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 正论篇第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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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 正论篇第十八 荀子

世俗之为说者曰:"主道利周。"

是不然。

主者、民之唱也,上者、下之仪也。

彼将听唱而应,视仪而动;唱默则民无应也,仪隐则下无动也;不应不动,则上下无以相有也。

若是,则与无上同也!不祥莫大焉。

故上者、下之本也。

上宣明,则下治辨矣;上端诚,则下愿悫矣;上公正,则下易直矣。

治辨则易一,愿悫则易使,易直则易知。

易一则强,易使则功,易知则明,是治之所由生也。

上周密,则下疑玄矣;上幽险,则下渐诈矣;上偏曲,则下比周矣。

疑玄则难一,渐诈则难使,比周则难知。

难一则不强,难使则不功,难知则不明,是乱之所由作也。

故主道利明不利幽,利宣不利周。

故主道明则下安,主道幽则下危。

故下安则贵上,下危则贱上。

故上易知,则下亲上矣;上难知,则下畏上矣。

下亲上则上安,下畏上则上危。

故主道莫恶乎难知,莫危乎使下畏己。

传曰:"恶之者众则危。"

书曰:"克明明德。"

诗曰:"明明在下。"

故先王明之,岂特玄之耳哉!

世俗之为说者曰:"桀纣有天下,汤武篡而夺之。"

是不然。

以桀纣为常有天下之籍则然,亲有天下之籍则不然,天下谓在桀纣则不然。

古者天子千官,诸侯百官。

以是千官也,令行于诸夏之国,谓之王。

以是百官也,令行于境内,国虽不安,不至于废易遂亡,谓之君。

圣王之子也,有天下之后也,埶籍之所在也,天下之宗室也,然而不材不中,内则百姓疾之,外则诸侯叛之,近者境内不一,遥者诸侯不听,令不行于境内,甚者诸侯侵削之,攻伐之。

若是,则虽未亡,吾谓之无天下矣。

圣王没,有埶籍者罢不足以县天下,天下无君;诸侯有能德明威积,海内之民莫不愿得以为君师;然而暴国独侈,安能诛之,必不伤害无罪之民,诛暴国之君,若诛独夫。

若是,则可谓能用天下矣。

能用天下之谓王。

汤武非取天下也,修其道,行其义,兴天下之同利,除天下之同害,而天下归之也。

桀纣非去天下也,反禹汤之德,乱礼义之分,禽兽之行,积其凶,全其恶,而天下去之也。

天下归之之谓王,天下去之之谓亡。

故桀纣无天下,汤武不弒君,由此效之也。

汤武者,民之父母也;桀纣者、民之怨贼也。

今世俗之为说者,以桀纣为君,而以汤武为弒,然则是诛民之父母,而师民之怨贼也,不祥莫大焉。

以天下之合为君,则天下未尝合于桀纣也。

然则以汤武为弒,则天下未尝有说也,直堕之耳。

故天子唯其人。

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强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辨莫之能分;至众也,非至明莫之能和。

此三至者,非圣人莫之能尽。

故非圣人莫之能王。

圣人备道全美者也,是县天下之权称也。

桀纣者、其志虑至险也,其志意至闇也,其行为至乱也;亲者疏之,贤者贱之,生民怨之。

禹汤之后也,而不得一人之与;刳比干,囚箕子,身死国亡,为天下之大僇,后世之言恶者必稽焉,是不容妻子之数也。

故至贤畴四海,汤武是也;至罢不能容妻子,桀纣是也。

今世俗之为说者,以桀纣为有天下,而臣汤武,岂不过甚矣哉!譬之,是犹伛巫跛匡大自以为有知也。

故可以有夺人国,不可以有夺人天下;可以有窃国,不可以有窃天下也。

可以夺之者可以有国,而不可以有天下;窃可以得国,而不可以得天下。

是何也?曰:国、小具也,可以小人有也,可以小道得也,可以小力持也;天下者、大具也,不可以小人有也,不可以小道得也,不可以小力持也。

国者、小人可以有之,然而未必不亡也;天下者,至大也,非圣人莫之能有也。

世俗之为说者曰:"治古无肉刑,而有象刑:墨黥,慅婴,共、艾毕,剕、枲屦,杀、赭衣而不纯。 治古如是。"

是不然。

以为治邪?则人固莫触罪,非独不用肉刑,亦不用象刑矣。

以为人或触罪矣,而直轻其刑,然则是杀人者不死,伤人者不刑也。

罪至重而刑至轻,庸人不知恶矣,乱莫大焉。

凡刑人之本,禁暴恶恶,且惩其未也。

杀人者不死,而伤人者不刑,是谓惠暴而宽贼也,非恶恶也。

故象刑殆非生于治古,并起于乱今也。

治古不然。

凡爵列、官职、赏庆、刑罚,皆报也,以类相从者也。

一物失称,乱之端也。

夫德不称位,能不称官,赏不当功,罚不当罪,不祥莫大焉。

昔者武王伐有商,诛纣,断其首,县之赤旆。

夫征暴诛悍,治之盛也。

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也,未有知其所由来者也。

刑称罪,则治;不称罪,则乱。

故治则刑重,乱则刑轻,犯治之罪固重,犯乱之罪固轻也。

书曰:"刑罚世轻世重。"

此之谓也。

世俗之为说者曰:"汤武不善禁令。"

曰:"是何也?"曰:"楚越不受制。"

是不然。

汤武者、至天下之善禁令者也。

汤居亳,武王居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振动从服以化顺之,曷为楚越独不受制也!

