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链接:
九五查询
古籍史书
老黄历
免责说明:本站内容全部由九五查询从互联网搜集编辑整理而成,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冒犯,请联系我们删除。
Copyright © 2024 95cx.com All Rights Reserved. 九五查询(95cx.com)鄂ICP备2022010353号-6
免责说明:本站内容全部由九五查询从互联网搜集编辑整理而成,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冒犯,请联系我们删除。
Copyright © 2024 95cx.com All Rights Reserved. 九五查询(95cx.com)鄂ICP备2022010353号-6
张无颇传
长庆中,进士张无颇居南康。
将赴举,游丐番禺。
偶府帅改移,投诣无所,愁疾卧于逆旅,仆从皆逃。
忽有善易者袁大娘来主人舍,瞪视无颇曰:"子岂久穷悴耶!"遂脱衣买酒而饮之,曰:"君窘厄如是,能取某一计,不旬日向当富赡,兼获延龄。"
无颇曰:"某困饿无似,敢不受教。"
大娘曰:"某有玉龙膏一盒子,不惟还魂起死,因此亦遇名姝。 但立一表白曰‘能治业疾’。 若常人求医,但言不可治。 若遇异人请之,必须持此药而一往,自能富贵耳。"
无颇拜谢受药,以暖金盒盛之。
曰:"寒时但出此盒,则一室暄热,不假炉炭矣。"
无颇依其言,立表数日,果有黄衣若宦者,叩门甚急,曰:"广利王知君有膏,故使召见。"
无颇志大娘之言,遂从使者而往。
江畔有画舸,登之甚轻疾。
食顷,忽睹城宇极峻,守卫甚严。
宦者引无颇人十数重门,至殿庭。
多列美女,服饰甚鲜,卓然衙立。
宦者趋而言曰:"召张无颇至。"
遂闻殿上使轴帘。
见一丈夫,衣王者之衣,戴远游冠。
二紫衣侍女扶立而临砌,召无颇曰:"请不拜。"
王曰:"知秀才非南越人,不相统摄,幸勿展礼。"
无颇强拜,王磬折而谢曰:"寡人薄德,远邀大贤。 盖缘爱女有疾,一心钟念。 知君有神膏,倘获痊平,实所愧戴。"
遂令阿蓝三人,引人贵主院。
无颇又经数重户,至一小殿。
廊宇皆缀明玑翠,楹楣焕耀,若布金钿。
异香氤郁,满其庭户。
俄有二女搴帘,召无颇入。
睹珍珠绣帐中,有一女子,才及笄年,衣翠罗缕金之襦。
无颇切其脉,良久曰:"贵主所疾,是心之所苦。"
送出龙膏,以酒吞之,立愈。
贵主遂抽翠玉双鸾篦而遗无颇,目视者久之。
无颇不敢受。
贵主曰:"此不足酬君子,但表其情耳。 然王当有献遗。"
无颇愧谢。
阿蓝遂引之见王。
王出骇鸡犀、翡翠碗、丽玉明瑰而赠无
颇,无颇拜谢。
宦者复引送于画舸,归番禺,主人莫能觉。
才货其犀,已巨万矣。
无颇睹贵主华艳动人,颇思之。
月余,忽有青衣叩门而送红笺,有诗二首,莫题姓字。
无颇捧之,青衣倏亦不见。
无颇曰:"此必仙女所制也。"
词曰:羞解明寻汉渚,但凭春梦访天涯。
红楼日暮莺飞去,愁杀深宫落砌花。
又曰:
燕语春泥堕锦笺,情愁无意整花钿。
寒闺欹枕不成梦,香炷金炉自袅烟。
顷之,前时宦者又至,谓曰:"王令复召,贵主有疾如初。"
无颇欣然复往。
见贵主,复切脉,次,左右云:"王后至。"
无颇降阶。
闻环佩之响,宫人侍卫罗列。
见一女子可三十许,服饰如后妃。
无颇拜之。
后曰:"再劳贤哲,实所怀惭。 然女子所疾,又是何苦?"无颇曰:"前所疾耳。 心有击触而复作焉。 若再饵药,当去根干耳。"
后曰:"药何在?"无颇进药盒。
后睹之,默然色不乐,慰谕贵主而去。
后遂白王曰:"爱女非疾,其私无颇矣。 不然者,何以宫中暖金盒得在斯人处耶?"王愀然良久,曰:"复为贾充女耶?吾亦当继其一而成之,无使久苦也。"
无颇出,王命延之别馆,丰厚宴犒。
后王召之曰:"寡人窃慕君子为人,欲以爱女奉托如何?"无颇再拜辞谢,喜不自胜。
遂命有司择吉日,具礼成婚。
王与后敬仰愈于诸婿,遂止月余,欢宴俱极。
王曰:"张郎不同诸婿,须归人间。 昨夜检于幽府,云‘当是冥数",即寡人之女,不至苦矣。
番禺地近,恐为他人所怪;南康又远,不如归韶阳甚便。”
无颇曰:"某意亦欲如此。"
