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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重
吴王夫差小女曰玉,年十八。
童子韩重,年十九。
玉悦之,私交信问,许之为妻。
重学于齐鲁之间,属其父母使求婚。
王怒不与,玉结气死,葬阊门外。
三年,重往问其父母,父母曰:"王大怒,玉结气死,已葬矣。"
重哭泣哀恸,具牲币往吊。
玉从墓侧形见,谓重曰:"昔尔行之后,令二亲从王相求,谓必克从大愿。 不图别后,遭命奈何。"
玉左顾宛颈而歌曰:
南山有鸟,北山张罗,
志欲从君,谗言孔多。
悲结生疾,没命黄墟。
命之不造,冤如之何!
羽族之长,名为凤凰。
一日失雄,三年感伤。
虽有众鸟,不为匹双。
故见鄙姿,逢君辉光。
身远心近,何尝暂忘。
歌毕,涕流,不能自胜。
要重还冢,重曰:"死生异道,惧有尤愆,不敢承命。"
玉曰:"死生异路,吾亦知之。 然今一别,永无后期,予将畏我为鬼而祸子乎!诚欲所奉,宁不相信?"重感其言,送之还冢。
玉与之饮宴,三日三夜,尽夫妇之礼。
临出,取径寸明珠,以送重曰:"既毁其名,又绝其愿,复何言哉?时节自爱。 若至吾家,致敬大王。"
重既出,遂诣王自说其事。
王大怒曰:"吾女既死,而重造讹言,以玷秽亡灵。 此不过发冢取物,托以鬼神。"
趋收重,重脱走至玉墓所诉玉。
玉曰:"无忧,今归白王。"
玉妆梳忽见王。
王惊愕悲喜,问曰:"尔何缘生"”玉跪而言曰:"昔诸生韩重来求玉,大王不许。 玉名毁义绝,自致身亡。 重从远还,闻玉已死,故赍牲币,诣冢吊唁。 感其笃终,辄与相见,因以珠遗之。 不为发冢,愿勿推治。"
夫人闻之,出而抱之,玉如烟然。
卢充
卢充,范阳人。
家西三十里,有崔少府墓。
充年二十。
先冬至一日,出宅西猎,射獐,中之。
獐倒而复起,充逐之,不觉远去。
忽然见道北一里许,高门瓦屋,四周有如府舍。
不复见獐。
门中一铃下唱客前,有一人投一新衣,曰:"府君以系郎。"
充着讫,进见。
少府语充曰:"尊府君不以仆门鄙,近得书,为郎君索少女为婚,故相迎耳。"
便以书示。
充父亡时虽小,然已识父手迹,即欷无复辞免。
便敕内:"卢郎已来,便可使女妆严。 既就东廊。"
及至黄昏,内曰:"女郎妆竟。"
崔语充:"君可至东廊。"
既至,妇已下车,立席头,即共拜。
时为三日给食,三日毕,崔谓充曰:"君可归。 女生男,当以相还。 无相疑。 生女,当留养。"
敕内严车送客。
充便出,崔氏送至门中,执手涕零。
出门,见一犊车,驾青牛。
又见本所着衣及弓箭故在门外。
寻追传教,将一人投一衣与充,相问曰:"姻缘始尔,别甚怅恨。 今故致衣一袭,被褥一副。"
充上车,去如电逝,须臾至家。
母问其故,充悉以状对。
别后四年,三月,充临水戏,忽见旁有犊车,乍沉乍浮。
既而上岸,同坐皆见,而充往开其车后户,见崔氏女与三岁男共载,女抱儿以还充,又与金碗,并赠诗曰:
煌煌灵芝质,光丽何猗猗。
华艳当时显,嘉异表神奇。
含英未及秀,中夏罹霜萎。
