,虽久而腐朽,犹砽蠕以化,芝菌以蒸,故人之精气未散者为鬼,布帛之精气,鬼之衣服亦如生。

其于物也,既有其质,精气斯凝。

以质为范,象肖以成,火化其渣滓,不化其菁英。

故体为灰烬,而神聚幽冥,如人殂谢,魄降而魂升。

夏作明器,殷周相承,圣人所以知鬼神之情也。

若夫金洗春条,未砿佳城,殡宫寥寂,彳亍夜行,投畀炎火,微闻咿嘤。

是则衰气所召,妖以人兴,抑或他物之所凭矣。

"有樊媪者在东光见有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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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颖运使言,昔官叙永同知时,由成都回署,偶遇茂林,停舆小憩,遥见万峰之顶,似有人家,而削立千仞,实非人迹所到。

适携西洋远镜,试以窥之,见草屋三楹,向阳启户,有老翁倚松立,一幼女坐檐下,手有所持,似俯首缝补,柱屋似有对联,望不了了,俄云气磣郁,遂不复睹,后重过其地,林麓依然。

再以远镜窥之,空山而已。

其仙灵之宅,误为人见,遂更移居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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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南田画有逸气,而性情孤峭,使酒骂座,落落然不合于时。

偶为余作梅花横幅,余题一绝曰:水边篱落影横斜,曾在孤山处士家,只怪硂枝蟠似铁,风流毕竟让桃花。

盖戏之也,后余从军塞外,侍姬辈嫌其敝黯,竟以桃花一幅易之。

然则细琐之事,亦似皆前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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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县王恩溥,先祖母张太夫人乳母孙也,一日,自兴济夜归,月明如昼,见大树下数人聚饮,杯盘狼藉,一少年邀之入座,一老翁嗔语少年曰:素不相知,勿恶作剧。

又正色谓恩溥曰:君宜速去,我辈非人,恐小儿等于君不利。

恩溥大怖,狼狈奔走,得至家,殆无气以动。

后于亲串家作吊,突见是翁,惊仆欲绝,惟连呼鬼鬼,老翁笑掖之起,曰:仆耽曲蘖,日恒不足,前值月夜,荷邻里相邀,酒已无多,遇君适至,恐增一客则不满枯肠,故诡语遣君,君乃竟以为真耶?宾客满堂,莫不绝倒。

中一客目击此事,恒向人说之。

偶夜过废祠,见数人轰饮,亦邀入座,觉酒味有异,心方疑讶,乃为群鬼挤入深淖,化磷火荧荧散。

东方渐白,有耕者救之乃出。

缘此胆破,翻疑恩溥所见为真鬼。

后途遇此翁,竟不敢接谈。

此表兄张自修所说。

戴君恩诏则曰:实有此事,而所传殊倒置,乃此客先遇鬼,而恩溥闻之,偶夜过某村,值一多年未晤之友,邀之共饮,疑其已死,绝裾奔逃。

后相晤于姻家,大遭诟谇也。

二说未审孰是,然由张所说,知不可偶经一事,遂谓事事皆然,致失于误信;由戴所说,知亦不可偶经一事,遂谓事事皆然,反败于多疑也。

*****

李秋崖言,一老儒家有狐,居其空仓中,三四十年未尝为祟。

恒与人对语,亦颇知书,或邀之饮亦肯出,但不见其形耳。

老儒殁后,其子亦诸生,与狐酬酢如其父,狐不甚答,久乃渐肆扰。

生故设帐于家,而兼为人作讼牒,凡所批课文,皆不遗失,凡作讼牒,则甫具草,辄碎裂,或从手中掣其笔,凡修脯所入,毫厘不失,凡刀笔所得,虽扃锁严密,辄盗去;凡学子出入,皆无所见,凡讼者至,或瓦石击头面流血,或檐际作人语,对众发其阴谋。