遂具舟楫服饰、异珍、金玉,曰:"惟侍卫辈即须自置,无使此阴人减算耳。"
遂与别曰:"三年即一到彼,勿言于人。"
无颇挈家居于韶阳,人罕知者。
住月余,忽袁大娘叩门见无颇,无颇大惊。
大娘曰:"张郎今日赛口,及小娘子酬媒人可矣。"
二人各具珍宝赏之,然后告去。
无颇诘妻,妻曰:"此袁天纲女,程先生妻也。 暖金盒,即某宫中宝也。"
后每三岁,广利王必夜至张室。
后无颇为人疑讶,于是去之,不知所适。
郑德传
贞元中,湘潭尉郑德,家居长沙。
有亲表居江夏,每岁一往省焉。
中间涉洞庭,历湘潭,常遇老叟棹舟而粥菱芡,虽白发而有少容。
德与语。
多及玄解。
诘曰:"舟无糗粮,何以为食?"叟曰:"菱芡耳。"
德好酒,每挈松醑春过江夏,遇叟无不饮之。
叟饮,亦不甚愧荷。
德抵江夏,将返长沙,驻舟于黄鹤楼下。
旁有鹾贾韦生者,乘巨舟亦抵于湘潭。
其夜与邻舟告别饮酒。
韦生有女。
居于舟之舵楼,邻舟女亦来访别,二女同处笑语,夜将半,闻江中有秀才吟诗曰:
物触轻舟心自知,风恬浪静月光微。
夜深江上解愁思,拾得红蕖香惹衣。
邻舟女善笔札、因睹韦氏妆奁中有红笺一幅,取而题所闻之句,亦吟哦良久,然莫晓谁人所制也。
及旦,东西而去。
德舟与韦氏舟同离鄂渚。
信宿及暮,又同宿至洞庭之畔,与韦生舟楫颇似相近。
韦氏美而绝,琼英腻云,莲蕊莹波,露濯姿,月鲜珠彩,于水窗中垂钓。
德因窥见之,甚悦。
遂以红绡一尺,上题诗曰:
纤手垂钓对水窗,红蕖秋色艳长江。
既能解佩投交甫,更有明珠乞一双。
强以红绡惹其钩,女因收得。
吟玩久之。
然虽讽读,却不能晓其义。
女不工刀札,又耻无所报,遂以钓丝而投夜来邻舟女所题红笺者。
德谓女所制,疑思颇悦,喜畅可知。
然莫晓诗之意义,亦无计遂其款曲。
由是女以所得红绡系臂,自爱惜之。
明月清风,韦舟遽张帆而去。
风势将紧,波涛恐人。
德小舟不敢同越,然意殊恨恨。
将暮,有渔人语德曰:"向者贾客巨舟,已全家没于洞庭矣。"
德大骇,神思恍惚,悲惋久之,不能排抑。
将夜,为《吊江妹》诗二首曰:
湖面狂风且莫吹,浪花初绽月光微。
沉潜暗想横波泪,得共鲛人相对垂。
又曰:洞庭风软荻花秋,新没青娥细浪愁。
泪滴白君不见,月明江上有轻鸥。
诗成,酹而投之。
精贯神祗,至诚感应,遂感水神,持诣水府。
府君览之,召溺者数辈曰:"谁是郑生所爱?"而韦氏亦不能晓其来由。
由主者搜臂见红绢而语府君曰:"德异日,是吾邑之明宰。 况曩日有义相及,不可不曲活尔命。"
因召主者携韦氏送郑生。
韦氏视府君,乃一老叟也。
逐主者疾趋而无所碍。
道将尽,睹一大池,碧水汪然,遂为主者推堕其中。
或沉或浮,亦甚困苦。
时已三更,德未寝,但吟红笺之诗,悲而益苦。
忽有物触舟,然舟人已寝,德遂秉炬照之。
见衣服彩绣,似是人物。
惊而拯之,乃韦氏也,系臂红绢尚在。
德喜且骇。
良久,女苏息,及晓,方能言。
乃说"府君感君而活我命。"
德曰:"府君何人也?"终不省悟。
遂纳为室,感其异也,将归长沙。
后三年,德当调选,欲谋醴陵令。
韦氏曰:"不过作巴陵耳。"
德曰:"子何以知?"韦氏曰:"向者水府君言,是吾邑之明宰。 洞庭乃属巴陵,此可验矣。"
德志之。
选果得巴陵令。
及至巴陵县,使人迎韦氏。
舟揖至洞庭侧,值逆凤不进。
德使佣篙工者五人而迎之,内一老叟挽舟,若不为意。
韦氏怒而唾之,史回顾曰:"我昔水府活汝性命,不以为德,今反生怒。"
韦氏乃悟,恐悸,召叟登舟,拜而进酒果,叩头曰:"吾之父母,当在水府,可省觐否?"曰:"可。"
须臾,舟揖似没于波,然无所苦。
俄到往时之水府,大小倚舟号恸。
访其父母,父母居止严然,第舍与人世无异。
韦氏询其所须,父母曰:"所溺之物,皆能至此,但无火化,所食惟菱芡耳。"
持白金器数事而遗女曰:"吾在此无用处,可以赠尔,不得久停。"
促其相别。
韦氏遂哀恸,别其父母。
叟以笔大书韦氏巾曰:"昔日江头菱芡人,蒙君数饮松醪春,活君家室以为报,珍重长沙郑德。"
书讫,叟遂为仆侍数百辈,自舟迎归府舍。
俄顷,舟却出于湖畔,一舟之人,咸有所睹。
德详诗意,方悟水府老叟乃昔日粥菱芡者。
岁余,有秀才崔希周投诗卷于德,内有《江上夜拾得芙蓉》诗,即韦氏所投德红笺诗也。
德疑诗,乃诘希周。
对曰:"数年前泊轻舟于鄂渚,江上月明,时尚未寝,有微物触舟,芳香袭鼻,取而视之,乃一束芙蓉也,因而制诗。 既成,讽咏良久。 敢以实对。"
