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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小白菜毕生姑,因昨晚杨乃武爽约,到书房中去找乃武,正欲诉说,听得三姑一片的叫小白菜声音,恐她撞见,慌忙把昨夜写好的一封书信,掷给乃武,勿匆的出去。
三脚两步,赶到自己客堂之外,正迎着三姑。
三姑一见,即笑着道:"小白菜,哥哥回来了,快去快去?"生姑正奔得气急口喘,听是小大回来,不觉又是一慌,忍不住粉脸飞霞,心头乱跳,随了三姑,走到里面,果然小大已是回来。
原来小大因天气炎热,喻氏命他同去看房屋,才回家换穿衣服。
小大衣服,都是生姑经手放摺,到了家中,不见生姑,一问三姑,知道到杨家去了。
小大心头已是打了个疙瘩,忙命三姑去唤,三姑到杨家一看,生姑并不在那里,问詹氏哪里去了,说是已回家,因此三姑一路的叫将回去,见生姑从外面到来,倒也并不查问,到了家中,三姑笑着向小大道:"你说小白菜在杨家,她却在外面,小大听了,又瞧见生姑的面色不定,不由得疑心大起,暗想乃武书房正在外面,不要生姑,乃武二人,又在书房中幽会。 好得自己不久就得搬出,如今也不必查了,反生出别的枝节,当下只向生姑取了衣服,穿好了出门而去。 生姑方吓着三姑说出自己在外面,不要小大疑心,见小大一言不问,倒放下心来。 却说乃武在书房中,瞧生姑进来,心中吓得卜卜乱跳,方欲以正言相劝,却得三姑一片叫唤,招生姑叫去,临行之时,丢下了一封书信,即拾将起来,一看上面写得:二哥亲诉四字,字迹十分娟秀,正是生姑亲笔,忙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二哥爱鉴,启者,窃以去岁以还,蒙哥不弃,不以贱躯为辱,誓以百年,妹生不逢辰,荆门不幸,横遭摧迫,孑孑弱弱,茫无所依,母老家贫,无以为生,乃有童养之举。 方以为可以出水火而登衽度,而妹命薄天生,夫婿既形如鬼魅,身高不满五尺,目不识丁,胸无片墨之储,又寒若范叔,釜可生尘,衷心之悲,无可伦比。 清夜扪思,常泪洗鸳枕。 去岁而后,大假良缘,得逢君子,复不以妹微贱使侍床侧,方拟百年相偕,不意罡风陡起,吹折鸳翼,常此以往,情何以堪。 丑如历鬼之葛小大,望且生畏,安能同床共枕。 只以哥之相劝,聊忍一时,偷生以侍君子,今彼耽耽虎视,视妹为囚,难越雷池一步,不复能侍哥以遣妹悲哀心怀。 永夜迢迢,转辗反侧,只以泪洗面。 妹身虽蛰于斗室,心固未尝一日不飞越于哥之左右也。 此情此景,安可一日以居。 哥素爱妹,义无坐视,只即加援手,拯妹于枯井之底,设法与葛氏解婚,俾得常侍君子,虽位列小星,亦所夙愿。 昔日之山誓海约,固言犹在耳,当不致为薄幸李郎,使妹之愿于危殆,昨夜待哥三更,而哥竟爽约。 岂微贱之质,不足当君子之一兮,则妹以能仗鼎力,得脱牢笼,将长斋黄卷古佛脊灯,了此一生,以报哥之德,葛氏枭鸥,誓不愿偕其永生,妹萍飘弱苦,所仗者只哥而已矣。 气怜而一诺,无任感激。 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以报,临书涕泣,惶恐待命。 伏维赐滏是祷,妹毕生估叩启。"
乃武看毕,觉得满信的哀怨悱恻,不忍卒读,只是自己自詹氏讽劝之后,已是大彻大悟,决不再沦漩涡,致自取罪戾,有伤阴骘,这封书内,又一味的欲与小大悔婚,倘是不去复她,自己落一个薄幸之名,倒也不必说他。
不要生姑,由怨生恨,真是弄出了别的变故,非惟害了生姑,又拆散了小大姻缘,或者意致把小大好端的一家人家,弄得妻散家破,罪过不小,不禁大为踌躇起来。
好半晌,陡的想起生姑前次,也向自己说要同小大悔婚,被自己反复开导了一番,便知道其中利害,不再提起,生姑这人,原不是个不良女子,只因未知其中道理,方有悔婚的思想。
如今也可劝她一番,或者也能使她醒悟,同小大相敬如宾,岂不是好。
自己也可将功折罪,但是当面劝他,一则又得被人生疑。