荣耀长幽灭,世路永亡施。
不悟阴阳运,哲人忽来仪。
充取儿。
碗及诗。
忽然不见。
充后乘车入市卖碗,冀有识者,有一婢识此,还白大家曰:"市中见一人乘车卖崔氏女郎棺中碗。"
大家,即崔氏亲姨母也。
遣儿视之,果如婢言。
乃上车叙姓名,语充曰:"昔我姨姊少府女,未嫁而亡。 家亲痛之,赠一金碗著棺中。 可说得碗本末?"充以事对,此儿亦为悲咽。
赍还白母,母即令诣充家,迎儿还。
诸亲悉集,儿有崔氏之状,又复似充貌。
儿、碗俱验,姨母曰:"我外甥也。"
即字温休。
温休者,是幽婚也。
遂成令器,历郡守,子孙冠盖相承至今。
其后生植,字干,有名天下。
王敬伯
晋王敬伯,字子升,会稽人。
美姿容,年十八仕为东宫扶侍。
休假还乡,行至吴通波亭,维舟中流,月夜理琴。
有一美女子,从三少女披帏而入,施锦被于东床,设杂果,酌酒相献酬。
令小婢取箜篌作《宛转歌》。
婢甚羞,低回殊久,云:"昨宵在雾气中弹,今夕声不能畅。"
女迫之,乃解裙中出金带长二尺许,以挂箜篌,弹弦作歌。
女脱头上金钗,扣琴和之。
歌曰:
月既明,西轩琴复清。
良宵美醴且同醉,朱弦拨响新愁生。
歌婉转,婉以哀,愿为星与汉,光景共徘徊。
义曰:
悲且伤,参差共成行。
低红掩翠浑无色,金徽玉轸为谁锵。
歌婉转,清复悲,愿为烟与雾,氤氲共容姿。
天明,女留锦四端、卧具、绣枕,囊并佩各一双为赠。
敬伯以象板牙火笼、玉琴轸答之。
来日,闻吴令刘惠明亡女船中,失锦四端,及女郎卧具、绣囊、佩等。
简括诸同行,至敬伯船而获之,敬伯具言夜来之事,及女仪状,从者容质,并所答赠物。
令使简之于帐后,得牙火笼箱内,筐中得玉琴轸。
令乃以婿礼敬伯,厚加赠遗而别。
敬怕问其部下之人,云:"女郎年十六,字丽华。 去冬遇疾而逝。 未死之前,有婢名春条,年十六;一名桃枝,年十五,皆能弹箜篌,又善《婉转歌》,相继而死,并有姿容。 昨从者,是此婢也。"
长孙绍祖
长孙绍祖,尝行陈蔡间,日暮,路侧有一人家,呼宿,房内闻箜篌声。
窃于窗中窥之,见一少女,容态闲婉,明烛独处。
绍祖微调之。
女抚弦不辍,笑而歌曰:宿昔相思苦,今宵良会稀。
欲持留客被,一愿拂君衣。
绍祖且怪直前抚玩,女亦欣然曰:"何处公子,横来相干?"因与会合。
女谓绍祖曰:"昨夜好梦,今果有征。"
屏风衾枕,率皆华整。
左右有婢。
乃命馔,颇有珍羞,而悉无味,女又谦曰:"卒值上客,不暇更营佳酿美味。"
才饮数杯,女复歌曰:
星汉纵复斜,风霜凄已切。
聊陈君不御,谁知恩欲绝。
因前拥绍祖,呼婢撤烛共寝。
复以小婢配其苍头。
将曙,女挥泪与别,赠以金缕小盒子,曰:"无复后期,时可相念。"
绍祖乘马出门,百余步,顾视乃一小坟也,怆然而去。
其所赠盒子,尘埃积中,非生人所用物也。
刘导
刘导,字仁成,沛国人。
梁贞简先生三从侄,父謇梁左卫卒。
导好学笃志,专勤经籍,慕晋关康,曾隐京口,与同志李士烟同宴。
于时春江初雾,共叹金陵,皆伤兴废。
俄闻松下有数女子笑声,乃见一青衣女童,立导之前,曰:"馆娃宫归路经此,闻君志道高闳,欲冀少留,愿从顾盼。"
语讫,二女至,容质甚异,皆如仙者。
