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实录 卷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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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历实录》 卷二十六 王夫之

◎叛臣列传

刘承胤,字定一,应天人。

以膂力闻,能举一铁楮,号"刘铁棍",为相扑师。

应募为材官,从楚抚唐晖、余应桂援剿,守显陵。

承胤多心计,善结纳,遂得实授参将,镇守黎、靖。

崇祯十六年,武冈民袁有志作乱,攻陷武冈,岷王遇害。

巡抚王聚奎檄承胤讨平之,出岷世子于难。

是秋,张献忠破长沙,张先壁、黄朝宣焚宝庆,走武冈,承胤按兵迎之,二将敛兵入保。

已而献忠破宝庆,游骑犯武冈,承胤击却之。

献忠欲西入蜀,遂置武、靖,故全楚皆陷,唯西南一隅独全。

沅抚李干德依之以安,甚德承胤。

献忠既渡江而西,干德遣承胤合张、黄二营复宝庆。

干德茸忄Й,承胤倾心事之。

干德假借备至,承胤遂骄蹇自大,凌轹先壁、朝宜。

干德唯承胤意抑二将。

二将怼憾,屯茶、攸间,与承胤交恶。

弘光初,干德以承胤先后功次入奏,遂擢总兵官都督同知。

黎、靖旧统土汉渚军卫、所、寨额军万余,承胤部兵仅千余人,调诸屯军以自雄,募岸谓诸将莫己若。

所部绅士、编民皆慑其威。

何腾蛟家黎平,子文瑞少不习事,承胤屡挫抑之。

腾蛟抚楚,承胤深以为畏忌。

及腾蛟弃武昌,开府长沙,调诸将守湖,先壁、朝宣先至,腾蛟礼之有加。

承胤闻之滋怒,持文瑞阴事,与腾蛟相抗。

久之,乃集兵万人赴长沙,饰旗帜器仗为ピ赫容,实无意北出。

居旬日,与先壁举兵相攻,腾蛟亲诣其军解之。

遂托以苗叛驰归,留部将陈友功,率兵数千守湘阴。

承胤归,益横,要取宝庆租税为己饷。

隆武元年,傅作霖入,奏称承胤功,遂得挂将军印,擢右都督,加宫保。

稍益招募,有众三万人,据武冈,专制黔、楚间。

上即位,遂封伯爵。

已而上自肇、梧西幸,征承胤入援。

瞿式耜闻其虚名,亦雅望之。

承胤逍兵至桂林,至,则凌轹焦琏,与相攻,大噪索饷而去。

马吉翔前使楚,承胤与相结纳,至是,因内臣盛称承胤足倚,上遂敕召之。

承胤意何腾蛟力扼长沙,己可藉以自保,遂欲迎驾居武冈,可挟上以制中外。

傅作霖怂恿之,遂应召赴桂林,以上出全州。

司礼太监王坤执权恣睢,周鼎瀚附之。

承胤入,奏逐坤,而对御叱责鼎瀚。

廷士翕然称承胤公忠,不知其以胁主立威也。

锦衣郭承昊以女乐一部贿承胤,马吉翔、严云从皆谄附之,承胤遂请封三人伯。

御史毛寿登参驳之,承胤大怒。

周鼎瀚惮承胤,曲意事之,遂相好如夙昔,乃与马吉翔谓承胤曰:"寿登疏,刘湘客所作也。 湘客与瞿阁老议,要驾勿从公出楚,今若不谴此二人,上必不得入武冈。"

