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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岑御史星飞前往军营而来,离大营二十余里,陈总镇接着。
岑御史马上便问:"倭奴近日情形如何?"陈总兵道:"只因新到二倭,一有飞刀,一使妖法;现今殷参将忽患昏迷,不省人事,军心惶惶,因此诸将坚守要害,不敢轻动。 刘副将从浙回来,于路奉制宪飞檄委赴杨舍驻扎,当三路要冲,以防再犯吴会。 顷又奉制宪檄饬各营严守,听候大老爷到来察夺。"
岑御史听说心下踟蹰,又问:"倭奴现屯何处?"陈总兵道:"现屯青村、圌山、翁埠等处,连络二百余里。 这两日内并无动静,想殷参将之病恐是倭奴试行妖法所害也不可知。"
岑御史点头道:"且去一看。"
因此不进大营,只带数骑投殷勇营来看视。
到得营门,见旌旗整肃,队伍端严,鹿角密摆,寨栅坚固。
问知皆华氏夫人的调度,十抵敬服。
因令军校传入御史来看。
华夫人退入后营。
岑御史进到帐中,见殷勇仰卧在地,面如淡金,昏昏沉沉,叫之不答。
岑御史道:"此必为邪术所迷,但邪不胜正,料无妨事。"
吩咐军校好生看伺。
岑御史出了营门,回到大寨即传谕众军:"妖魔小术,自有处治,不必疑惧。"
当令陈总兵将人马四面屯守,以防倭奴暗袭。
岑御史独坐帐中,只令亲随数人伺候,待至一更已后,命对着正西方设一香案,盥手焚香叩齿,虔诚拜伏在地,默祷:"弟子奉命征倭,前蒙圣母法力剪除妖道,荡平积寇,感戴慈恩,涓埃未报。 今又遇此妖术害我大将,并有飞刀肆毒,将士难当,伏乞圣母慈悲始终救护,不但弟子沾恩,即数万生灵咸蒙覆庇。 成功之日当奏闻圣上,建祠崇礼,以报慈恩。"
拜了又祷,祷了又拜,如此三遍,才归至帐中少歇。
因坐在一张行椅上存神定想,惟愿圣母慈灵感格。
默念之间,蓦见一个长髯使者向前躬身禀道:"仙姥奉请。"
岑御史不觉随出帐来,见那使者控过一骑骏马,搀扶岑生上了马,便觉四蹄腾空而起,耳边但听风涛奔激之声。
顷刻间,落在一座山岩之下。
那使者带住马,扶了岑生下来道:"请相公在此少待。"
岑生定睛看时,好一座仙山:明月光中奇花馥郁,瑶草纷披,白鹤御芝,青猿献果,正不知是何境界!惊疑之间,只见两个丫髻仙童到来相请,岑生便随着转过碧岩,却显出一座巍峨甲第,金碧交辉,因问二童子"这是何处?"童子道:"这是玉虚夫人所居。"
岑生不敢再问,敬凛而入。
进得门来,但见碧梧、翠竹、古柏、乔松、清阴夹道。
行过数箭之地,见一座玉石小桥,桥侧千寻峭壁,半空中飞下一道瀑布,喷珠漱玉,直入桥下。
行过玉桥,见奇花异卉,不辨名色;仙鸟和鸣,无分昼夜。
又进一层宫门,但见殿宇巍峨,直耸云汉。
望见殿上不明灯烛,当中悬着一颗斗大明珠,光华四射,照耀得如同白日。
阶下列着两行黄巾力士,殿上两旁都是彩衣仙女捧炉执剑侍立。
当中两柄翠羽遮着九龙沉香宝座上那位玉虚夫人,仙冠道服,妙相端严。
岑生行到丹墀之下,闻殿上传"请",两童子扶掖而上。
进得殿门,便躬身下拜,两叩后,仙母即命二童扶起,移玉墩赐坐。
岑生谦让至再,才告坐下。
随道仙女赐玉液一杯,岑生又手接饮,但觉芳香满口,沁入心脾,饮毕离座叩谢,因启道:"下界小臣,奉命征倭,遭妖术肆害,不能平静。 伏乞圣母大发慈悲,救民涂炭。 平定之后当恭疏奏闻,建祠崇祀,以报洪恩。"