衣红紫绢,馨香袭人,俱年二十余。
导与士烟,不觉起拜。
谓曰:"人间下俗,何降神仙?"二女相视而笑,曰:"又尔轻言,愿从容以陈幽怪。"
导揖就席,谓曰:"尘浊酒,不可以进。"
二女笑曰:"既来叙会,敢不同觞。"
衣红绢者,西施也。
谓导曰:"适自广陵渡江而至,殆不能堪,深愿思饮。"
衣素绢者,夷光也。
谓导曰:"同宫姊妹,久旷深幽,与妾此行,盖为君子。"
导谓夷光曰:"夫人之姊,固为导匹。"
乃指士烟曰:"此夫人之偶也。"
夷光大笑,而熟视之。
西施曰:"李郎风仪,亦足闲畅。"
夷光曰:"阿妇夫容貌岂得动人。"
合座喧笑,俱起就寝。
临晓请去,尚未天明。
西施谓导曰:"妾本浣纱之女,吴王之姬,君固知之矣,为越所迁,妾落他人之手。 吴王殁后,复居故国。 今吴王以耄,不任妾等。 夷光是越王之姬,越昔贡吴王者。 妾与夷光相爱,坐则同席,出则同车。 今者之行,实因缘会。"
言讫惘然。
导与士烟,深感服之。
闻京口晓钟,各执手曰:"后会无期。"
西施以宝钿一只留与导,夷光亦拆裙珠一双赠士烟。
言讫,共乘宝车,去如风雨,音犹在耳,顷刻无踪。
时梁武帝天监十一年七月也。
崔罗什
长白山西,有夫人墓。
魏孝昭之世,搜扬天下,清河崔罗什,弱冠有令望,被征诣州。
道经于此,忽见朱门粉壁,楼台相望。
俄有一青衣出,语什曰:"女郎须见崔郎。"
什恍然下马。
两重门内,有一青衣通问引前。
什曰:"行李之中,忽蒙厚命,素既不叙,无宜深入。"
青衣曰:"女郎平陵刘府君之妻,侍中吴质之女。 府君先行,故欲相见。"
什遂前。
什就床坐,其女在户东立,与什叙温凉。
室内三婢秉烛。
女呼一婢,令以玉夹膝置什前。
什素有才藻,颇善讽咏,虽疑其非人,亦惬心好也。
女曰:"比见崔郎,息驾庭树,喜君吟啸,故求一叙玉颜。"
什遂问曰:"魏帝与尊公书,称尊公为元城令,然否也?"女曰:"家君元城之日,妾生之岁。"
什仍与论汉魏时事,悉与魏史符合。
言多不能备载。
什曰:"贵夫刘氏,愿告其名。"
女曰:"枉夫刘孔才之第二子,名瑶字仲璋。 比有罪被摄,乃去不返。"
什下床辞出。
女曰:"从此十年,当更相奉。"
什遂以玳瑁留之,女以指上玉环赠什。
什上马,行数十步,回顾乃见一大家。
什留历下,以为不祥,遂请为斋,以环布施。
天统未,什为王事所牵,筑河堤于桓家冢。
遂于墓下语私事于济南奚叔布。
因下泣曰:"今岁乃是十年,如何也。"
作罢,什在园中食杏,惟云:"报女郎信,我即去。"
食一杏未尽而卒。
什时为郡功曹,为州里推重,及死,莫不伤叹。
刘讽
文明年,竟陵县刘讽,夜投夷陵空馆,月明不寐。
忽有四女郎西轩至,仪质温丽,缓歌闲步,徐徐至中轩,回命青衣曰:"紫缓,取西堂花茵来,兼屈刘家六姨姨、十四舅母、南邻翘翘小娘子,并将溢奴来;传语道此间好风月,足得游行,弹琴咏诗,大是好事;虽有竟陵判司,此人已睡,明月不足回避耳。"
未几,而三女郎至,一孩儿,色皆绝国。
紫缓铺花茵于庭中,揖让班班。
坐中设犀角酒樽、象牙勺、绿、花单、白琉璃盏,醪醴馨香,远闻空际。
女郎谈谑歌咏,音词清婉。
一女郎为"明府",一女郎为"录事"。