承胤遂面奏寿登、湘客把持误国,请逮问。

万六吉、吴德操疏救之。

承胤激上缚四人,将杖之,承胤伪为跪救,皆削职。

以是势倾内外,遂拥上幸武冈。

式耜力谏,不听。

廷臣恶畏承胤,多四逸,不从驾行。

承胤挟上,威福自恣,文武将吏予夺唯承胤意。

憾太仆少卿赵廷璧,系而毙之。

廷辱刑部侍郎杨乔然,乔然去,遣兵掠之于道。

李若星为吏部尚书三日,承胤掣之,不得有所云为。

若星大骂去。

未几,清兵陷长、衡,张先壁自宝庆走沅州,承胤恐其至,夺己权,守险隘遏之。

先壁奋击夺路去。

先壁奏使至,承胤磔杀之。

楚、蜀、黔、粤奏报者皆不得通。

何腾蛟入见,承胤羁糜诮辱之。

上命腾蛟督师出全、永,承胤伏兵于道,将害腾蛟。

腾蛟不敢行。

胡一青怒,拔营挟腾蛟去,乃不敢追。

利吴柄脂韦,请以为相。

票拟皆先呈承胤而后进。

江、楚诸无赖子及武冈无行儒生,旦投承胤,夕授台省郎署。

承胤部将皆封伯,幕客邹枚官至一品,赐金图书。

清兵逼永、宝,承胤畏张先壁,不敢西走,忌瞿式耜、何腾蛟,复绝南奔之路,画武、靖、黎平,苟安俄倾。

顾日渔猎货财,饰歌舞,识者知其必降矣。

承胤既挟上,敕使非承胤令不能出。

马吉翔复为上称其兵强志决,旦夕复湖南。

宫中遂恃以安。

清兵已破永州,遂两道并举,攻武冈及紫阳江。

守兵返走,保石羊渡。

嗣通山王蕴钅子急请对,言:"虏至三十里外,上犹不知,猝至,当如车驾何?"上惧,召承胤问之。

承胤对曰:"虏犯紫阳,臣已大破之,北奔,旦夕收复宝庆。 谁以此恐喝陛下者?"因叩头请诘其人,语不逊。

上不得已,良久曰:"宗臣蕴钅子。"

承胤起,大言曰:"请陛下遣蕴钅子出御敌,臣愿解甲归农去。"

遂汹汹出,遇蕴钅子于宫门,奋拳击之,堕齿。

蕴钅子遁去,中外无敢言敌将至者。

八月,清兵扣石羊渡,承胤别将陈友龙死战不下,请承胤出援。

承胤至,登高望敌兵。

退坐营门,召诸将议,皆请死战,承胤不语。

入幕中修降书,遣使诣孔有德降。

使返,与承胤耳语良久,乃遣骑持片纸奏上,言:"敌势大,陛下宜自为计,臣不敢保。"