德叹曰:"命也!"然后更不敢越洞庭。
德官至刺史。
洛神传
太和中,处士萧旷,自洛东游至孝义馆,夜憩于双美亭。
时,月朗风清。
旷善琴,遂取琴弹之。
夜半,调甚苦。
俄闻洛水之上有长叹者。
渐相逼,乃一美人。
旷因舍琴而揖之曰:"彼何人耶?"女曰:"洛浦神女也。 昔陈思王有赋,子不忆也耶?"旷曰:"然。"
旷又问曰:"或闻洛神即甄皇后,后谢世,陈思王遇其魄于洛滨,遂为《感甄赋》。 后觉事之不正,改为《洛神赋》。 寄意于宓妃,有之乎?"女曰:"妾即甄后也。 为慕陈思王之才调,文帝怒而幽死。 后精魄遇王于洛水之上,叙其冤抑,因感而赋之。 觉事之不典,易其题,乃不谬矣。"
俄有双鬟,持茵席,具酒肴而至。
谓旷曰:"妾为袁家新妇时,性好鼓琴。 每弹至《悲风》及《三峡流泉》,未尝不尽夕而止。 适闻君琴韵清雅,愿一听之。"
旷乃弹《别鹤操》及《悲风》。
神女长叹曰:"真蔡中郎之俦也。"
问旷曰:"陈思王《洛神赋》如何?"旷曰:"真体物溜亮,为梁昭明之精选耳。"
女微笑曰:"状妾之幸止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得无疏矣!"旷曰:"陈思王之精魄今何在?"女曰:"见为遮须国王。"
旷曰:"何为遮须国?"女曰:"刘聪子死而复生。 语其父曰:‘有人告某云,遮须国久无主,待汝父来做主。 ’即此国是也。"
俄有一青衣,引一女曰:"织绡娘子至矣。"
神女曰:"洛浦龙君之爱女,善织绡于水府。 适令召之耳。"
旷因语织绡曰:"近日人世或传柳毅灵姻之事,有之乎?"女曰:"十得其四五耳。 余皆饰词,不可惑也。"
旷曰:"或闻龙畏铁,有之乎?"女曰:"龙之神化,虽铁石金玉可透达,何独畏铁乎!畏者,蛟螭辈也。"
旷又曰:"雷氏子,佩丰城剑,至延平津,跃入水,化为龙。 有之乎?女曰:“妄也。 龙,木类。 剑乃金,金既克木而不相生,焉能变化。 岂同雀入水为蛤,雉入水为蜃哉。 但宝剑灵物,金水相生而入水,雷生自不能沉于泉耳。 其后搜剑不获,乃妄言为龙。 且雷焕只言化去,张司空但言终合,俱不说为龙化。 剑之灵异,亦人之鼓铸锻炼,非自然之物。 是知终不能为龙,明矣。"
旷又曰:"梭化为龙如何?"女曰:"梭,木也。 龙本属木,变化归本,又何怪也。"
旷又曰:"龙之变化如神,又何病而求马师皇疗之?“女曰:“师皇是上界高真,哀马之引重负远,故为马医。 愈其疾者,万有余匹。 上天降鉴,化其疾于龙唇吻间,欲念师皇之能,龙后负而登天。 天假之,非龙真有病也。"
旷又曰:"龙之嗜燕血,有之乎?"女曰:"龙之清虚,食饮沆瀣;若食燕血,岂能行藏。 盖嗜者乃蛟蜃辈耳。 无信造作,皆梁朝四公诞妄之词耳。"
旷又曰:"龙何好?"曰:"好睡。 大即千年,小不下数百岁。 偃仰于洞穴,鳞甲间聚积砂尘,或有鸟衔木叶,遗弃其上,乃甲坼生树,至于合抱,龙方觉悟,遂振迅修行。 脱其体而实虚无;澄其神而归寂灭。 自然形之与气,随其化用,散入真空。 若未胚,若未凝结,如物在恍惚,精奇杳冥。 当此之时,虽百骸五体,尽可入于芥子之内。 随其举止,无所不之。 自得还原返本之术,与造化争功矣。"
旷又曰:"龙之修行,向何门而得?"女曰:"高真所修之术何异。 上士修之,形神俱达;口士修之,神超而形沉;下士修之,形神俱坠。 且当修之时,气爽而神凝,有物出焉。 即老子云:恍恍惚惚其中有物也。 其于幽微,不敢泄物,恐为上天谴谪耳"。
神女遂命左右传觞叙语,情况昵洽,兰艳动人,若左琼枝而右玉树,缱绻永夕,感畅共怀。
旷曰:"遇二仙娥于此,真所谓双美亭也。"
忽闻鸡鸣,神女乃留诗曰:
玉凝腮忆魏宫,朱丝一弄清风。
明晨追赏应愁寂,沙渚烟销翠羽空。
织绡诗曰:
织绡泉底少欢娱,更劝萧郎尽此壶。
悲见玉琴弹《别鹤》,又将清泪滴真珠。
旷答二女诗曰:
红兰吐艳间夭桃,自喜寻芳数已遭。
珠佩鹊桥从此断,遥天空恨碧云高。
神女遂出明珠翠羽二物赠旷曰:"此乃陈思王赋云‘或采明珠,或拾翠羽’,故有斯赠,以成《洛神赋》之咏民。"
龙女也轻绡一匹赠旷曰:"若有胡人购之,非万金不可。"
神女曰:"君有奇骨异相,当出世,但淡味薄俗,清襟养真,妾当为阴助。"
言讫,超然蹑虚而去,无所睹矣。
后旷保其珠、绡,多游嵩岳,友人尝遇之,备写其事,今遁世不复见焉。
太学郑生
垂拱中,驾在上阳宫。