明府女郎举觞浇酒曰:"愿三姨婆寿等祁果山,六姨姨与三姨婆寿等,刘姨夫得太山府成判官,翘翘小娘子嫁得朱余国太子,溢奴便作朱余国宰相,某三四女伴总嫁得地府司文舍人,不然嫁得平等王郎君。 六郎子、七郎子,则平生素望足矣。"
一时皆笑曰:"须与蔡家娘子赏口。"
翘翘时为录事,独下一筹罚蔡家娘子曰:"刘姨夫才貌温茂,何故不与他五道主使,空称成判官,怕六姨姨不欢。 深吃一盏。"
蔡家娘子即持杯曰:"诚知被罚,直缘姨夫年老昏暗,恐看五道黄纸文书不得,误大神百公事。 饮亦何伤?"于是众女郎皆笑倒。
又一女郎起,传口令,仍抽一翠簪,忽说须传翠簪,过令不通即罚。
令曰:"鸾老头脑好,好头脑鸾老",传说数巡。
因令翠缓下坐使说令。
翠缓素吃讷,令至,但称"鸾鸾鸾鸾"。
女郎皆笑曰:"昔贺若鬻弄长孙鸾侍郎,以其年老口吃,又无发,故造此令。"
三更后皆弹琴击筑,齐唱迭和,歌曰:
明月秋风,良宵会同。
星河易翻,欢娱不终。
绿樽翠勺,为君斟酌。
今夕不饮,何时欢乐!
又歌曰:
杨柳杨柳,袅袅随风急。
西楼美人春梦中,绣帘斜卷千条入。
又歌曰:
玉户金缸,愿陪君王。
邯郸宫中,金石丝簧。
卫女秦娥,左右成行。
纨缟缤纷,翠眉红妆。
王欢顾盼,为王歌舞。
愿得君欢,长无灾苦。
歌竟,已是四更,即有一黄衫人,头有角,仪貌甚伟,走入拜曰:"婆提王命娘子速来!"女郎等皆起而受命,却传语曰:"不知王见召。 适相与望月至此,敢不奔赴。"
因命青衣收拾盘筵。
讽因大声嚏咳,视庭中无复一物。
明旦拾得翠钗数只,将出示人,不知是何物也。
李陶
天宝中,陇西李陶寓居新郑,常寝其室。
睡中有人摇之,陶惊起,见一婢,袍裤容色甚美,陶问:"那忽得至此?"婢云:"郑女郎欲相诣。"
顷之,异香芬馥,有美女从西北陬壁中出,至床所再拜。
陶知是鬼,初不交语,妇人惭怍却退。
婢谩骂数四云:"田舍郎,待人固如是耶?令我女郎愧耻无量。"
陶悦其美色,亦心讶之。
因绐云:"女郎何在?吾本未见,可更呼之。"
婢云:"女郎重君旧缘,且将复至,勿复如初,可以殷勤待之也。"
及至,陶下床致敬,延之偶坐。
须臾相近,女郎貌既绝代,陶深悦之。
留连十余日。
陶母躬自窥觇,累使左右呼之,陶恐阻己志,亦终不出。
妇云:"夫家召君,何以不往?得无生罪于我!"陶乃诣母。
母流涕谓曰:"汝承人昭穆,乃有鬼妇乎?"陶言其故。
自尔半载,留连不去。
其后,陶参选之上都,留妇在房。
陶后遇疾笃,鬼妇在房,谓其婢云:"李郎今疾亟,为之奈何?当相与往省问。"
至潼关,为鬼关司所遏,不得过。
会陶堂兄亦赴选入关,鬼妇得随过,夕至陶所,相见欣悦。
陶问:"何得至此?"云:"知卿疾甚,故此相视。"
素所持药,因和以饮陶。
陶疾寻愈。
其年选得临津尉,与妇同众至舍。
数日,当之官,鬼辞不行。
问其故,云:"相与缘尽,不得复去。"
言别凄怆,自此遂绝。
王玄之
高密王玄之,少美丰仪,为蕲春丞,秩满归乡里,家在郭西。
尝日晚,徙倚门外,见一妇人从西来,将入郭,姿色殊绝可喜,年十八九。
明日出门,又见之。
如此数四,日暮辄来。