仙母即命童子扶起道:"倭寇积年肆扰,亦是生民劫数难逃。 今劫数已满,应待汝平定倭寇。 赵氏夫妇与郎氏乃天降劫魔,自当退避。 其余从孽,当替好生,不可尽歼。 妖术害人,彼当自害。 惟有飞刀甚毒,凡在劫者,皆不能逃。 今赐汝仙散一瓶,非其劫者,食之即活,敷之即愈。"
因命仙女赐与小金瓶一枚,岑生跪受藏于袖内,因又启问:"弟子发妻何氏生母不知可得见否?"玉虚夫人笑道:"即我便是。 当年因遭谴劫,谪落凡世,以了尘缘,劫满后仍归本位。 此乃天数使然,我亦不能自主。 雪姐、月娥与汝妻皆披香殿伴侣,时至自然相聚。 仙凡虽别,总当以忠、考、仁、恕为本,汝其勉之。 功成之后,若能恬淡修省,则相会不难也。"
说毕,仍命二童子相送。
岑生原要再问自身来历。
见二童子请行,不敢再问,只得拜谢出殿。
随二童子仍从原路出得宫门,见前使控马相待,岑生谢别二童。
这使者便相扶上马,只听耳边风响,顷刻已至营门,使者扶下雕鞍。
岑御史心爱此马,欲恳使者暂留骑坐,忽见此马腾地一吼化为猛牙,使者跃上其背,凌空而去。
岑御史忽然惊醒,见自身独坐帐中椅上,听军中更漏正交五鼓,心中十分惊喜,回思所梦,历历分明,探验袖中金瓶尚在,因感仙母慈灵,重向香案望空拜谢。
因向灯下打开瓶盖看时,丹散满瓶,异香扑鼻,敬谨收藏。
因想仙母所言,"妖术害人,彼当自受",今殷勇现在垂危不曾求得解救,追悔不已。
又记仙母所言"倭劫已满,待汝平定"之言,心中暗喜。
且不说岑御史遇仙指示。
却说那倭寇深惧绣旗军的利害,晓得黑煞神有法术摄人魂魄,要试他的灵验,因请他先害殷勇,再害岑秀,便好纵横无敌,因此按兵不动看他作法。
原来这黑煞神凌沧虬得遇异人传授此术,百发百中。
当日异人曾嘱咐他,不许妄害无辜,违之有祸。
此番不合要卖弄他的本事,因在军中设坛作法,驱使妖魔往摄殷勇魂魄。
凡五日内将魂魄摄尽,其人即死。
此时已将殷勇摄到二魂四魄装入葫芦。
赵天王令细作探知殷勇果然卧病不起,心下大喜。
正欲乘间劫他营寨,却又闻岑御史已到,恐有准备,不敢擅动,且待害死了殷、岑二人然后大举。
却说黑煞神作法到第五天上,令牌击处,见妖魔摄取殷勇一魂三魄冉冉而来,心中大喜。
正待收入葫芦,猛地里半空中起了一个霹雳震得遍地火光,光中现出一位金甲神将,手执钢鞭,照黑煞神顶门上一鞭,倒栽葱撞下坛来七窍流血而死。
手中葫芦亦为雷火焚化。
坛下众倭奴俱惊仆在地,半晌方苏。
赵天王闻知,心胆俱裂,即请杨仙蟾商议,欲收兵潜遁。
杨仙蟾道:"不必恐惧,我二人同来,不想他自遭其祸。 想是那人命不该绝,以至如此。 今表我伴侣,必泄其恨,且叫他看我飞刀的利害。"
赵天王大喜道:"全仗大力!"次日,传令众倭严装饮食,令格子里领兵二千为前锋,就地滚领倭兵为左队,混江鳅领倭兵为右队,赤凤儿、郎赛花为后队,赵天王与杨仙蟾为中军,螺声四起,直杀奔大营而来。
却说岑御史自见仙姥饮了玉液,觉得精神百倍。
次早即欲进兵,因为殷勇卧病未见动静,只得暂止。
却先飞檄饬令常州参将何其能领本部兵就近埋伏庙湾,又檄都使吕岱领本部兵就近埋伏翁埠,截住倭奴归路。
此二处兵符因路远先发。
又令守备龙韬领水兵五百截住孟河海口,游击董槐领水军五百截住留河海口、游击洪弼领本部兵马截住金山海口。
这三路伏兵迅即前往。
又传命各营严装贯甲,以防袭劫;又令总兵陈奇文当住杨舍四路冲要,随便救应;星檄刘电回营听调。
分遣已定,及到次日辰牌时候,青天白日忽听得平空里这一声霹雳震得山岳俱动。