生苦之,延道士劾治,登坛召将,摄狐至,狐侃侃辨曰:其父不以异类视我,与我交至厚,我亦不以异类自外,视其父如兄弟;今其子自堕家声,作种种恶业,不陨身不止。

我不忍坐视,故挠之使改图,所攫金皆埋其父墓中,将待其倾覆,周其妻子,实无他肠。

不虞炼师之见谴,生死惟命。

道士蹶然下座,三揖而握手曰:使我亡友有此子,吾不能也。

微我不能,恐能者千百无一二,此举乃出尔曹乎?不别主人,太息径去。

其子愧不自容,誓辍是业,竟得考终。

*****

干隆丙辰丁已间,户部员外郎长公泰,有仆妇年二十余,中风昏眩,气奄奄如缕,至夜而绝,次日方为营棺敛,手足忽动,渐能屈伸,俄起坐,问此何处。

众以为犹谵语也,既而环视室中,意若省悟,喟然者数四,默默无语,从此病顿愈。

然察其语音行步,皆似男子,亦不能自梳沐,见其夫若不相识。

觉有异,细诘其由,始自言本男子,数日前死,魂至冥司,主者检算未尽,然当谪为女身,命借此妇尸复生,觉倏如睡去,倏如梦醒,则已卧板榻上矣。

问其姓名里贯,坚不肯言,惟曰:事已至此,何必更为前世辱。

遂不穷究。

初不肯与仆同寝,后无词可拒,乃曲从,然每一荐枕,辄饮泣至晓。

或窃闻其自语曰:读书二十年,作官三十余年,乃忍耻受奴子辱耶?其夫又尝闻呓语曰:积金徒供儿辈乐,多亦何为。

呼醒问之,则曰未言,知其深讳,亦姑置之。

长公恶言神怪事,禁家人勿传,故事不甚彰。

然亦颇有知之者,越三载余,终郁郁病死,讫不知其为谁也。

*****

先师裘文达公言,有郭生刚直负气,偶中秋燕集,与朋友论鬼神,自云不畏,众请宿某凶宅以验之,郭慨然仗剑往。

宅约数十间,秋草满庭,荒芜蒙翳,扃户独坐,寂无见闻。

四鼓后,有人当户立,郭奋剑欲起,其人挥袖一拂,觉口噤体僵,有如梦魇,然心目仍了了,其人磬折致词曰:君固豪士,为人所激因至此。

好胜者常情,亦不怪君,既蒙枉顾,本应稍尽宾主意,然今日佳节,眷属皆出赏月,礼别内外,实不欲公见,公又夜深无所归,今筹一策,拟请君入瓮,幸君勿嗔,觞酒豆肉,聊以破闷,亦幸勿见弃。