彼王者之制也,视形埶而制械用,称远迩而等贡献,岂必齐哉!故鲁人以榶,卫人用柯,齐人用一革,土地刑制不同者,械用、备饰不可不异也。

故诸夏之国同服同仪,蛮、夷、戎、狄之国同服不同制。

封内甸服,封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狄荒服。

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终王。

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夫是之谓视形埶而制械用,称远近而等贡献;是王者之制也。

彼楚越者,且时享、岁贡,终王之属也,必齐之日祭月祀之属,然后曰受制邪?是规磨之说也。

沟中之瘠也,则未足与及王者之制也。

语曰:"浅不足与测深,愚不足与谋智,坎井之蛙,不可与语东海之乐。"

此之谓也。

世俗之为说者曰:"尧舜擅让。"

是不然。

天子者,埶位至尊,无敌于天下,夫有谁与让矣?道德纯备,智惠甚明,南面而听天下,生民之属莫不震动从服以化顺之。

天下无隐士,无遗善,同焉者是也,异焉者非也。

夫有恶擅天下矣。

曰:"死而擅之。"

是又不然。

圣王在上,决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皆使民载其事而各得其宜。

不能以义制利,不能以伪饰性,则兼以为民。

圣王已没,天下无圣,则固莫足以擅天下矣。

天下有圣,而在后子者,则天下不离,朝不易位,国不更制,天下厌然,与乡无以异也;以尧继尧,夫又何变之有矣!圣不在后子而在三公,则天下如归,犹复而振之矣。

天下厌然,与乡无以异也;以尧继尧,夫又何变之有矣!唯其徙朝改制为难。

故天子生则天下一隆,致顺而治,论德而定次,死则能任天下者必有之矣。

夫礼义之分尽矣,擅让恶用矣哉!

曰:"老衰而擅。"

是又不然。

血气筋力则有衰,若夫智虑取舍则无衰。

曰:"老者不堪其劳而休也。"

是又畏事者之议也。

天子者埶至重而形至佚,心至愉而志无所诎,而形不为劳,尊无上矣。

衣被则服五采,杂间色,重文绣,加饰之以珠玉;食饮则重大牢而备珍怪,期臭味,曼而馈,伐皋而食,雍而彻乎五祀,执荐者百余人,侍西房;居则设张容,负依而坐,诸侯趋走乎堂下;出户而巫觋有事,出门而宗祝有事,乘大路趋越席以养安,侧载睪芷以养鼻,前有错衡以养目,和鸾之声,步中武象,趋中韶护以养耳,三公奉軶、持纳,诸侯持轮、挟舆、先马,大侯编后,大夫次之,小侯元士次之,庶士介而夹道,庶人隐窜,莫敢视望。

居如大神,动如天帝。

持老养衰,犹有善于是者与?不老者、休也,休犹有安乐恬愉如是者乎?故曰:诸侯有老,天子无老。

有擅国,无擅天下,古今一也。

夫曰尧舜擅让,是虚言也,是浅者之传,陋者之说也,不知逆顺之理,小大、至不至之变者也,未可与及天下之大理者也。

世俗之为说者曰:"尧舜不能教化。"

是何也?曰:"朱象不化。"

是不然也:尧舜至天下之善教化者也。

南面而听天下,生民之属莫不振动从服以化顺之。

然而朱象独不化,是非尧舜之过,朱象之罪也。

尧舜者、天下之英也;朱象者、天下之嵬,一时之琐也。

今世俗之为说者,不怪朱象,而非尧舜,岂不过甚矣哉!夫是之谓嵬说。

羿蜂门者、天下之善射者也,不能以拨弓曲矢中微;王梁造父者、天下之善驭者也,不能以辟马毁舆致远。

尧舜者、天下之善教化者也,不能使嵬琐化。

何世而无嵬?何时而无琐?自太皞燧人莫不有也。

故作者不祥,学者受其殃,非者有庆。

诗曰:"下民之孽,匪降自天。 噂沓背憎,职竞由人。"

此之谓也。

世俗之为说者曰:"太古薄背,棺厚三寸,衣衾三领,葬田不妨田,故不掘也;乱今厚葬饰棺,故抇也。"