太学进士郑生,晨发铜驼里,趁晓月渡洛桥。
桥下有哭声甚哀。
生下马察之,见一艳女,翳然蒙袂曰:"孤养于兄嫂,嫂恶苦我,今俗赴水,故留哀须臾。"
生曰:"能随我归乎?"应曰:"婢御无悔。"
遂载与之归所居,号曰汜人。
能诵楚词《九歌》、《招魂》、《九辨》之书。
亦尝拟词赋为怨歌,其词艳丽,世莫有属者。
因撰《风光词》曰:隆光秀兮昭盛时,播薰缘兮淑华归。
顾室没兮有处尊,方潜重房以饰姿。
见耀态之韶美兮,蒙长褐以为帷。
醉融光兮眇眇弥弥。
元千里兮涵烟眉,
晨陶陶兮暮熙熙。
无娜之条兮,
盈盈以披迟。
酬游颜兮倡蔓卉,
流情电兮发随施。
生居贫,汜人尝出轻缯一端卖之,有胡人酬千金。
居岁余,生将游长安。
是夕,谓生曰:"我湖中蛟室这姝也,谪而从居。 今岁满,无以久留君所。"
乃与生诀,生留之不能得。
去后十余年,生兄为岳州刺史,会上巳日,与家徒登岳阳楼,望鄂渚,张宴乐酣,生愁思吟曰:"情无限兮荡洋洋,怀佳期兮属三湘。"
声未终,有画舫浮漾而来。
中为彩楼,高百余尺。
其上,花帷帐栏笼画囊,有弹弦鼓吹者,旨神仙峨眉,被服烟电,裾袖皆广尺。
中一人起舞,含颦怨慕,形类汜人,舞而歌曰:"祈青春兮江之隅,拖湖波兮袅绿裾。 荷拳拳兮来舒,非同归兮何如。"
舞毕,敛袖怅然。
须臾,风涛崩怒,遂不知所在。
邢凤
宋时,有邢凤者,字君瑞,寓居西湖,有堂曰"此君"。
水竹幽雅,常偃息其中。
一日独坐,见一美女度竹而来。
凤意为人家宅眷,将起避之。
女遽呼曰:"君瑞毋避我,有诗奉观。"
乃吟曰:娉婷少女踏春阳,无处春阳不断肠。
舞袖弓弯浑忘却,罗衣虚度五秋霜。
凤听罢,亦口占挑之曰:
意态精神画亦难,不知何事出仙坛?
此君堂上云深处,应与萧郎驾彩鸾。
女曰:"予心子意,彼此相同。 奈夙效未及,当期五年,君来守土,相会于凤凰山下。 君如不爽,千万相寻。"
言讫不见。
后五年,凤随兄镇杭,乃思前约,具舟泛湖。
默念间,忽闻湖浦鸣榔,遥见一美人,架小舟举手招之曰:"君瑞,信人也。"
方舟相叙曰:"妾西湖水神也。 千里不违约,君情良厚矣。"
君瑞喜,跃过舟,荡入湖心,人舟俱没。
后人常见凤与采莲女,游荡于清风明月之下,或歌或笑,出没无时焉。
辽阳海神传
程宰士贤者,徽人也。
正德初元,与兄某挟重赀商于辽阳数年。
所向失利,展转耗尽。
徽俗,商者率数岁一归,其妻孥宗党,全视所荻多少,力贤不肖而爱憎焉。
程兄弟,暨皆落莫,羞惭惨沮,乡井无望,遂受佣他商,为之掌计以糊口。
二人联屋而居,抑郁愤懑,殆不聊生。
至戊寅秋,又数年矣。
辽阳天气早寒。
一夕,风雨暴作。
程已拥衾就枕,苦寒思家,揽衣起坐,悲歌浩叹,恨不速死。
时灯烛已灭,又无月光。
忽尽室明朗,殆同白日。
室中什物,毫发可数。
方疑惑间,又闻异香氤氲,莫知所自。
风雨息声,寒威顿失。
程益惜愕,不知所为。
亟启户出视,则风雨晦寒如故。
闭户入室,即别一境界矣。
疑鬼物所幻,高声呼怪,冀兄闻之。
兄寝室,才隔一土壁,连呼救十,寂然不应。
愈惶恐无计,遂引衾幂首,向壁而卧。
少顷,又闻空中车马暄闹,管弦金石之音。
自东南来。
初犹甚远,须臾,已入室矣。
回眸窃视,则三美人,皆朱颜绿鬓,明眸皓齿,约年二十许。
冠帔盛饰,若世所图画后妃之状。
遍体上下,金翠珠玉,光艳互发,莫可测识。
容色风度,夺目惊心,真天人也。
前后左右,侍女数百,亦皆韶丽。
或提炉,或挥扇,或张盖,或带剑,或持节,或捧器币,或秉花烛,或挟图书,或列宝玩,或荷旌幢,或拥衾褥,或执巾,或奉盘。
或擎如意,或举肴核,或陈屏障,或布几筵,或奏音乐。
虽纷纭杂沓,而行列整齐,不少错乱。
室才方丈,数百人各执其事,周旋进退,绰然胡余,不见其隘。
门窗皆扃,不知何自而入。
俄顷,冠帔者一人,前逼床,抚程微笑曰:"果熟寝耶?吾非祸人者。 子有夙缘,故来相就。 何见疑若是?且吾已到此,必无去理。 子便高呼终夕,兄必不闻,徒自苦耳。 速起,速起!"程私度:"此物灵变若斯,非仙则鬼。 果欲祸我,虽卧不起,其可逭乎。 且彼既有夙缘语,亦或无害。"
遂推枕下榻,匍匐前拜曰:"下界愚夫,不知真仙降临,有失虔迓,诚合万死,伏乞哀怜。"
美人引手掖程起,慰令无惧,遂一南面同坐,其二人者东西相向,皆言:"今夕之会,数非偶尔,慎勿自生疑阻。"
遂命侍女行酒进馔,品物皆生平所未睹。