正不知是何缘故,却早见殷勇营中来报说:"殷参将被雷声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已是好了。"
岑御史闻报大喜。
少刻,殷勇到营参谢。
又见探马来报:"倭寇黑煞神被雷震死。"
岑御史见仙姥之言已应,满心欢喜。
次日刘电已星飞调回,才得与殷勇在大营一会。
当日岑御史升帐,传集众将听候调遣。
先令殷勇、耿自新二将各率本部兵,一从左杀入倭奴右队,一从右杀入倭奴左队,但听中军鼓声,尽力剿杀;副总刘电领精甲二千、偏将二员为先锋;令高卓、辛尚忠各领火铳手五百名,听连珠炮响,从两胁尽力攻打。
岑御史领文进诸将自领中军。
俱令三更造饭、五鼓进兵。
调遣已定、众将各自整顿。
至五鼓,听中军炮响,四路官兵齐往倭屯杀来,将及平明恰好与倭兵相遇。
两下呐喊摆开阵势,先锋刘电挺枪直出,正遇格子里横刀相迎,更不打话,战到十余合上,格子里刀法虽精却敌不住刘电的神枪利害,虚滚一刀,回马就走,刘电拍马赶来。
倭首赵天王中军杀到,杨仙蟾见刘电追过来,放过格子里,大吼一声,舞两口镔铁剑前来敌住。
刘电见他背插飞刀,心下提防,因把手中枪一紧逼开他双剑,右手抽入棱鐧照顶门打将下来,杨仙蟾急躲闪时早中左肩,几乎坠马,负痛而奔。
刘电挺枪追来,杨仙蟾右手急飞起一口刀来,寒光闪处正向刘电顶门上落来。
刘电躲闪不及,早中右膀,翻身落马。
杨仙蟾、格子里两下一齐飞马回来要害刘电,却得陈奇文杀来敌住,手下偏裨将士已将刘电救回中军。
岑御史见刘电为飞刀所伤,急取仙散水调,令刘电吞下,解开肩甲敷糁刀口,果然是仙家妙用,顷刻而愈。
刘电起来,深恨此倭,复贯甲飞骑杀出,要报此一刀之仇。
这杨仙蟾正与格子里双战陈奇文不下,正待祭起飞刀,忽见刘电怒目横眉重复杀到,不知是人是鬼,吃了一惊,回马就走。
刘电大喝:"贼倭休走!"飞马赶来,却得赵天王挥双刀敌住厮杀,这格子里独挡陈奇文。
正力战间,却值殷勇、耿自新两路兵马从左右杀入,鼓声震天。
格子里料难抵敌,却待奔走,正遇殷勇一骑飞到,措手不及,被一铁锏打得脑浆迸裂而死。
赵天王看见,无心恋战,撇了刘电拍马奔回,倭奴大乱。
杨仙蟾见官军势大,却将五口飞刀一齐祭起,但见五道寒光如风飘雪片一般,横挥直截,忽起忽落。
官军队里,中刀落马者纷纷不一。
赵天王复率就地滚、混江鳅两队倭兵一拥杀来,官兵畏惧飞刀不敢迎敌,望后齐退,倭兵乘势掩杀。
忽听中军连珠炮响,高、辛二将率火铳兵从倭奴背后打来,声如雷震。
倭兵惊慌,复分两下散去。
此时杨仙蟾将五口飞刀祭在空中,如转轮一般盘旋起落不定,官军虽听中军鼓声甚紧却不敢与火铳兵合围进战;倭兵亦恐腹背受敌,不敢前逼。
两下正相持间,忽见陈中突出一个道者,赤足蓬头,长绦大袖,高叫:"仙蟾休得无礼!"伸手向空中一招,只见那五口飞刀齐入道人袖内。
仙蟾大怒,飞马仗剑来夺,那道者哈哈大笑,化一道金光过处猛然不见。
官军见收去了飞刀,便四下呐喊如潮水般涌杀过来。
赵天王与就地滚、混江鳅率倭兵抵死迎敌。
杨仙蟾见势头不好急欲奔逃,恰恰遇见刘电飞马杀至,抵挡不及,早被一枪刺中心窝,翻身落马。
刘电即枭了他首级悬于马项,复望倭奴大队杀来。
却说此时岑御史正在中军擂鼓督战,忽见一队倭兵如飞云掣电而至,当头两员女将,四口雪亮苗刀,直杀奔中军帅旗下来。
此时文进也杀入阵中助战,岑御史左右只有几员牙将随从,见这两员女将来得势猛,一齐上前迎敌。
原来这女将正是赤凤儿、郎赛花。
好生利害!苗刀起处连砍二将。
岑御史见势头凶恶,拍马便走。