是不及知治道,而不察于抇不抇者之所言也。

凡人之盗也,必以有为,不以备不足,则以重有余也。

而圣王之生民也,皆使富厚优犹知足,而不得以有余过度。

故盗不窃,贼不刺,狗豕吐菽粟,而农贾皆能以货财让。

风俗之美,男女自不取于涂,而百姓羞拾遗。

故孔子曰:"天下有道,盗其先变乎!"虽珠玉满体,文绣充棺,黄金充椁,加之以丹矸,重之以曾青,犀象以为树,琅玕\、龙兹、华觐以为实,人犹莫之抇也。

是何故也?则求利之诡缓,而犯分之羞大也。

夫乱今然后反是。

上以无法使,下以无度行;知者不得虑,能者不得治,贤者不得使。

若是,则上失天性,下失地利,中失人和。

故百事废,财物诎,而祸乱起。

王公则病不足于上,庶人则冻餧羸瘠于下。

于是焉桀纣群居,而盗贼击夺以危上矣。

安禽兽行,虎狼贪,故脯巨人而炙婴儿矣。

若是则有何尤抇人之墓,抉人之口而求利矣哉!虽此裸而薶之,犹且必抇也,安得葬薶哉!彼乃将食其肉而龁其骨也。

夫曰:太古薄背,故不抇也;乱今厚葬,故抇也。

是特奸人之误于乱说,以欺愚者而淖陷之,以偷取利焉。

夫是之谓大奸。

传曰:"危人而自安,害人而自利。"

此之谓也。

子宋子曰:"明见侮之不辱,使人不斗。 人皆以见侮为辱,故斗于也;知见侮之为不辱,则不斗矣。"

应之曰:然则以人之情为不恶侮乎?

曰:"恶而不辱也。"

曰:若是,则必不得所求焉。

凡人之斗也,必以其恶之为说,非以其辱之为故也。

今俳优、侏儒、狎徒詈侮而不斗者,是岂钜知见侮之为不辱哉。

然而不斗者,不恶故也。

今人或入其央渎,窃其猪彘,则援剑戟而逐之,不避死伤。

是岂以丧猪为辱也哉!然而不惮斗者,恶之故也。

虽以见侮为辱也,不恶则不斗;虽知见侮为不辱,恶之则必斗。

然则斗与不斗邪,亡于辱之与不辱也,乃在于恶之与不恶也。

夫今子宋子不能解人之恶侮,而务说人以勿辱也,岂不过甚矣哉!金舌弊口,犹将无益也。

不知其无益,则不知;知其无益也,直以欺人,则不仁。

不仁不知,辱莫大焉。

将以为有益于人,则与无益于人也,则得大辱而退耳!说莫病是矣。

子宋子曰:"见侮不辱。"

应之曰:凡议必先立隆正,然后可也。

无隆正则是非不分,而辨讼不决,故所闻曰:"天下之大隆,是非之封界,分职名象之所起,王制是也。"

故凡言议期命是非,以圣王为师。

而圣王之分,荣辱是也。

是有两端矣。

有义荣者,有埶荣者;有义辱者,有埶辱者。

志意修,德行厚,知虑明,是荣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谓义荣。

爵列尊,贡禄厚,形埶胜,上为天子诸侯,下为卿相士大夫,是荣之从外至者也,夫是之谓埶荣。

流淫污僈,犯分乱理,骄暴贪利,是辱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谓义辱。

詈侮捽搏,捶笞膑脚,斩断枯磔,借靡后缚,是辱之由外至者也,夫是之谓埶辱。

是荣辱之两端也。

故君子可以有埶辱,而不可以有义辱;小人可以有埶荣,而不可以有义荣。

有埶辱无害为尧,有埶荣无害为桀。

义荣埶荣,唯君子然后兼有之;义辱埶辱,唯小人然后兼有之。

是荣辱之分也。

圣王以为法,士大夫以为道,官人以为守,百姓以成俗,万世不能易也。

今子宋子则不然,独诎容为己,虑一朝而改之,说必不行矣。

譬之,是犹以砖涂塞江海也,以焦侥而戴太山也,蹎跌碎折,不待顷矣。

二三子之善于子宋子者,殆不若止之,将恐得伤其体也。

子宋子曰:"人之情,欲寡,而皆以己之情,为欲多,是过也。"

故率其群徒,辨其谈说,明其譬称,将使人知情之欲寡也。

应之曰:然则亦以人之情为目不欲綦色,耳不欲綦声,口不欲綦味,鼻不欲綦臭,形不欲綦佚--此五綦者,亦以人之情为不欲乎?

曰:"人之情,欲是已。"

曰:若是,则说必不行矣。

以人之情为欲,此五綦者而不欲多,譬之,是犹以人之情为欲富贵而不欲货也,好美而恶西施也。

古之人为之不然。

以人之情为欲多而不欲寡,故赏以富厚而罚以杀损也。

是百王之所同也。

故上贤禄天下,次贤禄一国,下贤禄田邑,愿悫之民完衣食。

今子宋子以是之情为欲寡而不欲多也,然则先王以人之所不欲者赏,而以人之欲者罚邪?乱莫大焉。

今子宋子严然而好说,聚人徒,立师学,成文典,然而说不免于以至治为至乱也,岂不过甚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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