才一举箸,珍美异常,心胸顿爽。
俄以红玉莲花卮进酒。
卮亦绝大,约容酒升许。
程素少饮,固辞不胜。
美人笑曰:"郎惧醉耶?此非人间曲蘖所酝,奈何概以狂药见疑。"
遂自举卮奉程。
程不得已,为之一吸。
酒凝厚如饧,而爽滑异甚,略不粘齿。
其甘香清冽,醴泉甘露弗及也,不觉一卮俱尽。
美人又笑曰:"郎已信吾朱?"遂边酌数卮,精神愈开,略无醉意。
酒每一行,必八音齐奏,声调清和,令人有超凡遗世之想。
酒阑,东西二美人起曰:"夜已向深,郎夫妇可就寝矣。"
遂为褰帷拂枕而去。
其余侍女,亦皆随散。
凡百器物,瞥然不见。
门亦尚扃,又不知何自而出。
独留同坐美人,相与解衣登榻。
则帷褥衾枕,皆极珍奇,非向之故物矣。
程虽骇异,殊亦心动。
美人徐解发绾发,黑光可鉴,殆长丈余。
肌肤滑莹,凝脂不若。
侧身就程,丰若有余,柔若无骨。
程于斯时,神魂飘越,莫知所为矣。
已而,交会才合,丹流浃藉;若喜若惊,若远若近,娇怯婉转,殆弗能胜,真处子也。
程既喜出望外,美人亦眷程殊厚。
因谓:"世间花月之妖,飞走之怪,往往害人,所以见恶。 吾非若比,郎慎无疑。 虽不能有大益于郎,亦可致郎身体康胜,资用稍足。 倘有患难,亦可周旋。 但不宜漏泄耳。 自今而后,遂当恒奉枕席,不敢有废。 兄虽至亲,亦慎勿言。 言则大祸踵至,吾亦不能为子谋矣。"
程闻言甚喜,合掌自誓云:"某本凡贱,猥蒙真仙厚德,恨碎骨粉身,不能为报。 伏承法旨,敢不铭心。 倘违初言,九殒元悔。"
誓毕,美人挟程项谓曰:"吾非仙也,实海神也。 与子有夙缘甚久,故相就耳。"
忽邻舍鸡鸣至再,美人揽衣起曰:"吾今去矣,夜当复来,郎宜自爱。"
言毕,昨夕二美人及诸侍女齐到,各致贺词,盥洗严妆,捧拥而出。
美人执程手,瞩令勿泄,叮咛数四,去复回顾,不忍暂舍。
爱厚之意,不可言状。
程益倾喜发狂,不能自禁。
转盼间已失所在。
谛视门扉,犹昨夕所扃也。
回视室中,则上炕布衾,荆筐芦席,依然如旧。
向之瑰异无有矣。
程茫然自失曰:"岂其梦耶?"然念饮食笑语,交合誓盟之类,皆在历明甚,非梦境也。
且惑且喜。
顷之,曙色辨物,出就兄室,兄大骇曰:"汝今晨神彩发越,顿异昨日,何也?"程恐见疑,谬言:"年来失志,乡井无期,昨夕暴寒,愁思殊切,展转悲叹,竟夕不寝,兄必闻之。 有何快心而神彩发越耶?"兄言:"我亦苦寒,思家不寐。 静听汝室,始终阅然,何尝闻有悲叹声耶?"已而,商伙群至,见程容色,皆大惊异,言与兄合。
程但唯唯谦晦而已。
然程亦自觉神思精明,肌体润腻,倍加于前。
心窃喜之,惟恐其不复至也。
是日,频视晷影,恨不速移。
才至日晡,托言腹痛,入室扃扉,虔想以伺。
及街鼓初动,则室中忽然复明,宛如昨夕。
俄顷,双炉前导,美人至矣。
侍女数人耳,仪从不复畴昔之盛。
彼二人者亦不复来。
美人笑曰:"郎果有心若是。 但当终始如一耳。"
即命侍女行酒荐馔,珍腆如昨;欢谑谐笑,则有加焉。
须臾,撤席就寝,侍女复散。
顾视床褥,又锦绣重迭矣。
然不见其铺设也。
程私念:"吾且诈跌床下,试其所为。"
方欲转身,则室中全衬锦,地无寸隙矣。
是夕,绸缪好合,愈加亲狎。
晨鸡再鸣,复起妆沐而去。
自后,人定即来,鸡鸣即起,率以为常,殆无虚夕。
虽言语喧闹,音乐迭奏,兄室甚迩,终不闻知。
莫知其何术也。
程每心有所慕,即举目便是,极其神速。
一夕,偶思鲜荔枝,即有带叶百余颗,香味色皆绝珍美。
他夕,又念杨梅,即有白色一枝,长三四尺,二百余颗,甘美异常,叶殊鲜嫩。
食余,忽不见。
时已深冬,不知何自而得,况二物皆非北地所产也。
又夕,言及鹦鹉。
程言:"闻有白者,恨未之见。"
转盼间,已见数鹦鹉飞舞于前。
白者,五色者相半。
或诵佛经,或歌诗赋。
皆汉音也。
一日,市有大贾,售宝石二颗,所谓硬红者,色若桃花,大于拇指,价索百金。
程偶见之。
是夜言及,美人抚掌曰:"夏虫不可语冰,信哉。"
言绝,即异宝满室。
珊瑚有高丈许者,明珠有如鹅卵者,五色宝石有如栲栳者,光艳烁目,不可正视。
转睫间,又忽空空矣。
是后,相狎既久,言及往年贸易耗折事,不觉嗟叹。
美人又抚掌曰:"方尔欢适,便以俗事婴心,何不洒脱若是那!虽然郎本业也,亦无足异。"
言绝,即金银满前,从地及栋,莫知其数,指谓程曰:"子欲是乎?"程歆艳之极,欲有所取。
美人引箸夹食前肉一脔,掷程面曰:"此肉可粘君面否?"程言:"此是他肉,何可粘吾面也。"
