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随笔 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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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征随笔》 卷七 汪景祺

○孤魅畏节妇

卫既齐、严我斯、李元振、邵远平、陈论皆甲辰词林,相善也。

卫尚少年,夫人自猗氏来,卫买大宅居之。

体渐羸,精神日敝。

诸同年忧之,咸以保养为言。

卫愀然曰:"非斫丧也,卧室有妖魅,每就寝,则夫妻二人皆昏瞀不知人事,不知其为何怪?晨起良久,然后能言,夫妻皆病,奈何?"邵曰:"盍移居他处?"卫曰:"买屋费重价,弃之不可,转售又无其人,惟望妖舍此而去耳。"

严戏曰:"我状元也,身有奎光四射,治具啖我,我宿于有妖处,妖畏奎光,自当绝迹。"

卫欣然命家奴归市酒肴,且谓李、邵、陈曰:"三兄能偕去逐妖乎?"三君亦鼓舞诺之,至卫寓,卫先令夫人移侧屋,五人畅饮至给烛。

严起身作别,诘之,则曰:"不过博一醉饱耳,近来状元,安得有所谓奎光者。"

卫苦留之,严躯干伟大,重数百斤,卫文弱又病,挽之不得,严径去,陈亦趋出,卫令闭户,陈跪曰:"我素怕鬼,深夜不敢独卧室中,虽多人尚蒙被而眠,闻风吹树叶声,即惊颤,况有妖处耶?"李、邵皆劝其留,陈夺门而出。

室向南,东西各有炕,炕亘南北,其南皆倚窗棂,几上燃高烛,李已被酒,与卫卧东炕上。

甫就枕,则二人皆面赤如赭,喉间咯咯有声,口吐涎沫。

邵大惊,急呼其家奴问之。

奴曰:"主人、主母每夜如此,至天晓方醒,不足怪也。"

邵不敢卸衣,惟脱双靴东向趺坐西炕上,心颇惴惴,然目无所见,至鸡鸣后,窗影将明,烛光渐淡,低头以手取靴,若有人以手按其颈者,遂仆地。

家奴闻之,入扶起,已不能言,但心中了然,如病数月不食者。

未几,卫、李两家人各掖其主起,三椅南面,卫、李、邵并坐,相顾默然,饮苦茗少许,始能言动。

李、邵皆乘舆归,李病月余,邵卧床半年始愈,因相戒不复再以妖魅问卫矣。

久之,卫病大愈,肌肉充实,精彩焕然,同年颇以为奇,问之则曰:"吾母闻妖为祟,怒曰:‘世安有妖为祟之理。 自猗氏来,遣子媳皆出,吾一人独睡于此,视妖敢近我否?’某泣阻不得,率内子及婢女立窗外,通夜寂然。 清晨,吾母启门,某问安毕,即询夜来何如。 吾母笑曰:‘妖已去矣,吾初就寝,忽闻炕穴有声,见百余人自穴中出,长仅尺,将登炕,其中一人曰:节妇在此,我辈不可犯也,速去之。 皆于窗隙中升瓦望空而没。 ’"盖卫幼而孤,太夫人苦节自守,以女工易米麦,教子读书,取科第,固得干坤之正气者。

妖魅所畏者正气,安得而不避去哉。

李元振,字贞孟,柘城人,官至工部侍郎。

陈论字谢浮,海宁人,官至刑部侍郎。

卫既齐字尔锡,猗氏人,官至贵州巡抚、都御史。

邵远平字戒三,仁和人,官至詹事府少詹事。

戒三先生与先公同举博学鸿儒,余父行也,为余言其事,且曰:"诸人皆为显官见侮,于妖魅遇节妇则谨避之,人所恃者,忠孝节义耳,官爵何足为重哉。"