遂有数人舁郭置大荷缸中,上覆方桌,压以巨石。

俄隔缸笑语杂盢,约男妇数十,呼酒行炙,一一可辨,忽觉酒香触鼻,暗中摸索,有壶一杯一小盘四,横阁象箸二,方苦饥渴,且姑饮啖。

复有数童子绕缸唱艳歌,有人扣缸语曰:主人命娱宾也,亦靡靡可听。

良久又扣缸语曰:郭君勿罪,大众皆醉,不能举巨石,君且姑耐,贵友行至矣。

语讫遂寂,次日,众见门不启,疑有变,逾垣而入,郭闻人声,在缸内大号,众竭力移石,乃闯然出,述所见闻,莫不拊掌。

视缸中器具,似皆己物,还家讯问,则昨夕家燕,并酒肴失之,方诟谇大索也。

此魅可云狡狯矣。

然闻之,使人笑不使人怒,当出瓮时,虽郭生亦自哑然也。

真恶作剧哉。

余容若曰:是犹玩弄为戏也,曩客秦陇间,闻有少年,随塾师读书山寺,相传寺楼有魅,时出媚人,私念狐女必绝艳,每夕诣楼外祷以媟词,冀有所遇。

一夜徘徊树下,见小鬟招手,心知狐女至,跃然相就。

小鬟悄语曰:君是解人,不烦絮说,娘子甚悦君,然此何等事,乃公然致祝,主人怒君甚,以君贵人,不敢祟,惟约束娘子颇严,今夜幸他出,娘子使来私招君,君宜速往。

少年随之行,觉深闺曲硁,都非寺内旧门径,至一房,朱眔半开,虽无灯,隐隐见床帐,小鬟曰:娘子初会,觉腼腆,已卧帐内,君第解衣,径登榻,无出一言,恐他婢闻也。

语讫径去,少年喜不自禁,遽揭其被,拥于怀而接唇,忽其人惊起大呼。

却立愕视,则室庐皆不见,乃塾师睡檐下乘凉也,塾师怒,大施夏楚,不得已吐实,竟遭斥逐。

此乃真恶作剧矣。

文达公曰:郭生恃客气,故仅为魅侮;此生怀邪心,故竟为魅陷。

二生各自取耳,岂魅有善恶哉。

*****李村有农家妇,每早晚出馌,辄见女子随左右,问同行者则不见,意大恐怖,后乃渐随至家,然恒在院中,或在墙隅,不入寝室。

妇逼视即却走,妇返即仍前,知为冤对,因遥问之。

女子曰:汝前生与我皆贵家妾,汝妒我宠,以奸盗诬我,致幽死,今来取偿。

讵汝今生事姑孝,恒为善神所护,我不能近,故日日相随,揆度事势,万万无可相报理,汝倘作道场度我,我得转轮,即亦解冤矣。

妇辞以贫女子,曰:汝贫非虚语,能发念诵佛号万声,亦可度我。

问此安得能度鬼,曰:常人诵佛号,佛不闻也。

特念念如对佛,自摄此心而已。

若忠臣孝子,诚感神明,一诵佛号,则声闻三界,故其力与经忏等。

汝是孝妇,知必应也。

妇如所说,发念持诵,每诵一声,则见女子一拜,至满万声,女子不见矣。

此事故老时说之,知笃志事亲,胜信心礼佛。

*****又闻洼东有刘某者,母爱其幼弟,刘爱弟更甚于母,弟婴痼疾,母忧之废寝食,刘经营疗治,至鬻其子供医药,尝语妻曰:弟不救,则母可虑,毋宁我死耳。

妻感之,鬻及硃衣,无怨言。

弟病笃,刘夫妇昼夜泣守,有丐者,夜栖土神祠,闻鬼语曰:刘某夫妇轮守其弟,神光照烁,猝不能入,有违冥限,奈何?土神曰:兵家声东而击西,汝知之乎?次日,其母灶下卒中恶,夫妇奔视,母苏而弟已绝矣。

盖鬼以计取之也。

后夫妇并年八十余乃卒,奴子刘琪之女,嫁于洼东,言闻诸故老,曰:刘自奉母以外,诸事蠢蠢如一牛,有告以某忤其母者,刘掉头曰:世宁有是人,人宁有是事,汝毋造言!其痴多类此,传以为笑,不知乃天性纯挚,直以尽孝为自然,故有是疑耳!元人王彦章墓诗曰:谁信人间有冯道,即此意矣。