王戏问之曰:"家在何处,暮暮来此?"女笑曰:"儿家近在南冈,有事须至郭。"
王试挑之,女遂欣然,因留宿,甚相亲呢。
明旦辞去,数夜辄一来。
后乃夜夜来宿。
王情爱甚至,试谓曰:"家既近,许相过否?"答曰:"家甚狭陋,不堪延客。 且与亡兄遗女同居,不能无嫌疑耳。"
王遂信之,宠念转密。
于女工特妙。
王之衣服,皆女裁制,见者莫不叹赏之,左右一婢,亦有美色,常以之随。
其后,虽在昼日,亦不复去。
王问曰:"兄女得无相望乎?"答曰:"何须强预他家事?"如此积一年,后一夜忽来,色甚不悦,啼泣而已。
王问之,曰:"过蒙爱接,方复离异,奈何?"因呜咽不能止。
王惊问故,女曰:"得无相难乎?儿本前高密令女,嫁为任氏妻。 任无行见薄,父母怜念,呼令归。 后乃遇疾卒,殡于此。 今家迎丧,明日当去。"
王既爱念,不复嫌忌,乃便悲惋。
问:"明日将至何时?"曰:"日中耳。"
一夜叙别不眠。
明日临别,女以金镂玉杯及玉环一双留赠,王以绣衣一箱答之。
各握手挥涕而别。
明日至期,王于南冈视之,果有家人迎丧,发榇,女颜色不变,粉黛如故。
见绣衣一箱在棺中,而失其所送玉杯及玉环。
家人方觉有异,王乃前具陈之,兼示之玉杯与环。
皆捧之悲泣。
因问曰:"兄女是谁?"曰:"家中二郎女,十岁病死,亦殡其旁。 婢亦帐中木人也,其貌正与从者相似。 王乃临柩,悲泣而别。 左右皆感伤,后念之切,遂恍惚成疾,数日方愈,然每思辄忘寝食也!
郑德
荥阳郑德,常独乘马,逢一婢,姿色甚美。 马前拜云:“崔夫人奉迎郑郎。"
郑愕然曰:"素不识崔夫人,我未有婚,何故相迎?"婢曰:"夫人小女,颇有容质。 且以清门令族,宜相匹敌。"
郑知非人,欲拒之。
即有黄衣苍头十余人至,曰:"夫人趋郎进。"
辄控马,其行甚疾,耳中但闻风鸣。
奄至一处,崇垣高门,外皆列植楸桐。
郑立于门外,婢先入。
须臾,命引郑郎入。
进历数门,馆宇甚盛。
夫人着素罗裙,年可四十许,姿容可爱,立于东阶下,侍婢八九,皆鲜整。
郑趋谒再拜。
夫人曰:"无怪相屈,以郑郎清族美才,愿托姻好。 小女无堪,幸能垂意。"
郑见逼,不知所对,但唯唯而已。
夫人乃上堂,命引郑郎自西阶升,堂上悉以花荐地,左右施局脚床,七宝屏风,黄金屈膝,门垂碧箔,银钩珠络。
长筵列撰,皆极丰洁。
乃命坐。
夫人善清谈,叙置轻重,世难与比。
食毕,命酒,以银尊贮之,可三斗余,琥珀色,酌以金镂杯。
侍婢行酒,味极甘香。
向暮,一婢前白:"女郎已严妆讫。"
乃命引郑郎出就外间,浴以香汤,左右进衣冠履袜。
并美婢十人扶入,恣为调谑,自堂及门,步致花烛,乃延就帐。
女年十四五,姿色甚艳,目所未睹。
被服灿丽,冠绝当时。
郑遂欣然,其夜成礼。
明日夫人命女与花东堂。
堂中置红罗绣帐,衾帏席,悉皆精绝,女善弹箜篌,曲词新异。
郑问:"所迎婚前乘马来,今在何处?"曰:"已令返矣。"
如此百余日,郑虽情爱颇重,而心稍嫌忌。
因谓女曰:"可得同归乎?"女惨然曰:"幸托契会,得事巾栉。 然幽冥理隔,不遂如何?"因涕泣交下。
郑审其怪异,乃白夫人曰:"家中相失,颇有疑怪,乞赐还也。"