卫历官皆有清名,抚黔时,知府某、副将某,以开边衅伏法,卫亦几真重辟,长系狱中,后得释。

其官迹有声,盖亦母氏之训云。

五月二十五日。

○妇人缠足

妇人缠足,不知起于何代。

咏足诗见于古者,如:两足白如霜,如:临流濯素足。

又韩诗:六寸肤圆光致致,此不缠之说也。

东昏侯使潘妃以帛缠足,金莲贴地,行其上谓"步步生莲花"。

《乐府·双行缠》其辞云:新罗绣行缠,足趺如春妍,他人不言好,独我知可怜。

石崇屑沈香为尘,使姬人步之无迹,若尺许大脚,有何意致。

缠足始自六朝,其说近是。

《墨庄漫录》考妇女弓足起于李后主,《史记》云:"临溜女子,弹弦缠足。"

又云:揄修袖,蹑利屣,则汉时已有之。

然《秘辛》所载樊慝语,则王皇后尚不缠足也。

《襄阳耆旧传》云:盗发楚王冢,得宫人玉屐,晋世履有凤头,重台分梢之制。

陶南村谓唐人题《咏略不及之杜牧》诗:钏尺裁量减四分,碧琉璃滑裹春云,五陵年少欺他醉,笑把花前出画裙。

段成式诗:醉袂几侵鱼子缬,影缨长戛凤皇钗,知君欲作闲情赋,应愿将身托绣鞋。

韩诗:怀里不知金钿落,暗中惟觉绣鞋香。

《花间集》云:慢移弓底绣罗鞋,亦屡见吟咏矣。

至于弓足,言其形弯断如弓也。

秦晋燕赵间,女子二三岁即缠足,天然纤小,并不似弓形。

其弓形者,嗤为鹅头脚。

余见秦晋燕赵女子足小者,以尺度之,仅二寸七八而已。

足底平,呼足为弓,真是门外汉语。

五月二十六日。

○妇人袜

妇人缠足,大率以帛缠之,如东昏侯以帛缠潘妃足是也。

《乐府》新罗绣行缠,足趺如春妍,则似以罗缠足。

《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李后主词: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崔浩《礼仪》:近古,至日上履袜于舅姑。

《太真外传》:马嵬妪得贵妃锦袜,每遇过客,一玩百钱。

不似近日所谓脚带矣,抑脚带之外,更加一小袜耶。

西北女子,往往贴足尚有软鞋袜,或即软鞋也。

此等无关重轻,然亦格物之一端,不可不考。

五月二十六日。

○周钟项煜之死

福王亻替立南都,生杀予夺,无一不乖谬者,惟于周钟、项煜之死,至今人以为允当,余意独谓不然。

周钟者,才不足以副其名,为人颇敦笃伦理,欠崇祯一死,大负生平,律以不忠之臣,虽百喙无可置辨。

乃元宋红巾尧汤武等语,见载《辍耕录》,遽引入爰书,弃之于市,此何说哉?闻悍帅刘泽清曾金币聘之,不应。

钟有季弟曰,尝同饮阮大铖家,坏坐大骂,钟不为谢,以此两人切齿。

傅成其狱,李舒、章雯为诗吊之曰:"乱世身名可自由,恨君不及郑台州。 剧秦新论何曾草,月旦家评总世仇。"

项煜居家,簋不饬,为公论所摈弃。

在朝累以诡激,市伉直声。

闯贼于三月十九日破京师,煜于四月十八日至金陵,福王称伪号时,身与拜舞之列,因向朝士述在途毁形易服状,为陈侍御所纠,其日月可考也。

当时竟以污伪署杀之。

以彼弃妻子南还,三千余里之遥,不一月重茧而至。

即使曾从闯贼,偷旦夕之生,辛苦贼中,来亦宜留其残喘,以劝来者。

黄石斋先生正告南中用事诸臣曰:"唐天宝之乱,从王为上,自拔次之,若水心者何罪?"呜呼,亡国之帷幄重臣,有为新朝之佐命者,介生、水心皆小臣耳,罪宜末减,况又间关南返耶?大约更玉改步之时,传闻异辞,是非失实。