上乃仓遽出奔。

城门不开,庞天寿、马吉翔麾壮士以利斧断扃锁。

上单骑走,太后洎中宫皆乘篮笋出,宫嫔徒步从,皇子幼在褓,乳母负之出,不知所往。

承胤遂开关延敌入。

有德从容宴承胤于军中。

又明日,乃整兵入武冈。

上驰至靖州,由苗峒达柳州。

承胤请导有德军入沅、黔,追击张先壁。

有德不听,挟承胤下长沙。

明年春,遂与俱北。

承胤故怨何腾蛟,乃请有德勒陈友龙俘其妻妾。

友龙不能违。

既北行,有德军泊汉口,承胤日从有德饮博。

承胤平岷邸之乱,多得奇宝器玩,又擅西南财赋,金币充积,每以宝器为博进。

有德忌而羡之。

会陈友龙反正报至,遂杀承胤,没其资。

或曰承胤之降也,密白有德,请执车驾以献,冀得重赏。

有德不听,密令承胤报上,俾逸去。

故有德留石羊渡两日而后入,亦不遣兵追蹑。

见承胤之狡也,惧至北而泄之,故杀之以灭口。

同承胤杀者傅上瑞。

傅上端,山东武定州人。

中崇祯庚辰进士,授黄州府推官。

善事上官,为湖北巡抚王扬基所昵。

李自成陷承天,黄州震恐,扬基调上瑞署武昌府事以避寇。

张献忠自黄州渡江,将犯武昌,扬基又调上瑞往江北监军。

武昌陷,随扬基避匿汉川。

献忠入蜀,扬基被逮。

上瑞返武昌迎何腾蛟。

腾蛟复喜之,题擢分巡下湖南道参议,进太仆寺少卿,已升佥都御史,巡抚偏、沅,督兵守平江、浏阳。

上瑞家人自山东来,盛称山东缙绅降虏者皆得无仕。

上瑞意动,遂弃平江,从醴陵南走宝庆,驻沅州,言偏、沅为己汛地,并携浏、澧守兵西去,腾蛟叹惋而已。

永历元年,清兵犯沅州,上瑞遂举军降。

孔有德挟之北去,至汉口杀之。

陈邦傅,字霖寰,浙江绍兴人。

故富家子,有口辨,善逢合,以贿中武科。

父事职方司吏胡执恭,居中为援引,历官分守柳、庆参将。

隆武元年,杨国威挟靖江庶人反,招邦傅,未赴间,丁魁楚檄邦傅讨贼。

邦傅揣国威无成,守柳州,不为下。

国威攻梧州,魁楚召邦傅应援,邦傅举兵掩其后,会焦琏自中起,与邦傅合,遂斩国威,戮靖江庶人。

琏功最,而邦傅以结纳魁楚得录首功,即代国威挂平蛮将军印,擢都督同知。

上即位,以推戴,加太子太师,封思恩侯。

邦傅膏粱狭邪,上马必两人交掖,儒冠大褶,侈拜揖以为容。

胡执恭自北走投邦傅,邦傅以为腹心。

执恭故猾吏,漫不知兵。

部将茅守宪,其妾父也,陈安国其弄童也,贪庸委,以便佞挟持相尚。

邦傅以鄙墨为土司所积轻,不听调遣。

所部皆诸卫戍军,半老弱,折竹为矛,稍召募市井为亲兵,不满五千人。

平蛮将军旧驻桂林,邦傅畏楚兵之逼,立帅府于南宁。

上再幸桂林,调邦傅援楚。

邦傅无以应,益交缇帅马吉翔,欲有请求,辄得俞旨。

上幸象州,邦傅陛见,迎上居南宁,封庆国公,加少师,赐云鹤服,充班首官。

执恭、守宪、安国皆冒伯爵。

龙韬与覃鸣珂争战于象州,邦傅不能制,唯保南、太自固而已。

邦傅生未尝见敌,徒以奉上为居停,位百僚上,遂执朝权,擅进退,与王化澄、马吉翔相为表里,士大夫无行者争依附焉。

清李成栋攻陷梧州,进逼浔、横,邦傅惧,遣书就成栋降。

会成栋有反正心,不报。

邦傅益迫,秘遣其幕客沈原渭赍土地甲兵籍诣成栋,请献乘舆以为降贽。

原渭至梧州,成栋已下令反正,守将郡邑吏皆冠带,奉正朔。

原渭遂焚降籍,驾小舟昼夜倍道归。

揭旗于樯,署曰"招安粤东"。

及至南宁,遂上书言已奉邦傅令,说成栋反正,事成归报。

成栋所遣使入奏者乘大舰逆流上,会右江涨,不得卒达。

上骤闻东粤平,大喜。

邦傅益猎为己功,而荐原渭功侔隋、陆,遽擢佥都御史,联络两广。

已而成栋奏使至,知原渭事,归报成栋。