夫人曰:"过蒙见顾,良深感慕。 然幽冥殊途,理当暂隔。 分离之际,能不泫然!"郑亦泣下,乃大宴会,与别曰:"后三年当相迎也。"
郑因拜辞。
妇出门挥泪握手曰:"虽有后期,尚延年岁。 欢会尚浅,乖离苦长,努力自爱!"郑亦悲惋。
妇以衬体红衫及金钗一双赠别,曰:"若未相忘,以此为念。"
乃别而去。
夫人敕送郑郎,乃前青骢也。
被带甚精。
郑乘马出门,倏忽复至其家。
奴遽云:"家中已失一年矣。"
视其所赠,皆真物也。
家人语云:"郎君出行后,其马自归,不见有人送到。"
郑始寻其故处,惟见大坟,旁有小冢。
茔前列树,皆已枯矣,而前所见,悉华茂成阴。
其左右人,传此崔夫人及女郎墓也。
郑尤异之。
自度三年之期,必当死矣。
后至期,果见前所赐使婢乘车来迎,郑曰:"生死固有定命,苟得乐处,吾复何忧?"乃悉分判家事,预为终期。
明日乃卒。
柳参军传
华州柳参军,名族之子,寡欲早孤,无兄弟,罢官,于长安闲游。
上已日,于曲江见一车子,饰以金碧,从一青衣,殊亦俊雅。
已而翠帘徐褰,见掺手如玉,指画青衣令摘芙蓉。
女容色绝代,斜柳生良久。
生鞭马从之,即见车入永崇里。
柳生知其大姓崔氏女,亦有母。
青衣字轻红。
柳生不甚贫,多方赂轻红,竟不之受。
他日,崔氏女病,其舅执金吾王,因候其妹,且告曰:"请为子纳焉。"
崔氏不乐。
其母不敢违兄之命。
女曰:"愿嫁得前时柳生足矣!必不允,以某与外兄,终恐不生全。"
其母念女深,乃命轻红于荐福寺僧道省院,达意柳生。
为轻红所诱,又悦轻红。
轻红大怒曰:"君性正粗!奈何小娘子如此待君子,某一微贱,便忘前好,欲保岁寒,其可得乎?某且以足下事白小娘子!"柳生再拜谢不敏。
始曰:"夫人惜小娘子情切,今小娘子不乐适王家,夫人是以偷成婚约,君可两三日就礼事。"
柳生极喜,备数千百财礼,期日结婚。
后五日,柳挈妻与轻红于金城里居。
及旬月,金吾到永崇,其母王氏泣云:"吾夫亡,子女孤露,被侄不待礼会,强窃女去矣。 兄岂无教训之道?"金吾大怒,归笞其子数十,密令捕访,弥年无获。
无何,王氏殂,柳生挈妻与轻红自金城里赴丧。
金吾之子既见,遂告父,父擒柳生。
生云:"某于外姑王氏处纳采娶妻,非越礼私诱也,家人大小皆熟知之。"
王氏既殁,无所明,遂讼于官。
公断王家先下财礼,合归于王,金吾子常悦表妹,亦不怨前事。
经数年,轻红竟洁己处焉。
金吾又亡,移其宅于崇义里。
崔氏不乐事外兄,乃使轻红访柳生所在。
时柳生尚居金城里,崔氏又使轻红与柳生为期;兼赉看圃竖,令积粪堆,与宅垣齐。
崔氏女遂与轻红蹑之,同诣柳生。
柳生惊喜,又不出城,只迁群贤里。
后本夫终寻崔氏女,知群贤里住,复兴讼夺之,王生情深崔氏,万途求免,托以体孕,又不责而纳焉。
柳生长流江陵。
二年,崔氏与轻红相继殂,王生送丧,哀恸之礼至矣。
轻红亦葬于崔氏坟侧。
柳生江陵闲居,春二月,繁花满庭,追念崔氏,凝想形影,且不知存亡。
忽闻叩门甚急,俄见轻红抱妆奁而进,乃曰:"小娘子且至!"闻似车马之声,比崔氏之门,更无他见,柳生与崔氏叙契阔,悲欢之甚。
问其由,则曰:"某已与王生诀,自此可以同穴矣。 人生意专,必果夙愿。"
