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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有人焉,于光天化日之中,九陌通衢之地,公然攫财物,使行道者耳如不闻,目如不见者,谁欤?即北之剪绺,南之扒儿手也。
扬州东关,有小癞子,尤称巨擘。
其先癞母,本习猴婆技者。
癞之父操此术游江湖间,遇猴婆莫逆,遂成夫妇,而生小癞子。
年十五六,其父母已饱食暖衣,称小康焉,出资送小癞子就村傅读,俾改业。
而癞性最敏,咿唔之暇,辄习弄好身手,恐坠箕裘。
一日,二老寿花甲,座客方称觞祝嘏,癞子遽跪请仍习父业。
父唏嘘曰:"儿能象贤,原大好事;然习则易,精则难。 所谓精者,如承丈人之蜩,如运郢人之斧,如射甘蝇之箭;胸有成竹,目无全牛;游戏出之,俯拾即是;所谓如与可画竹,兔起鹘落,少纵即逝者也。 否则带水拖泥,动遭诟辱,捉将官里去,一般断送头皮,危如何乎!业此者,炼目炼心炼手,以我之目,视彼之目;以我之心,印彼之心;以我之手,扒彼之手。 彼钝而我灵,彼劳而我逸,彼垂而我起,犹下乘也。 俟其灵而我故钝,俟其逸而我故劳,俟其起而我故垂,犹中乘也。 灵即应之以灵,逸即应之以逸,起即应之以起,始为无乘。 汝未习传灯,妄思跨灶,轻举妄动,岂不贻老父忧乎?"曰:"儿已习之矣,请大人面试可否,然后出门攘行人。"
父尚犹夷,众极怂恿,癞更自夸,父曰:"姑试之。"
二老登厅侧小楼,凭栏下顾,呼癞子,使赚之下,癞子故摇短发,作徘徊状,告众曰:"由高自卑,诚非易事。 若二老下堂阶,吾赚之登绝顶,尚易如反掌,况区区一楼乎?"父闻之,即拾级下,曰:"是依样也,盍赚老人上楼?"癞子再拜曰:"即赚下矣,更何上焉?"父母与众均大笑,赏其灵妙。
迭试,均有巧思,遂任伊所为,日获甚伙。
时有盐商江某,老而淫,婢妾外,更广集大脚仙,荐枕席。
一日,鲜衣便服,小坐肆门,眺瞩往来,瀹茗为乐。
小癞子嬉戏肆前,见江某,遽鞠躬问安否?江笑骂曰:"秃贼两目如椒,垂涎吾手中物耶?"癞子连称不敢,然亦不去。
适肆中执事人看元宝,江笑擎一宝,语癞子曰:"吾夙谂汝神通,大元宝置案头,吾坐守之,众目瞰之,尔能炊许时,公然攫宝去,使吾与众皆不知,即以宝赏汝。 否则再致吾门,当以大杖敲折狗胫股!"癞子笑称不敢,江又言之,癞子略凝视,遽屈膝仰首,曰:"公真慷慨,惠赐小人耶?""诚然。"
曰:"如是当预谢赏。"
言已,即去无迹。
江端坐,目时顾宝。
忽一妖艳大脚仙,年甫十六七,内着绮罗,外罩布素;满头花朵,云鬓堆鸦;裙下莲船,崭新花履;上身衣雪青比甲,扎月白绣花汗巾;挟柳筐,内承麦面斗许,飘飘从东来,粉汗浸淫,樱口喃喃,若深怨柳斗之重。
至门首,见江翁抚案坐,故止步笑曰:"且小憩片时,量午餐汤饼,尚不过迟。"
旋有数妇人,陆续过门,问女曰:"巧姐竟亲执其劳耶?不怕闪坏嫩腰肢,累主人心痛?"女怨曰:"无奈何,阿六官忽思啖汤饼,所幸大脚能走,那怕踏破多子街。"
江瞰其冶容,已神迷;又闻其娇语,更心动。
情不自禁,遽问曰:"小大姐,尔主人谁耶?"女敛笑正色曰:"兜兜巷东首罗大官也。"
江曰:"此吾之至戚,何绝未曾一见子?"女笑曰:"妇记曾识翁面,但不知姓名。 翁贵人,能有下眼觑贱婢?"翁谦逊渐入谑浪,女不怒,唯含笑小酬应。
翁令其辞罗就彼,女似许可,旋问曰:"翁痴耶?坐守元宝,将以炫路人耶?"曰:"非也。"
遂曲折道与小癞子相赌之由,女嗤然一笑,曰:"翁莫斗人耍,是必假宝。 若真矣,翁即富,何肯以之作孤注?"翁极言其真,举宝使女自鉴。
女果倚案捧宝审视,翁笑曰:"此吾家所最伙者,汝若肯来,何愁无十数枚?"女大笑,失手误坠柳斗面中,失色曰:"殆矣!"急从面中捧出,取袖中罗帕拂拭,而后置翁前,曰:"幸不跌伤,然奴几惊破胆矣。"
翁曰:"痴妮子,几见有元宝跌损者乎?"女曰:"贪看元宝,憩此多时,恐六官又着急,奴去休!"言已,匆匆挟筐向西去。
翁方与众月旦女貌若何,言辞若何,衣饰又若何。
小癞子忽含笑来,径诣翁前,伏地拜谢厚贶。
曰:"我元宝具在也。"
曰:"翁宝已化为铅矣,真宝已蒙赐,呈小人父母储箧之固。"
翁细审案头灿灿者,果为铅铸,惊询何术,曰:"顷来尤物,乃小人之妻,与翁喋喋时,已由面中更换去矣。"
翁始恍然,干笑曰:"便宜煞秃贼!"
至咸丰四年,粤匪陷扬时,小癞子之父母已逝,妻与妹均送至乡间。
癞一身,时至城中侦虚实,每拟乘隙刺杨秀清,不果。
富家眷属,多藉癞子奇计赚出。
审杨贼左右有大半三江人,遍结纳,坚订里应外合之计。
出设大营,详告营主,当事者不深信,叱出;再欲有言,即将传令斩秃颅。
癞惊逸,仰天大哭曰:"吾幼不肖,学做扒儿手,今老矣,思捐躯粉骨以报国家,奈其说不行,尚有颜面与若辈共生活乎?"遂挈家远窜,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