*****景少司马介兹,官翰林时,斋宿清秘堂--此因干隆甲子,御题集贤清秘额,因相沿称之,实无此堂名。

积雨初晴,微月未上,独坐廊下,闻瀛洲亭中语曰:今日楼上看西山,知杜紫微雨余山态活句,真神来之笔。

一人曰:此句佳在活字,又佳在态字烘出活字,若作山色、山翠,则兴象俱减矣。

疑为博晰之等尚未睡,纳凉池上,呼之不应,推户视之,阒无人迹。

次日以告晰之,晰之笑曰:翰林院鬼,故应作是语。

*****

释家能夺舍,道家能换形,夺舍者托孕妇而转生,换形者血气已衰,大丹未就,则借一壮盛之躯与之互易也。

狐亦能之。

族兄次辰云:有张仲深者,与狐友,偶问其修道之术,狐言初炼幻形,道渐深则炼蜕形,蜕形之后,则可以换形。

凡人痴者忽黠,黠者忽颠,与初不学仙,而忽好服饵导引,人怪其性情变常,不知皆魂气已离,狐附其体而生也。

然既换人形,即归人道,不复能幻化飞腾,由是而精进,则与人之修仙同,其证果较易,或声色货利,嗜欲牵缠,则与人之惑溺同。

其堕轮回亦易。

故非道力坚定,多不敢轻涉世缘,恐浸淫而不自觉也。

其言似亦近理,然则人欲之险,其可畏也哉。

*****

朱介如言,尝因中暑眩瞀,觉忽至旷野中,凉风飒然,意甚爽适,然四顾无行,迹莫知所向,遥见数十人前行,姑往随之。

至一公署,亦姑随入,见殿阁宏敞,左右皆长廊,吏役奔走如大官将坐衙状。

中一吏突握其手曰:君何到此?视之,乃亡友张恒照。

悟为冥司,因告以失路状,张曰:生魂误至,往往有此,王见之亦不罪,然未免多一诘问,不如且坐我廊屋,俟放衙,送君返,我亦欲略问家事也。

入坐未几,王已升座,自窗隙窃窥,见同来数十人,以次庭讯,语不甚了了,惟一人昂首争辩,似不服罪,王举袂一挥,殿左忽现大圆镜,围约丈余,镜中现一女子反缚受鞭像,俄似电光一瞥,又现一女子忍泪横陈像,其人叩颡曰:伏矣。