美人笑指金银:"此是他物,何可为君有那。 君欲取之,亦无不可。 但非分之物不足为福,适取祸耳。 吾安忍祸君也。 君欲此物,可自经营,吾当相助耳。"
时己卯初夏,有贩药材者,诸药已尽,独余黄檗、大黄各千余斤不售,殆欲委之而去。
美人谓程:"是可居也,不久大售矣。"
程有佣值银十余两,遂尽易而归。
其兄谓弟失心病风,谇骂不已。
数日,疫疠盛作,二药他肆尽缺,即时踊贵,果得五百余金。
又有荆商贩彩缎者,途间遭湿蒸热,发斑过半,日夕涕泣。
美人谓程:"是亦可居也。"
遂以五百金,获四百余匹。
兄又顿足不已,谓弟福薄,得此非分之财,随亦丧去,为之悲泣。
商伙中无不相咎窃笑者。
月余,逆藩宸濠反于江西,朝廷急调辽兵南讨,师期促甚,戎装衣帜,限在朝夕,帛价腾踊。
程所居者,遂三倍而售。
庚辰秋,有苏人贩布三万余匹,已售十八矣,尚存粗者十二。
忽闻母死,急欲奔丧。
美人又谓程:"是亦可居也。"
程往商价,苏人获利己厚,归计又急,只取原值而去。
盖以千金易六千余匹云。
明年辛已三月,武宗崩,天下服丧。
辽既绝远,布非土产,价遂顿高。
又获利三倍。
如是屡屡,不能悉纪。
四五年间,展转数万,殆过昔年所丧十倍矣。
宸濠之变也,人心危骇,流言屡至。
或谓据南都即位矣,或谓兵渡淮矣,或谓过临清、近德州矣。
一日数端,莫知诚伪。
程心念乡邑,殊不能安。
私叩美人。
美人晒曰:"真天子自在湖湘间,彼何为者,止速死耳,行且就擒矣。 何以虑为。"
时七月下旬也。
月余报至,逆徒果以是月二十六日兵败。
程初闻真天子在湖湘之说,恐江南复遭他变,愈疑惧。
美人摇首曰:"无事,无事。 国家庆祚灵长,天下方享太平之福,近在一二年耳。"
更叩其详,曰:"其已近矣,何必预知再期。"
今上中兴,海字于变,悉如美人之言。
其明验之人者如此,余细弗录。
他夕,程问:"天堂地狱、因果报应之说,有诸?"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心所感召,各以类应,物理自然。 若谓冥冥之中必有主者,铢铢两两,而较其重轻以行诛赏,为神抵者不亦劳乎。"
"轮回之说有诸?"曰:"释以为有,诬也。 儒以为无,亦诬也。 人有真元完固者,形骸虽毙,而灵性犹存,投胎夺舍,间亦有之。 千亿中之一二也。"
"人死而为厉,有诸?"曰:"精神未散,无所依归,往往凭物为厉。 所谓游魂为变耳。"
"人间祭把,鬼神歆飨有诸?"曰:"精诚所至,一气感通,自然来格。 非鬼而祭,徒自耳。 所谓神不散非类,民不祀非族也。"
"人有化为异类者,何也?"曰:"人之心术,既与禽兽无异,积之至久,外貌犹人,而五内先化。 一旦改形,无足深讶。"
。
"异类亦有化人者,何也?"曰:"是与人化异类,同一理耳。"
"人有为神仙者,何也?"曰:"异类犹有化人者,况人与仙,本一阶耳,又何足异。"
"雷神巧异,往往有迹,何也?"曰:"阳能变化,理所自然。 人得几何而智巧若是。 况雷实至阳,其为神变,何足怪乎。"
"龙能变化,大小不常,何也?"曰:"龙亦至阳,故能屈伸变化,元足问也。"
"蜃气能为山川城郭,楼台人物之形,何也?"曰:"天地精明之气,游变无常,两间所有,时或自现,此可验天地生物之机。 所谓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也。 蜃何能为。"
程平生所疑,皆为剖析,词旨明婉,如指诸掌。
又夕,问:"美人姓氏为何?"曰:"吾既海神,有何姓氏。 多则,天下人尽吾同姓;少则,一姓亦无也。"
"有父母亲戚乎?"曰:"既元姓氏,岂有亲戚。 多则,天下人尽吾同胞;少则,全无瓜葛也。"
"年几何矣?"曰:"既无所生,有何年岁。 多则,千岁不止;少则,一岁全无。"
言多类此。
迨嘉靖甲申,首尾七年,每夜必至,气候悉如江南二三月。
琪花宝树,仙音法曲,变幻无常,耳目迎接不暇。
有时或自吹签鼓琴,浩歌击筑,必高彻云表,非复人世之音。
盖凡可以娱程者,无不至也。
两清缱绻愈固。
一夕,程忽念及乡井,谓美人口:"仆离家二十年矣,向因耗折,不敢言旋。 今蒙大造,丰饶过望。 欲暂与兄归省坟墓,一见妻子,便当复来,永奉欢好。 期在周岁,幸可否之。"
美人欷叹曰:"数年之好,果尽此乎!郎宜自爱,勉图后福。"