赤凤儿见岑御史红袍金甲知是主帅,撇却众将,与郎赛花飞马赶来。
且说文进杀入阵中,正遇就地滚江五敌住厮杀,未及数合,却听中军鼓声忽断,又望不见帅旗,恐中军有失,不敢恋战,虚晃一枪,拍马奔回。
江五随后赶来,却得耿自新杀出截住。
文进奔到中军不见岑御史,心下着忙,急问众军,有的指道:"被两个倭婆追往东南上去了。"
文进大吼一声,直奔东南上来。
原来岑御史被赤凤儿、郎赛花追赶将近,正在危急只见斜侧里一将轮刀跃马杀出,大喝:"那贼婆娘休得无礼。"
岑御史回马看时,却是陈奇文截住,又见文进飞骑赶来,心下大喜,勒马观战。
见四骑马如转轮儿一般厮杀,这赤凤儿、郎赛花四口刀直上直下如电光盘绕,力敌二将,全无惧怯。
岑御史此时复整中军,擂鼓助战,却说这中军旗鼓乃诸将耳目。
那时诸将正在廖战忽听中军鼓歇,又不见帅旗,俱无心恋战,齐奔中军来护卫,反被倭奴乘势掩杀了一阵。
其时郎赛花战文进不下,兜回马就走。
文进赶来,不防郎赛花发连珠铁弹,打中文进肩窝手腕。
文进大惊,急勒马不迫,不防一弹又打中项上,郎赛花复翻身杀来,文进负痛相敌。
此时众官军见号旗挥动,鼓声如雷,知中军无恙,复一齐奋勇杀回。
这一场两边混战直杀得天昏地惨,日色无光。
原来定数难逃,这混江鳅江七在乱军中正遇殷勇马到,招架不及,被一铁锏打断左膀翻身落马。
殷勇见是内地奸徒,喝令军士绑在马上回营请功。
其时赵天王见杨仙蟾已死、江七被擒,心胆皆碎,料不能敌,招呼赤凤儿与江五夫妻率领倭兵并力夺路往留河奔走。
官军随后赶杀,陈奇文与文进又从两势下赶来,杀得倭奴七断八续。
江五在乱军中为飞矢中颊落马,却被文进捉住。
倭奴三停约死停半,有四下逃出口者,又被守口官兵杀戮殆尽。
且说赵天王与赤凤儿、郎赛花拼命杀出重围,回顾倭兵不满千数,又一半带伤,仰天大叹:"不料今日一败至此!"正奔到留河,只听前面炮声响处一彪人马当头截住,却是游击董槐,大喝:"倭奴还不下马受死,却待往那里走?"赵天王不敢答应,飞马落荒而逃。
赤凤儿、郎赛花四口刀紧随冲杀,及至海口,并无倭兵接应。
只见数十号战船一齐锣响,船内水军火铳齐发。
赵天王杀得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慌急之际却见傍侧一座山崖有路可登,只得一同弃马爬山而逃,相随倭兵已只有数百。
谁知此山名断鳌岛,却是个绝地。
赵天王到得山上,日色已西,打一望时三面皆是峭壁,下临大海,回看山下官兵已是重重迭迭,围得铁桶一般,赵天王等抱头大哭,声震天地。
却说岑御史见将赵天王逼走上山,因问:"此山何名?可有出路?"游击董槐禀道:"小将巡警海口曾登此山,名断鳌岛,只有这一面可登,那三面皆临海峭壁,并无出路,因此无兵把守。"
岑御史点头暗思仙母不可尽歼之言,遂传令:"天色已晚,不必穷追。"
诸将俱择平原屯札,凡被飞刀所伤将士悉把瓶中仙散救之,其中死生各半。
不说这边众将安营造饭。
却说赵天王、赤凤儿、郎赛花等原是天降劫魔,生民该遭其劫,今劫数已满,自然平定。
但群倭淫毒,原属性成,惟赵天王不犯此戒,况与赤凤儿十分恩爱,且又惧他悍妒非常,因此从无二色。
今被岑御史围困断鳌绝地,插翅难逃。
只因这数百人命不该绝,自有活路生出,所谓难中得救、绝处逢生。
正是:
若非伸出拿云手,怎救逃来绝地倭?
究竟不知赵天王等如何得生?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