二则有些言语,倒不好启口,不如也写一封规劝她的书信、使她见了明白其中利弊,反较为妥当,想定办法,即提起笔来写道:
"贤妹妆次:奉华扎诵读未罄,觉如清夜杜鹃,哀怨不忍卒读,兄衣襟为之湿透,妹之所言,固未尝不合于情理。 彼伧村俗,何能匹妹之清丽绝艳。 惟以兄所知,尚非如妹之思。 足以磊落之躯,蒙妹不弃,不以伧夫视之,愿托终身,期以白首,衷心之感,无复言宣。 然人生于世,所贵重者,只为名节。 若名节已堕,终为人所不齿,尤以女子为最烈,所谓一女不嫁二夫者是也(妹与小大为夫妇,虽未成婚,而有慈母之命,媒约之言,名正言顺。 又复自幼无居,形影未离,尽乡里之人,莫不知之,夫归为人伦之道,嫁夫之得失,非以貌别,自当视丈夫之德行性气,不能以貌丑陋,遽谓遇人不淑,小大虽丑,其心则良,待妹亦未尝一日疾言厉色。 妹若能平心相待,必能美满恩爱。 若视辨貌色之优劣,而定遇人良恶,则荡妇娘子之所为,非温淑女子所宜。 且女子首重三从四德,兄与妹之遇合,终属苟且,幸而未为乡人所知,否则,人言啧啧,非惟兄之不能立足于故乡,即妹亦不免受万人之唾骂。 故悔婚之举,断乎不可。 兄于日前,已当面陈其中利弊,妹秀慧异常,当能明达,还祈三思。 小大面丑,其心则喜,必能体贴妹怀,琴瑟和谐。 顾小大一家,所仗者只妹一人,一旦悔婚,贫苦之家,安能得娶妻,遂致家破人亡,于心何忍。 乡人知之,亦必詈妹之无良,尚有何面目,偷生人世。 此中利害,可洞若观火,无待兄之晓晓,妹自能知之也。 夫妇之间,相敬如宾,梁鸿孟光,世所称道。 为女子者,宜敬其夫君,方称贤妇,妹如能敬爱小大,无件无违,自有至乐。 盂梁不能专美于前,而兄与妹之声誉,亦能因此而保全。 兄于去年,以爱妹之深,情不自持,致隙情网。 冥冥之中,阴骘已伤。 迄今以思,疚愧无似,若不亟图自救,天道好喜,自古已然,恐报应之速,即在目前,前日小大归来,聊以示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失之东隅,尚能收之桑榆,此所以前晚之约不得不爽,自救亦即为拯妹。 区区苦衷,伏乞原宥。 妹如不以兄言为忤,敬事小大,名节既保,后福无穷。 不然一旦东窗事发,法网难逃,终且沦于万劫不复之中。 自此而后,兄当尽其所能,助妹伉俪,以赎前衍。 惠书所言,不敢承命。 以妹之明,必不以兄言为河汉,憬然恍悟,力保名节,兄感且无量,伏维三思是幸。 专复妆安。"
写好之后,密封在信封之内,上面双写了:生妹亲启四字,暗想生姑非是个淫荡妇,瞧了这封书信之后,若是能得憬然而悟,倒也一件功德,可以保住葛家血食,虽是去年自己去勾生姑,丧尽阴骘,这么一来,或者能得将功折罪,心中倒是欢乐。
把信藏在身上,瞧有机会,即交给生姑。
这夜乃武仍宿在詹氏房中,悄悄的把生姑书信,同了自己怎样写下回信,劝导生姑的话,细细的向詹氏说了。
詹氏听了,很是欢喜,知道乃武自被自己劝后,已悬崖勒马,苦海回头,经此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了。
一宿无话。
到了明天午后,生姑又到杨家来游玩,暗探消息,乃武怎样对答。
恰巧乃武在客堂之中,詹氏、叶氏都在里面房内。
乃武趋势把自己写好的书信,悄悄交给生姑道:"贤妹回去细看,自能知道一概情由。"
说毕,自出去到书房中去,生姑忙把信藏好,怕就此回去,詹氏等起了疑心,又到詹氏房中谈了一回,方告辞回去。
三姑这时,巧是不在房内,生姑忙取出乃武书信,拆开细观,生姑为人,本不是个淫娃荡妇,这一回只因了小太监视甚严,不能同乃武会面,由爱生怨,方把悔婚心念,再提上心头。
不然,早经乃武把其中利害,解说明白,生姑也知道悔婚之后,非惟没有利益,反而弄到身败名裂。
如今瞧了乃武相劝的书信,言正义严,把女子应当三从四德,方算得一个贤惠妇人,说得十分明了,不禁恍然大悟,觉得以前同乃武的苟且,真是丧名败节的事情,若不极早回头,将来不免被小大撞破,弄得万人唾骂。