言讫,悲不自胜。
程大骇曰:"某告假归省,必当速来,以图后会。 何敢有负恩私,而夫人乃遽弃捐若是耶?"美人泣曰:"大数当然,非关彼此。 郎造所言,自是数当永诀耳。"
言犹未已,前者同来二美人及诸传女、仪从一时皆集。
萧韶迭奏,会宴如初。
美人自起酌酒劝程,追叙往昔。
每吐一言,必泛滥哽咽。
程亦为之长恸,自悔失言。
两情依依,至于子夜。
诸女前启:"大数已终,法驾备矣。 速请登途,无庸自戚。"
美人犹执程手泣曰:"子有三大难近矣,时宜警省,至期吾自相援。 过此以后,终身清吉,永无悔吝,寿至九九,当候子于蓬莱三岛,以续前盟。 子亦宜宅心清净,力行善事,以副吾望。 身虽与子相远,子之动作,吾必知之。 万一堕落,自干天律,吾亦无如之何矣。 后会迢遥,勉之,勉之。"
叮咛频复,至于十数。
程斯时神志俱丧,一辞莫措,但零涕耳。
既而,邻鸡群唱,促行愈急,乃执手泣诀而去。
犹复回盼再四,方忽寂然。
于时,蟋蟀悲鸣,孤灯半灭,顷刻之间,恍如隔世。
亟启户出现,见曙星东升,银河西转,悲风萧飒,铁马叮当而已。
情发于中,不觉哀拗。
才号一声,兄即惊呼间故。
盖不复昔之若聋矣。
兄细诘不已,度弗能隐,乃具述其会合始末,及所以丰裕之由。
兄始骇悟,相与南望瞻拜。
至明,而城之内外,传皆遍矣。
程由是终日郁郁,若居伉俪之丧。
遂束装南归。
俾兄先部货贿,自潞河入舟,而自以轻骑,由京师出居庸,至大同省其从父,留连累日未发。
忽夕梦美人催去甚急曰:"祸将至矣,犹盘桓耶?"程忆前言,即晨告别。
而从父殷勤留饯,抵暮出城。
时已曛黑,乃寓宿旅馆。
是夜三鼓,又梦美人连催速发云:"大难将至,稍迟不得脱矣。"
程惊起,策骑车奔四五里,忽闻炮声连发,回望城外,则火炬四出,照天如昼矣。
盖叛军杀都御史张文锦,胁城内外壮了同逆也。
及抵居庸,夜宿关外。
又梦美人连促过关,云:"稍迟必有狴犴忧矣。"
程又惊起,叩关,候门启先人。
行数里,而宣府檄至,凡自大同入关者,非公差吏人,皆桎梏下狱诘验。
恐有好细入京故也。
是夜,与程偕宿者,无一得免。
有禁至半年而释者,有瘐死于狱者。
程入舟,为兄备言得脱之故,感念不已。
及过高邮湖,天云骤黑,狂风怒号,舟掀荡如簸。
须臾,二桅皆折,花零落如粉,倾在瞬息矣。
忽闻异香满舟,风即顿息。
俄而,黑雾四散,中有彩云一片,正当舟上,则美人在焉。
自腰以上,毫发分明,以下则霞光拥蔽,莫可辨也。
程悲感之极,涕泗交下,遥瞻稽首。
美人亦于云端举手答礼,容色犹恋恋如故也。
舟人皆不之见。
良久而隐,从是遂绝矣。
戊子初夏,余在京师闻其事,犹疑信间,适某企宪、某总戎自辽入京,言之详甚,然犹未闻大同以后事。
今年丙申,在南院,客有言程来游雨花台者,遂令邀与偕至,询其始末。
程故儒家子,少尝读书,其言历历具有原委。
且已六秩,容色仅如四十许人,足征其遇异人之无疑,而昔之所闻不谬也。
作辽阳海神传。
洞箫记
徐鏊字朝楫,长洲人,家东城下,为人美丰仪,好修饰,而尤善音律。
虽居廛陌,雅有士人风度。
弘治辛酉,年十九矣。
其舅氏张镇者,富人也。
延鏊主解库,以堂东小厢为之卧室。
是岁七夕,月明如昼,鏊吹箫以自娱。
人二鼓,拥衾榻上,鸣未休。
忽闻异香酷烈,双扉自开。
有巨大突入,项缀金铃,绕室一周而去。
鏊方讶之,闻庭中人语切切,有女郎携梅花灯,循阶而上。
分两行。
凡十六辈。
最后一美人,年可十八九。
瑶冠凤履,文犀带,著方锦纱袍,袖广几二尺,若世所画宫妆之状。
而玉色莹然,与月光交映,真天人也。
诸侍女服饰略同,而形制差小,其貌亦非寻常所见。
人门各出笼中红烛,插银台上,一室朗然,四壁顿觉宏敞。
鏊股栗,罔知所措,美人徐步就榻坐,引手人衾,抚鏊体殆遍。
良久趋出,不交一言。
诸侍女导从而去。
香烛一时俱灭。
鏊惊怪,志意惶惑者累日。
越三夕,月色愈明。
鏊将寝,又觉香气异常,心念昨者佳丽,得无又至乎。
逡巡问,侍女复拥美人来。
室中罗设酒肴,若几席架之属,不见有携之者,而无不毕具。
美人南向坐,顾盼左右,光彩烨如也。
使侍女唤鏊,鏊整衣冠起揖之。
美人顾使坐其右。
侍女向鏊,捧玉杯进酒,酒味醇烈特异。
而肴核精腆,水陆珍错,不可名状。
美人谓鏊曰:"卿勿疑讶,身非相祸者。 与卿宿缘,应得谐合。 虽不能大有补益,然能令卿资用无乏,饮食恒足,远味珍错,缯素绝锦,亦复都有,世间之物,惟卿所欲,即不难致。 但忧卿福薄耳!"复亲酌劝鏊,稍前促坐,辞致温婉,笑语款洽。