马士英、阮大铖,小人中之最不堪者,蚍蜉累累,不过槐国君臣。

如项如周,一死本不足惜,尚论者应详加考核,无左袒贵阳怀宁也。

五月二十八日。

○女子之祸

明末流贼之起,始于裁驿递。

驿递之裁,倡于御史毛羽健,成于科臣刘懋羽。

健官京师,娶妾甚嬖之,其妻乘传至,立遣去,迅雷不及掩耳。

羽健恨甚,遂迁怒于驿递,倡为裁驿卒之说,而懋附和成之。

一时游手十余万人倚驿递糊口者,无以为生,相率为盗。

张献忠亦驿卒也,流毒中原,颠覆宗社,两人首祸,万死不足赎也。

吴三桂饮田皇亲嘉遇家,嘉遇出歌伎侑酒,其中有陈沅者,色艺冠伦,三桂醉,长跪向嘉遇乞沅,嘉遇曰:"吾老矣,谢世后当以持赠。"

李自成陷京师,三桂方镇山海关,自成遣人招之,三桂已纳款矣。

时嘉遇己死,遗命家人送陈沅至三桂所,以兵戈载道,未遑也。

三桂侦知陈沅为刘宗敏所得,闻之自成,自成谕宗敏以陈沅还三桂,宗敏不可,三桂遂不降,自成竟灭。

女子之能祸人家国如此。

五月二十八日。

○燕十六州

石晋以燕十六州赂契丹不属中国者,四百三十余年,曰幽州,今顺天府,曰蓟州,今蓟州,曰瀛州,今河间府,曰莫州,今任邱县,曰涿州,今涿州,曰檀州,今密云县,曰顺州,今顺义县,此山前之州也;曰新州,今保安州,曰妫州,今延庆州,曰儒州,今永宁县,曰武州,今在翔州西境,曰云州,今大同府,曰应州,今应州,曰寰州,今马邑县,曰朔州,今朔州,曰蔚州,今蔚州,此山后之州也。

刘仁恭以营、平、滦三州赂契丹,营州即今昌黎县,平州即今卢龙县,滦州即今滦州也。

周世宗□□南北,则瀛、莫二州复归中国。

白沟河为宋辽分界,遂为百战之地。

其后与金夹攻辽,以请石晋所赂故地,而忘营、平、滦三州乃刘仁恭献契丹以求援者。

王黼欲并得之,金主云今更不论原约,特与燕、京及蓟、景、檀、顺、涿、易六州,其山后诸州皆毁约不与。

张珏杀辽故相左企弓等,以平州来归,金人藉为兵端,长驱直入,而汴京不守矣。

五月二十八日。

○功臣不可为

鸟尽弓藏,古今同慨。

论者或谓,功高不赏,挟震主之威,不能善自晦故,鲜有以功名终者。

予曰不然。

天步艰难,干戈鼎沸,粮饷挽输于外,库帑耗竭于中,其时节钺重臣,为国奋身,不顾万死一生,昼食不甘味,夜卧不贴席,孤军累卵,出入锋镝之间,或身历戎行,或运筹帷幄,虽父母妻子亦弃之如遗,幸而告厥成功,九重不致旰食,举酬勋之典,受殊爵之荣,位极人臣,威拟王者,又何所苦而反乎?横加猜疑,致成嫌隙,进不得尽其忠节,退不得保其身家,抚驭乖方,君臣两负,呜呼!千古之豪杰英雄所为槌心而泣血者也。