即曳去。

良久放衙,张就问子孙近状,朱略道一二,张挥手曰:勿再言,徒乱人意。

因问顷所见者业镜耶?曰:是也。

问影必肖形,今无形而现影,何也?曰:人镜照形,神镜照心,人作一事,心皆自知,既已自知,即心有此事,心有此事,即心有此事之象,故一照而毕现也。

若无心作过,本不自知,则照亦不见,心无是事,即无是象耳。

冥司断狱,惟以有心无心别善恶,君其识之。

又问神镜何以能照心,曰:心不可见,缘物以形,体魂已离,存者性灵,神识不灭,如灯荧荧,外光无翳,内光虚明,内外莹澈,故纤芥必呈也。

语讫,遽曳之行,觉此身忽高忽下,如随风败箨,倏然惊醒,则已卧榻上矣。

此事在甲子七月,怪其乡试后期至,乃具道之。

*****

东光马节妇,余妻党也,年未二十而寡,无翁姑兄弟,亦无子女,艰难困苦,坐卧一破屋中,以浣濯缝纫自给。

至鬻釜以易粟,而拾破瓦盆以代釜,年八十余乃终。

余尝序马氏家乘,然其夫之名字,与母之族氏,则忘之久矣。

相传其十一二,时随母至外家,故有狐,夜掷瓦石击其窗,闻屋上厉声曰:此有贵人,汝辈勿取死。

然竟以民妇终。

殆孟子所谓天爵欤?先师李又聃先生与同里,尝为作诗曰:早岁吟黄鹄,颠连四十春,怀贞心比铁,完节鬓如银,慷慨期千古,凋零剩一身,几番经坎坷,此念未缁磷。

"即妇初寡时,尚存田数亩,有欲迫之嫁者,侵凌至尽"震撼惊风雨,扌为呵赖鬼神,"一岁霖雨经旬,邻屋新造者皆圮,节妇一破屋,支柱欹斜得无恙"天原常佑善,人竟不怜贫,稍觉亲朋少,羞为乞索频,一家徒四壁,九食度三旬,绝粒肠空转,佣针手尽皴,有薪皆扫叶,无甑可生尘,黧面真如鹄,悬衣半似鹑,遮门才破荐"屋扉破碎不能葺,以破荐代扉者十余年",藉草是华茵,祗自甘饥冻,翻嫌话苦辛,偷儿嗤饿鬼"夜有盗过节妇屋上,节妇呼问,盗大笑曰:吾何至进妆饿鬼家",女伴笑痴人"有同巷贫妇再醮富室,归宁时华服,过节妇曰:看我享用,汝岂非大痴也",生死心无改,存亡理亦均,喧阗凭燕雀,坚劲自松筠,伊我钦贤淑,多年共里砢,不辞歌咏拙,取表性情真,公议存乡校,廷评待史臣,他时邀紫诰,光映九河滨。

盖先生壬申公车,主余家时所作。

故仅云颠连四十春。

诗格绝类香山,敬录于此,一以昭节妇之贤,一以存先师之遗墨也。

后外舅周箓马公见此诗,遂割腴田三百亩,为节妇立嗣,且为请旌,或亦讽谕之力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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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从军西域时,草奏草檄,日不暇给,遂不复吟咏,或得一联一句,亦境过辄忘。

乌鲁木齐杂诗百六十首,皆归途追忆而成,非当日作也。

一日功加毛副戎,自述生平,怅怀今昔,偶为赋一绝句,曰:雄心老去渐颓唐,醉卧将军古战场,半夜醒来吹铁笛,满天明月满林霜。

毛不解诗,余亦不复存稿。

后同年杨君逢元过访,偶话及之。

不知何日杨君登城北关帝祠楼,戏书于壁,不署姓名。

适有道士经过,遂传为仙笔,余畏人乞诗,杨君畏人乞书,皆不肯自言,人又微知余能诗不能书,杨君能书不能诗,亦遂不疑及,竟几于流为丹青,迨余辛卯还京祖饯,于是始对众言之,乃爽然若失。

昔南宋闽人林外题词于西湖,误传仙笔,元王黄华诗刻于山西者,后摹刻于滇南,亦误传仙笔,然则诸书所谓仙诗者,此类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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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裕斋前辈言,有选人游钓鱼台,时西顶社会,游女如织,薄暮车马渐稀,一女子左抱小儿,右持鼗鼓,袅袅来。

见选人,举鼗一摇,选人一笑,女子亦一笑。

选人故狡黠,揣女子装束类贵家,而抱子独行,又似村妇,踪迹诡异,疑为狐魅,因逐之絮谈,女子微露夫亡之幼意,选人笑语之曰:毋多言,我知尔,亦不惧尔,然我贫,闻尔辈能致财,若能赡我,我即从尔去。

女子亦笑曰:然则同归耳。

至其家屋,不甚宏壮,而颇华洁,亦有父母姑姐妹,彼此意会,不复话氏族,惟献酬款洽而已。

酒阑就宿,备极燕婉,次日入城,携小奴及眂被往,颇相安。

惟女子冶荡无度,奔命殆疲,又渐使拂枕簟,侍梳沐,理衣裳,司洒扫,至于烟筒茗碗之役,亦遣执之。

久而其姑若姐妹,皆调谑指挥视如僮婢,选人耽其色,利其财,不能拒也。

一旦,使涤厕硄,选人不肯,女子愠曰:事事随汝意,此乃不随我意耶?诸女亦助之诮责,由此渐相忤。

既而每夜出不归,云亲戚留宿,又时有客至,皆曰中表,日嬉笑燕饮,或琵琶度曲,而禁选人勿至前。

选人恚愤,女子亦怒,且笑曰:不如是,金帛从何来?使我谢客易,然一家三十口,须汝供给,汝能之耶?选人知不可留,携小奴入京,僦住屋。

次日再至,则荒烟蔓草,无复人居,并衣装不知所往矣。

选人本携数百金,善治生,衣颇褴缕,忽被服华楚,皆怪之,具言赘婿状,人亦不疑。

俄又褴缕,讳不自言,后小奴私泄其事,人乃知之。

曹慕堂宗丞曰:此魅窃逃,犹有人理,吾所见有甚于此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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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强张公令誉,康熙丁酉举人,刘景南之妇翁也。