不要说是自己无颜偷生于世,便连乃武也难于立足的了,岂不成了爱之适以害之了呢,不如赶速回头,可以保住名节。
好得同乃武的苟且,旁人一无所知,小大便有疑心,也不能说定,何况别人。
自此之后,不再同乃武往来,小大那里能得说定自己同乃武有了奸情,岂不是名誉无碍,有谁敢说自己不贞节呢。
真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心中不觉十分欢喜,并不以为乃武薄幸,反觉感激乃武。
自这一天之后,乃武同生姑虽仍不时见面,却以礼自守,绝未幽会过一次。
也亏得如此,不然覆点难雪;乃武也险些儿冤沉海底,此是后话。
却说生姑自被乃武劝导之后,对待小大越发的比前敬爱,并不以小大丑陋憎嫌。
不过生姑生就花一般的容貌,嫁这么一个丑八怪的人物,心中不免有红颜薄命的感叹,这也是人情之常,不足以责生姑。
过了几天,小大同喻氏已定好了房屋,在本镇太平街,是一进楼房,租金等都很便宜。
喻氏因了那天小大说起生姑同乃武有了奸情,即一同商议搬出乃武家中居住,打听得太平街内有一进空屋,同小大去一瞧,倒很合意,租金又小,正合小大居住,便付了定洋,同敬天商议,何日搬进。
敬天把日历番开,一面观看,一面向喻氏笑道:"姊姊,你瞧,拣得离吉期远些,还是近些的好呢?"喻氏沉吟了一下道:"我看还是离吉期近些,可以到了搬家的前数天,再命小大告知生姑,免得又生什么变故。"
敬天点头道:"正是,我也是这般想。 我们这一次的搬家,都为了生姑同杨乃武不要有了奸情,才要搬出杨家,以免以后的风波。 生姑如今未必知道我们正瞧房子搬家,若是她是同了乃武不做好事,知道了要搬出杨家,不能再同乃武随意幽会,心中自然是不乐意了,不免又得生枝生节。 不如拣一个离婚期近一些的日子,使生姑知道,也来不及生出枝节来了。"
喻氏道:"正是正是。 我也是这个主意。"
敬天即翻了一回黄历,见六月十一,正是黄道吉日的好日子,最宜迁居,便向喻氏说了。
喻氏觉得很好,离六月十八的圆房,只有七天,生姑要生变故,也万万来不及的。
当下即告知了小大,命他在六月初六七光景,告诉生姑,教他向杨家退租,瞧她怎样的神色,小大答应回去,也不向生姑说起。
流光驹隙,不觉己到了六月初旬。
那一天,小大从店中回来。
向生姑道:"妹妹,妈说这里的房屋虽是不差,终究同人家合一个宅子,不大便当,因此要搬到太平街居住,房屋已由妈同舅舅看过,一切都好,已定了十一搬去,明天请你向杨家说明,还把东西收拾收拾,免得临时慌忙,明天妈还亲自来同你商议咧。"
生姑听得,陡的吃了一惊。
只是生姑自从乃武写信劝导了一番,己把乃武的事情完全断绝。
对于小大抱着敬爱之心,因此听得搬家,虽有些不乐,倒也无可无不可的,随口应了一声,只觉得小大平时,并未谈及搬家,如今突然要搬到太平街居住,而且日期很是伧促,心中不免怀疑起来。
细细一想,不由得心中大悟,已知道定是小大疑心自己同乃武苟且,所以悄悄的同喻氏等商议,搬出杨家,另行居住。
忍不住叫了惭愧,亏得乃武先期见及,果然小大已生了疑心。
好得如今我们二人已斩断情丝,不然,岂不要恋恋不舍,弄到身败名裂呢。
这晚小大只咐嘱生姑把东西收拾收拾,倒也没有别话。
到了明天,喻氏到来,向生姑说了要搬家另住,请生姑去向杨家说明,是因了圆房之后不便,要另行居住。
生姑一口答应,午饭过了,即到杨家,恰巧乃武也在里面,生姑把小大要迁居的话,向詹氏等三人说了。
詹氏听了,正中心怀,暗认自此以后,可以把乃武、生姑二人完全断绝,便满口应诺。
乃武亦知道小大所以迁居的缘由,好得自己已是醒悟,便答应了一声。
生姑见杨家并无说话,兴匆匆的回去告知喻氏。
喻氏瞧生姑对于搬家绝无不欢之色,心中很是纳罕,以为小大的疑心完全虚事,也很欢乐的吩咐了生姑、三姑二人收拾东西。
到了十一,自己再来相助,说毕,自回家中,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