彼夫猜忌之主,其才本庸,而其意复怯,当贼寇昌炽时,望烽火则魂惊,见军书则股栗,忽有奇才异能之臣,起而戡定群凶,宁谧四海,捷书一奏,喜出非常,七宝庄严之殊礼宠遇之,迟之既久,则转念曰:"敌人如此其横肆,兵事如此其周章,而此臣竟剪灭之,万一晋阳之甲兴,谁复能捍御者?于是而疑心生焉矣。 既而阅所上纪功册,某处斩首几十万,某处拓地几千里,某处招抚若干,某处虏获若干,心胆震惊,魂魄荡慑,于是而畏心生焉矣。 既建奇功,复膺异数,位崇五等,礼绝百僚,内外臣工以其为朝廷所重也,无不敬而奉之,谄佞小人趋承恐后,长跪叩首,待之逾于常礼,而且,题官则嫌其专擅,奏销则防其冒滥,叙功则憾其诈伪,卤获则谓其私藏,触处碍,争宠者又从而构之,于是而怒心生焉矣。 彼自谓受恩既深,以忠荩为报国,怀光欲去卢杞,李晟思慕魏征,而爱昵不可遽除,忠言不能入耳,反恨其无礼于君,恃功骄横,于是而厌心生焉矣。 疑也,畏也,怒也,厌也,以此四者待功臣,有不凶终而隙末者乎?郭子仪以酒色自晦,仅能保首领以殁。 李光弼遂至拥兵不朝,几失臣节,下之未有不麾军犯阙者矣。 仆固怀恩恐贼平宠衰,遂奏留田承嗣三节度。 刘巨容追黄巢,几获之而纵其去,曰:“国家喜负人,不如留之以为富贵之资。"

而唐社遂屋,虽由臣节之未纯,亦猜暴之主有以致之也。

杀道济而长城坏,害萧懿而东昏亡,洪武﹃开国诸臣,如屠羊豕,靖难兵起,而金川不守,可胜慨哉!可胜慨哉!三月十七日。

○程如丝贪横"按此条见雍正五年三月戊戌谕旨所引"

程如丝重贿蔡,调补夔州知府。

程如丝至夔,凡商家所有之盐尽以半价强买之。

私盐船自夔至楚者,官素不甚禁以活穷民。

程如丝悉夺之。

私盐船过夔,程如丝遣人籍其盐,私商不服,程如丝集吏人、乡勇、猎户、汛兵几千人往捕治之。

鸟枪弓矢竞发,私商与捕人死者枕藉,商人过客毙者无算。

蔡庇之不以上闻。

湖督杨宗仁受客商呈词,欲入告,程如丝指称是年大将军意。

杨督竟寝其事。

年公闻之,遂具题参劾,奉旨革职拿问。

蔡入觐,力言程如丝为天下第一清官,上将大用之。

今此案令西安巡抚石文焯秉公确审,石欲脱程罪,且议复其官以合上意。

呜呼!浙抚黄叔琳以置土豪贺茂芳于死,遂革职问罪,乃知府杀人不计其数,而反无过乎?

○秦中凯歌十三首"按此诗为当时自刻之诗片,以备投赠者"

军声鼎沸米川城,帝简元戎诘五兵。

班剑衮衣龙节至,岩疆赤子庆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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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命初登上将坛,相公自出逐呼韩。

锦衣骢马亲临阵,士卒欢腾敌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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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臣旧赐绣宫袍,肘绾金章拥白旄。

赏遍三军温挟纩,恩加万帐饮投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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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克敌战河湟,纪律严明举九章。

内府新承卢矢赐,令公引满射天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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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前金甲绣蛟螭,五色云开玉帐旗。

青海已闻传箭去,天山又见挂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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畏威面缚出千群,手把旌旄扫恶氛。

朝野竞夸新战绩,破羌不数赵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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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纛高牙五等崇,身骑御马佩彤弓。

元和天子原神武,收复淮西赖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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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营鼓吹凯歌回,接壤欢呼喜气开。

闻道千官陪彩仗,君王亲待捷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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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平嘉宴举金觞,露布星驰奏未央。

道左皆大将,望尘迎拜郭汾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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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燧消时战鼓闲,戈解甲入重关。

挥兵已夺狼头纛,胆落名王恸哭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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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筹决胜朔庭空,麟阁威名破远戎。

却笑曩霄称兀卒,当年犹说范韩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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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至元功竹帛名,至尊颁赏遍行营。

一时下马听明诏,远近同呼万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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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堂印镇三秦,钟鼎常社稷臣。

万里穹庐归圣化,穷边影绝射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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