言有选人纳一姬,聘币颇轻,惟言其母爱女甚,每月当十五日在寓,十五日归宁,悦其色美而值廉,竟曲从之。

后一选人纳姬,约亦如是,选人初不肯,则举此选人为例,询访信然,亦曲从之。

二人本同年,一日话及,前选人忽省曰:君家阿娇,归宁上半月耶?下半月耶?曰:下半月,前选人大悟,忽引入内室视之,果一人也。

盖其初鬻之时,已预留再鬻地矣。

张公淳实君子,度必无妄言,惟是京师鬻女之家,虽变幻万状,亦必欺以其方,故其术一时不遽败,若月月克日归宁,已不近事理,又不时往来于两家,岂人不能闻,是必败之道。

狡黠者断不出此,或传闻失实,张公误听之欤?然紫陌看花,动多迷路,其造作是语,固亦不为无因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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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青雷言,李华麓在京,以五百金纳一姬,会以他事诣天津,还京之日,途遇一友,下车为礼,遥见姬与二媒媪同车驰过,大骇愕,而姬若弗见华麓者,恐误认思所衣绣衫,又己所新制,益怀疑,草草话别,至家则姬故在。

一见即问尔先至耶?媒媪又将尔嫁何处?姬仓皇不知所对,乃怒,遣家僮呼父母来领女,父母狼狈至,其妹闻姐有变,亦同来,入门则宛然车中女,其绣衫乃借于姐者,尚未脱。

盖少其姐一岁,容貌略相似也。

华麓方跳踉如皉虎,见之省悟,嗒然无一语。

父母固诘相召意,乃述误认之故,深自引愆。

父母亦具述方鬻次女,借衣随媒媪同往事。

问价几何,曰:三百金未允也。

华麓冁然,急开箧取五百金,置几上曰:与其姐同价,可乎?顷刻议定,留不遣归,即是夕同衾焉。

风水相遭,无心凑合,此亦可谓佳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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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东堂言,狂生某者,性悖妄,诋訾今古,高自位置。

有指摘其诗文一字者,衔之次骨,或至相殴。

值河间岁试,同寓十数人,或相识,或不相识,夏夜散坐庭院纳凉,狂生纵意高谈,众畏其唇吻,皆缄口不答。

惟树后坐一人,抗词与辩,连抵其隙,理屈词穷,怒问子为谁,暗中应曰:仆焦王相也,河间之宿儒。

骇问子不久死耶?笑应曰:仆如不死,敢捋虎须耶?狂生跳掷叫号,绕墙寻觅,惟闻笑声吃吃,或在木桫,或在檐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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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洪绪言,鄚州筑堤时,有少妇抱衣袱行堤上,力若不胜,就柳下暂息。

时佣作数十人亦散憩树下,少妇言归自母家,惟幼弟控一驴相送,驴惊坠地,弟入秫田,驴自辰至午尚未返,不得已沿堤自行。

家去此西北四五里,谁能抱袱送我,当谢百钱。

一少年私念此可挑,不然亦得谢,乃随往。

一路与调谑,不甚答,亦不甚拒,行三四里,突七八人要于路曰:何物狂且,敢觊觎我家妇女,共执缚捶楚。

皆曰送官徒涉讼,不如埋之。

少妇又述其谑语,益无可辩,惟再三哀祈。

一人曰:姑贳尔,然须罚掘开此塍,尽泄其积水。

授以一锸,坐守促之,掘至夜半,水道乃通。

诸人亦不见。

环视四面,芦苇丛生,杳无村落,疑狐穴被水,诱此人浚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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