成栋深恶之,欲发邦傅曾约降状。

马吉翔为弥缝之,乃止。

上弗知也。

成栋迎驾东出,邦傅欲要留,恣擅威福。

杜永和入见,语露邦傅降状。

邦傅惧,不敢留,乃因吉翔求世守广西,视沐氏守南。

王化澄当敕,已诺允之,中书舍人张文光执不肯草敕,乃易称居守广西,以与瞿式耜留守相抗,便宜专铨,除粮税。

执恭辄奏用其子钦华为佥都御史,巡抚湖广。

钦华佻达恶少,举止妖冶,楚师大哗。

何腾蛟、瞿式耜交劾,免之。

上既东出,邦傅遂自称世守,檄下巡按御史吴德操,朱判如属吏。

德操怒,笞持檄者,驰疏奉闻。

上释不问。

瞿式耜上言:"今日躐五等者相望,初未裂土而封,海宇剥削,止粤西一隅为天子之土,桂、滇数万之师日需食,邦傅辄称世守,将置车驾于何地?"廷议移罪文光。

文光奏取敕视之,果无世守字及视沐氏擅财赋语。

邦傅乃沮。

邦傅专南、太、柳、庆、浔、思、田七府土、汉之地,每州县辄以部校率疲兵百余人据之,专置有司征贡赋。

滇、焦、杨、马之兵集桂平,捍御湖南,糗Я不给。

瞿式耜征粮于柳、浔,邦傅攘为己故物。

有司怙邦傅,抗式耜,不应。

给事中金堡入见,首劾邦傅,请削其爵职,俾阃外知有国法。

马吉翔力持之,诏切责堡。

李成栋亦疏纠之。

邦傅见廷论不容,乃稍割浔、柳赋听朝廷饷军用。

顾由是怨式耜、堡切骨,而忌成栋,思所以贼害之。

忠贞营兵屯梧州,邦傅欲倚之蹂两广,并式耜、成栋军,逼胁朝廷。

乃迎忠贞营屯浔南,拜李赤心母为母,以舅事高必正,日夕怂恿赤心夺桂、平、肇、广,挟驾以号令诸将。

赤心初佯许之,久之乃曰:"陈兄劝我劫驾,是将终谓我为贼也。"

邦傅惧,乃不敢复言,赤心死,必正尤恶邦傅而狎之,尽夺其马仗,曰:"甥高枕居峒塞,何用此为!"邦傅恐而恚,乃迎朱天麟居其军中,与胡执恭共谋通孙可望,则逐高必正、兼李成栋诸部、逼瞿式耜、杀金堡一举皆可行。

遂命执恭造伪敕册,铸秦王宝,诈称上命,封可望秦王,令专制蜀、黔、楚、粤,文武将吏兵马钱粮生杀不待奏闻,以令旨行,百官皆称臣听令。

可望大喜逾望。

执恭恐可望使入谢,事发觉,乃驰报邦傅,令结吴贞毓等为内应,要求敕旨,以实其言。

会贞毓等力攻金堡,欲逐严起恒,倚邦傅胁廷臣,互相资助。

堡等下狱,起恒被劾。

邦傅欲去南、太,以需可望之入,而己避其名,免必正之挟持,乃自请援东,率疲卒数千,次于肇庆。

可望以朝命不继至,而执恭阻己遣使赴阙,乃拘执恭。

执恭迫,驰报邦傅,令其子钦华遍赂王化澄、吴贞毓等,为可望请王封如其伪敕。

严起恒执不从,化澄及万翱为调停之,封荆郡王。

朱天麟与邦傅窘。

天麟乃告贞毓,令具称臣启,疏百官从违姓名报可望。

可望知其诈,大怒,杀执恭。

顾已称奏王如伪敕,出黔,收王祥等军,不能下,然亦不肯为发兵南、太攻高必正。

邦傅方忧惧,不知所出。

会清兵破平、梧,广州亦陷,李元胤之兵溃于肇庆,邦傅乃西还,欲犯驾以降。

畏必正,不敢入南宁,而焦琏自贺县旋师,次永安州,邦傅遣书约与连兵固守。

琏不设备,遂夜攻琏营,执琏杀之,献其首以降于孔有德。

请有德兵速攻南宁,己为前导,犯车驾,可必得。

有德姑诺之,不遣邦傅行,以平蛮将军印在邦傅所,土司必视此为从违,故待邦傅较优渥。

邦傅献印已,有德狎而畜之,从居桂林,无所任使。

永历六年,李定国复桂林,执邦傅,磔之于市。

传首黔、楚,莫不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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