鏊唯唯不能出一言,饮食而已。
美人曰:"昨听得箫声,知卿兴致非浅,身亦薄晓丝竹,愿一闻之。"
顾侍女取箫授鏊。
吹罢,美人继奏一曲,音调清越,不能按也。
且笑曰:"秦家儿女,才吹得世间下俚调,如何解引得凤凰来?令渠萧生在,应不羞为徐郎作奴。"
逡巡去。
起明夕又至。
饮酒间,侍女请曰:"夜向深矣。"
因拂榻促眠。
美人低面微笑。
良久,乃相携登榻,帏帐茵藉,穷极瑰丽,非复鏊向时之比也。
鏊心念:"吾试诈跌入地,观其何为。"
念方起,榻下已遍铺锦褥,殆无隙地。
美人解衣,独著红绢裹肚一事,相与就枕交会,已而,流丹泱藉,宛转诓怯难胜。
鏊于斯时,情志飞荡,颠倒若狂矣。
然竟莫能一言。
天且明,美人先起揭帐。
侍女十余,奉沃盥。
良久,妆讫言别。
谓鏊曰:"感时追运,猥得相从,良非容易。 从兹之后,欢好当复无间,卿举一念,身即却来。 但忧卿此心还易翻覆耳。 且多言可畏。 第此来,诚不欲令世间俗子辈得知,惟卿牢为秘密而已。"
遂去。
鏊恍然自失。
徘徊凝睇者久之。
昼出,人觉其衣香气酷烈异常,多怪之者。
自是,每一举念,则香发,美人辄来,来则携酒相与欢宴,频频向鏊说天上事,及诸仙人变化。
言甚奇妙,非世所闻。
鏊心欲质其居止所向,而相见辄讷于辞。
乃书小札问之,终不答。
曰:"卿得好妇,适意便足,何烦穷问?"间自言:"吾从九江来,闻苏杭名郡多胜景,故尔暂游。 此世中处处是吾家。"
其美人虽柔和自喜,而御下极严,诸侍女在左右,惴惴跪拜惟谨,使事鏊必如事己。
一人以汤进,微偃蹇,辄摘其耳,使跪谢乃已。
鏊时有所需,应心而至。
一日出行,见道旁柑子,意甚欲之。
及夕,美人袖出数十颗遗焉。
市场有不得者,必为委曲方便致之。
鏊有佳布数匹,或剪六尺藏焉。
鏊方动觉,美人来语其处,令收之。
解库中失金首饰,美人指令于黄牛坊钱肆中寻之。
曰:"盗者已易钱若干去矣。"
诘朝往访焉,物宛然在,径取以归。
主人者徒瞪目视而已,鏊尝与人有争,稍不胜,其人或无故僵卧,或以他事横被折辱,美人辄告曰:"奴辈无礼,已为郎报之矣。"
如此往还数月,外间或微闻之。
有爱鏊者,疑其妖,劝使勿近。
美人已知之,见鏊曰:"痴奴妄言,世宁有妖如我者乎?"鏊尝以事出,微戾邸中,美人欹床坐于旁,时时会合如常。
其眠处人虽甚多,了不觉也。
数戒鏊云:"勿轻向人道,恐不为卿福。"
而鏊不能忍口,时复宣泄,传闻浸广,或潜相窥伺,美人始愠。
会鏊母闻其事,使召鏊归,谋为娶妻以绝之,鏊不能违。
美人一夕见曰:"郎有外心矣,吾不敢复相从矣。"
遂绝不复来,鏊虽念之,终莫能致也。
至十一月望后,鏊夜梦四卒来呼。
过所居萧家巷,立土寺词外。
一卒人呼土神,神出,方巾白袍老神也,同行曰:"夫人召。"
鏊随之。
出胥门,蹑水而度,到大第院。
墙里外乔木数百章,蔽翳天日。
历三重门,门尽朱漆兽环,金浮沤钉,有人守之。
至堂下,堂可高八九切,陛数十级。
下有鹤,屈头缩一足立卧焉。
彩绣朱碧,上下焕映。
小青衣遥见鏊,奔人报云:"薄情郎来矣。"
堂内女儿捧香者、调鹦鹉者、弄琵琶者、歌者、舞者,不知几辈,更迭从窗隙看鏊。
亦有旧识相呼者、笑者、微谇骂者。
俄闻佩声泠然,香烟如云。
堂内逆相报云:"夫人来。"
老人牵鏊使跪,窥帘中,有大金地炉,燃兽炭,美人拥炉坐,自提著挟火。
时或长叹云:"我曾道渠无福,果不错。"
少时,闻呼卷帘。
美人见鏊,数之曰:"卿大负心者。 昔语卿云何,而辄背之。 今日相见愧否?"因欷泣下曰:"与卿本期终始,何图乃尔!"诸姬左右侍者或进曰:"夫人无自苦。 个儿郎无义,便当杀却,何复云云。"
颐指群卒,以大杖击鳌。
至八十,鏊呼曰:"吾诚负心,念尝蒙顾覆,情分不薄,彼洞箫犹在,何无香人情耶?"美人因呼停杖,曰:"实欲杀卿。 感念畴昔,今贳卿死。"
鏊起,匍匍拜谢。
因放出,老人仍送还。
登桥失足,遂觉。
两股创甚,卧不能起。
又五六夕,复见美人来,将繁责之如前。
语云:"卿自无福,非关身事。"
既去,疮即瘥,后诣胥门,踪迹其境,杳不可得,竟莫测为何等人也。
余少闻鏊事,尝面质之,得其首未如此,为之叙次,作《洞箫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