因言曰:"某少习乐,箜篌颇有功。"
柳生即时置箜篌,调弄绝妙。
二年间,可谓尽平生矣。
无何,王生旧使苍头过柳生门,忽见轻红,不知其所以,又疑人有相似者,未敢遽言。
问阎里,又言是流人柳参军,弥怪,更伺之。
轻红知是王生家人,亦具言于柳生,匿之,苍头却还城,具言于王生。
王生闻之,命驾千里而来。
既至柳生门,于隙窥之,正见柳生坦腹于临轩之上,崔氏女新妆,轻红捧镜于侧。
崔氏匀铅黄未竟,王生门外极叫,轻红镜坠地,有声如磬。
崔氏与王生无憾,遂入。
柳生惊,亦待如宾礼。
俄又失崔氏所在。
柳生与王生具言其事,二人相看不喻,大异之。
相与造长安,发崔氏所葬验之,即江陵所施铅黄如新,衣服肌肉,且无损败。
轻红亦然。
柳与王相誓,却葬之,二人入终南访道,遂不返。
崔书生
博陵崔书生,住长安永乐里。
先有旧业在渭南。
贞元中,尝因清明节归渭南,行至昭应北墟垄之间,日已晚,歇马于古道。
方北百余步,见一女人靓妆华服,穿越楱莽,似失路于松柏间。
崔闲步戏逼,渐近,乃以袖掩面,而足趾跌蹶,屡欲仆地。
崔使小童逼而觇之,乃二八绝代之妹也。
遂令小童诘之曰:‘日暮何无俦侣,而凄惶于墟间耶?”默不对。
又令一童将所乘马逐之,更以仆马奉送。
美人回顾,意似微纳。
崔乃偻而缓逐之,以观其近远耳。
美人上马,一仆控之而前。
才数百步,忽见女奴三数人,哆口坌息,踉跄而谓女郎曰:"何处求之不得。"
拥马行十余步,则长年青衣数辈,驻足以候。
崔渐近,乃拜谢崔曰:"郎君悯小娘子失路,脱骖仆以济之。 今日色已暮,邀郎君至庄可乎?"崔曰:"小娘子何忽独步凄惶如此?"青衣曰:"因被酒兴酣,致此。"
取北行一二里,复到一树林,室屋甚盛,桃李甚芳,又有青衣七八人,迎女郎而入。
少顷,一青衣出,传主母命曰:"小外甥因避醉,逃席失路,赖遇君子,恤以马仆。 不然,日暮,或值恶狼狐媚,何所不加?阖室感佩。 且憩,即当奉邀。"
青衣出入候问,如亲戚之密。
顷之,邀崔入宅,既见,乃命具酒,酒至,从容叙言:"某王氏外甥女,丽艳精巧,人间无双,欲侍君子巾栉,何如?"崔迈逸者,因酒拜谢于坐侧。
俄命外甥出,实神仙也。
一住三日,宴游欢洽,无不酬畅。
王氏称其姨曰"玉姨",好与崔赌。
玉爱崔口脂合子,玉姨输玉环相酬。
崔输且多,先于长安买得合子六七枚,都输玉姨。
崔亦赢玉指环二枚。
忽一日,一家大惊曰:"有贼至。"
其妻推崔生于后门出。
才出,妻已不见,但身卧于一穴中。
惟见莞花半落,松风晚清,黄萼紫英,草露沾衣而已。
其赢玉指环,犹在衣带,却省初见美人之路而行,见童仆以锹锸发掘一墓穴,已至阑中。
见铭记曰:"后周赵王女玉姨之墓。 平生怜重王氏外甥,外甥先殁,后令与外甥同葬。"
棺柩俨然,开榇中,各有一盒,盒内有玉环六七枚,崔比其赌者,略无异矣。
又一盒中,有口脂合子数枚,乃崔生输者也。
先问仆人,但见郎君入柏林,寻觅不得,方寻掘此穴,果不误也。
玉姨呼崔生奴仆为贼耳。
生感之,即为掩瘗仍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